"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系我一生心(网络版) 作者:钫铮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   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句歌词这样记录一九七九年,“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圆。”   而在怀家的家族史上,记录是这样的,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有对双胞胎来到人间。怀建军的妻子常蓝,一次给怀家添两个男丁。两个孩子并不像其他双胞胎那样,有一个重一点,一个轻一点,都差不多分量,前后相差几分钟,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二十六岁,刚从军营赶回来,气还没喘匀的建军,望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奶娃娃,也顾不上妻子,就直愣愣傻住,连兴奋都忘了怎么表达。   还是当军长的父亲先恢复理智,“你假请好了?”   建军条件反射一个军礼,“是。”   怀老爷子推推老伴,“跟你儿子看看常蓝去。”然后他自己终于挪到前面位置,仔细打量两个孙子,脸上带着惯常严肃的表情,嘴里的话却煞是柔软,“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开口叫爷爷,哎,这两玩意儿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呵呵~~”   长得都好,拿妈妈常蓝的话说,“有点太漂亮了,男孩子不用这么漂亮的。”话虽如此,常蓝望着这对双胞胎儿子的表情,是陶醉又迷恋。   怀老爷子和老伴则沾沾自喜,孙子长得好,当然是因为品种优良,儿子媳妇都生得眉目端正的结果,可是,说起来祖上并无有生养双胞胎的先例啊,所以~~这是老天掉的馅饼嘛。这两个美好的馅饼,得到怀家所有人,乃至军区大院里大人孩子的关注和喜爱。   给孩子取名是个麻烦事儿,直到两个漂亮宝贝一岁多了,才搞定。哥哥叫怀系青,弟弟叫怀系春。所谓关心则乱,越是想取个有气势的名字,越不可得,最终是家里几个人胡闹着投票选出来的,因为两个孩子出生在春天,于是,为青为春。   一九八零年的夏天,这对双胞胎的个性已显露无疑,哥哥沉默,弟弟调皮。   哥哥随和,给啥吃啥,给啥穿啥,给点催眠曲儿就能睡着。   弟弟挑剔,给啥不吃啥,给啥不穿啥,但笑起来超级好看。   春弟弟先开口叫爷爷的,无论是叫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都是春儿先。这孩子说话很早,好像有点太早了,一张小嘴儿甜得势不可当,横扫千军。   他指着哥哥,“一样的,一样的。”春儿一定要穿和青儿一样的衣服才行,不一样就哭。   而那个和春儿长着一样面孔的青儿,只玩儿自己的,他是个善于自己和自己玩儿的孩子,且玩儿的很投入,天塌了都跟他没关系。   有时春儿太调皮,常蓝想教训一下,还没等脾气发出来,春儿跟妈妈一笑,再笑,三笑,那个小脸蛋上的表情谄媚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常蓝脾气也发不下去了。   春儿还会说,“妈妈,抱抱宝宝吧。”常蓝哪儿舍得不抱?再累也得抱啊。   再比如,春儿蹭在怀老爷子怀里,奶声奶气,“爷爷我爱你。”怀老爷子吃这套,当即差点化成一滩水。   最妙的是有一天,他竟然在电话里对爸爸说,“我是祖国的好儿子……”   到底谁教他这些的?怀家人因此百感交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被抱在奶奶怀里的青哥哥,突然咯咯笑出声。   常蓝哭笑不得,晚上电话给娘家妈,“妈,你说这两孩子咋这样呢?我生的是天才,还是妖孽?”   常妈妈被这小故事逗得笑出眼泪,哪儿顾得上鉴定外孙是天才还是妖孽?   怀家的青儿和春儿的成长史,也是怀家长辈惯孩子的发展史,无非将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情景演绎成苦情版,欢乐版而已。怀奶奶一向提倡节俭,到孙子那儿这节俭就可长可短了。怀爷爷是严厉的,在孙子面前不过做做样子,等他退休那年,连样子都懒得做。   已经读初中的青儿和春儿拿回期末考试的成绩单,看看青儿,文理科成绩不是一百就是九十五以上,怀爷爷大喜,“青儿真了不起。”再看看春儿的,很平均,每门功课都浮动在六十以上,七十以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怀爷爷说,“春儿,成绩稳定,再接再厉。”   系春扑闪着长睫大眼,“爷爷,我爱你。”怀爷爷十年如一日的吃这套。视媳妇儿气白的脸如无物,怀老爷子解春儿围于水火,“要不要吃肯德基?”   没不赞同的道理,祖孙就此欣然出门去也。   常蓝电话给已经退役转业,跑去经商的丈夫,“建军,这样下去不行,我担心春儿的功课非毁了不可,这事儿你得帮我。”   “怎么帮?”建军明知故问。   “分开住。”常蓝都不知第几次这么建议了。   建军照例回答,“让两孩子离开爸妈?你是让我去闹革命啊。你真要分?孟母三迁?”   常蓝吸口气,想说真分,三迁!话出口就改成。“算了。”   常蓝不闹革命,有她的理由。两个孩子要学钢琴,学书法,学画,学剑术,甚至学拉二胡吹笛子等等等等,这些事情都是公婆在安排照顾,她这几年为着跟上时代需求,进修外语电脑和专业课程,同时还要兼顾工作,一旦真分开住,打破原来的生活模式,只怕她自己也很难适应。所以,常蓝决定去找青儿谈,哥哥应该给弟弟补补课吧?都一个学校一间教室里坐着,同个老师教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怀系青刚跑步完回来,洗过了澡,正看书。他是个沉默的,常常把自己藏在楼下那间大书房里的孩子。但他并不冷漠,接人待物礼数周全,而且,品学兼优。无论书法,弹琴,拉二胡吹笛子,还是剑术,踢球,青儿什么都优秀。想起睡在隔壁房间床上,被子揪得乱七八糟的春儿,常蓝直皱眉头,这两个孩子能综合综合多好,她没想青儿那么优秀,也不愿意春儿活得这么无所谓。   系青见到妈妈只是抿嘴浅笑,他脸上还带着点未消的婴儿肥,但掩不住剑眉星目的英气勃勃,一双眼如澈澈清江。站起来拉开椅子,让常蓝坐下,未等妈妈开口,系青先说,“妈,你放心,春儿没事的。”   真乖~~晓得体恤妈妈的心思,常蓝看着儿子,简直感动欲涕。青儿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欲涕写实成泣零。系青说,“妈,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帮你和爸,不让家里人辛苦。”   这个晚上,常蓝多年前的疑惑,她自己给出正解答案,她家的青儿是天才,春儿是妖孽。可无论是天才还是妖孽,都是她的命根子。   而常蓝也未曾想到,天才儿子此时的善解人意也只是未经世事的锋芒外露,多年后的怀系青,从来都是等着对方先开口,他只负责倾听,并不会再告诉谁,他想什么,要什么,做什么。   改变一九九五 1   这一年,三代同堂的怀家依然住在军区大院的老房子里,常蓝已辞去工作,一心一意帮丈夫打拼事业,做了他的财务大臣。而对怀家诸人来说最幸运的事情,不是怀建军的公司初具规模,除了原有的开关生意之外,还将触觉伸到建筑地产,财源滚滚而来。而是怀系春居然跟着哥哥考进重点高中。怀系青以第一名的成绩独占鳌头,不骄傲不居功,系春末座敬陪,不自卑不自弃。两兄弟清一色的无所谓。果然,就像青儿跟妈妈保证的那样,春儿没事的。   从小就因出色而成为风云人物的怀系青,在进入高中后仍保持此势头,开学典礼他代表新生发言,并表演一段二胡独奏。那种慢悠悠,似乎更适合在某个干燥凉爽的清晨,响在公园角落里被老年人欣赏的琴韵,在系青的手中澹澹流出,竟有点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是清新的,还是忧郁的,或是荒凉的。   系青无疑生得漂亮,线条明朗的一张脸,眉如墨染,眼若星辰,高鼻梁,尖下颌。微黑的皮肤,脸上居然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会有的青春痘,皮肤光洁细致,个子已经够高了,肩宽宽的,因为坚持锻炼,他看上去并不细弱,手臂上的肌肉显得均匀漂亮。他似乎应该是个属于运动场的阳光小子,偏又那么徇徇儒雅,谦和端正,所以,又觉得他更象是坐在图书馆窗下桌边的温文少年,气质里一派高山流水的恬淡。   而从小就因捣蛋而成为话题人物的怀系春,在进入高中后也保持他的话题性。开学典礼上安排好和系青一起舞剑,本来舞得不错,两个如玉般的大男孩儿,短发干净,动作潇洒矫健。谁知拉开架势没几下,系春不小心摔个狗吃屎,众人哄笑,他干脆也坐在台上笑,笑得比下面众学姐学长还厉害,系青拉他都拉不起来。乱糟糟收手,春弟弟也不肯再拿剑了,嘻皮赖脸说有心理障碍,系青只得拎着二胡上去救场。   系春不像系青那般,肌理匀称,高大挺拔。他瘦瘦长长,一副四肢不勤的萧条样子。那张脸若没表情,和系青是一样的,俊朗清秀。自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外人无法区分他们谁是谁。不过一旦七情上面,兄弟二人区别明显,春弟弟就是活泼泼的精灵明媚,咬牙切齿地可爱。怀奶奶曾说,春儿看上去是有种,让人想冲上去咬一口,又想掐几掐的冲动。这个形容贴切至极,当系青表演完二胡之际,就在舞台侧面大剌剌观看的系春一本正经,对他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大拇指缓缓倒转向下,他嘴里还给这个动作配音效,“嗖~~”随之咧嘴大乐,不羁,随性。系青见怪不怪,轻轻捶他一记,将他扯下台。   没人知道台下多少青春少女为着系春的大拇指和音效“嗖~~”,娇嗔顿足,百感交集,“那个叫怀系春的弟弟很讨厌啊……”可是,为啥讨厌?偏没人说的出来。只是觉得,一定要这么口是心非的表示一下,不能坦白承认,因着系春的笑容,好像心中立时姹紫嫣红,春光如海。   有好事者喜欢画怀家兄弟的画像,装成认真的样子,专门拿给女生分辨,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当然,总是将哥哥画的眉目温润,俊雅端正。而弟弟总是神情跳脱,笑意生动。也总是在女生着意分辨后,好事者们一串窃笑,于是追着打着骂着闹着,演绎一场流动懵懂的青春。   这些事情,系春是不懂的。他在这一年鬼使神差地迷上俄罗斯方块,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迷上,他简直是争分夺秒地玩儿那个东西,全情投入,无暇他顾。功课倒成了副业,俄罗斯方块成了生命的中心。这一切自然都瞒着建军和常蓝,不然只怕真要家庭革命了。   因为献身于俄罗斯方块,系春连书包里被谁塞进一封情书都不知道,那情书上前没称呼后没落款,只写着,“你点燃我的江湖梦,愿与你万水千山,红尘踏遍,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系春读得吭哧鳖肚,皱眉头,揉着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睛,嘀咕,“啥玩意儿啊?”扒拉开空信封,“连块巧克力都没有?到底谁?整点儿有用的成不?”   青儿拉开书桌抽屉,找出条巧克力给春儿,“妈不让咱们睡觉前吃东西。”他说的不甚认真。   春儿根本就当秋风过耳,直接含着巧克力往青儿的被窝里一钻,“哥,我物理没写完。还有啊,你睡我那屋吧,我懒得走路了。”也就几分钟,便鼾声甜甜。   系青摇头笑,帮老弟拉好毛巾毯,拿出系春的物理作业,代劳不倦,且将本子的卷角都抹平理好。而那封被系春丢掉的情书,也被系青原封不动,在合适地时间,巧妙地物归原主,放回那个女生的抽屉里。他知道,情书的主人搞错了对象,信本来是要给他的。这不能怪人家女生,系春多年来坚持与兄长穿一样的衣服,用同样的书包,享受众人分不清他们兄弟谁是谁的乐趣。不过,系青对写情书的主人也并无特别感觉,或者是因为他本身懒做江湖梦,只愿门掩梅花自读书。   改变一九九五 2   怀家兄弟读的那所高中,大部分孩子都是骑单车上学,也有的坐公车,例如象系青系春这样,被司机或者老爸送来接去的可谓少之又少。建军一向主张培养孩子的自立自理能力,几次刻意在老父老母面前婉转陈词,希望让两个孩子骑单车或者坐公车去上学,其实怀爷爷怀奶奶也赞成这样,结果这个企图屡屡在二公子面前受挫。   春儿的理由:“奸商的儿子本来就应该是纨绔子弟啊,跨个自行车,搞那么做作干嘛?”这话是当着建军和常蓝的面说的。怀建军气得发抖,当即对着系春丢去一只陶瓷烟灰缸,把怀爷爷怀奶奶唬得几乎厥过去。   好在系春机灵躲过,竟然至死不渝地追一句,“也不能因为有钱,就这么糟蹋东西吧。”这次要晕死过去的是建军,被噎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半句话也堵不上去。全家人僵在那儿。最镇定的是系青,把建军常蓝的公文箱手提包奉上,“爸,妈,时间也不早了,先去上班吧。我会和春儿谈的。”   建军暂罢收兵,铁青着脸开车。他累死累活,殚精竭虑,赚钱养家,却被儿子指为奸商?!哭的心都有了。忽然间发现老婆在旁笑得双肩抽动~~建军郁闷啊,车往路边一停,“常蓝!你敢笑?!”   常蓝竭力忍笑,“对不起,其实刚才我跟你一样生气,可过后想想,真的有点好笑。”   建军颓然,“常蓝,这不是小事儿。这孩子再不教,真会变纨绔子弟,以后还了得?我看,还是和爸妈分开住吧。”   “你要闹革命?”终于换常蓝这么问了。   建军那表情,无法言喻,喃喃道,“对,闹革命,孟母三迁。”自知这事儿难办,还得拉上老婆,“我们一起找爸妈谈。”   常蓝帮丈夫揉揉太阳穴,提醒,“亲爱的,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忙。就算分开住了,我们真有时间照顾那两臭小子?”   “倒也是,要不,你专职在家照顾孩子?”   常蓝大笑,“那你又真以为,现在这两个孩子会听我的话?”   建军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什么主意?”   “你放心,有青儿在,没事的。”   “老婆,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个家里最惯着春儿的是青儿。”说起这个,建军是无奈又纠结,“这样不行啊。”   “可我觉得行,我们也都知道,春儿不会听你我的话,不会听爷爷奶奶的话,但对青儿惟命是从。青儿不会让弟弟乱来的。”常蓝拍拍丈夫手背,“行了,快走吧,你别忘了早上有会要开。”   这样真的可以吗?建军满怀不安,发动车子,却见他的老父开着辆吉普飞驰而去。啊,有什么用?结果还是家里的最高统帅亲自出马,送他两个逆子去上课,真是,为啥要在家里多放一辆车?建军顿时,望天无语。   吉普车里,系春正抓紧时间吃刚才被老爸打断,没来得及吃完的早餐,奶奶亲手料理的现磨豆浆加刚烙出锅的葱油饼。也看见老爸的车停在路边,不过祖孙三个都决定,不要再现身刺激他们为好。   系春忘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他,做出一副无辜面孔,掰他的歪理,“爸有话好好说啊,干嘛发脾气?也不想想,骑单车上学,刮风下雨再加上冬天下大雪的多不方便。等公车明摆着浪费时间,早上想多睡一会儿都困难。再说起得太早,奶奶还要跟着早起弄早餐,太辛苦了。我不要吃外面的早餐哦,我只爱奶奶做的饭。”系春再重点申明,“有爷爷奶奶,在家多呆一分钟都是好的,爷爷,你知道我多爱你。”   百发百中,怀家老爷子又化了,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绝对袒护孙子到底。问系青,“青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系青温柔敦厚,“爷爷,你放心,我总是支持春儿的。”   自从上高中之后,系春一直都很排斥学校的厕所。校舍是旧楼,给排水设备老化,时有突发状况。立志做纨绔大少的怀系春,矫情的程度当然也是惊天地泣鬼神,他因为排斥厕所,经常大小解能憋回家就憋回家,还美其名曰,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或是这日,早上的豆浆油饼滋味太妙,他吃多了些,感觉大解怎样也熬不到回家,不得不去学校厕所解决。那天男厕下水道堵了,厕所自然滋味不妙,结果人二少爷没拉出来,倒被熏吐了。给本来就不堪目睹的厕所雪上加霜。   这件事儿系青这么处理的,他电话给妈妈,说弟弟吐了,让妈妈赶快找车来接。常蓝吓够呛,叫车去了学校,结果是把儿子接出来,到附近的医院上了趟厕所,就再回学校了。至于为什么呕吐?系青煞有介事,“可能心理压力过大。”再至于为什么心理压力过大?学校厕所太臭,早上爸爸太凶,弟弟憋的太难受。   晚上回家,系青恭恭敬敬跟爸妈说明,已经跟弟弟谈过,还是继续车接车送为好。   建军简直头痛,做他大儿子的思想工作,“青儿,爸知道你疼弟弟,但这样宠他,对他的未来没什么好处。他应该跟你一样独立,优秀,今后才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要不他就是个废人。”   系青淡淡挑眉,“爸,春儿怎么会是废人?他确实和我一样优秀,也够独立。他只是任性娇贵了一些。”   建军气,“他凭什么任性娇贵?他……”   系青拦住老爸的话,淡淡的,铿锵有力,“就凭他是我弟弟。”   建军先是惊愕,继而暴跳如雷,“怀系青,你以为天下是你的?想怎样就怎样?你太天真了。”   系青忽笑,那样一个柔软亲昵的笑容,说,“爸,我要天下干嘛?就算天下不是我的,我也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你信我,我长大后,会照顾好家人的,当然也能照顾弟弟。”   怀建军再次无语,瞧瞧坐在厅里,跟春儿腻在一起的爹娘,再瞅瞅年少固执,自信满满的青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付这老老小小。世上最无坚不摧的组合,大概就是一对合心协力的双胞胎。怀建军绝对没想到,最后事情的发展,居然是他的公司为了配合接送儿子上学,再请一名司机。怀家惯孩子的家族史,至此已算变本加厉。   不过,经此一事,怀建军也算明白一件事,他错了,甚至,家里所有人都错了。一直以来,大人们都以为,系青是个可以值得全心信赖,不需要操心的孩子,事实上不是这样,如果有一天,青儿会出状况,大概,会出一个比春儿更要命的状况。这是建军决定继续接送孩子的原因,有接有送,全程监护,总不会出事吧?他这个做爹的,没被儿子的雄心壮志感动,倒象是吓住了。   改变一九九五 3   怀建军明里对两个儿子让步,暗里却不想继续姑息,他也不急于一时,不显山不露水地,一些改变渐露端倪。慢慢地,哥俩个房间里的零食全部被搜空,晚上写作业复习功课的时间,常蓝多巡几次房,还时不时地陪一下。巨细靡遗,连睡前和起床之后的内务清理,建军也都着常蓝,唠叨上几遍。   家政这么一改革,对系青来说并无多大影响,可系春就惨了,他再不能爽爽地俄罗斯方块,跟他掌中机的关系整个转为地下活动,难免心中焦躁。有天小抱怨,“我这是提前当兵了吧?老爸要不要每天吹一下熄灯号?”   建军倒不客气,真找出只小号来,当面给儿子表演一番,以示他确实可以办到,每天来一次熄灯号,只要你两个小子不把老子逼到那程度就成。系春识时务地闭嘴,系青安之若素。   除了在家里施压,这个学期系青系春的家长会,怀建军都很难得地,不再烦劳高堂父母,偕妻子常蓝一起参加。建军在这个城市,大小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社交圈子,也就是那样,只要你愿意,和谁都能扯七扯八地扯出些关系。所以,建军和常蓝,也可以和儿子学校的校长扯上些适当的关系。为此,夫妻二人,得到校长,教导主任,和两孩子班主任的隆重接待。并在校园里参观一圈,共同聊了一下盖新校舍的问题。   建军允诺,待盖新校舍时,他的建筑公司可以提供一些支持,还答应捐赠给图书馆多少册书,最后,建军特别跟班主任表示,两个孩子本来就是双胞胎,太过亲近,对他们独立人格的成长无甚好处,希望老师能在这方面给些特别的关注和培养。   就算不看在怀家对新校舍的支持,单论那捐赠来的书,老师也该多支持一下是不?班主任姓韩,尚年轻,个性开朗。无一例外,韩老师和怀家两孩子以前遇到的老师一样,都是喜欢这对双胞胎的。但韩老师确实没喜欢到,打算让这兄弟俩一直坐同桌的地步。她完全同意怀爸爸的说法,太过亲密的相处方式,对双胞胎来说不太好。   这天上课,韩老师带进来一个女生,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女生要更稚嫩,瘦小,苍白些,倒未见得多令人惊艳,不过是样貌清秀,气质更干净,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北方冬天来得早,女孩儿剪得不比男孩儿长多少的短发上,落着几点雪花。系青目光往窗外移,真的,不知何时,外面下雪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次大范围降温,寒流来袭之后的初雪。   新来的女同学叫计然,韩老师让大家欢迎过计然之后,还特别叮嘱,计然同学身体不太好,有时体育课可能也不能正常上,希望大家能多予体谅帮助……。韩老师说话期间,计然一直半垂着头,对全班同学浅浅半躬身致意。然后,韩老师把怀系春叫起来,“你坐后面那个位置,让新同学坐你的位置。”   系春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他光琢磨这节课怎么才能在不被老师发现的情况下玩儿会他的“方块儿”,乍听到老师的指令,没给反应,直到老师说第二遍,他终清醒,举手,“老师,不行,我要上诉。”毫无悬念,全班哄然。   韩老师又气又笑,“上诉驳回。”   哄笑声中,计然本来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朵嫣红,她看上去颇为无措,瞄了系春和系青这边一眼,咬着嘴唇,脑袋继续半垂状态。   系青拉下弟弟举起的手,安抚地拍拍他。系春果然对兄长惟命是从,不再上诉,老老实实收拾书包,坐到后座去。至此,这对兄弟从小到大,将近十年的同桌生涯算是End了 。   课间操时间,系青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吃点心,一种红薯和面粉揉合,包上豆沙馅烤出来的小饼。韩老师给系青一杯刚冲好的豆奶,“计然妈妈送的,不好推辞。”她坦白非常,“其实老师也不太想推辞,没吃过这种小饼,不知有多好奇。”   系青也没客气,率先品尝,“味儿不错,豆沙是自家煮的,不腻。跟我奶奶蒸的豆包差不离儿,不过这个要香多了。”   韩老师乐,找个食品袋另装一份,“给弟弟带两个尝尝。系青,你代老师向系春转达,就说韩老师跟他道歉了,我知道你们哥俩儿从小到大都一起坐来的。可是~~”韩老师不提其他,状似为难,“系青啊,计然同学确实需要比较多的照顾,她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也不能过度运动,或者太过劳累。早上她妈妈在我这儿说起来,直抹眼泪,计然妈妈讲,计然的病随她,属于先天遗传,而且比较严重。她家就爸爸一个人工作,要照顾长期生病的计妈妈和计然,还有计然的妹妹,是很困难的。计然转到我们学校,是因为她父亲换了工作,她家换了住处的关系,这边离医院也比较近……”   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系青想到新同桌比之同龄人看上去更为孱弱的模样,不由有几分挂心,不知她会不会随时死掉?那么年轻那么娇嫩的女孩儿,这个世界的美好,都没来得及去看……   韩老师未发现坐旁弟子已然走神,继续解释为何给兄弟两个调坐的理由,“再说计然有时因为生病的原因,功课拉下的时候,你有空就给她补习一下。你是班长,老师是希望你能帮帮老师,对计然多加留心。起码,不要让她的成绩拖班级后腿。”   系青在这一刻觉得老师会不会有点儿偏心?要说拖后腿,春儿占第一,谁敢占第二?不过这话到底不能直言,于是,稳妥温文道,“没问题的,我尽力而为。老师放心。”   韩老师甚为欣慰,感叹,“系青啊,你总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韩老师给系春的那两个红薯豆沙饼,系春只啃了一个,另个带回家给奶奶吃,“奶奶,这个难整不?不难再拷贝几个出来。”   怀奶奶说,“不难,简单着呢。只要咱家春儿喜欢吃,比这难十倍奶奶都变得出来。”   即便如此,怀奶奶变出来的豆沙饼也没挡住系春心里的那股子愤愤不平。他得空便埋怨不能和哥哥继续坐一起的不便之处。比如他的新同桌什么什么都比哥哥差,连人家冬天穿的毛衣是枣红色都能成为罪状。   尽管系青一再解释,调坐是为了方便照顾有心脏病的新同学,不过系春死活不信,并铁齿直断,这一切都是老爸老妈搞的鬼。对此,系青但笑无语,说起来,他倒不讨厌老爸老妈这次搞出来的“鬼”,甚至颇为喜欢韩老师给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系春的恼怒连日无休,在餐桌上也乒乓乱砸,怀家人全将其冷处理,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再溺爱小公子,实在是因为春儿自小就这毛病,在饭桌上嘴一向跟爆豆似的,不停地嘀咕,人家吃完一碗饭了,他半碗还没下肚呢。久而久之,耐受力强了,大家也都不再计较他到底说过些什么,就当身边坐了只无线电,有响儿就成。   只有系青暗地里安抚弟弟,“其实你同桌张浩虽然个性腼腆,不爱说话,但已经仰慕你很久了。他不知道多喜欢你干的那些出格的事儿。”   春儿半信半疑,“真的?那我明儿个问问他去。”   估计是系春是真问了,而且新同桌的仰慕确有平息一些他的恼怒,这事儿系春暂且休兵,可不算完,没几天,系青下课去个洗手间回来,见系春正儿八经坐他位置上。系青眼神跟弟弟对上一对,就知道这家伙又想玩儿角色互换的游戏了。系青知道弟弟的脾气,这次不依他,他心里那个别扭劲儿不能纾解,只怕是要没完没了,也就自觉坐到系春座位去。坐定后,系青见计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系青以为这一眼是无意,待英语老师进来,大家起立,计然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再望他一眼时,系青突然醒悟,她知道他与春儿换了位置。居然,她能分辨得清楚他和系春谁是谁?她认识他们才几天啊?   英语课,老师提问系青,翻译一段板书的英文。当然被老师叫起来的其实是系春,按照惯例,系春是答不上来的。系青猜测,肯定穿帮啊,估计系春应该也蛮期待,老师发现又被这对双胞胎捉弄时,那种咬牙切齿哭笑不得的表情吧?   结果系青却看到,计然有意无意,将答案随手写在纸上,汉字写的够大够整齐,稍远距离也可以清晰辨认。偷偷玩游戏机的系春,根本懒于挣脱于方块而的诱惑,站起来,仿佛以前看哥哥给写的答案那样心安理得,自然而然地,不动声色,瞟一眼答案,流利作答,气势气质,做派语气,活脱脱就是一怀系青。   系青歪在椅子上,装怀系春装的也很自然,很放松,很过瘾。从他这个角度,除了能看到前座计然小巧白皙的耳垂,也能让他暗暗想象前几天初初相遇时,她肩头黑发上,披着几点雪花,半垂首时的样子。   同桌张浩,悄悄塞本英文杂志给系青,“春儿,好东西,借你看三天。”   系青斜睨杂志封面裸女,凹凸有致,风情旖旎,略有纳罕,看不出平素老实沉默地张浩,竟也闷骚至此?   唉,这骚动的年龄,这不安定的青春。   同桌的你   系青的新同桌计然,和他一直没什么交谈。准确来讲,计然和谁都没说过什么话。她是个乖学生,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准时回家,参加值日并不要求特别照顾。偶尔作业完成有困难,不会的题目她会略有胆怯地向老师请教。系青对此颇觉失落,如果计然肯问他,他会将那些题目讲解的比之老师讲解的更生动百倍。   计然课余时间基本上捧本书自娱自乐。有次系青见班上女生主动过来和计然说话,问她看什么书。计然笑笑,翻封面给人家看,并不多言。计然虽未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没表现出想立时融入这个班级的态度,于是,也没人再去打扰她。计然翻给同学看的那本书的名字,系青也有看到,那是金庸的《笑傲江湖》,这些天,计然都是在欣赏令狐冲的故事。   很巧,如果说系青有什么江湖梦,那个梦就应该叫令狐冲。怀系青喜欢令狐冲,没什么道理,就是喜欢而已。系青还觉得,计然和他一样,也喜欢令狐冲,因为她看这本书不是逐页翻阅,而是一段段毫无规律地选阅。读到这个境界,说明以前看过,现在不过是回味。根据系青对这个故事的熟悉程度,他还知道,计然回味不已的段落,都是描述令狐冲和小师妹的。嗯~~那些,也是系青喜欢的。   系青知道同桌很安静,知道同桌喜欢令狐冲,除此之外,还知道这几天同桌感冒,略有咳嗽。有时课间,系青见她用自带的保温杯里的热水,送一堆药片下肚。系青曾主动与计然讲话,“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不用出课间操。”不过,计然只是含笑摇摇头,继续出操。   上体育课也是这样。老师同意计然可以不上体育课,但计然还是上的。别人跑三圈,计然跑得很慢,即使只能跑半圈,她也坚持。   这样的计然,将自己隔离于众人之外,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那么与众不同。   她令他心动。   计然第三次上体育课时,比她平时跑到那个半圈少跑一小段,系青担心她,特别跟过去,“计然,你没事吧?”   计然一如既往,含笑摇头,毫无预兆地,身体前倾,系春以为她体力不支,双手扶住她,“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叫救护车。”   计然站直,脸红,连耳朵都红了,细声细气,“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捡我的表。被你踩住了。”   系青这才发现,他脚尖踩在一只老式手表的半旧表带上,狼狈,立刻松开计然,捡起表交还给她,“对不起。”   计然摇头,又摇摇头。   体育老师老远喊,“计然同学,你怎么了?不舒服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   因为系青突然离队,有好些同学对跑步这事儿显得很不专心,都一边跑,一边别着脑袋往系青这边行注目礼。   计然跟系青说,“我是有点累了,麻烦班长扶我到那边树底下,就去跑步吧。”   系青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不然计然完全没事,继续跑那没跑完的半圈的半圈,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离队的行为。他言听计从,扶计然到操场边的树底下,也不好意思看计然的表情,眼神,草草点个头,跑步归队。   不知是因为刚才太紧张,还是这会儿太心虚,系青此刻更显得一派清正,将那“一二一”喊得愈加铿锵有力。   晚上,系青睡前看了会儿《笑傲江湖》,其实只是随手翻翻,眼前一排排的字,都幻化成计然那张脸,象是某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那样,朦胧中,见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浮上片晕红,她小巧玲珑的耳朵,都被染成粉红色。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系青临睡前想,跟我想象中一样,柔软,悦耳。今天,她第一次不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应付我的问题,呀,真好,总算说上话了。   转眼,期末考在即,系青望着窗外那些在寒风中摇动的光秃秃的树梢,心头涌起些惆怅,长长的寒假,不是都见不到计然吗?必须要知道她家住哪儿,这样,就算装路过她家,也好有个门道啊。   为着这个门道,系青跑韩老师办公室跑好几趟,送作业本一次,送卡片一次,聊天一次,要系春被缴的游戏机一次,帮张浩要他被没收的漫画一次……他没找到平时韩老师摆在桌子上的联络簿。可是老师的联络簿在又能怎样呢?直接拿来翻吗?不是显得很奇怪?好像也不能装成找别的同学的联络方式,顺便看计然的地址,那样老师也会怀疑吧?为何不自己去问呢?到底该怎样,平时自诩聪明的系青,此刻完全没了主意。   系青的勤力绝对讨老师欢心,“系青,奖励你一包巧克力。还有,你得关注一下系春了,他这次期末考……”   系春的期末考没问题,又被这小子蒙混过关,六十以上,七十以下,平均稳定至极。系春跟同桌张浩显摆,“咱这是基本国策,五十年不变。”都不知道他骄傲个啥。   张浩痛心疾首,“我不行,跟印度国情似的,文理科成绩贫富差距太大……”   系青看上去静如秋水,心里实则浪高百尺,再不问计然家的地址,可就真的好长时间见不到了哦。觑着她对着理科成绩愁眉不展,系青清清喉咙,“咳~~”   有人打断他的计划,“怀系青同学,来,给大家讲讲你的学习经验……”   系青傻眼,“韩老师,今天只是领成绩单,快过年了,这样大家在寒假都玩儿的不开心啊。”   韩老师敲讲台,“哎,拜托你们过节玩儿几天就好了,想玩儿一个寒假?没可能,系青,你上来。”   同学在下面哀嚎,“天啊,才高一,就没寒假了~~”   系青好无奈地起立,站到前面去,说,“我的经验就是,喜欢很重要。不能因为觉得没兴趣,就不尝试着去喜欢,我们应该先去找让自己喜欢的理由……”   同学们又在笑,杂七杂八地喊,“哦,知道了,班长大人不要我们自由恋爱,是要父母包办……”连韩老师都跟着乐。   怀系青就是怀系青,根本不为所动,继续说,“拿化学为例……”他看到计然根本没在听他讲话,瞅着走廊那边的窗户,笑意温柔。走廊那边的窗外,有个头发短短的女生,半张脸包在围巾里,露出双圆转灵动的眼睛,对着计然,挥着手里的一只玫瑰。   其实,系青刚才想跟计然说,这个寒假帮她补课,这样,就能要到她的地址,还能常常见到她,不过,看上去没机会了。韩老师刚跟大家说春节快乐,下个学期见时,计然已经积极地背好书包向外走。系青觉得,那丫头对他根本毫无留恋。上次体育课,那点被他回味不已的暧昧,原来只有他自己珍惜吗?   寒假,大年初三,长日无聊,怀家两兄弟伙同几个混小子一起看A片。大家正觉得有点血脉贲张之时,系春的眼睛百忙里从方块儿中拔出来,见电视机屏幕上一对热火朝天姿态独特的男女,先是惊愕继而狂笑,“靠,这都啥玩意儿啊,一对兴奋的鸡嘛。”   系青闻言,摇头撇嘴,其余几个同学,被系春打断了幻念绮梦,抓着他一顿海扁。扁完再看,又觉得那还真就是两只兴奋的鸡,瞎闹半晌,抓着牛肉干乱嚼一气,弃A片于角落,又开始卡拉OK。系青默默喝可乐,听同学扯着嗓子,百般深情,万般跑调地唱一首他一直没怎么在意过的歌儿,突然觉得那真是首好歌,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系青想,在这一刻,不知道计然会做什么。她知道,他在想念她吗?他们的未来,会各奔东西吗?有一天,他会忘掉她,只有在翻旧影集的时候,才会想起吗?她的头发,会长长吗?她会穿上嫁衣吗?她,在未来不能嫁给怀系青吗……   春天花会开   开学,怀系青见到计然,拜年,“过年好。”   计然还是浅笑,还是咳嗽,还是保温杯加药片,还是腼腆温柔,回应,“过年好。”   系青不被察觉地嘘口气,将莫名汗湿的掌心在膝盖上蹭蹭,无论如何,总算回来了。   新学期伊始,韩老师找系青去谈话,通知,他被选入学生会。   系青淡定表示,他会尽力不负众望。   韩老师又说,上学期的考试成绩不算理想,距她目标还有差距。   系青淡定献策,“找几个各科成绩比较突出的学生谈谈,看能不能分几组有针对性的帮助成绩比较差的同学。”   韩老师有顾虑,“我担心时间难分配,学生家长有意见。”   系青继续淡定,“不如我这组先试试吧~~”他拿点名册,在自己那组的几个成绩不太理想的同学名字后面打上勾,这其中包括弟弟系春,张浩,还有计然。“呃,韩老师,计然情况特殊一些,她家住的远不远?”   韩老师翻联络簿,“她家离医院比较近……”   系青浅浅挑眉,哇呜,搞定。   跟计然说到补习的事情,计然有些懊恼,“我上学期成绩拖班级后腿了吧?”   系青说,“别自责,那条被拖掉的腿不是你一个人干的。”   计然还是很内疚,“我基础比较差,补课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系青还是说,“别担心,我是班长,我有~~这个责任。”   计然就说,“谢谢班长。”   “不客气。”系青一只胳膊支在桌上,手托着下巴,手掌藏住他半张脸,眼珠偷斜过去瞄计然。却见计然的目光,也正从《笑傲江湖》里溜出来,恰恰对上他的。那是两泓清水般的眼波,象春日镜湖,纯净澄澈。   系青心中一凛,立刻盯住刚拿到手的新课本,一页页翻过去,用漫无目的的动作,藏住刚刚飞鸿照影般的一瞥,带给他的心惊肉跳,明明盈盈楚楚,疏疏淡淡的人,瞅着竟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样的明艳。   就像韩老师说的,补课这事儿,学生们相互之间的时间较难配合到,家长也会有意见,例如建军和常蓝就总念叨系青,“你顾好弟弟就是了,本来就是班长,还要兼顾学生会,又要帮别的同学,你自己的功课怎么办呢?会分心的。”   系青巧舌如簧,“正是考验我能力的时候。现在多锻炼锻炼,对未来有好处的。爸妈放心,我能行。”   建军白儿子一眼,“什么你都能行,这不叫自信,是嚣张。早晚吃苦头。”   怀奶奶倒怒了,“你这当爸的总吓唬孩子干啥?”反正谁敢说老太太的孙子不好就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怀家两孙子的汗毛都长得比别人好看,是镀金的。   建军真是~~铁没辙啊。   系春不理这些,表情茫然,他等爹娘离家去参加某某朋友的晚宴已等得很不耐烦,系春今天忙得都没空和方块儿亲密接触一次,相思难耐。透过窗口,极目远方,云层深处,似乎尽是俄罗斯方块。   虽说系青开学时候跟老师提到的,帮助后进生补课的试行方案最后不了了之,但他这一组却将这件事情坚持下来,每星期三次,下午放学后再留校一个钟头。偶有其他组的同学为着功课的事情找系青,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有时候成绩优异的同学助人为乐到这个程度,未必会得到大部分同学交口称赞,甚至还会惹人非议。但系青能做到让大部分同学服气他,他个性中圆融软韧的潜质,总能将人际关系中危险敏感的部分消弭于无形。   但别以为怀系青做任何事都所向无敌,场场完胜,他对计然就没办法。计然没有什么不同,和上学期一样,和谁都一样,包括对系青,略有疏离,但也不至于冷落。即使是同桌,系青和计然之间也象隔着道看不见跨不过的鸿沟。   系青有她的地址却不能贸然去她家;   给她补习却没有与之独处聊天的时间;   看她生病虽然心疼,却不能表达那份想呵护照顾的心情。   根本就不象那首歌里唱的那样嘛,她跟他借半块橡皮啊什么的,她没跟任何人借过任何东西……难道要他向她借吗?太令人郁闷了。   于是系青发现,之前那种,只要能常常看到她便会很开心的想法,不知道有多傻。只是常常能见到她是远远不够的,系青知道自己想要的更多,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怀系青对这样的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他暗暗自省,他这么担心,焦虑,抓心挠肝坐立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他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不太确定,无法说之于口,诉诸于笔,害得他因此辗转反侧,一筹莫展。   时间撒丫子一溜烟而过,春天悄没声的就来了~~去春游咯~~   这次春游的地点,定的比较远,要起个大早,搭两个多小时的车,去一个风景美好的林场,来一次集体野炊,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感受一回大自然的春天。   因为计划是分组行动,出发前,自然交代一番关于保护环境,防火自助之类的常识,然后每组组长要分派组员带些用于野炊的食品或物品。系青这组的组长是张浩,谁都分派了任务,惟独漏掉计然。   系青开始也没注意这事儿,以为是张浩特别照顾计然,毕竟计然身体不太好。人啊,其实绝对是那种死心眼的生物,比如自己喜欢吃甜的,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全世界应该没有不喜欢甜食的人。系青也不例外,他瞅计然哪儿都好,所以他就以为全班同学都和他一样,抱着应对其多加照顾到心态,其实不是,张浩没想照顾计然,他是赤裸裸的歧视。   几乎是非常不容易地,计然抓住整个沉浸于兴奋中,和系春从教室这个角落窜到那个角落,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确实忙得脑袋顶上几乎蒸腾出热气的组长张浩。   计然有点怯生生地问,“张浩,你没告诉我,我该带点儿什么?”   张浩一脸愕然,“计然,你也要参加春游吗?”   “我,我要啊。”计然急,“我没说过我不参加春游。”   系春和张浩这段时间已经培养出默契,两人相视一笑,坏,“你不参加,我们知道你不会参加的,还是在家休息吧。”   计然沉默,随着她的沉默,周围一些笑闹的同学也跟着沉默,系青本来和其他几个班干部在讨论些事情,随着这一阵沉默,他才注意到计然与系春和张浩的对峙。   “我要参加春游。”沉默片刻的计然清楚地告诉张浩,她的声线清朗坚持,与平时腼腆柔软的样子十分不同。   张浩也坚持,伙同系春,嬉皮笑脸,“你不参加,我们知道。”   “我参加。”计然丝毫不退,加重语气,“我参加!”   “你不参加。”张浩有些凶了。   “我参加!”   “你不参加!”   “我参加,参加,参加!!”   “你不参加!!!”感觉到权威被挑衅到的张浩简直在吼。   系春此刻用一种非常平和理所当然的语调劝计然,“你又穷又病,让你贡献几个馒头都象欺侮你,再说你也背不动东西,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你参加这种活动不是净添乱吗?有什么乐趣?”   慢慢靠近战圈,望着计然那张似乎更苍白的脸,系青要狠狠控制住自己,才没把握在手里的一本记事簿砸到弟弟和张浩脑袋上去。他担心计然会被气哭。   可是计然没哭,并且非常镇定,“怀系春同学,就算我又穷又病,我想我仍有参加集体活动的权利,至于我会得到什么乐趣,那就是我的事情了,跟你没关系。”计然又转向张浩说,“要是组长不能决定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参加活动,我就自作主张了好不好?”   系青适时开口,“计然同学,你带一个组份的红薯豆沙饼行不?”他笑呵呵的,“我觉得那种饼在火堆里烘热了吃一定风味独特。”   计然先是愣住,半晌说,“好啊,没问题。”径自去自己座位坐好,继续看《笑傲江湖》。   在很多年后,计然躺在医院白色病房里,望着窗外飞着的朦朦柳絮,想起这一段年少轻狂,心中只有苦涩。   这也是青春,理所当然的直率,也自以为是的谈权利。   但人生从不永远如此。   我想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系青有征求计然意见,“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吧?帮你拎点重东西。”   计然照例摇头拒绝。   系青不免气馁,很多次了,尤其天气不好的时候,每次表达出要接送她的意愿,都被无情拒绝。不过这次,计然多给了一点点回应,“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家庭环境也不好的关系,才这样特别照顾吗?”她感慨,“你们兄弟两个还真不愧是双胞胎啊。”   系青心头就好象被锤子砸了一下似的,拎着书包的手都没力了。看计然,她一脸平静,无甚明显情绪,对他颔首浅笑,“谢谢班长,明天见。”便随人流离开。   系青有点儿受伤,他希望她是故意曲解他。即使他在语言上传达的意思,确实和系春曾表现出来的意思相似,但本质并不相同。他只是~~只是~~不知道……   放学回家的车上,系春无视老哥头顶盘旋的低气压云团,搂着他肩膀,“哥,你不打算跟我一国了吗?为啥要帮计然那丫头片子?她明天要是跟着我们去玩儿,半路出点差错,我们也玩儿不尽兴啊。”系春翻个大白眼,手在空气里挥挥,“吼,我烦死这些臭女生了,黏黏糊糊唧唧歪歪的。”   系青寻思,明明都你小子坏事儿,你倒向我兴师问罪了?可他该怎么跟弟弟说他这会儿的心情呢?为啥春儿就不能跟他一国,帮帮他呢?于是乎青儿瞅着春儿的眼神,少不得复杂莫名。   系春拍拍系青的脸,“哥,你咋了?这啥表情啊?”   系青暗叹气,掩饰,“没什么。呃~~”他操练起太极功,做老弟的思想工作,“春儿,你说,在世界首富的眼里,咱爸咱妈是啥样的人?”   系春两道好看的眉毛拧紧了,咬着下嘴唇,眯缝着眼睛,冥思苦想,这般神态更显得他眼睫毛朦朦的长,高鼻梁又直又挺。   系青就他的假设给出假设性答案,“在世界首富的眼里,咱爸咱妈可能也只是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穷人,没见识,又俗气。”   春儿很上套,被这个假设性可能搞得非常火大,一拍大腿,“操!谁敢这么说咱爸咱妈?拍死丫的。”   系青笑,儒雅清隽,“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对计然说那种话,有失厚道,并不是哥不跟你一国,只是觉得我们应该照顾到同学的心情。”   “哦~~”系春说,“所以……”   “所以……”系青欲盖弥彰,“哥并没有特别帮计然。”   可惜这时候的系春根本不懂的老哥的花花心思,完全没听出系青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任性道,“我是说,假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件事儿,根本不能改变咱爸咱妈在世界首富眼里的形象,所以,我们费那个劲儿干嘛?帮计然,她既不会祝我生日快乐,也不会送我生日礼物……”说到这个,春儿精神头又来了,“哥,咱俩生日快到了吧?你说今年爷爷奶奶会送什么礼物给我们?”   系青摇头苦笑,故意的,“说不定送我们黏黏糊糊唧唧歪歪的女生。”   春儿装抽搐,“饶了我吧。”又迅速坐好,拿出他的游戏机跟方块儿奋斗,“女生哪有游戏可爱?”   系青承认,“嗯,是,女生不如游戏可爱。”但是,系青想,喜欢上一个女生,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可爱才会喜欢的。   喜欢,是的,是这个词了,喜欢,他只是喜欢计然。   其实,事情就这么简单,他喜欢计然,春儿喜欢俄罗斯方块儿。   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春儿会象喜欢他的方块儿那样,去喜欢一个女生?   春游这天早晨,系青起很早,比他平时出去跑步的时间还要早。家里所有人都还在睡觉,他轻手轻脚背好包裹,写张纸条放在客厅餐桌上,为自己提前出门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他是学生会的,有参与春游的筹划,他希望自己第一次参与的活动能顺利进行,为了不出意外,他一定要提前到学校才放心……话说,系青自己都快被这个理由感动了。   走出家门,天都还没亮,冷月孤星,照着这心事满腹的孤独少年,他象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游荡。   计然家住的地方真是偏僻不好找,离公车站还得走上一小段路。她家租住的房子,应该是属于医院没来得及改建的旧平房,门前道路不平整,坑坑洼洼。系青趴墙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地方狭窄,闭塞,但堆放的杂物都齐整整码在角落,被盖上防雨布,院子里还种了几株植物,摆放着几盆盆景,看上去干净且不乏舒适,。估计也是准备要出游的事情,她家灯亮着,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系青想敲门来着,想想还是莫要造次为好,他又返回车站,迎着清晨料峭春寒,耐心等计然出现。   系青等到计然时,脸被风吹得冰凉,不过他给她的笑容确是暖的。   计然为见到系青而意外,“怀系青?你为什么在这里?”   系青淡淡瞎扯,“我刚巧路过。”   计然对这个答案颇不以为然,半歪着脑袋,盯了系青十秒。她的神情,有惊讶,有气恼,有~~或者,也有点感动?系青无法分辨。他手插在裤袋里,也半歪着脑袋,与计然对视。今天计然穿着洗得发白的半旧牛仔裤,酒红色的茄克衫,双肩包,右手拎着个塑胶袋。那衣服的红色,更映得她肤若皓雪,眉目如画。系青此时才想起,计然在整个冬天,穿的一直是校服外罩件藏蓝色的,半旧长大衣。   “哎,计然,你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哦,”系青十足不着调,手在自己耳朵那儿比了比,“你以前头发没遮住耳朵。”其实系青想说,她很好看。   计然掉转头,望着公车应该来的那个方向,干脆不搭理系青了。   就算她不搭理系青,系青还是得去拎计然手上提着的塑胶袋啊,这不就是他大早起床,披星戴月往这奔到目的吗?可是计然倔强,挣了挣,不给他。系青坚持,硬拎过那只袋子,哦,还挺重的。他的手,无意中碰到计然的手指。系青发现,原来计然手指上的温度,比他的低一点,她的手指,比他的软~~等公车啊等公车,系青的心跳得也比平常快几拍。怀系青碰到计然的手,是个大事件。   不知道为什么周末人也这么多,系青挤公车经验不足,没抢到座位,只好站在计然边上,保护性地硬撑住,希望能给她创造出一点点空间。计然一路沉默,半垂着头,似乎关心她的脚尖比关心周围的一切都多。   她应该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系青道歉,“我弟弟昨天是有点儿过分,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不是那个意思……”   车子晃了一下,一车人挤挤歪歪,计然被撞进系青的怀里,他的唇擦过她头顶的发丝,感觉有点儿痒,结果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计然勉强站稳,干脆转身背对着系青。系青站在她身后,闻着她头上不知是什么洗发水的浅浅香味儿,心乱如麻。   我想你牵我的手在阳光下倘徉   系青与计然赶到学校,时间正好,预订好的大巴停在校门口,各班的班干部协同老师清点人数。系青拎着自己和计然的行囊,预备去找韩老师报个道,谁知这会儿一路上都不说话的计然开始磨叽上了,她去抢系青手里的袋子,“我自己拎就好,谢谢班长。”   系青自然不给,“NO,NO,这个太重了。”   计然,“不重,我可以的。”   系青固执,“我拎!”   计然努力不懈,“我真的可以自己处理。”   系青脚下不停,边用眼睛四处找韩老师和弟弟系春,边跟计然拗起来,“我要帮你处理,我……”系青话没说完,胳膊被计然拉住,他停步,愕然看着身后计然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她用象刚从谁的抽屉里偷了一吊钱的表情,仓皇环顾,硬要拎回属于她的那只袋子,很为难很为难地,“我自己拎啦。”   系青不松手,计然的目光和系青的对了对,又极不计然地硬调开,脸红,“拜托,把东西还我。”见系青还没松手,再瞄他一眼,怨极跺脚,“求你还不行吗?”   系青此刻恍然,计然是在避嫌,她不想让同学看到,她的东西一大早就被他拎在手里。即使,这在每年的春游时节来说,应该是件很平常,并不会令谁特别误会的事情。他怀系青可不是第一次在集体活动中,照顾一些需要被照顾到女生。所以,他照顾她,是她自己觉得很不寻常吧?又所以,她刻意避嫌的缘由,大抵是因为,他怀系青就是计然偷出来的那吊钱。good,他乐意被她偷,更何况,她此刻这般软语相求,于是~~系青噗哧一声笑出来,把计然的东西放在校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听好,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计然脸上薄嗔未退,给他一白眼。   系青还是笑,很认真很认真地再次交代,“在这儿等我!”   计然低头踢地上一粒石子,鼻子里哼一声。   系青不依不饶,“把我的话复述一遍给我听。”   到底把计然惹火了,她扬着张不知是恼是羞,泛着玫瑰红的面孔,“怀系青你有完没完?比我爸还烦,讨厌不讨厌啊……”   系青耸肩,“我和你没完!记住,在这儿等我,我去找韩老师和春儿……”   系青在很多年后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会儿婆婆妈妈,总是有种生怕计然丢掉的心情。但他还记得那个春日的清晨到底有多美。空气清新如洗,刚升起的太阳,洒下的阳光,柔和得像羽毛,风似乎在他肋下涌动,托着他在校园里奔跑,草地上的露水,被他的脚步踏碎到泥土里,他不在乎,所有十七岁的少年,都这么不在乎。   系青在教研组楼下找到韩老师和系春,还有张浩。   今天韩老师穿的是球鞋,没了高跟鞋垫底,人看上去娇小不少,足足比怀家兄弟矮半个头,但气势不减,食指点着系春的脑门,“你就给我皮吧,早晚有你苦头吃……”   系春贫嘴,“老师,我们总是要皮的,不然对肉不公平。”   韩老师翻眼睛,用硬绷着的皮,包住快被笑撑出来的肉。见系青过来,喊,“快把你弟带走,叫大家集合。”   系青先招呼同学到大巴处集合,找空问系春,“你又出啥幺蛾子气老师了?”   春儿睁着双精灵大眼,那模样纯得,背上安双翅膀就能充天使了,他说,“哥,我啥都没干,我看见浩子站房檐下面,就凑过去跟他一起玩游戏聊聊天。我哪儿知道他是被教导主任放那儿罚站呢~~”   罚站?系青瞅瞅张浩。   张浩说,“哥,其实我也没干啥。我好容易看上五班一个妞儿,我初恋啊,容易吗?还有人跟我抢,那就单挑吧,结果被教导主任发现了,他就罚我站。”   系青哭笑不得,“哦,原来你们啥都没干,难道是主任太闲?”已经走到校门口了,梧桐树下没有计然。   张浩和春儿很确定,“今儿早上都忙叨成啥样儿?主任大人还有空罚站。不是他闲难道是我们闲?”   系青几乎没在听,他在人群里找计然的身影。   张浩对主任倒是念念不忘,“哥,你没看着教导主任见到春儿,突然站到罚站行列里时候的那个表情,眼睛瞪得,都快从镜片后面跳出来了,哈哈哈哈……”   系青找到计然,她施施然站在本班列队里,和其他女生说话呢,还拎着她的大袋子。   无论如何,系青都很介意让她一个人负担那只背心袋的重量,尤其,那还是他要求她带的。系青示意张浩,“去带咱班同学上车头上标着三号的大巴。”   “行,哥。”张浩很开心地答应。   系青笑,“张浩,你不用那么客气,跟春儿一样叫我哥。”   张浩眼里闪动的都是热情,“我乐意啊,哥,我崇拜春儿,春儿崇拜你,我和春儿一样叫你哥。”   系春没骨头似的随便靠在棵树上,单手打游戏,另只手摸摸张浩的头,“乖,都是兄弟。”   就这样,系青又多了个弟弟,且这个弟弟是对春儿一片赤诚,系青只算顺带关系。天,这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拿着扩音喇叭把全校同学都照顾到他们该搭乘的大巴,系青再回自己班的三#车,发现给他留的座位是跟韩老师同座。值得安慰的是计然离他不远,坐在韩老师后面的座位,想必也是老师考虑到计然身体不好,才刻意让计然坐她附近,系青因此喜出望外。   这是趟快乐地旅程,车外阳光普照,一片明媚,车内笑语喧哗,一路歌飞。唱的笑的差不多就开始吃了,韩老师说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这样,七点钟吃完九点钟就饿。于是那些本该等到野炊时候吃的东东,在旅途中已消耗掉一半。   计然带的小点心还挺受欢迎,韩老师很是惊讶,“计然,你怎么弄到红薯的?这个季节还有卖吗?”   计然说,“我家地窖里还有点儿,不过有些也不太新鲜了,要一个个挑选,把坏掉的部分削去,洗好,再蒸。”   韩老师咋舌,“不是折腾老长时间?”   计然有所保留,笑容恬静,只道,“还行吧。”   系青喝汽水,掩饰他的不安,啊,他可没想计然辛苦的,他也不知道春天没有红薯卖。跟计然坐一起的女生还不能体谅他这份心情,大剌剌没轻没重地伸手抓他外套上的帽兜,“喂,班长,是你让计然带饼的哦,现在是春天你懂不懂?”   系青尴尬,“我真的不知道。”他想挣脱那个女生,因为不愿计然误会他和别的女生之间,随便到允许人家抓他的衣领。同时又觉得愧对计然,谁让他什么都不懂~~   韩老师在旁火上浇油,“怀系青,你根本五谷不分嘛。”   系青窘到不知如何是好。   计然拉住她同座女生,“我还想再吃一粒你带的杏梅,行不?”这样,总算救下系青外套上快被扯掉的帽子。   系青偷眼觑计然,她头靠着椅背,嚼着杏梅,耳朵里塞着耳塞,在听借来的随身听,并无半分不快,这才放下心来。   韩老师此时用类似悄悄话的语气,问系青,“你怎么看早恋?”   系青的脑门,瞬间冒一层细汗,GOD,您考验人类的步调也忒快了吧?   我是你春夜里注视的那段蜡烛   “茱丽叶遇见罗密欧那年才十四岁,”系青接受考验,喝着汽水,安然回答,起码,看上去恬然适宜的样子,“祝英台和梁山伯化蝶的时候,年纪和我们也差不多大。”   韩老师摆弄她的随身听,“我知道象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那种想变蝴蝶自由翱翔的冲动,老师也年轻过的,但是……”韩老师皱起眉头,挺认真地:“系青同学,我们都知道人死了不会变蝴蝶的。”   系青同意,“当然,除非我们是毛毛虫体质。”   “我们也知道现代人比古人长寿。”   “什么意思?”系青注目老师。   韩老师抵制早恋的理由是这样,“罗密欧和茱丽叶的年代,人们平均寿命也就四五十岁,他们早恋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现代医疗和科技长足进步,让我们大部分人都能活到六七十岁。所以,我们现代人谈恋爱的年龄应该顺延才对。也就是说,你们这个年龄,最好能专注于学习,负起责任,为社会的文明和进步去努力,不辜负我们比古人多活出来的二十年。你认为呢?”   难道早恋不应该是青春期的专利吗?只因为比古人活的久一点,爱情就要顺延?败给这个老师了,系青翻眼睛,无奈点点头。   韩老师笑,挺诈,“你同意老师的看法?”   青儿再点头,觉得汽水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Good,”韩老师拍拍系青肩膀,立刻对弟子寄予无限希望,并委以重任,“系青,找时间跟张浩谈谈,让他了解,第一,他不适合早恋;第二,高三的大姐姐忙于应考,不适合他;第三,高三的大哥哥人高马大,也不适合跟人家单挑。”   啊,原来是说张浩,没被发现~~系青暗嘘口气。不过,高三?系青惊讶,“老师,不是五班的吗?”   “高三五班,”韩老师摇头一叹,“你们这群猴孩子让人多不省心。”   系青瞧着坐在他不远处,鼓着劲儿猛打游戏机的张浩和春儿,除啼笑皆非之外,更多的是茫然,他去劝张浩?有什么说服力吗?抗议,“为什么要我去做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劝。”   韩老师的理由,“你是学生会的,要帮老师。”   “我以为学生会是为帮学生存在的。”   韩老师纠正系青,“在老师的指导下帮助同学。我不会给你们机会造反,尤其在早恋的问题上,”还再给个吓死人的比喻,“同学,老师是朝廷,你是鹰犬。”   系青忍俊失笑,“太疯狂了。But……”   “没有but,系青,很简单,你表现出你真实的一面就足够。让张浩知道你并不真正喜欢谁,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你告诉他你有多挑剔,多骄傲,目无余子,眼高于顶,他就会忘掉高三五班的事情,转而向你看齐。你有那种影响力。”   “老师,我没那样。”   “你有,”韩老师铁齿,“你是老师执教十年来遇到的最完美的学生,所以老师才这么看重你,别让老师失望。”韩老师戴好耳机,身上盖件外套,往椅子里一窝,说:“我睡会儿,你帮我看好那群猴孩子。还有啊,注意系春,他要是也搞早恋,我让你爸妈关他禁闭。”   看好那群猴孩子?果然是鹰犬该干的活儿,系青揉揉太阳穴,答应,“我尽力。”   车窗外的风景真漂亮,不断移动后退的树和田野,以不同的颜色,形状,组合变幻,有的同学~~不,猴孩子拿着相机拍照,说要试试,在奔驰的大巴上能拍出什么样子的风景。系青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心情倦怠而压抑。   很想跟老师说反对,甚至想对老师大吼,不要总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来,其实你们什么都不懂。但他意识里很清楚,老师也没说错什么,他确实骄傲,挑剔,以前,对早恋这事儿也没什么憧憬。可现在他不是遇到计然了吗?他和计然,算不算早恋?算~~吧?!所以,他如果早恋了,会让很多人失望吗?会~~吧?!可能被关禁闭吗?可能会闹革命去造反吗?哦~~头痛~~   不由自主,系青回头看计然,半天没听到她动静,以为她睡着了。回首的瞬间,却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楚楚正望着他。她旁边那位鲁莽的女生倒是睡着了,脑袋安放在计然的肩膀上。   风从拉开条缝隙的车窗外无所顾忌地吹进来,吹得她一头发丝轻扬,晴空下的阳光,混着树影斑驳,疏疏落落,在她脸上流动着明朗,她对系青笑,并不避讳系青的目光,神情纯净如水晶,系青有一阵子眩惑,觉得这样的光景还真有点儿象传说中的恋爱,十足不真实。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中奖了?”系青实在好奇,到底什么值得计然笑那么好看。   计然动作轻柔,在不弄醒同座女生的情形下,写张字条给系青看,“我只能活到三十岁,我可以早恋。比中奖好!!!”她调皮地对系青眨眼,将写好的小纸条撕碎,很不爱护环境地,丢去风里。她还是在笑,眉目舒展,神态间竟有几分任性和不羁。   和韩老师的谈话内容,她都听到了,所以,所以,字条上的意思,是种迂回的表达吗?她可以早恋,她活不过三十岁……系青心跳得要从胸口蹦出来,车内的人声笑语似乎离他很远,车窗外的风景,也模糊成一片。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韩老师一觉睡到目的地,心情表情都很漂亮,精神状态也似调动到二八年华的程度,下车就挥舞着列宁式手势,带着大队人马嗷嗷叫着冲锋上山去。老师说了,她打头阵,系青殿后。冲锋?殿后?天~~   当然,殿后是有很多好处的,系青可以黏着不适合冲锋的计家姑娘胡扯,“哇,大家兴致都很好,知道状况的可以想象这是围剿敌营,不知道的以为是打虎队伍呢。”   他把计然的包包背到自己身上,怕计然又避嫌,还特别解释,“我想老师也是希望我能帮你分担一点,不然她会误认我未对有需要的同学善尽照顾之责……”这个说法好像会让计然不开心,系青卡住,再解释,“我的意思是~~老师也……”衰哦,借口很烂,老师就是没把计然当普通学生看~~系青站在棵树下,一手拎着他的单肩包,一只手肘靠着树干,修长干净的手指扣在唇上,眉头蹙起,沉吟几秒,“计然,有件事情,我觉得要跟你说清楚。”   “好。”计然正很乖地用纸巾擦只苹果。   “你昨天放学时候冤枉我,认为我对你特别照顾,是因为你身体不好,家庭环境不好的关系,呃,当然不是,那是因为~~”见计然正致力于把苹果掰成两半,“我来。”接过手稍用力,蹦蹦脆,苹果一分为二。   计然示意水果有一半是给系青的,她自己拿另半个咬一口,“嗯,我知道,你照顾我是老师交代的嘛。哎,快走吧,不然追不上打虎队伍了。”计然这次很大方,包袱都丢给系青。   “不是因为老师交代的,”系青跟住计然,要命,这比做十张模拟试卷都累,急,“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不是,不是好不好?我……”系青想把自己的心意来个火辣辣的表白,后面有群人嘻嘻哈哈打断他,是系春和张浩那一伙儿~~多不上道的兄弟啊。   系青问系春,“你咋没跟老师走前面?”   春儿指指张浩,“陪他啊。”   张浩则眉眼生花,介绍系青给身边的女生认识,“这是我哥,咱校的风头人物,怀系青。”他也把女孩儿介绍给系青,“哥,这是……”系青头又痛了,那是高三五班的,他这只鹰犬要剿杀的目标!   系青和计然,开始还混在张浩这伙人里一起走,过了会儿,张浩和五班的小情人越走越慢,吊在队尾。而系春对什么草木春光根本全不在意,干脆把背包带子拆下来绑在腰上,让张浩像牵驴一样牵着他行动,他两只手继续跟方块儿缠斗,既不介意自己的存在象个瓦数极高的电灯泡,也不介意自己成了队尾的队尾。   系青和计然倒是很能欣赏绿树如染,和开在草丛里的杜鹃,不时拿相机出来拍拍照照的。“累不累?”这话系青问了计然几遍。   “不累,有点儿困,昨晚没怎么睡。”   “我每次临出门前也不太睡得着,精神总是比较亢奋。”系青拿着相机,想拍下山坡上那兜紫色的花朵,可是林场堆放在山坡上的一堆木头实在很碍眼。   “我可不是因为亢奋哦,纯粹就是有活儿要干。”计然损人,“难怪以前的御厨,都不敢给皇帝煮蔬菜,就怕皇帝老子在冬天要黄瓜,夏天要菠菜。五谷不分啊。”   系青又窘,“哎,我道歉,道歉还不行……”没窘完,听到阵怪异的声响,张浩在后面叫,“哥,快跑!”   是山坡上垒着的那堆长长短短的原木,不知为何,一根根滚下来,系青拉着计然用力跑,犹如后面被怪兽追。紧跟着春儿吼,“哥~~”之后,系青被人扑到,又象被什么砸到了一下似的……   出什么事情?系青挣扎起身,从他背上滚落于地的竟是计然?!她双目合着,不说不动,脸色愈加苍白,系青屏息静气,她死了吗?她死了吗?系青耳中嗡嗡不知何声,其余俱听不真切,心脏似已停摆。   系春跟张浩一伙人扑连滚带爬奔过来,高三五班的学姐尖着嗓子,“心肺复苏?谁会?要不要人工呼吸?”   系春先把老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哥,你受伤没?怎么样?”   张浩试着用手指头放计然鼻子,抖抖的,“好像~~还有气儿。”   “别动她,别动她!”系青终于清醒,“张浩,去找老师,快!”   张浩站起来就跑,又被连在他和系春身上的背包带给绊个跟头,两个人赶紧慌慌张张解背包带,还有空斗嘴,“都说不带她出来玩儿的,净添乱。”   系春总算说句公道话,“这回亏得是她,不然出事儿的就是我哥。”   系青管不得这些,他拍拍计然脸,“计然?计然?”   计然眉头皱起,迷迷糊糊似要醒过来,眼睛睁开一线,转瞬又晕过去。   谢天谢地,她是活的。系青扶她的头,后脑处触手一片粘腻,竟全是血,系青受惊,心头发凉,也不知道计然昏过去是因为头受伤了,还是心脏病发作,一时间无助又仓皇,憋得眼圈通红。   在老师来之前,系青没移动计然,让她平躺;用手帕压住计然后脑出血的伤口;数了计然的脉搏,每分钟110,系青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正常的应该是八十;他也让高三五班的学姐在计然身上找到一瓶硝酸甘油片,取一片放到计然舌下;他还趴到计然胸口听她的呼吸,有点弱,但通畅……   韩老师找来林场的工作人员和医务人员,医务人员粗略检查了计然,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并夸奖系青处理的很好,之后,就有车来把计然带走了。韩老师跟车走,不让系青随行,还交代系青,让他照顾好本班顿同学,该吃就吃,该玩儿就玩儿……。   好像没人看出系青快被吓死过去。高三五班的学姐尤其赞叹,“实在是镇静自若有大将之风,应该报考医科,每个病人走进医院门诊,应该都愿意看到这样的医生。”   系春和张浩莫名兴奋,后半段春游时间都在复述事发时侯的情形,那些木头怎么一根根滚下来,其中一根怎么撞到一块大石头,又怎么借着冲力弹起对着系青和计然飞过去,计然是怎么见义勇为从后面扑倒了系青……   系春每复述一遍,故事都会变得更精彩,更惊险,更壮烈,更曲折,系青怀疑,再过几天,他的意外事故,在春儿的嘴里会不会变成玄幻传奇。不过,他无话可说,只有悔不当初,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计然来春游。   愈后悔,愈沉默,那一点点细节,在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遍,她那张羞恼参半泛着玫瑰红的脸,她在阳光下春风里的笑容,她写的字条,她分给他的半个苹果,她损他五谷不分,她晕倒了,她伤口上的血染红他的手掌~~系青坐立不安,忧心如焚,他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快急出脑梗,却不在他最关心的那个人身边,偏在这个倒霉的林场负起莫名其妙的责任。不许同学破坏植物采摘花木,不许同学乱丢打火机和垃圾,监督这个监督那个,这跟他有何关系?   春游结束,启程回家,夜幕已垂,天边星月稀微。系春玩儿的累惨,酣然苦睡,系青却睡不得。有同学问系青,能不能不要回校?而是在半路就家近处下车?系青彬彬有礼,淡定微笑,脾气好好,“不行啊,学校规定一定要先回校……”天知道他多希望找个无人的厕所隔间进去哭。   回校,韩老师在等,她转播实况,计然没太大的事儿,已经醒过来了,没有脑震荡,略微心律不稳,吊两天针,休养一下就好。韩老师办事效率很高,已就这起意外事件联络过怀家父母和计然的家长,她说,“我给了计然一星期假,她拉下的功课,晚点儿再补吧。”瞅瞅神色黯淡的系青,笑,“你吓坏了吧?”   系青承认,“是。”   韩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捧住脑袋,半晌,“我也吓坏了,幸好没事。唉,当老师的,会短命二十年。”   “不会,您一定长命百岁。”系青试探,“韩老师,计然住哪个医院?我应该去看看她。”系青其实猜得到她住哪个医院,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冒失,否则……呼,就全毁了。   “你一定觉得很内疚是不?”韩老师很是体贴,宽慰系青,“不是你的错,那是意外,你无须内疚,放心吧,你爸妈会处理好的,你安心读书就是了。”   爸妈会处理?多数又要拿钱砸人,系青半躬身,“老师,很晚了,我先回家,您也早点休息。”   一个人失眠 全世界失眠   春游回来第二天复课,不知是不是因为疯大劲儿的关系,好多同学都感冒了,怀家兄弟也不例外。拿怀奶奶的话说,两孩子个性有差,生起病来,病况也有异。青儿是那种就算感冒也能掩饰的比较好的人,若不仔细听他说话声音略有沙哑带着鼻音,大多时候,都会将他的不舒服忽略过去。春儿不行,打个喷嚏都要惊天动地,人尽皆知,就差开记招会广发新闻稿昭告天下了。   英语课,因为部分同学感冒的关系,尤其因为怀系春这个捣蛋鬼精神不济,没人带着大家high,班级气氛略显萎靡。春儿有春儿的“客观原因”,也不可能天天大“牛市”,总要“震荡整理”。   这日,春儿在午后的英语课上小睡片刻,迷迷瞪瞪醒来,发现他的一长串鼻涕未经签证,浩浩荡荡即将非法渡江,这对平时自诩潇洒的帅哥来说未免打击面过大,他忍不住哀嚎,“啊啊啊啊,我的鼻涕出来了,救救我~~”   系青立刻递包纸巾给他,眼神告诫他别闹的同时,平素好人缘的春儿桌子上也多了好几种包装不尽相同,但绝对内容相同的救急面巾纸,一时间教室内萎靡小去,气氛略牛,牛的英语老师火冒三丈,“怀系春,老师在这儿认真讲课,你在那儿给我开玩笑?”   系春猛擤鼻涕,急急辩解,“我没有,是真的很难受,哎呀妈呀~~”还很可怜地给这辩解附送两个大喷嚏。   英语老师叱春儿,“全班多少感冒的同学?就你难受?就你娇贵?你哥也感冒啊,人也没象你那样,你一个男生,被点儿破鼻涕打败?”   春儿说,“那怎么办?它滴溜恁老长,怪恶心的。”他满怀委屈抬抬胳膊,“难道我蹭袖子上?”   老师一时语塞,也是,大粘鼻涕蹭袖子上是不太好。   全班同学已经再忍笑,气氛正牛   系青不想多生枝节,瞪春儿一眼,意思让他少说几句。   春儿今天昏头胀脑,他是想少说点儿平息老师的怒气,但也不知咋整得,说的嘴儿贼顺,就给掰拧了:“Sorry,sir,我知道我缺少锻炼,生活上不够艰苦耐劳,有小资倾向,请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痛改前非,今后摘菜烧饭,扫大街捡煤球,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洗衣服半夜刷厕所,想象我是后妈养大的灰姑娘……”   灰姑娘~~好了,通过“震荡整理”,今天“涨停板”,老师激动得,捏教鞭的手抖如筛糠。   系青手蒙住脸,他知道老弟今天弄砸了,他也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只是贫嘴贫惯了,他还知道,郁闷了多少天的他还是被宝贝弟弟给逗乐了。   下课铃响,系青及时站起来,“起立!”先把他们的English teacher送走再说吧。   老师临走前愤愤撂话,“怀系春,你写份检查给我!”   老师前脚出教室,春儿又嚎,“我这倒霉催的我……”   张浩永远是嫌天下不乱的主儿,“你不会说,想象自己放牛娃王二小?老师不会让放牛娃写检查……”   倒霉催的检查,由青儿口诉,春儿笔录润色,力图让检查长得象是春儿写出来的,再由系青交到老师办公室。   英语老师自然痛心疾首,对怀家兄弟的差距感慨一百八十遍。   系青温良恭俭兼备,做个好听众,听上十来分钟,正好韩老师从医院回来。这几天,他总是能有理由去老师办公室,等韩老师从医院探计然回来。乖巧地替老师倒茶,将春儿的“灰姑娘”事件大略报备,聊上一会儿,师徒之间融洽和乐之时,系青也依旧佯做无意,“老师,计然康复的差不多了吧?”   “嗯,还行。用药关系,胃口比较差。”这是计然受伤后第四天了,韩老师每天去探望计然一次,探完回校,每提起计家,悲悯之心立起,会念叨些计然家的状况,房子小,吃住都简单。计妈妈贫血,营养不良,计家小女儿还在长身体,计然又需要服用保健品,生活负担重……   系青适时听这些消息,也适时离去。这一切都让他心疼,也让他的行为更小心翼翼,他不能出错,伤害到她。暂且,他知道她没事就好,当务之急,是必须见她一面。去见计然,可能就会遇见计然的父母,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得从长计议,要找到一个好由头,不能惹大人和其他老师同学起疑,不然一个不小心,可能他们就没有未来了。   未来?是的,未来。   假如计然只能活到三十岁,其实,那个未来,很短暂,也很脆弱。他们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也不能变成梁山伯和祝英台,更没时间没精力闹革命,他和计然,在目前的环境下,能争取到的空间,可能只有一点点,系青清楚,他得为那一点点负责。他不能只顾自己,让计然那短短的未来,变得不美丽,有阴蔼,这是他这四天来,躺在床上,夜夜睁眼到天明,得出的感悟。这样的感悟,令他的喉咙到胸口,火烧火燎的痛。   令系青迷惑的,是爸妈的态度,对于他们儿子被人救的事情,他们显得太平和太理所当然。他预计中用钱砸人的处理方式,也不知是不是真被实施过,按理说,总该罗嗦罗嗦才叫正常吧?完全没有。须得打探清楚。   晚饭时间,因春儿感冒,嫌嘴里没味儿,于是红烧黄鱼,清炒虾仁,糖醋排骨,奶油白菜等等等等,摆一桌子,还配上小米粥和韭菜锅贴,都是春儿爱吃的。怀奶奶倒不是忘记青儿也感冒,不照顾大孙子的口味,但反正青儿不挑食,吃什么都好。问题是这几天系青吃饭就是完成任务,满腹心事的少年郎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怀爸怀妈有应酬不在家,系青把话题从老爸给工地上受了点儿小工伤的工人送慰问金说起,旁敲侧击,“不知道爸妈给我同学家里拿了多少?”   怀爷爷道,“听你妈说,是送去了一个红包,不过人家没要。”   春儿接口,“没要钱啊,大傻瓜,奸商的钱不要白不要。”没说完被奶奶给拍一巴掌。天可怜见,系青希望同学们不要知道,他弟弟现在吃鱼还得奶奶给挑鱼刺,是有点儿过分,可青儿倒是很愿意宠这个弟弟,真是可亲可爱啊,春儿说,“哥,咱们拎点而东西去看看计然吧,指望爹妈是指望不上了。”   系青压抑着心情振奋,装沉静,“行啊,有空再说吧。”   即使春儿说完就忘,转头听奶奶讲母鸡抱窝孵小鸡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但诸佛作证,系青感激系春,简直也想帮老弟挑鱼刺了。   其实,春儿是个好孩子,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是每个都愿意听爷爷奶奶唠叨讲古,象青儿就不。有时候,他即使是陪着老人聊天,出于礼貌和尊重的成分多,不及春儿那十分赤诚。   后来怀家爷爷放话,“系青,有空去看看同学吧,买点儿水果保健品啥的。”   有爷爷这句话就好,系青去找妈,“要不我跟老师去看看吧,不然在其他同学面前也很说不过去,好歹人家帮过我。”   常蓝寻思寻思,“跟老师去啊,那行。”因为儿子是跟老师去,立刻大方地给儿子几张钞票。   然后系青去找老师,“听说计然爸妈没要我家的谢礼?”   “嗯,要了是不太好。”韩老师说,“可是他家现在还是需要那个的。”   系青试探着,“要不,我跟老师走一趟?”系青送上一个信封,“就说是学校安排的。”信封里放着的钞票,除了常蓝给的,还有系青的压岁钱。   “学校已经表示过了。”韩老师笑,但还是爽快答应,“行,就这么办吧,明天星期六,下午没课,我们放学就去。”系青看到,老师从她的薪水袋里,又摸两张老头票出来。   有那么一会儿,系青内疚非常,事实上,他从心眼里尊重和爱戴他的老师,如果他不是这么迫切的想见计然,想她想到焦躁难安,如果不是因为他可以掌握的少的可怜,他并不愿意在老师的善意里,偷渡他的爱情。   夜,大雨,透过系青二楼睡房的玻璃窗向外看,院落,街灯,雨水,氤氲一片。   这又是系青的一个无眠之夜,想到明天会见到计然,他紧张又兴奋。他想告诉她很多事情,比如,他今年要参加多项比赛,奥数的,物理的,英文演讲的,还有书法和篮球,行程快排到年底。   他要拿奖金和奖学金,因为~~因为在大人眼里,有资格谈爱情的前提是经济独立,虽然目前他做的还不够,但他会为此竭尽所能。   不过,可能他更该跟计然说点儿实际的,像他怎么想念她,在这些有风无风,有雨无雨,有梦无梦的夜里,是硬邦邦的课本和温柔的街灯,陪他守候到清晨六点。他要告诉计然,他会在清早喝杯水,安抚因喉咙发炎而快咳出来的肺,念着她的名字去慢跑,看太阳从远处升起,光照大地……   呃,真要跟她讲起这些吗?好像,也不是很容易啊。   飘洋过海来看你   系青房间的小音响里放着一首歌,“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啊,话说,现在飘洋过海还有飞机,那咫尺天涯见不着面的才叫抓心挠肝呢,更何况要练习的不止是呼吸?   因要见重要人物,为不失礼,系青早上整理衣冠,一丝不懈。上次老爸去美国给他和春儿买了两件款式别致的毛衫,纯黑羊绒质地,青儿这件两只袖肘处织几圈驼色菱形花纹,春儿那件的花纹是红色的。欧码毛衣比较大,穿着有点松垮垮,但效果不错。   今天,系青特别穿上这件毛衣,为了搭哪条裤子颇为踌躇,黑西裤显得太正式,又不是上台去演讲?深咖色灯芯绒的太厚,梨色棉布的好像太扎眼,最后还是穿含蓄的半旧深色牛仔裤。至于鞋,皮鞋乎?球鞋乎?试来试去,套上卡其色的登山鞋。   下楼吃早饭见着春儿,春儿的手指弹弹青儿翻在毛衫外的米白衬衫领子,赞叹,“今天帅死了,等我!”他冲上楼回房间,打算把自己打扮得和他哥一样帅才叫甘心。   对于为何穿这么漂亮,系青对家人适度直言不讳,“从今天起到月底,轮我值日检查全校操行仪表,总要以身作则。再说下午不是要和老师一起出去吗?”   怀建军半真半假调侃儿子,“你这以身作则的可够标准了,做人低调点儿吧,也不用什么都拿第一的。”   系青暂时没听明白老爹这是贬是褒,眼见妈妈在旁边吃边抿嘴偷乐,浅浅挑眉,啊,老爸的另类赞美。   呼啦啦系春换好装奔下楼来,和他哥同样的黑毛衣,搭着杏白暗条纹衬衫,细灯芯绒黑裤子,脚下踩了双暗红的高帮牛皮靴。春儿说了,“我要是卷发就更帅了。”   怀建军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你敢!心都用哪儿了?瞧瞧你那成绩!”   怀系春现在是不敢的,经济独立决定个人自由度和人格独立,后来敢了的时候,为一脑袋大波浪卷和老爸闹得几乎势不两立。   虽然目前无大波浪卷发来衬托春儿的“美貌”,但不妨碍他“帅死了”,这天上午张浩不知从哪儿弄来只老旧傻瓜相机,号召班里的女生和帅死了的系春合影,结果无论男生女生,拍照拍得兴高采烈,比毕业纪念还疯狂,不知用掉几卷胶片。   胶片上记录的系春,笑的心花怒放,漂亮的魅力无双,丝毫没抱怨高帮靴里的一双脚已是汗出如浆。   年轻时候,应该多拍照,那真是无可替代的青春纪念。   系青一个上午只上了节语文课,就去文化宫进行奥数赛前培训。下午,他和老师去计然家。站在一个星期前曾经来过的计家院落外,系青心潮汹涌,眼窝发热,能走到这里,还真是飘洋过海的距离,是他谨谨慎慎,战战兢兢得来的机会,要知道他可没搭飞机哦,所以,绝不能搞砸了。在院门外清清喉咙,系青将他的紧张掩饰的不错,还跟老师赞叹院儿里蜂窝煤炉子上炖的一锅肉汤,闻起来喷香,“我都馋了。”系青说。   计然的爸爸不在家,妹妹还没放学,出门迎客的只有计妈妈。计然妈妈是个清瘦的妇人,和计然样貌相似度很高。见到韩老师,计然妈妈表现的很是欣慰热情,至于同来的系青,计妈妈说,“哟,这谁家孩子啊?瞧瞧,长得这个出息。”   系青手心全是汗,“阿姨好,我是计然的同学,春游时候多亏计然帮助,我才没受伤。”   计然妈妈略迟疑,“哦,你就是怀总的儿子?双胞胎里的哥哥?我家计然总提起你们哥俩儿。”   她总提起?系青窃喜到N加,就算那是句客气话他都窃喜。   韩老师乐,“哎呀,这兄弟两个,真的有意思。不过系青更懂事儿。”对青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每次听我们家小然说起来,觉得这哥俩都好着呢。”计妈妈招呼,“来,快坐……”   系青暗暗打量计然生活的地方,确实简陋,客厅应该是和饭厅并用的,没有沙发,系青和韩老师都坐在方桌边的凳子上。很小的电视机和一些杂物,安置在一张写字台上。可能没有橱柜和厨房,煮饭的菜板和油盐酱醋,在另张更旧一些的写字台上。虽然简陋,但房间整理的挺干净,看得出计妈妈是个勤劳的主妇,奈何再多的辛劳,也无法遮蔽墙上潮湿的霉渍,和生活窘迫的痕迹。系青瞬间愧疚,他这一身衣带济楚,和这里格格不入,看起来绝对是睡眠不足下产出的馊主意。   “计然还睡着呢,”计妈妈说,“我去叫醒她。”   韩老师和系青忙拦住,“让她好好休息。”   系青将略有汗湿的手心在膝盖上蹭蹭,“阿姨,来的很冒昧,希望没打扰您。”他力求稳重,可看上去倒显得分外腼腆,“我知道我爸妈来过,您没收下那份礼物,我爸妈都是急脾气,要是言语中有什么不当之处,阿姨别介意。”将一大袋子水果保健品放到桌上,很诚恳地说,“这点水果阿姨收下好吗?不然我们都很过意不去。”   韩老师帮腔,“收着收着,别难为孩子,看系青脸都红了。”   啊,系青何止脸红,他脑门上的汗都快冒成莲蓬头了。   “行,我收下。”计然妈妈安抚系青,“孩子,你可别误会,怀总和常经理可是很亲切很客气呢。我是觉着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你以前不是也帮小然补课吗?再说,要是那天你跑在小然后面,你也会照顾她的是不?不要太见外。”   计然妈妈一席话,固然让系青如沐春风,同时他也发现,这个阿姨称呼自己爸妈,居然中规中矩,使用怀总和常经理的称谓,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一般来说,应该是你爸妈,或者你父母不是吗?多少有点儿怪,毕竟她不是公司的员工。   “我去叫小然起来跟同学聊聊,”计然妈妈很体贴系青,“孩子大了,跟我们长辈没那么多话的。”   计妈妈去里间,系青喝茶水,尽量理顺他那反复练习过的呼吸。嘴里无谓地跟老师瞎聊,“这房子会不会被拆建……”他以为计妈妈会把计然叫出来,谁知他是被请进去里间,哗,这个春天真是太好了。   “你头发剪短很多。”系青坐在里间桌前的椅子上,如此开场白,“是因为要清理伤口的关系吗?”   计然不答,望着系青,眼波水洗过般的澄澈。她瘦了一点,弱不胜衣,看上去更为清秀。还是黑白分明的眼睛,请他吃苹果时的乖样子。系青盯着她看了会儿,觉得在这个小空间里,能无所顾忌地看着她,实在是踏实而幸福,兴之所致,言语也漫无边际,“人舒服些了吗?胃口怎么样?睡的好吗?来,让我看看你脑后的伤口。”   计然拒绝,“不给看,你想看可以自己弄一个。”   系青发笑。苍天大地啊,梦想和现实还真不一样,原来那些预备跟她说的事情,竟不知该如何出口。   计然也低头笑,两只胳膊撑在床沿上,楚楚纤柔。系青很想去握她的手,并不真敢行动。甚至,他连“我喜欢你”都不知该怎么说。恋爱这回事儿,真操作起来,也是让人迷惑的,都是从哪儿开始呢?或者,他可以问问,她真的只能活到三十岁?不不不,这个话题太重了,系青手掌搓搓额角,一筹莫展。   “你人不舒服吗?胃口不好?睡的也很糟糕?”轮到计然问系青,她的声音象流在月色里的水晶,目光里还有一丝丝狡黠,糗系青,“顶着大黑眼圈,穿这么漂亮,一点都不象给我送水果来的。”   系青揉着酸痛的脖颈,语带双关,“我确实不是送水果来的,感冒了,人不舒服,没什么胃口,睡也睡不着,我到前面医院拿药的。”   “噢,你感冒~~”计然的脸不知为何,悄悄泛红,嘴硬,“不怕传染给我?我的抵抗力可是纸糊的。”   哇~~系青捂住口鼻,瞪着他那双因为睡眠不佳带着血丝的眼睛,紧张,“我一点儿都没想到。你家有口罩没?”   “算啦,你都来半天了。”计然意味深长,小声嘀咕,“哪儿有人不想清楚就去取药?”   系青刹那领悟,其实,这丫头什么都知道,他的苦心,总是值了。可他有想清楚啊,“我想的很清楚。”系青也收着音量嘀咕,有些话,不适合被大人听见。   外间计妈妈和韩老师相谈甚欢,笑语频传到里间。已近黄昏的春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计然和系青的身上,淡淡的金色,朦胧,熨帖,系青用和那阳光一样暖的语气说,“我想的很清楚了。”   计然摇摇头,神情间,尽是无奈,她慢慢整理散落在桌子上的一沓厚厚病历。系青随手拿张心电图的打印纸,瞧着白纸上那道跳跃的黑色线条,不甚明白,“这是什么?”   “一位病友的心跳,”计然回答,“这是我想要的喜剧结局。”她指给系青看,“这一段很均匀的V型线条,叫VI环,接下来这段短促急躁不规则的,叫VI打击,然后,这个直线,就是静止。”   “静止?”   “嗯,或者说是结束,这位老奶奶已经过世了,”计然语调轻松,“不过护士讲,她这样去世没什么痛苦。病人去的不痛苦,是件好事。”   “所以~~”系青不确定,“这是你要的喜剧?”   “对我来说,真是喜剧。”计然抻个懒腰,注目系青,“这些,你一定没想过对吧?”   系青飞快接口,“想过,可以再想想,更深入些,给我点时间嘛。”他翻另张心电图,“是你的吗?”   “是,住院时候做的。”   “你的心跳?”系青把那张打印纸对着阳光细瞧,想起计然昏倒那日,他俯在她胸口,听过她的呼吸和心跳,原来,她的心跳长成这样~~多奇妙,“计然,这个给我吧?”   “要它做什么?”   “罗嗦,给不给?”   计然促狭,“让我考虑考虑,嗯~~”   “看在我感冒了取药的份上,看在水果的份上,OR ,看在老师的份上and你妈妈 的份上……”系青把心电图折好收到口袋里,这才是喜剧,他收藏了她的心跳。   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   计然回校上课的这天早上,怀系青在校门口值日查操行,他穿着蓝白格子衬衫,套了件藏蓝毛背心,衬得气质愈加斯文清净。这会儿系青正跟一长发捣蛋男交涉,这是个“惯犯”了,头天系青就让长发男去理发,长发男没理会,今日依旧顶着一脑袋清汤挂面似的长毛来上学。   人家不理发的理由很伟大,“我知道学校不喜欢我的头发,但我女朋友喜欢。”   真勇敢,系青啧啧称叹,“你女朋友为什么喜欢你长发?”   “我象郑伊健。”长发男说。   真自信,系青还是称叹。抬眼,他看到人流中的计然,在这个阴雨的清早,用眼神问好,给她一个温醺的微笑,同时继续应付长发男,“可我觉得你象金城武,金城武不留长发也很好。其实女生挺复杂的,有时候嘴里说喜欢郑伊健,搞不好中意的是金城武。”系青的感冒近日越来越严重,咳嗽几声,耐心跟对方沟通,“要不我跟你女朋友谈谈?”   长发男盯了系青半晌,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想吊我马子?”   啊,真是,鹰犬难当。系青没计较长毛男的指控,只说,“如果你一直不弄好你的头发,我也没办法,而且我又不忍心见你这样的英雄人物被记过,没奈何也只好去找你女朋友谈谈。”   长发男给系青一个大白眼,“行,老子理发。”扭头走了。   系青对着他背影喊,“下次在厕所抽烟打开窗户啊……”   上早自习预备钟打响,系青和一干值日的师生各自回教室。今天与系青同轮值的还有本班学习委员,那是个有张粉红苹果脸的女生,班上有男生形容学习委员,甜的出汁儿。也有八卦的女生,背地里嘀咕,班长和学习委员看着委实般配。不过因为系青对同学都一样好,并无特别,这个说法没几日便水静河飞,再无动向。   今儿早上,苹果脸的学习委员一直在笑,等其他值日生走远,才得空跟系青说,“那家伙明明象曾志伟。”   系青耸肩,“无所谓,他肯去理发就好。要不,他操行分怕是要扣没了,非记过不可。”   “你就是心软。”学习委员脚步放慢,   系青抬腕看看手表,“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吗?已经开始早自习了。”   “没有其他事情,就是想问问你,”学习委员期期艾艾,很突兀地,“怀系青,你的同桌,计然,她喜欢你是吗?”   不知她何出此言,发现什么了吗?系青戒备,故作讶然,“嗯?喜欢?什么意思?”   “她救你的时候,大概没考虑到自己吧?”   “这样就叫喜欢?”系青扬着眉毛,“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学习委员有点无措,“我以为……“   系青打断她,“如果当时你处在计然的位置,大概不会帮我吧?因为帮了,代表你对我可能有种特别的喜欢?”   学习委员几乎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我,我……”   系青再次打断她,近似恶意地,“要是你没帮我,虽然也是情理之中,但处在我的立场,可能又觉得受伤,明明我的朋友近在旁边,却眼看着我被木头砸,不肯伸出援手。”系青偏头,撇嘴,“都说女生直觉灵光,为什么你给我的印象是毫无逻辑呢?”   这回学习委员眼里蓄着泪,快哭了。   系青拍拍手掌,“好了,回教室吧。这事儿咱们到此为止,以后不提。”呼~~他不想这么残忍的,但他得保护自己和计然,没办法,人性有时是这么自私。   不过,原来被计然救,那代表她喜欢他吗?系青心里好像缓缓地开出朵花儿来,爱令智昏,完全忘记刚才在别人面前发的那套逻辑论。   坐回教室,身边空了七八天的位置的主人已然回归,系青心情圆满,他拿出准备好的口罩预备戴上。察觉计然目光扫过来,趁讲台上英语课代表不注意,小声解释,“怕我感冒传染给你。”   计然瞪他,咕哝一句,“你敢?!”   “你说你的抵抗力是纸糊的。”   “我的承受力也是纸糊的。”计然恨恨,“你还嫌自己不够红啊,全班就你一人戴口罩,可是有够瞧了,哼……”   “行行行,”系青收口罩,“你别气……”   乐极生悲,讲台上的英语课代表,想是听到系青那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还以为是完美的班坐对他不满,虚心求教,“班长,我领读整错了?”   计然慌忙坐好。   系青神态一凛,“No, your pronunciation is wonderful。”   唉,应该有个时间,有个地点,跟她谈谈才能有个好开始,就算她喜欢我,没我喜欢她多,都没关系,那个开始更重要些。   可是,所谓时间和地点,才真令人犯愁。   系青要忙于各项赛前培训,在校时间不多,尤其那些可爱的,非常适合与同桌窃窃私语的副科时间,他都享受不到。更何况家里人对他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车接,车送,即使系青在受训基地,那辆车都会在好好地停在附近等着他。   所以,以前是多笨啊,要是支持老爸,答应骑单车上学放学,他就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了。可是,那会儿哪儿想得到呢?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那样的自由,啧,失败。   亏得还有个韩老师,“系青,计然落下的功课你能不能关照一下?老师知道你也很忙,不过你更让老师放心。”   “没问题,我很乐意。”系青一贯稳重,谨尊师命,并理由充分,“计然本来就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我辛苦点不算什么。我会利用午休的时间给她补课。”   于是,午休时间变得珍贵无比,每星期总有那么两三天,系青明明可以留在少年宫或者师附中那边等下午的训练,为了计然,他都要跑回学校。他偷偷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应付他的匆匆奔忙。那辆单车也只能照顾他从少年宫到学校的路程,为了节省时间,从师附中来回,系青要打车。有时,同学问起系青为何这般劳碌?他要么推托有事,要么就说比较喜欢学校食堂的饭菜口味。而系春对老哥的行为从来不疑有它,一来他要忙他的方块,二来,春儿单纯地相信,哥哥做什么,都有着正确坚定的理由。   和计然,课要补,可情也要谈的。补课谈情之外,还要把自己和计然都照料好不出差错,很累,系青却是甘之如饴。我能做到,每天,无论是和计然一起混在同学之间,还是从外面回校,见到静静等在课桌边的计然,系青都这么跟自己说的,我能做到。   把补课做到好,显得容易些。谈情想要谈的好,须绞尽脑汁。比如系青跟计然要电话号码,计然就说,“我家没装,我爸老总给他配个手机,我爸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借用邻居家的电话。”   系青苦恼,“不装电话很不方便,倒是申请了去装啊。”   “有申请,可是电信那边说,我们住的地方是老房子,没有线路,要等,很烦的。”   “哦,那你爸的手机号码……”   “你要我爸的手机号码干嘛?”   “你爸在哪儿工作?”系青纯粹是因为沮丧乱扯   “我爸以前是国营食品加工厂的司机,后来单位被其他企业合并,我爸下岗。现在他给一家私企老总开车,不过我不知道是哪家私企,我爸很少在家里提起工作上的事情。”计然不耐,“喂,你城管的,户口调查?   “切,不是为了加深了解吗?”系青讪讪,“唔,这道题解的不错,来,奖你包巧克力……”   有一次,系青想把情话说的更直白,就问,“计然,你还记得春游前一天,你说我照顾你是因为……”   计然真是玲珑剔透,“那个啊,我是故意气你的。谁让你宝贝弟弟欺侮我。”   青儿怄得,“同学,什么年代了你还在这儿搞株连?”   计然抬抬下巴,得意,娇俏,“我的年代。”   “你当你武则天?”青儿没脾气,觑着四周同学打瞌睡,趁机挑明,“我照顾你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不是因为你家状况较差,更不是因为老师交代的,是因为……”   “这个语法我还是不明白,再讲一次。”计然在逃避。   系青急,“我真的想清楚了。”   “我没想清楚,你再讲一次好不好?”   系青好崩溃,可怎么办?OK,加足马力突破   再一日,边咳嗽,边喝消炎药,边攻坚,“计然,你妈说你在家里提过我和我弟。”   计然抿嘴笑,“你们兄弟两个宝事儿不少,想不提起也很难啊。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绝代双骄》,古龙没见到你们兄弟应该很遗憾。”   “哦,那你认为哥哥比较有趣?还是弟弟比较有趣?”   “弟弟有趣。”   “什么?”系青不自觉提高嗓门,见有同学往这边瞧,警惕,“错,做抛体运动的物体,物体可能做直线运动,初速度的方向决定物体的运动方向,讲好几遍了。”心都快滴血,弟弟有趣???   计然跟系青那是默契,同警惕,“哦,我又忘了,抱歉。”过会儿补充,“我是说古龙版的。”   系青舒心了点儿,哗,脑白质差点被气爆出大脑皮层。不甘心,又问,小声,“现代版的呢?”   “还是弟弟有趣,”计然同样小声,挑衅,“你觉得你比你弟有趣?”   这回脑白质真要不见了,系青死盯住计然,一副要掐死她的样子   计然不怕,她有她的道理,“哥哥鼻塞嗓子哑,天天吃感冒药,都快赶上林黛玉了,说有趣未免太虚伪了吧?再说~~”计然拖着长音,转着黑眼珠,“有趣很重要吗?”   对对对,就是说啊,有趣很重要吗?系青手蒙住小半张脸,掩住从嘴角流出来的笑意,嘴里假模假样的,“看图一,传送带向上匀速运动……”   “这次物理测验,我要考到70分。”计然跟系青做保证,“不然太对不起班长了,人家以为你感冒总不好,是帮我补课累的。再说下个月你还有篮球校联赛,咱校要是输了,我不是有滔天大罪?”   系青郑重,“瞎,我感冒跟你没关系。”   “那我要是成绩进步,对你的痊愈有没有帮助?”   系青方悟,莫非计然在心疼他吗?惊了,别过头看计然。   计然脸微微染红,避开他的目光,偏偏嘴硬,“都跟你说了,我的抵抗力纸糊的,你感冒再不好,我肯定遭殃。”   喜了,这丫头是真有关心我,系青小小失控,忍不住呵呵乐出声,唉,太不淡定,但这感觉太美妙,不淡定也该被原谅。   倾我一生一世念   周六,下午休假,系青依然坚持要关照计然的功课。他提前跟家里人打过招呼,好容易周末,就不麻烦司机李师傅了,只接春儿就行。   天气很糟,雷雨前兆,云层低压,黑得象锅底。系青稍有后悔,还不如早上跟计然说好,放她回家呢。他暗自祈祷那丫头能机灵点,先走为妙。   赶回班上,系青已被刚刚浇下的瓢泼大雨淋个半湿。见着计然的书包还在抽屉里,心悬起来,人去哪儿了?瞅着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和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那种类似玻璃碎了,锅盖飞了,房顶掀了的声音轰轰入耳,系青跳起来就往外冲。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去何处找计然,教学楼上上下下跑个遍,没见着几条人。不禁急得束手无措,无奈下对着昏暗的天空乱叫,“计然~~”   “怀系青。”走廊那头来的是计然,“这么大雨你还回来干嘛?”   系青跑过去,帮计然顶着那把快被风给掀飞了的伞,忍不住火大,“你咋没回家呢?”   还没等计然答话,隆隆的炸雷声在低空滚过,一道闪电狰狞扭动,从校园上空劈下,站在走廊上,好像那道冷电寒光凛凛,在身边划过似的。计然吓得一声惊叫,捂住耳朵。系青本能把她揽在怀里,带着她往教室跑。在他们身后,是不知哪间教室没关好的窗户上,玻璃震落的声音,惊心动魄。   奔回教室,系青搂着计然,两人衣服湿透,气喘吁吁,靠在门上,异口同声,“真是灾难,你没事吧?”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又一阵滚雷,计然带着哭音,“天啊,我真的很怕打雷。”系青把她再楼紧一点儿,“没事的……”话没说完,四周坠入昏暗,电也停了,这么倒霉??   好半晌,计然和系青就那么靠在门上,一动都不敢动。   刚开始,系青只是被自己今天的倒霉指数给震住了。   等醒悟过来自己怀里,货真价实抱着个叫计然的女生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幸运程度给撼倒了。   听着外面天雷滚滚,他身体里心跳咚咚,一时六神无主,也不知该说什么,又觉得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越急,还真是说不出什么。脑海里纷至沓来,居然都是些三级片中看过的香艳镜头,这可有点儿过分,偏系青又不太能控制住自己不想,尤其,他和计然这么紧紧粘着,身体靠近的部分,湿衣服被体温蒸腾出些许暧昧的热度。   那真的只是一点点热度,却烧得系青浑身每个细胞都躁动疼痛,情难自禁,他将唇贴在计然的额角,刚刚保护的揽抱,变成了紧密的拥抱,“我喜欢你,”系青在计然耳边喃喃低语,“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感觉到计然的挣扎,系青手臂更着些力,“嘘~~别动,求你了,让我再抱抱你,一会儿就好,真的……”   很奇妙,让他癫狂让他痛的是她,但让他平复下来的也是她。她靠在他怀中,安静,信赖,又那么瘦弱,让青儿一阵阵心疼,唉,太混蛋的事儿,他不能干。   “我快没气儿了,”计然的声音,闷闷响在系青胸口,“你的一会儿怎么这么长时间?”   系青赫然放手,“对不起。”瞧着外面依然风狂雨骤,忧愁,“怎么办,你衣服都湿了,暂时又出不去,这样会生病的。”   计然摇摇头,“算了,说不定运气好没事呢。”   “我看看还有没有纸巾。”系青翻书包,东西还真多,书本纸笔,面包,一叠写好的毛笔字,包括一条毛巾~~系青大喜,“哇,要谢谢奶奶。”他帮计然擦她短发上的雨水,“毛巾干净的,我没用过哦。”   计然不吭声。   “怎么了?生气?”系青担心刚才自己太过造次,“对不起,我刚才……”   “不是,都怨我,”计然说,“天气不好,大家都赶着回家,我就担心你会跑回来,想找老师给你打个电话,让你不要过来,可是我怕……”计然抬头看看系青,又低头,“我怕惹人闲话,偏等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去老师办公室,结果,老师也走了,电话没打成。”   “真傻。你应该跟大家一样赶快回家,还去打什么电话?”系青仔仔细细擦计然头发上的水,话里有话,温温柔柔,“不过,现在也很好。”   “哪里好?”计然别扭,“哎,你那么大力气干嘛?当我脑袋是篮球吗?”   “我哪儿用力气了?”系青冤枉,“邻居家的球球公主不知道多喜欢我给她洗澡。”   “公主?”   “半岁,母的,京巴儿。”   计然翻眼睛,劈手夺下毛巾丢到系青脑袋上,“十七,公的,灵长类,和球球公主最配。你给自己洗吧。”计然说完发笑,“还球球公主,你恶心不恶心?”   这是系青第一次见计然大笑。她的笑容,在暗淡的空间里,被窗外的闪电照亮,比钻石还璀璨,她又让他蠢蠢欲动。用毛巾环在计然腰上,迫她靠拢自己,沉着因感冒太久没能痊愈,哑成破锣的嗓子,系青逼供,“说你喜欢我。”   计然笑意未退,惊诧一刹,双目晶莹,“谁喜欢你了?”   系青被她气得血气上涌,“你非喜欢我不可。”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间空间,雷电风雨和昏沉沉的光线正助他的兴,开始吧,其实并不难,期身欲吻她的唇。   计然忙躲,“我才没喜欢你。”推系青,刁蛮,“球球公主更喜欢你。”   系青没防备被计然推得退一步,碰得桌子摇摇晃晃,两人的书包都没放稳,课本杂物稀里哗啦掉出来,又忙不迭去捡。   计然捡到系青写的那几篇字,张张酣墨透纸,意趣淋漓,倒放不下手了。光线不好,为了看清楚,纸都快贴到鼻子底下,问系青,“这是什么,不象诗不象词的,哪儿找来的?”   系青笑,“是部电影主题曲的歌词,教书法的女老师喜欢,硬逼我们抄写。她过瘾了,我们被荼毒。”他把计然那本厚厚的《笑傲江湖》捡起来,拍拍灰尘,“喂,你就这么喜欢这书?”   “不是喜欢,是生气。”   “生气?为什么?”   “我生气令狐冲最后娶了任盈盈,忘了小师妹。”   “令狐冲没忘掉小师妹,”系青纠正,“你看那么多遍,到底看懂没?”   “我当然看懂了,”计然说,“令狐冲现在是没忘记小师妹,可是毕竟人死如灯灭,慢慢的就会忘掉了。令狐冲既然爱小师妹,就不能娶任盈盈,要一直只爱小师妹。”   “蛮不讲理。”系青啼笑皆非,“小师妹后来并不喜欢令狐冲,难道她嫁给林平之,令狐冲还得一直爱小师妹,不能娶任盈盈?”   “对,”计然认真又任性,“就是这样,这才是真爱,真爱都是不讲理的。”她加重语气,“我就是生气,令狐冲娶了任盈盈,非常生气,不管小师妹爱不爱令狐冲,令狐冲都只能爱小师妹!”   真爱都是不讲理的~~系青捧着那本《笑傲江湖》,寻思,不管小师妹爱不爱令狐冲,令狐冲都只能爱小师妹???   “怀系青,我要这个,”计然选出一张字,“我喜欢这份歌词~~”   米白宣纸上,墨痕历历,是系青写下的行草,“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梦萦云荒第几篇,黄沙滚滚去天边。醉里不知年华限,当时月下舞连翩。又见海上花如雪,几轮春光葬枯颜。清风不解语,翻开发黄书卷,梦中身朝生暮死一夕恋。一样花开一千年,独看沧海化桑田。一笑望穿一千年,千载相逢如初见。”   “你要?”系青学上次跟计然要心电图时候,计然的口 吻,“呃~~我考虑考虑……”   计然也学系青,“罗嗦,你不给就把我的心电图还我。”   “嗨,我这字这么大一张,纯手工制作,”系青比划,“你的心电图这么小一张,还电脑打印,”他斤斤计较,“要不,你答应我件事儿,我就送你。”   “先说说是什么事儿。”   “明天,我们去看电影,”系青装着无谓,其实不知多紧张,“你答应我,我送你这张字。”   计然神色一正,“约会?”   系青屏息静气,笃定,“约会!”   计然眼波清亮,“怀系青,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的,你完全可以避免面对这些。”   是,系青想,他可以避开计然,选择活得容易一些。而且,他根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住未来的一切。可看着计然的眼睛,系青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没办法,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能让他一腔热情沸腾,让他的呼吸火热,也让他脑子一阵阵发懵,他栽在她这儿了,再难他也得扛着,所以,“我不管,计然,你告诉我的,你只能活到三十岁,你可以早恋,这比中奖好。”   计然飞快低头,吸口气,“跟你约会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能得到一个不会娶任盈盈,只喜欢小师妹的令狐冲。”   良辰美景未细赏我已为你着凉 1   万达影城旁边那间书屋,是系青想要的约会地点。闹市中心,食肆商铺林立,交通便捷,重点是,从计然家到万达,无需换线。   计然不同意,因为万达附近人实在太多了,万一撞见老师和同学,下场一定凄惨。   于是风雨飘摇中的教室内,计然和系青讨论到底去哪儿实行早恋的第一步,磨叽好半天。他们穿着湿衣服,因为都没吃午饭,饥肠辘辘下共享了一块面包和半盒牛奶。直至雨收风霁之后,确定,还得是冒着下场很惨的风险,去万达。因为计然没有出门游玩的经验。   “大概都怕我不小心死在半路,没人约我出去玩儿。我爸妈也不敢让我独自出门,担心我晕倒在什么地方没人管。”计然淡淡挑眉,“怀系青,你的考验来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系青大手掌耙耙计然的头发,“乖,别闹,告诉我,你有单独去哪儿的经验?”   计然想想,笑,“我的生活,除了学校,家,医院之外,真的真的再没其它。我记得去年前和小真,就是我妹妹,我们一起去万达旁边的书城买过书。”   “这样,约好时间,我在你家附近的车站等你。”系青合计,“或者,我们去公园逛逛,那边有个茶楼……”   “其实,我还是想去看电影。”计然颇为向往,“我没去过电影院看电影,去年和小真从书城出来,差点去看电影了,可是票又那么贵,又怕回家晚被我妈念。”   没看过电影~~系青心口一紧,险些掉下泪来,住在这个城市里的,没看过电影的孩子还真不多。他掩饰着不让计然看到他的伤感,收桌子上弄乱的纸张,语调轻快,“好,看电影,我去接你。”豁出去了,下场很惨就很惨,只要计然高兴,上天入地他都陪着。   计然跃跃欲试,“不要你接,我想自己去。”说着打个喷嚏,这都第几个喷嚏了?   “不用我接,就得让我送你回家。”系青拉她起来,“雨差不多停了,快走吧。拿好这个~~”一张字条塞到计然手里,“我家电话号码。”   等系青和计然走出校门,发现外面的世界一片狼藉,校园里的树木有的歪了,有的干脆就倒了,地上散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纸片塑料袋碎玻璃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因为暴雨造成几起交通事故,路上堵车,一直在堵,导致路边的商铺或屋檐下,堵满了无法到达目的地的人。在教室里躲过这场暴风雨算是运气,尤其,沐浴在雨后洗过样清新的空气里,尤其,大雨前和大雨后,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有着不同的含义。   因为还在堵车,系青陪着计然走了两站路,换搭其他线路,再转车,才能将计然送回家。两个人衣服都是湿的,被风吹着,遍体生凉。计然一路喷嚏,系青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计然白他一眼,“你担心自己吧,听你说话什么动静啊。”   系青微笑,悄悄握她的手。那只手小巧温软,系青满怀怜惜,不愿松开,并突然后悔,在教室的时候为啥没抓紧时间吻她?决定去哪儿约会,和接吻相比,哪个更重要呢?唉,荒唐。这么想着,嘴角的笑容加深。   计然问,“你笑什么?”   系青笑的更厉害,摇头,结果,莫名其妙,两个人傻乎乎一起笑。   待系青回自己家,见到他神仙眷属样的爹妈,居然在公务繁忙的时段回到家里,难得。客厅还坐着稳重的司机李师傅,和怀建军去年请回来的新司机。其人样貌斯文,真不像是做司机这行的,青儿和春儿一直不知道他姓什么,不过无所谓,系青礼貌地称呼他为叔叔。   见到青儿,常蓝埋怨,“野哪儿去了?这才回来?下午不是没课吗?”   怀奶奶嗔怪,“哎哟,瞧这一身湿的~~”   系青道,“大雷雨天有什么办法?”   怀建军叹气,“这不回来了吗?你们也太紧张了,这么大孩子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把常蓝建军都找回家的原因是这样。   李师傅接春儿放学回家,路上春儿想去买个冰激凌,耽误一小会儿,暴雨毫不容情就砸下来。接着遇上大堵车,春儿就被堵在路上。然后春儿开始担心哥哥,用李师傅的手机联系少年宫和学校,少年宫那边说人不在,学校电话没人听,春儿只好联系奶奶,问哥回家没?嗯,没回家,也没在培训的地方,更没在学校,就是也被堵在路上咯?可是路通了很长时间,春儿已经回家半天了,青儿还没回来,常蓝和奶奶忍不住紧张,该不是出啥事儿了吧?车祸了?被玻璃砸了?或者,被雷劈了???常蓝要求老公,开车出去找。因为开车出去找也没找着,就都集中在这儿瞎琢磨呢。   虽说系青无恙,常蓝还是要审儿子,“跟你们操不完的心,你去哪儿了?”   这个答案要编排好,系青严阵以待,“我在学校。”   “我们去你学校找了。”   “走岔了嘛。”   “那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   “妈,人是铁饭是钢,下大雨我饿着肚子困在学校里,出来总要填饱肚子吧?顺便去书店找我要的复习资料,”系青做扼腕状,“可惜还没到货。”   “周末你干嘛要回学校?”常蓝抓住重点,“你这阵子忙什么?奇奇怪怪的,一天到晚起早贪黑跑来跑去,你看你,感冒总也不好,熬得眼珠子通红,人国家主席日理万机也没象你啊。”   青儿悲壮,“国家主席有整个中南海,我有啥?除了周六下午,我哪儿还有时间换新一期板报?”装无辜,“妈,我现在不是七岁好吗?你放松一点,上高中的男生放学要么玩儿球,要么一群人聚聚穷聊,谁天天准点儿到家啊?我和春儿已经很乖了,你要相信我嘛。”   “可是你看你这一身湿的……”常蓝是心疼儿子。   建军插话劝夫人,“青儿说的也对,你差不多点儿行了哈。”   常蓝想想,是哈,这么大孩子里面,自家两个宝贝真的是已经很乖了,或者她是太紧张?找理由,“当妈的不就这样?”   怀老爷子喝茶,“建军上学那会儿,嗨,我就不提他当年勇了,春儿和青儿比他爸不知强多少。”言下之意,儿媳妇啊,你见好就收吧。   楼梯上乱七八糟跑下来春儿,刚洗完澡,“哟,哥,去哪儿革命了?到处找不着你。”   青儿真无奈,“没事,跟你们走岔了……”这关算是混过去了吧?系青摸摸肚子,悲摧,他很饿诶,又不能去厨房找东西填肚子,怕把谎言给掰漏了,他家高堂属雷达的~~明见万里。   晚上,青儿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儿,头痛难忍,他以前能忍过去的,今天晚上没法忍了。而且嗓子痛的也不寻常,每咳一次,都象有尖刀往嗓子眼里戳,浑身一阵阵发寒颤,该不是要糟吧?不行,明天下午有约会,爬都得爬去。想找包感冒药,房间里没有,系青去弟弟房间寻求支援,敲门,春儿的声音正正经经,“进来。”   推开门,书桌前很假地,坐着端端正正地怀系春,“啊,是你。”春儿松大口气,整个人瘫椅子上,“还以为是老妈。”   “又鼓捣方块儿?”青儿皱眉问,他这会儿嗓子痛的说话都困难   “没,哥,你来看。”春儿神秘兮兮打开他的被窝,里面碼着五六只鸡蛋。   “生的熟的?你要干嘛?”   “孵蛋,奶奶说鸡蛋受热就能孵出小鸡。”系春从床上一堆乱糟糟衣物里拉出条电线,上面接着只灯泡,“喏,把这个放被窝里,加热,肯定行。可惜妈把电热毯收走了,不然我哪儿用这么费劲儿。”   “奶奶说鸡蛋受热就能孵出小鸡?”系春揶揄,“那煮鸡蛋不是也能煮出小鸡来?”   春儿撇嘴,“煮那叫加热,我这个是受热,叫抱窝,你真的学过生物吗?”   系青也撇嘴,都快撇到耳朵那儿去了,“我没学过生物。”抱窝?!天啊,饶是系青现在头痛欲裂也笑出声,“喂,你这儿还有感冒药没?   “没有了。”春儿一心一意的照顾他的蛋,“你去楼下厨房药箱里找找,哎?你感冒还没好?”   系青随便应一声,直接回屋,实在懒的动了,还是睡觉吧。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似乎仍听得到风声雨声,计然笑面如花,“十七,公的,灵长类……”系青睡着都要笑,谁知爷爷奶奶扰人清梦,“青儿啊,我们得去医院,你咋烧成这样?昨儿个被雨激着了……”   良辰美景未细赏我已为你着凉 2   系青难受得,好像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痛,可就这样,也不能去医院吧?抗拒,“先吃点儿药,明天再去医院。”   怀爷爷横他一眼,发威,“不行!”交代老伴,“我去开车,赶快带他下来。”   军令如山,系青也不敢说不,“我换个衣服。”   怀爷爷叱孙子,“穷讲究什么?披上外套就得!”   紧跟着春儿乒乒乓乓跑进屋,睡眼惺忪,大格子衬衫扣子都扣错了,“快走快走,哎呀,哥,你烫得都能烙饼了……”   看,这就是亲人!系青没得拒绝,被拉去医院。   怀爷爷有位老部下的夫人,负责这间军区医院,她亲自接待怀老爷子,于是系青被安排给最好的内科大夫。   大夫说,“瞧这嗓子,都灌脓了,扁桃腺和淋巴肿大,拖多长时间了?”说着话,一支套着针筒的长针插进去,抽脓……春儿没遭过这罪,看着吓得,满嘴跑火车,“哥,等回家我肯定好好爱你。”   “住院吧,没法儿回家,消几天炎,这热一时半会儿退下不去。”大夫嚓嚓开住院单,青儿给安排进最好的单人病房,宽敞,干净,有电视,无须与人合用卫生间。   系青维持缄默,任大夫宰割,迷迷糊糊中,想的还是计然。不知道她每次生病,都是怎样在医院度过的?是最好的医生照顾她的吗?她也住最好的单间病房吗?想到她家那间小小房子,系青对自己现在享有的一切,竟产生种莫名的罪恶感。   针药齐上,系青躺在病床,被家人团团围住照顾。系春跑前跑后,把各色吃的用的从超市搬回病房,没一会儿,床头的橱柜里已满满当当。   “你爸不在,有生意要谈,飞香港了。”系青听妈妈说,“他晚上会赶回来。”   “不用那么赶,我没事儿的。”   “总说没事没事,结果人躺医院来了吧?”亲妈心疼啊,“以后信你才怪。”   系青在乎的不是这个,他下午的约会~~怎么通知计然呢?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他要是不去,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象昨天那样在雨里傻等?而且,她昨天也是穿着湿衣服老半天,会不会也病了?系青为此焦急不堪,真是有苦难言。   外面走廊上闹哄哄,又哭又喊。春儿拉着奶奶出去看热闹,结果祖孙两个抹着眼泪回来,“有个男的,才三十多,急性心肌梗塞死了,要拉去太平间,他老婆晕过去,儿子才三岁,拉着轮床不让爸爸走,贼惨……”   然后常蓝也去看,抹眼泪回病房,“这孤儿寡母的,以后日子多难?”   清清楚楚,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嘈杂中,夹带细弱的,女人的哀号,和小孩子喊爸爸的声音。系青合目假寐,浑身火热,脑中一片清醒,心里惊涛骇浪,那是生离死别,天人用隔,永远的失去,生者无法承受的疼痛和孤独~~以后,要面对的,就是这样吗?   计然一直让他想清楚,系青扪心自问,他真的有想清楚过吗?不,他没有,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忙着为此煞费苦心,却从没考虑过一个事实,假如有一天,计然死了……他潜意识里在逃避这个问题,他根本不要计然死啊,她死了他怎么办?   他的精彩,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时间,眼瞅着进入倒计时……   翻个身,系青猛咳一阵,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一直静静守着大孙子的怀爷爷,厉声喝春儿,“去!把门关上。”   午饭系青只喝了些豆浆,嗓子太痛,别的也难以下咽。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好像天要塌了似的,他的约会时间已经到了~~   终于终于,熬到妈妈回公司去开工,系青振奋精神,坐起来。   春儿连忙问,“你饿不?想吃点啥?”   系青有气无力,“没什么胃口。”   这个弟弟满心热情,“你使劲儿想,总有啥是你想吃的,你想得到我就能给你整来。”   系青就使劲儿想了个很远的“食物”,“我想吃粤海大酒店的柴鱼粥和柠檬乳酪饼。”   粤海酒店真的很远,为求周围环境舒适,地址选在城郊那边的度假山庄。春节时候,怀建军带家里人去吃过两次粤菜。系青倒不是真的对那食物念念不忘,他只想支走春儿和爷爷,他们要是肯给他弄来粥饼,来回得将近两个钟头。   春儿大概没想到向来对食物要求不高,一碗馄饨就能很满足的老哥,这次品位升级,来劲儿,“被你一说我也馋了,可是~~”春儿马上又泄气,“恁老远。”   从军过的怀爷爷行动派,“远啥?去。”跟怀奶奶说,“别睡着了,瞧着点滴。”   躺在床上,又等个十分钟,估计春儿和爷爷差不多走远,青儿捞起衣服,自己拔下吊点滴的针头。   旁边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怀奶奶惊讶,“哎呀,青儿,你做啥?”   “我得出去一趟,”系青恳求,“奶奶,我很快就回来,肯定在我妈,还有春儿和爷爷回来之前回来,你帮我保密。”   怀奶奶揪住系青,“你这发着烧还想去哪儿?”   双脚落地,一阵阵头晕目眩,可系青是非去赴约不可的。他数数外套钱夹里的钱,还够他打车用,挣脱奶奶,“我真的去去就回。”   怀奶奶哪肯放孙子走,“不行,不说清楚我不能放你出去。”   系青被奶奶拉住动不得,又不能跟老人撕撕扯扯来硬的,急得眼花,没奈何说,“奶奶,求你了,要不,我给你跪下?”差点要跪下,被奶奶挡住,“青儿,你这孩子是怎么着?出什么事儿?”   “让我出去一趟就行,求你,帮我保密。”系青趁奶奶慌神的空儿逃走。   医院门口叫的士一向方便,系青顺利到达约会地点。因为天气不好,影城附近行人寥落。不知道计然是不是还在?系青已经迟到很长时间。   让计程车司机等在路边,系青撑着伞往书城方向,心里千头万绪,希望她不是生病了,希望她是好好的,希望她~~不会死掉~~隔着如珠的雨帘,系青看到书城楼下的大门檐下,计然一个人站在那儿,在这个五月的雨天里,风吹着她衣袂翩然,看着真是孤单,却又温暖~~就知道她会等他,系青想哭。   “对不起,来晚了。”系青笑着立在计然面前,他可不能用眼泪搞砸他人生中第一次约会。   “你怎么了?”计然见着系青,满面惊疑,翻他袖口,“哪来的血渍?”   系青之前倒没注意,估计是拔针头的时候带出来一点血,忙安抚计然,“没事。”   “你还穿着病号服?”计然清凉的掌心,碰触系青额头,“天啊,好烫。怀系青,你生病了,住院?”   “是,”系青神色里尽是遗憾,“所以,没办法陪你看电影。”他牵计然手,“来,我送你回家。”   计然难得大嗓门,“你送我回家?你这样怎么送我回家?”   “来见你,再送你回家,才象一个完整的约会。是仓促了些,没关系,我们下次来过。”系青尽力轻松,“这样也好,总不能让我的感冒病毒,摧毁你纸糊的抵抗力。”撑开大伞,系青护着计然,“走吧,车在那边等。”   拥着计然同撑一把伞,走在湿漉漉的绿化带下,系青觉得今日的雨声很美,计然的唠叨混着雨声,“怀系青,我送你回医院。”   系青摇头。   计然坚持,“我送你回医院。”   系青摇头。   “我送你回医院。”   系青调侃,“第一次约会让你送我?以后我们老了想起这事儿,我多没面子啊。”   “少胡扯,其实你不用来的,我等不到你就会回家。”   系青绅士风度,给计然打开车门,“你不会等不到我的。”   计然叫司机,“我们回医院。”   系青执意告诉司机计然的地址,哄计然,“你乖一点,我嗓子很痛,别让我总说话。”于是,沉默。计然一路都半垂着头,系青一路只是将计然的手,包在他火热的掌心,很难过,千回百转的心思,系青不知如何诉诸于口。平时,觉得自己表达能力不差的,这时分,才发现,他也是根废柴而已。   计然下车的时候,系青没头没脑脱口而出,“小然,我不会让你死的。”   计然看系青,眼里逐渐,蓄着泪光一层,泫然欲落,她说,“怀系青,下次约会别穿这么难看,你今天丑死了。”   系青帮计然撑伞,“好,下次约会,我把自己拾掇得跟刘德华似的再见你。”   计然不吭声。   系青狠下心钻回车里,再不走,大概真没办法在爷爷回去之前到达。   鸡蛋破了,灯泡碎了   回去,怀奶奶正在病房里打转。见着系青,老人家念佛,“可回来咯,刚护士来过,不过我说你在厕所里面。”   系青拥抱奶奶,“您简直智勇双全。”他快快躺回床上,按铃叫护士,问,“奶奶,爷爷和春儿回来没?”   “还没呢。”怀奶奶递杯水给孙子,“青儿啊,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吧?”   哗,老人就是灵。系青点头承认。   “要只是这样,奶奶就放心了,不是啥大事儿。”老人家嘘口气,“哎哟,是什么样儿的姑娘啊?让我们家青儿这么掂着?”   系青不能满足奶奶的好奇心,“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奶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妈。春儿也不行,我怕他嘴上没把门的,再给我说出去。”   “行,奶奶给你保密。”怀奶奶笑,“哎,长大了,有秘密了。可是青儿,你也答应奶奶,别太分心,学习要紧。”   系青保证,“我会的,一定不让成绩掉下来。”他抓住奶奶的手摇摇,“现在您是我的盟军了。”   护士进来给系青重新打针,“你上个厕所至于把针拔了吗?还自己拔?厕所里不是有挂钩……”   系青来不及应对护士姐姐,他累坏了,眼睛闭上,很快便沉沉睡去……后来,他要的柴鱼粥和乳酪饼被春儿吃了,双份。因为青儿昏睡了二十多个钟头,可口的粥和饼,放太久了也怕败味儿,正好做了系春来看望哥哥时候的点心。   系青热度稍微退些,就要求回家,理由是在医院睡不好。事实上不全然如此,其一,不想让护士把他上厕所拔掉点滴的事情泄漏给家人知道,其二,他不想爷爷奶奶那么大岁数还在医院照顾他。其三,他想~~计然该给他打个电话啥的了吧?   于是,系青白天在医院吊点滴,晚上回家。他有接到电话,老师的,同学的,训练班一同参赛的战友的,就是没有计然的~~这臭丫头。   系青的烦恼,春儿一概不知,他爬到青儿床上,神秘,“哥,帮我个忙。”   刚有点睡意的系青被闹醒,“做啥?”随即,眼皮底下多出两枚鸡蛋……   “只剩两只了。”春儿又拿出条围巾,“哥,蛋放在床上很不安全,再说我这会儿也没处买灯泡去,把蛋绑在你肚子上吧。先委屈你一个晚上好不?拜托拜托。”   系青是已经习惯了春儿的不着调,可这次好像过了,“为什么蛋只有两只了?为什么又要绑在我肚子上?”   “你发烧啊,身上热度适合孵蛋,别浪费嘛。”系春掀了老哥的被,再撩起老哥的竖条纹睡衣“来,快点儿。唉,别提了,练哑铃,不小心把哑铃砸床上……”根本不容推拒,春儿小心翼翼,把蛋用围巾包扎在系青腹部。   “我可以不要吗?”系青真没辙,想彻底拒绝,又可怜老弟的一片丹心。   春儿声色俱厉,“不能!”给哥哥把被盖好,温柔体贴,“行了,好好休息。”   系青抱怨,“谁身上多两个鸡蛋还能好好休息?”说是这么说,往床里挪挪,让系春躺他边上,好言相劝,“你知道不知道?不是所有的蛋都能孵出小鸡来,蛋分受精类和未受精类。”   “我知道,可说不定我这个蛋就是受精蛋呢。”   “概率非常小的好吗?”   “试试嘛,”春儿耍无赖,“哥,少找理由拒绝,反正你得帮我。”他拿出游戏机,又开始方块儿了。系青拍拍他肩,春儿会意,关掉声音。想是受精蛋这个话题令他有所启发,春儿问系青,“哥,你射过没有?”   “什么?”   春儿指指胯下私 处,“喏,这个,你射过没有?”   系青点点头,“嗯。”话说他被那条围巾包扎住的蛋搞得非常不舒服,匪夷所思,他的宝贝弟弟是在让他抱窝吗?把发烧的哥哥当老母鸡用,他到底有多异想天开?   “你射的时候,有没有想着谁?”春儿打破砂锅。   系青坦诚相告,“关之琳。”   “甜姐儿,”系春贼兮兮地笑,“难怪大家都说,你肯定喜欢咱班学习委员那型的。”   这个话茬青儿不接~~学习委员?他以前没喜欢,现在肯定也没。他想的只有那个,狂风暴雨的下午,依赖在他怀里,一起靠在门板上的计然,那个初初相见时,头顶落着雪花的女孩儿。   “我咋还没射过呢?”春儿为精所苦,“真没面子,浩子都有。浩子说他梦到邱淑贞跳艳舞才射的。他追高三五班的学姐,是因为人家长的象邱淑贞。”   系青想到老师给他的任务,让他劝劝张浩,他还没劝过~~太难为人了。   “邱淑贞哪儿好啊?关之琳哪儿好啊?就是长得好看而已,只要好看就行吗?我瞅半天都无感。唉,不知我啥时候能变男人。”春儿嘀嘀咕咕,谈性正浓,“哥,射完了都怎么处理?早上起来会不会被妈和奶奶看到?”   系青打个哈欠,睡意朦胧地陪聊,“要么每天早上起来都洗澡,衣服堆在浴室里淋得半湿不湿,要么帮忙洗衣服。”   “每天?哇靠,你每天都射这么强?”   系青踹他,“放屁。你每天短裤都是干的,偏偏有天湿了,看上去不奇怪吗?懂不懂啊?”   春儿叹息,“高,实在是高。象浩子那傻叉就不懂,被他妈逼着吃药。唉,哥,浩子说射出来的那玩意儿,象蛋白加奶粉的混合物……”   春儿的话题很具催眠效果,系青很快就没办法维持陪聊,去梦周公,他需要很多睡眠恢复体力~~计然怎么不给他电话呢?   似乎没睡一会儿,系青再被吵醒,见头上卷着发卷的妈妈正把春儿往屋外拖,“你去给我看看你做的好事儿。”系青没力,他那多灾多难的睡眠啊。   “妈,你先别急,有事慢慢说。”青儿起来劝。   常蓝瞪他,“回你房去。”   怀爷爷怀奶奶被惊动,“咋了?”   常蓝指着春儿房间,“系春,给我解释,你的床怎么了?”   “鸡蛋打破了,灯泡碎了。”系春困得五官纠结,“还能怎样?”   常蓝吼,“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你的房间里为什么有鸡蛋和灯泡?再说,就算鸡蛋打破了,你倒是给我弄干净啊?就不管了?你说你~~”常蓝实在是气,朝春儿后脖根拍一巴掌。可惜儿子大了,根本揍不动,加上身高差距,那巴掌跟挠痒痒似的,毫无效果,于是更气,偏一时又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毕竟,除非是气坏了,常蓝也难得用这种暴力方式对待她家两个公子,因此,导致家中设备不足,没办法,常蓝干脆脱了脚下时髦的名牌拖鞋,招呼春儿的脑袋。   搞成这样,系青能不拦着吗?   爷爷奶奶连喊使不得。   春儿吓得一路逃,暴怒的常蓝就从楼上一路追逆子到楼下,系青和爷爷奶奶再一路追着劝着,乱糟糟到底让常蓝更上火,鞋子脱手而出,意图命中乱窜的系春,却实实在在落在刚进家门的,怀建军的头顶。一屋子人始料未及,愣住。   紧跟着又啪的一声,是需要被系青抱窝用的鸡蛋,一番乱闹,绑在身上的围巾松了,蛋掉在地上,一拍两散,花落水流。系青以手蒙面,悲摧啊~~太惨了。   肇事的系春,倒不困了,瞅着一脸神色古怪的老爸,没心没肺,噗哧笑出来。   听见日光   因病捞到假期,对系青来说未必是喜事,家人却都全盘接受,并表现出不担心系青会落下功课的轻松。系青只得找空磨叨,他行程很满,奥数赛在即,他要继续受训才能跟上进度等等理由。事实上这是借口,但这个上进心十足的借口感动了老师,老师上门为他开小灶。   春儿咋舌,“哥,你为嘛这么爱学习?”   系青揉揉眉心,无话可说。不都是因为计然不给他电话吗?他的本意不是爱学习,只是想赶快回去学校见他的小女朋友而已。可是愁人哦,家里两位老人将他照顾得那叫严丝合缝,不得一点儿空。尽管奶奶是他的盟军,但那个盟军只能做到保密的程度,不代表着百分百的支持,系青根本出不去。   还好,有春儿无意讲起她的消息,   “哥,你知道咋样?咱班甜姐儿,就学习委员,上午主动问计然,有什么不会的题没?班长不在,她可以帮忙。不赶上物理测验吗?计然在那天天向上呢,可能真有题不会解,就问甜姐儿了。结果~~”春儿放下可乐,“甜姐儿教了一会儿,竟然骂计然笨,还骂的好大声,全班都听见了。不过我发现计然挺贼的,”春儿学计然那种冷淡模样,逼紧嗓音娘起来,“我也知道我笨,可是教会聪明人容易,能把笨人教会的才真聪明。”春儿乐,“末了,甜姐儿碰一鼻子灰。”   系青慢条斯理啃卤鸡翅,眼睛盯着电视上的新闻,似乎毫不关心,“计然说的也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后来物理测验证明你才是聪明人,”系春对老哥做崇拜状,“你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一块破抹布被你改成半旧毛巾,物理常年不及格的学生,因为你,成绩到及格线以上。计然这次物理测验75。”系春叹气,“比我还多六分……”   “那还不错,”系青情绪适度高涨一点点,“其实是因为她自己肯用功吧,我没出什么力。”他继续啃那块鸡翅,想着计然说过,“这次物理测验,我要考到七十分……我成绩进步,对你的痊愈有帮助吗?”   “浩子说,计然多数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甜姐儿,不然甜姐儿不会突发神经,分裂成这样。”春儿无限感慨,“女生多阴险啊,太可怕了。呃~~今天的卤鸡翅连骨头也卤得很厉害吗?”春儿见哥哥津津有味啃着鸡骨头,忙捡起根他刚丢下的骨头,学着老哥那样啃。   唉~~受了委屈就要说嘛,干嘛自己扛着?她咋不给他电话呢?哪有这么做人女朋友的?系青懊恼莫名,还得奋力自救,掩饰自己的失态,索性把骨头嚼了吞掉,“可以,挺有嚼头。”   春儿叼着根骨头,对着老哥目瞪口呆,“我靠……”   系青跟家人表示,想回学校,在家呆的仿佛生锈。   奶奶帮腔,“可也是,大家都上学,一个人在家是别扭,这跟寒暑假不一样……”   提议全票通过,系青争取到提前复课,虽然只提前了一天,在系青看来都是好的,他不是要生锈,明摆着是生虫啊,相思如蛊。   还是早上去参加训练,中午回校。教室里人不太多,天气渐渐热起来,更多同学选择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坐会儿,或者去学校附近的商铺里找点好吃的好玩儿的,消磨时间。   计然依然在教室,并不象系青想象中那样,又翻《笑傲江湖》,而是趴在课桌上睡着了。系青很怄,他在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人在这儿睡着了。   同学们看到系青回来,上前与他打招呼,嘴甜舌滑的主儿们还起哄,“班长,咋越生病越帅了呢?没天理不?”   这倒不假,系青瘦了一圈,脸上线条更是俊朗明晰,个子好像更高了,挺拔玉立。或是心里藏着秘密的缘故吧?他的眼睛,皎洁如月色下一片湖光潋滟,那眉宇间藏着的书卷气中,多几分沉蕴,几分幽谧。看着这样的怀系青,心里莫名会静下来,软下来。静,不知何起,软,难以言喻。   坐在自己位置上,系青尽量不动,怕吵醒计然。直到差不多还有十来分钟就快上课,外面的同学陆续归巢,系青推她,“计然,醒醒,太阳出来了……”计然起来,眉目迷蒙,细长的手指撩她的短发,慵懒,纯净。系青心如鹿撞,只觉眼前人妩媚如一片柳暖花开,她每次都这个表情迎接早晨的太阳吗?真好。   乍见系青,计然愕然,象是种条件反射,一只手飞快掩在嘴上,瞪大眼睛,呜呜噜噜说,“我没流口水吧?”   望天,女生啊,谁看得懂?许多天没见,第一句话,总可以找个更让他贴心的问候吧?系青别有幽情暗恨生,慢悠悠地,摇头,撇嘴,“啧,流了,好多,丰沛得够让沙漠变绿洲。”   计然脚在桌子底下踹她,忙到书包里翻纸巾。   系青喜欢被她踹,以前这傻妞不屑踹他,矜持的象修道院里出来的姑娘,暧昧啊,青儿因着这点暧昧,心中喜悦四溢,笑,“没有流口水,”见计然那种你是不是耍我的眼神,正色道,“我保证真的没有。”   计然这才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拿保温杯喝水,终于晓得给系青问候,“你都恢复好了吗?唉,你知道不?”计然唇角上扬,笑得非常可爱,“我物理考了七十五分,老师有表扬我,我说是你的功劳。”   几句话,勾引出怀系青委屈无限啊,他小声,“姑娘你在乎我吗?你真是我女朋友?电话,OK?怎么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你考到75分不应该第一个通知我吗?”   “不是不给你电话,我~~”计然哀恳,“现在别问啦,有空再说。”   系青环顾四周,又没人注意到她们,想细细追究,门口晃进来一拨人,甜甜的学习委员在其中,春儿和张浩当其冲。张浩捧着个装满雪糕冰激凌的盒子,忙忙叨叨叫系青,“哥,吃雪糕,得快,十分钟之内吃完,要上课了。”   “第一节英语课不?”春儿嘴里吃着,手里抢着,“多吃点儿提神,再睡着要毁了,英语老师不会放过我的。”   系青本能选了最大盒的香草冰激凌,欲给计然,瞄见学习委员正盯着他,硬生生停住,与她颔首招呼,“哎?听说物理测验第一?恭喜。”   学习委员的心情今天掉进北极圈,说话也带刺儿的,“你病假我才第一的,恭喜啥?”   系青挑眉,不怎么真心,“才不,你各科成绩一向比我出色。”   春儿打哈哈,“我哥独孤求败。”说着把系青手里那盒冰激凌拿走,“哥,你不是喜欢水果冰吗?这个给计然。”本该给计然的冰激凌真的就给计然了~~春儿跟张浩继续吆喝,“还有谁要?过这村儿没这店了哈,大爷不常请客的……”   学习委员跺脚回座,系青尝自己那根水果味儿棒冰,暗自寻思,他家春儿今天神咧,好像有种想把甜姐儿气死的意图。见计然捧着那盒冰激凌发怔,问,“干嘛不吃?不喜欢。”   “不是,”计然为难,“一大盒太多了,吃不完,我吃太多冷饮肠胃会不舒服。”   “吃不完我们一起分着吃,”坐后座的系春听见计然的话,直接篡夺老哥的心愿,操起吃完雪糕剩下的那根小木棍,百无禁忌,“计然,过来。”   系青觉得今儿个气氛还真是~~哈,静观其变,看他的女朋友转身和系春张浩,一起挖那盒香草冰激凌挖得不亦乐乎。春儿还问,“计然,好吃不?”   “嗯,好吃。”计然笑盈盈小口品尝,非常满足,“我和小真最喜欢这个牌子,这款口味的冰激凌,不过太贵了,只有生病很难受的时候,才会奢侈一次。”   系青安安静静咬自己的冰棍,满腔心疼混着凉凉的冰渣咽下去。   “小真是谁?”春儿很是健谈。   “我妹妹。她叫计真,别看是我妹妹,但是特别照顾我,倒象我姐似的。”提起妹妹,计然也变得很健谈,“我妹成绩特别好,不像我,什么都不行。性格也特好,快人快语的。她的愿望是当医生,说长大后要给我治病,哦,我妹真的很好很好……”   张浩插话,“春儿,计然和她妹妹的关系,有点像你和你哥啊。我家就我一个,特寂寞。”   上课预备钟响,春儿还在那儿跟计然融洽到不行地穷聊,“还别说,你姐两个真跟我和我哥挺象,我哥也是,啥都帮我,哎~~”春儿招呼系青,“哥,给你一口。”一勺冰激凌硬塞进系青嘴里。   系青扒拉他脑袋一下,半是责备半疼爱,“快吃你的。”   计然用纸巾擦嘴,“嗯,我吃完了。”她特别跟张浩和春儿说,“谢谢你俩请我吃冰激凌。”   春儿贼笑,“不谢不谢,那个,吃人嘴短,下个星期,期中考的英语,帮衬帮衬吧……”   系青放心,哦哦哦,只是胡乱贿赂,不是有意讨好,警报解除。   计然迟疑,“怎么帮?”   张浩和系青凑近她一点,“你只要在考试的时候,把卷纸不下心地耷拉下来一点就成。我们的视力都1.5以上。”   “可是我英语也没多好。”   “比我们两个强。”   “可是你哥……”   系青解疑,“那天我参加奥数赛,时间跟英语考试撞期。”   “对对对,”张浩继续鼓励计然,“下午的化学我罩你。我和春儿的英语成绩要是有点儿进步,没准能捞到个手机做奖励。”   春儿手捧胸口,“我魂牵梦系啊……”   上课钟响,大家都坐好,等老师进来,计然匆匆回应,“我不太会作弊。”   春儿小声嘀咕,“我们教你。”   等了几分钟,老师还没进来,于是教室里又嗡嗡嗡嗡私聊声起,计然也趁此机会跟后座两个混小子达成协议,“那好吧,尽力而为,但真不确定能帮到你两个。”   “试试吧~~”春儿和张浩允诺,在系青看,那实在是类似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姿态,“都朋友嘛,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玩儿,叫上你妹妹一起出来,我请你们吃冰激凌,比刚才吃的那种还好吃。”   计然睁大眼睛,不能置信这是怀系春和张浩能说出来的话。   系青浑身细胞都警铃炸响,哇,这两个家伙,今天古怪的,反应迅速,“不是说跟又穷又病的同学出去玩儿很麻烦吗?”   “喂~~”计然想阻止系青,又不知该怎么说,卡住。   张浩楞半晌,“哥,你在替计然报仇啊。”   “哥,我是你亲弟耶。”春儿心无城府,冤得,“计然救过你,我现在当她是朋友哦,干嘛抓住点儿小错不放啊,没气量,看人计然都不计较。”   系青也卡住,平时他可不这么~~抽风,和计然面面相觑一秒,又各自心虚,互相眼神避开。   春儿那个愤愤,捧着还剩点儿没吃完的那盒冰激凌,爆他哥的料毁其形象,“我跟你们说,我哥自从生病后就很怪的,脑子坏了。唉,前几天,”他指着兀自叼根木棍的系青,“就像这样叼着根鸡骨头,最后把鸡骨头给嚼了,还说好吃,邪乎着呢,哎,哥,你现在咋不把这根小木棍也嚼了……”   张浩爆笑,“哥,你真格的?”   计然忍笑,给系青找理由,“心里有事儿的话是这样,我妹妹有次参加个辩论赛,坐车上光琢磨比赛的事情,兴奋嘛,下错站,她自己气死。估计你哥也是,他不要参加比赛了吗?”   系青给计然感激地一瞥,有女朋友就不一样啊~~女朋友三个字,想起来还真得劲儿。   “所以说他就是爱学习爱到恐怖。”春儿故作鄙夷状,损系青,“人干巴,无趣。”   英文老师还没来,大家聊的更爽,系青想,这要是个友谊的开始,不牵扯其他,倒是很可以乐见其成。   春儿继续扯,“我有次也下错站,因为我难得坐一次公车,又玩掌机的关系,根本没听到报站名的声音。哪天我们约你妹妹出来玩儿,交换交换下错站的心得……”他随手把盒子里剩下的,已经融掉的冰激凌汤仰脖喝了。   “同学们,对不起,老师迟到了。”英语老师汗流浃背,没预兆出现,   系青喊起立   春儿忙站起来,被那口倒霉的冰激凌汤呛到,咳咳咳……   英语老师猛擦擦汗,“哎呀,又塞车,中午真不能出去吃饭,本城的交通啊……”   春儿咳咳咳,很大声,他不是有意的,实在忍不住   英语老师挖他一眼,“同学们,我们抓紧时间,翻开书……”   春儿咳咳咳……   “怀系春!”   啊,春儿又被英语老师点名了……   夜,八卦的话痨春儿潜入老哥卧室,神神秘秘,“哥,最新消息。你知道不?咱班甜姐儿看上你了。”   “没影儿的事儿,可别到外边跟人乱说。”系青专注于功课的样子,心里计较,不能让计然知道了,她再瞎寻思。   “今天中午,甜姐儿请我和张浩吃点心,”春儿说,“问我和张浩,你是不是喜欢计然?”   系青继续做他的模拟试卷,鼻子里哼一声而已,其实紧张透   “我和张浩就说你没有啊,她还不信,硬说你有。把我给气得,你说我自己哥哥有没有,我能不知道?”春儿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地,“你有女朋友还能瞒着我?我就咬定你没有,甜姐儿骂我和浩子是笨蛋,什么都不懂,还说你和计然一点都不配。操,哪儿跟哪儿啊,烦死老子了。”春儿从口袋里变出茶叶蛋,剥皮,“反正我和浩子合计好,跟这傻 逼甜姐儿势不两立,丫才笨蛋呢……”   系青给春儿一罐饮料,“光吃蛋不干吗?”   “嗯,有点儿。”春儿接受饮料,对哥哥全然相信,不疑有他。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是相信和喜欢,甚至是佩服系青的吧?那个学习委员不算,她被系青直接打入敌营名单了。系青烦恼的是,他和计然在一起,是不是等于背叛了所有人对他的信任呢?爸妈的,兄弟的,同学的,师长的,他利用所有人对他的相信,偷渡他和计然的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永久的秘密,若有日,他和计然的事情败露,能得到大家都祝福吗?他现在的行为,是不是有罪的?或者,他应该多找几个盟军?跟春儿坦白吧…… 他是我的兄弟,我们能共享一个秘密……   “这是你突然想和计然做朋友的原因?”系青试探着问弟弟。   “那倒不是,其实她也很可怜啊,生病也不是她能选择的,是麻烦了点儿,但是,他救过你嘛。再说,想到她有个妹妹,相处起来跟我们两个一样,还挺有意思的。有兄弟姐妹不出奇,但象咱俩关系这么铁的就不多了,计然懂这个。”   “那你觉得什么叫兄弟姐妹?”   “就是~~”春儿话没说完被打断。常蓝也没敲门,进来,叱他,“你又来烦你哥,他下个星期要比赛,你不是也要期中考吗?还不去温书?”   系青笑着看弟弟被妈妈拉扯走,翻出他压在模拟试卷下的字条,又看一遍。“约会,星期天下午老地方,不许拒绝,赛前需要精神力量……”   有些美梦,是可以成真的吧?系青觉得,假如春儿能接受他和计然的话,他就有个得力的支持者了。象春儿说的那样,把计然姐妹约出来,一起吃吃冰激凌,真的是个可以期待的未来吧?   会有那样的一天的,她们一起坐在草地上。一定要一块很好的草地,那天也一定要有很好的阳光,在他们附近,还要有很好的湖,湖水清澈明净,在晴朗的天气里碧波荡漾。也要有很好的蓝天,吃着冰激凌的时候,风吹过时,耳边能听到阳光划过天空,那种如干燥的沙粒穿透沙漏时候的,水晶般纯净的声响。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1   靠在球场边的乒乓球台上,系青和计然捧着午饭,看春儿和浩子一干人等在附近的高低杠上爬来爬去。顺便系青不依不饶,继续声讨计然不给他慰问电话的事儿,“你都不惦着我吗?”   “我真的打过电话了,是你妈接的。她说,你好,这里怀继祖家,”计然小脸皱着,“你妈妈说话声音很好听,也很礼貌,但我就是觉得冷冰冰的,冷得我突然很害怕。不骗你,我握着电话直冒汗,后来就……”   “你就把电话给挂了?”   “没,我假装说,我找齐明。你妈说对不起,打错了。这才挂掉电话。”   系青挑眉,“齐明?那是什么鬼?”   “我随便说的名字嘛,”计然很不好意思,“公话对面正好是齐明快餐。”   系青乐,“你可真孬。”   计然也乐,“噢噢,我确实孬。后来再也没勇气给你打电话了。”她真心道歉,“对不起。”   “算啦,不怪你。”系青只是担心,“联系起来这么不方便,怎么约会啊。”他扒拉着饭盒里的清炒小南瓜,没食欲,“我的字条你看没?”   “看了,”计然这次很痛快,“星期天我没问题,不过你马上有比赛,星期天能出来吗?”   “我也没问题,赛前放松,逛逛街可以的。你家里人怎么肯让你出来?”   “上次,我就跟我妈说,我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哦,我没菜了。”   系青把自己饭盒递过去,“我还有点儿,小南瓜太难吃,今天抽风才打这份菜。”   “我喜欢青菜,但是对咸蛋没兴趣,跟你换吧。”   系青能不换吗?轻眉淡眼,一径抿嘴笑,并不多言。   计然接着说,“我跟我妈讲,想每个星期天都出来逛逛。”   “每个星期天都出来?好主意,你妈答应?”   “哪儿那么容易?后来我祭出杀手锏,说我反正也不长命,离死刑就差十来年而已,运气不好,可能明天晕倒了,再也醒不过来,不如及时行乐,看看我住的这个城市什么样子的。”计然神色略有黯淡,“平时,我不会跟她们说这么狠的话,而且以前,也没怎么想出来玩儿。”   她言下之意,是因为他怀系青,才想活的不一样?系青心内感动,“我明白。”欲握计然的手,眼见春儿和浩子往他这儿走,急刹车,跟计然一起装好好吃饭。   浩子边过来边在那儿嚎,“天,冰山都已经溶掉漂智利去了哦,你们还没吃完?”   计然略窘,“我吃饭特慢,班长好心,在这儿陪我磨洋工呢。”   “聊啥呢?”最爱跟人瞎聊的春儿打听。   异口同声,计然:“奥数比赛。” 系青:“笑傲江湖。”晕,这么没默契?   春儿和浩子瞪大眼睛。   再来,异口同声,计然:“是笑傲江湖。” 系青:“是奥数比赛。”啊,还是没默契?   春儿和浩子的眼睛瞪更大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诈?   系青摊手,“好吧好吧,其实我们两个刚才在聊~~浩子,你和高三五班那个~~你知道的?!”   计然拼命点头附和,“抱歉,组长,不是成心讲你闲话。”   浩子和春儿的眼睛总算复原到正常状态,意会,“哦哦哦哦……”   春儿又爆料,“头条新闻,昨天浩子和那个~~”他扬扬好看的眉梢,表情又俊又贱,“嘿嘿,亲嘴儿了。”   张浩做贼样瞅瞅四周,捅春儿,“你小子大嘴巴,跟你说别乱传嘛。”   “怕啥,我哥和计然不会说出去的啦。”   张浩倒是相信系青和计然的,也就算了,憨憨地挠头,表情甚是甜蜜。   春儿闹他,“再报告一遍当时的感觉。”   张浩筋鼻子瞪眼,半天憋出句,“不能说,”找借口,“有女生在这儿。”   计然作势要走,“那好,我撤,你们聊。”   “别介,别介,不用,我们再去玩儿会,你俩快吃吧。”恰巧单杠那边的猴孩子在叫春儿过去,两人就又跑走了。   看着跑远的两个弟弟,系青不无感慨,亲嘴儿~~那是他想做没做成的事儿。眼睛不由自主看住计然,计然蓦地红了双颊,于是乎,系青的呼吸似比刚才暖了一成,心头象有条丝拽着,说不出那滋味是痒是痛。   两人继续闷头吃饭,小口小口,借着这点儿功夫互诉衷肠。   系青说,“我本来想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春儿的,又觉得不成,那小子小现在是七窍通六窍,还有一窍没通,嘴上没把门的,跟他说,搞不好会弄砸掉。”   “会吗?”计然倒挺信春儿的,“可是,你看他和张浩也还行。”   “浩子已经被韩老师盯上了,老师说让我去劝劝他,我不是还没倒出空来呢吗?”   “啊~~。”计然小声惊呼   “计然,我们不能弄砸,”系青未雨绸缪,“传开了,老师会让我们分开坐,说不定会让你或者让我调班,我妈甚至有可能把我转去别的学校。她们明里不说什么,暗里也会找各种机会盯紧我,不给我们任何机会相处。咱俩目前先这样吧,等我考上大学,自由度就多些,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计然再惊呼,“等你考上大学?”   “对不起,做我女朋友,暂时有点儿委屈。”系青怕计然不开心,忙解释,“我不是担心咱俩不能再坐同桌吗?”   “不是,不是,我是奇怪你竟然考虑那么远?”   “哈?什么意思?”   “嗯,我一直以为,你大概和我相处几个月,发现我很闷,就不想再约我出去玩儿了。”   系青惊,“你这么想的?你以为我没对你认真?你也没打算跟我长期抗战?”   计然贼直白,“没有。”   轮到系青做贼样四处看看,快爆掉的样子,“你只是想和我随便相处几个月?”   计然转着黑眼珠,那点小小的狡黠又在眼睛里闪,“是啊,生命只需好,不需长,恋爱也是。我不贪心的。”   “你也没真想要一个只喜欢小师妹的令狐冲?话说着玩儿的?”系青气哼哼,拧着眉毛,用眼神抗议,你这么不在乎?郑重地,“我可是认真的哦。”   计然恬然安静,气息平和,用目光传递,抗议无效,还加一句,“别吓唬病人。”   系青败,却百折不挠,“没关系,我会教懂你贪心是怎么回事儿的。咱星期天不见不散。”他转身将饭盒放在乒乓球台上,趴在那儿迅速解决午饭,再不去单杠那儿非穿帮不可。扒几口饭,系青问背对他的计然,“你知道我喜欢吃咸蛋是吧?”   从系青的角度,能看到计然耳后一段白净的肌肤,慢慢染上蔷薇的颜色,计然的回答很迂回,“我不知道啊,反正男生都不喜欢吃青菜。”   系青大口嚼饭,唇边溜出串笑。他抬头,上面是蓝得纯粹又明净的天,阳光透过绿树,洒在球台上的光点,如钻石样耀眼。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2   这个周末,系青从回家开始,就没休息,在房间好好写作业,做习题,听英文磁带,兼背政治史地。他的作业一向做的整齐漂亮,如今更是版本升级,数学作业写的那个干净,可以直接贴板报上当全校~~不,全市典范。   因为哥哥典范,春儿不得不顺带着装典范,憋屈透,他实在做不到象哥哥那样无悔无怨,时不时对月长嚎,“圣人青,咱歇会儿不?”   系青拒绝,毫无节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春儿的痛苦之上。   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当圣人,但他必须当圣人,因为这样才能减轻他的一点内疚感,那种为了自己的爱情,辜负了所有人信任的内疚。不过,春儿或另当别论,春儿是少有的,不计较他是不是圣人,都会对他忠诚的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他会用其他方式,补偿现在对他的欺瞒。   夜里苦熬,翌日仍早起,陪爷爷练剑打拳,下厨帮奶奶热牛奶煮鸡蛋。   早饭时间,常蓝埋怨建军不陪她逛街,系青问好妈妈哪天想去逛街,他愿意替父随行。   建军生日也快到了,系青允诺那天和春儿一起,请两节课假,陪爸爸去打高尔夫……总之,他在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开心,他自己也开心,这是种弥补,也是爱。   中饭后,系青说要去散散步放松一下,积蓄能量备赛,大人们都认为理应如此,春儿不知道多高兴这位革命的长兄终于肯休息了,他从头天晚上一直困到现在,立马去睡觉。   系青这次没那么烧包使劲儿拾掇自己,不过洗到发白的旧牛仔裤黑帽T,微笑着去赴约,没生病,没下雨,没哭泣,书城前的高檐下,计然等在那里,对系青来说,幸福如此触手可及。   见到系青,计然糗道,“啧啧,一点都不象刘德华。”   系青牵过她的手,跩起来,“当然不象,我比刘德华帅。”唉,约会一次还真不容易。话说今天女朋友打扮的倒是~~   “下面怎么办?去哪里?”计然调侃“还是说一直站这儿,让你研究我的裙子?”   系青贫嘴,“小师妹,你要体谅师兄这是第一次带女生进去电影院,总得看清楚她穿什么吧?里面黒麻麻的,弄丢你怎么办?   “鬼扯。”   “好看,”系青不吝赞美计然的灰蓝碎花棉布裙子,和缀着小小荷叶边的衬衫,“好看。”是真的好看,她清新的象清晨天边最干净的一缕纤云。   “谢谢,”计然一个屈膝礼,“你也很好看,咱们互相都夸过了,可以走了吗?”   系青大笑,揉计然的短发,“看不出你也皮着呢,好,我们先去上去逛逛,我要买点复习资料。然后再去研究,可以看哪场电影。”   结果刚上去书城,先看到里面有个熟人,“浩子在?!”系青拉住计然,琢磨往哪儿躲,瞅见边上有排沙发,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塞进沙发后面去了,探出半个脑袋,口型示意,“你打发他。”   系青躲的及时,再慢半拍都会被张浩发现。不过张浩见到计然时候,那表情也诡异,“计然,你来买书?”   计然笑意盈盈,很镇定,“嗯,我收集的一套书,上册丢掉了,我又实在喜欢,想来找找,补齐它。”   “哦~~”张浩点点头,左顾右盼,心神不定,“我是……”话没说完,楼梯那儿,长得如邱淑贞似的学姐冲过来,“浩子,我迟到了,你等急没?”学姐惊见计然,尴尬,“呃~~”   计然镇定如常,在书架上翻书,“这本你们看过没?我挺喜欢的……”系青不知计然搞什么,倒是赶快把那两位送走啊~~结果,计然跟着那两位一起走了。   系青在沙发后躲了会儿,见计然没回来,忙又下去找人。要命哦,今天嘛日子?所有的恋人都今天出动?   张浩和学姐不在,计然一个人在楼下等,对系青笑,挺坏,“他们也是来看电影的,要一起不?”   系青翻白眼,“一起个屁啊,走啦。”拉起计然的手,在绿化带下的绿荫里飞奔,往公车站方向逃窜。风吹得计然裙摆飘摇~~这天的风,阳光,空气,和计然的裙摆摇摇,如花笑面,都镌刻在系青的记忆深处,一生挂念。   他们运气颇好,正好有辆空车,下的人多上的少,两人找位置坐下。只跑一点点路,计然已经面泛潮红,喘息急促,系青方省自己失误,他一时着急,忘了计然不能做剧烈运动。计然对此倒不以为意,直呼,“过瘾。”   系青温柔地,将计然的头扶到自己肩上,她让他心疼,很很很心疼,一直。   “我发现有个男朋友也挺花钱的,”计然靠在系青身边,翻她从书城带出来的书,“我没想买这本,为了不让浩子起疑,只好跟他一起去付账。   “不如把书让给我。”系青要掏钱包   计然指尖弹他手背,“去,少装大少爷。不过,你应该帮我签名,当作留念。”   系青故意做作,“我考虑考虑。”翻书封面,《七剑下天山》上册,“买这本?你喜欢?”   “爱死这本书。“   “还爱死?”系青长眉深锁,睫毛濛濛浓密,一张脸生动得犹如雕塑,他生气,“给我说说,你喜欢哪个?纳兰公子?”   “没。“   “难道是~~”系青努力想,“我记不清名字了,头发白了的那个?”   “飞红巾?不是。”察觉到系青的情绪,“哎,你不喜欢这本书?“   “十二岁,第一本武侠看它,差点没气厥过去。之后再不读梁羽生。”   “你偏激了吧?”计然好奇“说说,为啥?”   “就那天山大侠,哇,对他青梅竹马的女生,好狠,”系青显然真生气,“因为一个误会,他装死逃避。逃避个十多年也罢,再回来,怎样都不认以前的女朋友。人生有几个十年啊,何况对方一直挂着他?真是虚掷青春。后来听说,这两个人到结局也没成,气得连下册都没看。我最讨厌的武侠人物,就这位,”系青很很鄙视,“凌末风!”   计然坐正身子,“哇呜……怎么办?我对此君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不是真的吧?”系青酸得,“还念念不忘?他给令狐冲提鞋都配不上!”   计然大笑,“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哦。”掏出笔,“师兄,这次真要给我签名了。”   “我又不是梁羽生,干嘛要签名?”系青嘀咕,可女朋友的要求能推辞吗?只得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字洒脱飘逸,风骨嶙峋,象系青的人。他还在纠结,“象凌末风,都不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那么别扭,为啥喜欢他?”   “就是因为他不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幸福,所以才喜欢。”计然把书放好,结论,“你这个单纯的家伙不会懂的。”   系青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又说不上为什么,咋寻思都不对味儿,一种师出无名地担心,“小然,我们之间,你没有长远一点的期待吗?即使不是天长地久,只是长一点的时间,十年,十五年,甚至更多?”   计然第一次主动握系青的手,答非所问,“怀系青,你是个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人。”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系青发现,他不是很懂计然,沉吟半晌,小小沮丧,“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在你这儿好像变笨了。”发誓,“不行,我得再看一遍《七剑下天山》。”   “再看你也不懂。”计然头靠去系青肩上,扯开话题,“大师兄,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啊?”   大师兄其实也不知道这公车是去哪里的,他和小师妹索性坐到了终点站,到了这个城市,他们都没接触过的地方。顺着街随便逛了逛,发现这里有个冷僻的街心公园,人不多,听说只有夏夜晚饭后,这儿才会很热闹。穿过这个公园,对面街上,居然有家极其老旧的电影院,正上映部老片,《大撒把》。   系青颓死,“还是这么老的片子?这么破的电影院?周围连卖爆米花和可乐的都没有?”   “其实挺好的,”计然说,“我不是追求完美的人,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系青揽住她肩,“我们老了回忆起来,我会没面子的。”   计然慢悠悠地,“或者,你喜欢老了的时候,躺在摇椅上想起,我和你再搭车回万达?”   “万万不行,我不能让那种回忆出现,时间哪儿够用啊?”系青修长的食指搓搓眉心,无奈,“真进去?已经放了二十分钟了。”   “进去吧,让我们看看,里面有没有住着狐仙……”   当然,计然和系青没遇到狐仙。   事实上,这个老影院里面环境尚可,只是看电影的人极度稀少,空间昏暗寥落,在里面大哭,大笑,大闹,估计都没人理会。保安漫不经心,进来转一圈又出去。这里和万达比,就是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是符合系青的需要的,这儿适合谈恋爱~~非常,只要小师妹对大师兄的关注度够高的话。不过,他怨念的不就是~~不高吗?这会儿计然爱那个半秃脑袋的葛优一准比爱系青多。   两个人没买到什么可口的零食,连计然最爱的那款冰激凌都没有,没奈何只带着两瓶水,这让系青遗憾,问,“小然,你饿不饿?”   “不饿。”计然盯着大银幕,全神贯注。贯注到都不肯靠在椅子上看,而是搭着两条胳膊趴在前排的椅背上。   这也让系青遗憾,要是都靠着,不是还能抱抱她吗?自己的怀抱难道不比那椅背舒服?所以,“小然,你累不累?”   “不累。”依然全神贯注。   系青更遗憾,完了,他的精神鼓励啊……这次,搞不好吻不到了。   末了,也学计然,趴在前排椅背上,看男主耍贫嘴,切,都不如他家春儿幽默。   计然对剧情有无限感慨,“干嘛要送她出国啊,太可惜了。”她的音色柔和的象吹过玫瑰园的风。   系青偏头看她,她的侧面,在影院变幻沉潜的光线里,色泽莹润,细致无匹。系青的心鼓噪着,似乎有一粒粒的音符,从心口跳出来,又纷纷坠落,系青在那些音符坠落之前,让他的唇,碰了碰计然的面颊。   计然受惊,也偏头看他,睁大眼睛。这一刻,所有的声音,景色,都冉冉远去,系青只在乎这张离他很近很近的脸,感受着她温暖的呼吸,和干净清爽的气息,再无犹豫,他对着那朵娇嫩的红唇,吻过去。   初吻不太象接吻,计然和系青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电影院里,吻过很多次之后,总结她们的第一次亲吻,一致认为,那只能算是肉碰肉而已。系青太温柔了,他的力道,甚至无法碰落玫瑰花瓣上的一滴露水,可是,已然满足。碰一下,再像作案后的小偷,规规矩矩,做回好人,各自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看电影里,徐帆从葛优身后,抱住他,吻他的光脑门,葛优说,“别让我犯错误。”   于是,昏沉沉的影院,他们微笑,笑得一如在幽微月色里,于清浅湖面上缓缓绽放的水莲。   这第一口蛋糕的滋味,是系青苦心经营的甜美。   只有你陪我唱歌 1   系青参赛完那天傍晚,按照他的允诺,陪妈妈逛品牌店Shopping。   这比怀建军陪常蓝还令常蓝面上生光,尤其当嘴甜的服务员说,“哎呀,怀太太,你儿子这么大了?您看上去也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嘛。”常蓝美得~~很长很长,绝对是隋唐到明清的长度。   再则,遇到熟人,“哎呀妈哎,蓝姐,这你儿子啊?长得周正,考电影学院不?演电影不把啥香港四大天王给毙咯……”常蓝不乐意,嫌人家不会说话,背过身撇嘴,“四大天王懂奥数吗?切~~”   最喜欢人家问她,都怎么把儿子教这么出色的?那话题如江水滔滔,奔流不绝。   系青不会不耐,全程笑容满面,礼貌谦逊,适时插话,衬托兼完善妈妈的教育理念和~~手段,给妈妈挣足面子里子。   晚饭,和几个妈妈的朋友一起吃的,宾主尽欢。   谁知乐极生悲,回家见春儿也不玩儿掌机了,坐在楼顶露台上晒月亮呢,那表情,悲愤得,赶上被关在风波亭的岳元帅了。也不试妈给买的新衣服,也不吃哥给买的巧克力,反正不顺心眼子就对了。   为啥呢?不是和伙同张浩计然一起作弊吗?谁知英语老师实在是被春儿气着了,对他和他周遭人物的警戒指数提高不少,计然几次不小心地把做好的英文卷纸给耷拉下来一点,都被老师好心提醒,“计然,卷纸放好。”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怀系春同学怎可能就此认输呢?早有准备,试前就跟计然和张浩说好,卷纸都不写名字,老师要是监考严,他们可以互换卷纸。所以,春儿就跟计然把卷纸调换,打算参考完,再和浩子换。   谁知,刚和计然把卷纸换好,学习委员腾地站起来,“报告老师,计然,张浩和怀系春作弊……”   系春气得,“哥,你知道,我这辈子想干啥就干啥,没人给老子下过绊子,这次,被个毛丫头给搅和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无须再忍~~”春儿眯缝着眼睛,双手握拳,“我一定要让那臭丫头知道啥叫世道艰难。”   早知道,就说一声,让她们不要玩儿作弊了,这不连累了计然?系青担忧,“老师找你们谈话了?”   春儿耸肩,“没。卷纸上又没写名字,甜姐儿刚说我作弊,我就立刻把我的名字填计然卷纸上去了。计然也学我,把她名字写我卷纸上,一口咬定没作弊,浩子本来也没来得及做什么,老师当时是没说啥。不过~~”春儿气得,“因为怕后来写上去的字,和之前卷纸上本来就有的字体不一样,都没办法再继续把题目做完。我只好老早就跟浩子交卷,计然晚一点也交卷了。她和我们一起吃的午饭。”   系青稍稍放心。   春儿又扔个炸弹,“韩老师说要把我们给调开坐,还说我太能折腾,把计然跟张浩都给带坏了。”春儿哀怨,“哥,我有那么差劲儿吗?那是浩子和计然本身也不乖好不好?天底下有几个圣人啊?”   系青真是欲哭无泪,天啊,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要保持现状,让计然能安安稳稳留在他身边,谁知一个莫名其妙的纰漏,前功尽弃。   春儿还在那儿念,“你说咱班学习委员她这么做是为嘛?为嘛啊~~”   最终,系青递给老弟一块巧克力,安抚,“你先别急,哥明天去跟韩老师谈谈。”得想办法解决啊~~他说过的,再难也得扛着。   事不宜迟,系青归校,立刻在期中考的副科考试前,找韩老师,说明,系春和计然确实作弊了,应该被惩罚,而且一定要那种有效率的惩罚。   韩老师头痛着呢,“我也为这事儿闹心,你说你弟弟要是有你一半……”她都说不下去了。   系青很真诚地夸奖弟弟,“老师,春儿有很多我不具备的优点,例如,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和与人沟通的能力,是我很羡慕,但从来不拥有的。并不是说,各科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从不行差踏错,就等于是完美。只能说明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学校这个环境而已。”   韩老师笑,好半天没说什么,然后,长叹一声,“我本来打算,把计然,张浩,和系春调分开坐,你怎么看呢?”   “我觉得,还不如给他们订出一个分数标准,下次英语测验,他们达到那个标准,就原谅。要是达不到,惩罚他们清洁这层楼的厕所一个星期。”   “你觉得这样合适?”韩老师乐,“我们都知道系春对厕所的看法。”   系青舌灿莲花,并谦恭执礼,“老师,那也没办法。其实,这次始作俑者是系春。张浩的脾气您应该了解,没人怂恿,他不敢的。计然也是这样。另外,您也知道计然的状况,她因为身体不好的关系,很少能享受到和同学一起做件什么事情的乐趣,帮系春和张浩作弊,也是友谊的体现,只是用错了方法。现在调开坐,我担心会让他们互相对对方,都有些愧疚心理,这样大家情绪都不好,负担也重啊……”   系青赢了,韩老师同意等考完下次英语测验再说,暂不调坐,让大家还当好同学……“就是,系青,我曾经你跟张浩谈谈,你谈了没?”老师旧事重提,“我听有消息说,他们还常常单独约会。你说愁人不?高三五的老师都来找我了,高三啊,非常时期,万一闹到对方家长也来找我,叫我如何是好?”   帅帅的鹰犬作惭愧状,“我是要找他说的,不过一直忙比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没关系,老师知道你压力也大。”韩老师是真心疼系青,“行了,老师跟张浩说说,你让张浩中午时间来我办公室。”   “不,我跟他讲,给我两天时间。”系青解释,“同学之间比较好沟通。”唉,就算要杀掉他们的感情,系青觉得,死在自己手上,比死在老师手上好些。   回教室,还差一点点时间,考试就要开始,有三三两两同学临阵磨刀,抓着这点儿空,在那儿背历史呢。系青瞅见张浩,春儿,和学习委员都不在,直觉又没啥好事儿~~真累。   先问候计然,“你还好吧?老师找你麻烦了?”   计然,“没有,不要担心。我没损失,不过,让你弟弟魂牵梦系的奖励,估计是要泡汤。”   系青嘘口气,“我看过试卷了,春儿比你还多十分,你和张浩这次吊车尾了。要是没换卷纸……”   计然反安抚系青,“真的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的啊,你不要太介意。”   正说着话,见春儿和张浩伙同学习委员进来,一个个全都苦大仇深的阶级斗争嘴脸,哦哦哦,政变了~~   “你又搞什么?”系青小声问弟弟。   春儿发狠,“找她问明白啊。我跟浩子合计,到底为嘛丫非跟我过不去,毁掉我拿手机的好机会,浩子说,可能丫妒忌计然跟你关系不错,你还偏不搭理她……”   系青不怒自威,瞪张浩一眼。   浩子吓得目光闪躲,脸通红。   计然无措,眼神里尽是不安。   春儿从来都不是对他人心情能体察入微的人,继续,声还挺大,“我就去问她,是因为这个才打报告的吗?她还真承认了,说就是不要看到你跟计~~”   系青动作敏捷,捂住老弟的嘴,“小点声儿。”   春儿听话,小声,“操,丫真疯狂,计然心脏病诶,不能打不能骂不能叱不能受刺激,这就代表她不能玩儿不能累不能打啵不能被泡也不能失恋~~”系青再捂他那宝贝弟弟的嘴,劝,不,求,用一种想揍他的冲动求他,“春儿,咱考完试再说行不?”   计然这回反坏上了,问系青,“这都你告诉你弟的吧?   系青咬牙切齿,“我发誓我从来没说过。”天啊,他也不知道这宝贝弟弟都咋想的。   计然捂着嘴乐,也不知乐啥。   张浩叹气,“哎~~”蒙面,不忍目睹。   话痨春儿的话没说完,哪能忍得住,尤其他现在正激动的时候,拨开老哥的手,小小声花落水流地念,“你说,谁要计然这种玻璃人做女朋友?那得多大个胆子背多大的责任?一不小心她就啪叽~~碎了啊,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儿嘛。那傻 逼甜姐儿火星来的,思维混乱,认定你跟计然在一块儿,还非得株连我,妈的,老子的手机……”   系青快喘不过气,想揍眼前这混小子一顿吧,大庭广众,下不去手,不揍吧,他喋喋不休的让人心慌意乱。计然还在那儿细声细气,煽风点火的,“就是说啊,我跟你哥怎样大家都看到的。我冤枉死了,唯一好点儿的科目就英语和语文,这次英语还吊车尾。”   张浩终于得空插话,“计然,你妈你爸会不会生气?”   计然摇头,“刚才怀系春也说啦,谁敢跟我计较这些,气着我了,那是杀人诶。”   于是系春更为激愤,“看看,看看,愚昧啊,丫还学习委员呢,累及无辜不是?哥,我看她不是暗恋你,压根就是陷害你嘛。哼,老子就不信治不了那臭娘们,我非跟她对着干不可。”一拳砸桌子,站起来,装黑社会,跟全班同学喊话,“我宣布啊,计然今后是我朋友,谁敢动她,就是跟我怀家兄弟和张浩过不去。我们罩她了。”   张浩再蒙住脸,哼哼哈哈地,象牙痛,“嗨呀嗨呀……”   计然和系青彻底萎靡,最想低调做人以求苟安,这会儿被闹成焦点,当真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心恨谁,哭笑不得啊。学习委员和系春俱红眉毛绿眼睛的做足斗到底的架势,且不知所为何来,同学欲围住八卦,又担心惹这几位大佬不爽,结果,全班气氛僵硬,没人敢说话,怕当炮灰。   预备铃响,系青拖住春儿,严肃,“闹够了没?”   见老哥真不高兴了,春儿晏息旗鼓,暂且收兵,终究,系青难得跟他这么严肃,反正他目的达到,也就罢了。   系青心里则叫苦不迭,那边好容易把换坐的事情搞定,这边就~~嗨呀,好担心自己一片苦心,被这么胡闹着付之东流。但这么个闹法也不是全无好处,期中考试完的下午,系青就光明正大地当众说,“春儿,你和张浩还有计然过来帮忙整理一下学校图书馆。”反正,老弟说过要罩他女朋友~~   章节22   上次暴风雨的时候,图书馆进水,玻璃也破了几块,弄得乱七八糟地。照顾图书馆本是学生会的责任,这事儿系青能做主。本来他可以找学生会那边的人帮忙,不过马上高中校际篮球联赛要举行,人手不够,他完全可以~~灵活运作。   对于到图书馆帮忙,系春是不想掺和的,但是兄命难违。尤其系青淡淡说,“在图书馆做英语训练为下次测验做准备,和扫厕所之间,你选吧。”   春儿那悲摧的,“扫厕所?那算了,做训练吧。”于是,跟张浩虽不是很情愿,但还算老实地写功课。   计然帮系青做些将书分类好,擦干净,需要晒晒的拿去晒晒,诸如此类的杂事。倒不是计然不需要被辅导,系青的理由,这些事情女生做比较好,女生心细。表面理由是这样,层层书架后,幽幽书香间,总要偷渡些甜蜜出来。   站在高梯上,系青接过计然递过来的书,分类放好,一边小弦切切正私语,“真抱歉,这次考试拖累了你,我要是拦着点儿就没事了。”   “干嘛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前没这么刺激过。”计然完全不在乎,以至系青想起春儿说的话,计然和张浩本身也不是乖小孩。计然又表示,“更何况系春是你弟弟。”   哦,她愿意因为我,而照顾我弟,这个理由真是甜蜜,直甜到心窝去。但系青没忘宝贝弟弟说的混帐话,“我代春儿向你道歉,你知道他的脾气,别为他说的那些话生气。”系青从梯子上下来一点,凑近计然的耳朵,“真生气也可以拿我撒气。”   计然递给他一大叠书,“拉倒吧,反正我也撒过气了。你弟说啥,我都记账到你头上去,都当是你教的。”   系青冤,“那些不是我教的。”   计然扬着下巴,一副是你是你就是你的刁蛮样子。   系青没脾气,“好好好~~我~~冤死我!”   “不然就是任大小姐教你家春儿的。”计然刻意加重任大小姐四个字的语气。   来了来了~~考验啊,系青手一抖,掉下去几本书去。计然再帮他捡回来递上去,合作无间。系青说,“任大小姐?我不认识。不过我们班同学里面吧,除了我,没人能教春儿什么,都没那智慧。”   计然笑,尽管担心图书室那头的春儿和张浩听见,压低了音量,可她的笑声,仍脆得像风里的玻璃风铃。她拿书拍系青腿,“怀系青,牛都被你吹上天了。”   系青一本正经,“我没吹牛哦,没有就没有,你可千万别听风就是雨,净瞎寻思,听见没?”   “听见了。”计然答应,又问,“那你想过没?”   “想什么?”   “就是春儿说的那些不能……”   “没想过。”系青玩儿横的,“咱让那些不能都变能。”   计然倒是好记性,在梯子下面数春儿说过的话,“能打能骂能叱能受刺激,能玩儿能累能打啵能被泡也~~能失恋,哇,怀系青同学,你对我还真照顾,怎么当人男朋友的。”   最不爱听这个,也最不爱她总是用无所谓的态度开这种玩笑,系青火了,坐梯子上,居高临下,沉着脸,冷冰冰,“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计然拿着两本书丢来丢去,本来笑着真想再来一遍,斜睨系青神色乍变,总算及时收口,还嘀咕,“开个玩笑,干嘛这么凶?!”   系青恨恨从梯子上下来,“再敢跟我开这个玩笑,看我跟你有完没完。”他走一边喝水,不理计然。还在想,要等这傻妞来跟自己道歉再理她。可惜,只做梦了一分钟,立刻后悔,大师兄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小师妹?她要是伤心了怎么办?见计然闷声不响,在那儿继续整理书籍,过去递水,“小然,喝水。”   计然背对他,“我不渴。”   怀系青的天空因此阴云密布,惨,这丫头一向心思密主意正,再说还不“贪心”,万一恼了以后都不理他可如何是好?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语气不好。”   “除了语气不好,还有哪儿不好?”计然拿叠书要往梯子上爬,看上去倒不象着恼的样子。   系青哪能让计然上去?从她身后抱住她,把她抱下来,“除了语气不好,再没不好的了。”系青坚持,“以后不许你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哦,她的腰好细,系青忍不住,将怀抱中的人搂的更紧些。   计然靠在系青怀里,跟他犟嘴,“是你说把不能变能的。”   系青真是被她气死,吓唬她,“还说还说?再说我揍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总曲解我,很好玩儿吗?”   “好玩儿,”计然仰头望着系青,嘴角含笑,“看你着急就是好玩儿。”   系青叹气,下巴磨蹭着她的额角,“就别气我了好不?从这个周末起,就要进行篮球赛集训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的时间全被占用,小然,我们都没时间约会了呢,你还舍得气我?”   “那夸你玩儿吧,”计然眨着眼睛,软语温柔,“你最好,最帅,最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你……”   系青笑,唇轻啄她的发丝,额角,眼皮,面孔。   计然转身,手勾住系青的颈,继续夸着玩儿,那语气缠缠绵绵的,“我唱歌很难听,总被人嫌,没人搭理我,可是,你却愿意陪我唱歌,你最伟大了,最好心肠,最疼我。”   系青不吭声,将计然一绺乱了的发丝,顺到耳后,这个世界上,只有他陪她唱歌~~他舍不得小然,说不上来的舍不得,系青心口沉甸甸,酸酸的,暖暖的,还有点疼痛的。   计然逗系青,“行了,得意就笑嘛,憋着多难受啊……”   系青没笑,他俯身,小心翼翼吻计然的唇,象是怕吓著她,用最温柔的方式,细细吸 吮她的甜蜜。   章节23   期中考成绩下来,系青所有科目,包括因为赛事没能参与后来补考的科目,都排在第一。理科成绩有的是全市,有的是全校第一,老师们都乐坏了。韩老师直接说,“我捡到宝。”   对这些,系青多少觉得,有些荒唐,没人知道他如此拼命的所有动力,只是计然而已。他最关心的事情,是他成绩若保持这种水准,是不是能按照学校规定,拿到奖学金。   开学生会会议遇到校长,校长问他,“你不会转校吧?”   系青说不会。   校长满意,“一直保持这种水准,我给你最高额奖学金。”   系青回家就跟家人说了,他会有奖学金,问妈妈,“我没存过钱,要是拿到奖学金,我能自由支配这笔钱吗?”   常蓝心情正好着呢,“你想买什么吗?跟妈说,妈给你买去。”   “妈,我不是缺什么,呃~~我只是想享受一下,支配一笔自己赚到的钱的滋味是怎样的。”   建军插嘴,“那才多点儿钱啊,还不如交你妈算了,需要什么,我们也不是不能满足你。”反正建军对他家大公子就是不放心,花钱不是大事儿,他不缺钱,只是他得知道钱用哪儿去。   谁知他的财务大臣不配合他,“你也说了,钱不多,孩子只是想弄个存折满足一下,就让他试试吧。”   系青愿望达成,并不因此张扬,很照顾老爸情绪,“爸,你放心,我不会乱花钱的,动用很多现金,我会和家里商量。”   正说着话,系春从楼上下来,睡意朦胧,穿着皱巴巴的T恤直冲饭厅,埋怨,“吃饭都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系青给弟弟盛汤,那语气纯粹就一惯孩子的家长。   爷爷奶奶给春儿端饭夹菜,怀建军看着实在上火,“系春,你解释一下这次期中考的成绩行不?”   系春眨巴眼睛,“咋了?退步了吗?不是跟以前一样?基本国情,五十年不变。”   怀建军欲同儿子讲道理,“你不变跟得上时代进步吗?”   系春哼唧,“时代进步了吗?时代进步了,干嘛咱跟港澳同胞承诺几十年不变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怀建军气得,手里饭碗砸得桌子叮当乱响。   常蓝拦着建军不让他发脾气,叱春儿,“别在这儿臭贫,有那心思放学习上一点儿行不行?”亲妈苦口婆心,“你这孩子也得想想以后,考不上大学,你就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算爸妈公司用你,你没学历,没资历,用你也难以服众不是?你没有好工作,又如何自立呢?我们会老的,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以后该怎么办?”   系春无所谓,“每个爸爸妈妈都一样,就爱瞎操心。我有我哥啊,我们会互相照顾。”   常蓝就等着儿子这一问呢,正好,打击他,“哥哥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你什么都依赖你哥,万一以后你嫂子不愿意总照顾你这个小叔子,你这不是给你哥添乱吗?”   很好,终于刺到春儿的软肋,他表情迷茫又委屈,“以后我会有这么操蛋的嫂子吗?”   青儿淡淡道,“不会。”当然不会,计然多照顾春儿啊。   春儿还是不太放心,“那万一?”   系青慢条斯理喝汤,“要是有那样的女人出现在我们家里,哥废了她。”   兄弟合心,其利断金。春儿看看爸妈,一副你们还有何话说的表情。   建军还真不屈不挠,“春儿,那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人,你不思自立,还打算让你哥帮你照顾你一家子?”   系春吃吃笑,“爸,你是说以后我的老婆孩子?切,别整那没用的玩意儿行不?”他仰脖想想,目光又投向系青,兄弟默契啊,系青挑挑眉毛,春儿会意,坚定地,带着股子非得让你们无话再说地气势,告诉爹娘,“对,我哥照顾,”   建军吹胡子瞪眼,“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没说完,他家最高统帅出马,“你急啥?小时候你也说不娶媳妇,献身革命,现在儿子都十七八了。”   老爹的意思,建军明白,是好意,让他别急,孩子大了,会慢慢变懂事的。可是,看看春儿那惫懒样子,不急可能吗?建军真憋屈,在外边当拥有千余人员工的老总有鸟用?上面高堂压着,下面逆子顶着,左边悍妇坏着,幸亏右边没小蜜闹着,不然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理啊。   父母的心思,孩子永远难以体谅,他们也忙,那些快乐和不快乐,秘密和忧愁,包括小伎俩和小麻烦,把他们的世界塞得满满的。   系青这几天总算能抽出空来,做韩老师交代他的事情,找张浩谈谈。他是真的很不忍,可是,不好好做鹰犬,他也怕失去老师的宠信,失去那些看上去微不足道,但确实有用的便利条件。拥有些体制内的便宜,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计然不是吗?   鹰犬“杀人”前,决定先探探状况。系青去找春儿,“你知道浩子和他女朋友之间,进行的怎么样了吗?”   春儿十分识相,关掉哥哥不喜欢的,掌机的声音,从方块里分出点精神,“不太顺利,他那小媳妇期中考成绩不理想,说浩子分她心了,谈分手呢。”   系青听这个,略松口气,“那浩子怎么说呢?”   春儿翻白眼,“浩子练痴心情长剑,不要分。”   “不想分也不太现实,”系青字斟句酌,“他对以后有打算吗?没有长远一点的计划,怎么谈其他?”系青认为,他对自己和计然之间的关系,是有长远打算的,这样比较象恋爱,起码比浩子的爱情看起来更象恋爱。   春儿不解,“长远规划?这么早规划啥啊?都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凑合一天乐一天得了呗。”   系青说,“浩子没想过未来,也没什么打算,只是一味想着得过且过,能享受一天是一天的话,他的小媳妇也会没安全感吧?提出分手也正常。”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想着,要不要用这个做突破口去跟张浩谈谈   “所以说女人麻烦,还是别惹为妙,哥们几个在一起乐呵乐呵多好。”春儿嘀咕着,见系青在屋里荡来荡去当钟摆,疑惑,“哥,咋了?今天这么八卦?平时也不见你理这些。”   系青据实相告,“我们春游的时候,韩老师就让我找张浩谈谈他的这件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再说一直忙,也没得空。这次韩老师想亲自找他聊,我给拦下来了……”   “哦,你想找他说说,但不知怎么开口是吧?”春儿到底是兄弟,承诺,“放心,老哥,这事儿我帮你搞定。”   系青想,如果春儿出马,应该比他去谈还好些,心里一喜。   谁知春儿接下来春儿道,“你看,棒打鸳鸯的事儿你都能做,怎么可能在和别人谈恋爱?我就说甜姐儿丫有病……”   系青心里遂又紧跟着一凉,笑笑罢了,多少愧悔,也只能往心底压下。夜半无寐之时,想起自己近时作为,满天的星星也随之癫狂,他是疯了吧?一定是疯了~~即使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早上在学校见到计然时,又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能和她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春儿很快就搞定了张浩,出乎意料地顺利。中午时分,他没跟哥哥一起午饭,只偷偷对老哥比个V的手势,之后便不知所踪。待上课时分回来两个醉鬼,也不知是喝了多少,还吐得教室里一塌糊涂。   韩老师气得几乎晕过去,厉喝,“逼我记过是不?”   浩子埋头,哭天抹泪的,一语不发。   春儿豪迈依旧,对着他吐的那堆脏东西也不娇贵了,且很享受似地,手挥舞着,“哥们,我们有整片森林,长大了,我们有森林,森林,你懂不懂……”惹得全班同学发笑。   这哭的哭,笑的笑,醉的醉,让老 师 几 乎错乱。真计较了,她心疼,她从来都是个护犊子的老师,不计较,这几个猴孩子又让她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咬几口才解恨。   末了,叫几个学生,“把他俩扔水龙头底下冲去。”   系青安安静静,找拖把水桶消毒水收拾一地脏东西,大热天的,味道能熏死个人。计然要帮他,他给她个眼色,不让。说到底,这是他做的虐,他得受这个罪,何况,真算起来,他应该接受的惩罚,可能要比这要多的多。   张浩也只消沉了两天,之后,高三五班的学姐和邱淑贞,在他的字典中似已完全删除,只字不提,对人生中第一次醉酒经验,倒是津津乐道。醉过的,才叫男人,他跃跃欲试,想着再来一次。   可惜无人相陪,春儿贼绝情,“别找老子,酒醒后头痛死了,你自个儿痛去吧。”   系青有心相陪,计然不肯,“喝酒抽烟最讨厌,都不要去。”   于是,也就算了。   韩老师非常感谢系青这次帮她大忙,系青不好隐瞒,告知是弟弟的功劳,韩老师结论,“你是高手,春儿是你的武器吗?”   系青倒觉得可以这么说,他是鹰犬,春儿无意成了他的血滴子。只是并未想到,他们生命中很多年都是这么合作的,他是鹰犬,他是血滴子。   有一日,系青和春儿,浩子,计然中午一起去食堂打饭,见到了浩子的前女友,高三五班长得象邱淑贞似的学姐。学姐一只手捧着饭盒,一只手翻一本英语卡片,专心致志。她就在浩子身边擦肩而过。浩子眼珠不斜一下,只管和春儿讨论最新款的掌机。   夏日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系青心内无比凄惶,混沌中只得出四个字,曲终人散。   那曲终人散的感慨,或者也只系青才有吧?春儿一心享用他的青春盛宴。   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吃,睡,玩儿,已经占用很多时间,要寻思怎么作弊,要算计怎么和老师打游击,百忙里还得跟有张甜蜜苹果脸的学习委员斗法,再说,校际篮球赛训练开始,他也是其中一名球员,还得天天参加训练,他真是很辛苦啊。   虽然,春儿说要罩计然,但其实,他对计然的关心只选在那种时候。忽然间一时兴起,当着学习委员的面,故意大声叫,“计然,下午一起到球场来,看我哥打球吧?”   他是说看他哥打球哦,没包括他和其他同学,完全故意的,挑衅甜姐儿,你不是不喜欢我哥和计然有牵连吗?我偏要有牵连,带着股气死你气死你就是气死你的嚣张。   其实,苹果脸的漂亮女孩儿,如果将其置之不理,春儿也无非自讨没趣,偏偏少年人,使性儿要强,给你整的有来有往。甜姐儿故意翻本破书,在哪儿拿腔拿调,“哇,作弊大全?谁写的啊?三岁就开始作弊了?”   怀系春仰天长叹,“疯子就是疯子。”   学习委员沉不住气跳起来,“你说谁疯子?”   “谁答应谁疯子。”   “你是大笨蛋,愚昧无知”   “你是大疯子,祸国殃民。”   众人哄然,天下大乱发神经。   每次,春儿和学习委员争执的原因,总是会被大家忘掉。才没人关心计然去不去看怀系青打球,这两人有啥瞧头?咋瞅都是会搞怪会吵架会折腾的怀系春比较精彩。   既如此,系青和计然正好消消停停分享一小盒香草冰激凌,边一起写功课,边聊些有的没的。   每次编辑都说少字,好吧,加给你玫瑰花都不开心,太伤人了……   章节24   系青夸赞,“你真是聪明,最近测验成绩提高很多。”   计然开心,“你居功至伟。”   “是你努力。   “我努力也是有限的,”计然愁,“我怕夏天,总是热得浑身无力,特别累,晚上想多温会儿书都做不到。   “所以说你聪明,不太温书,也有进步。要是哪天身体好了,肯定成绩能追上来,把我毙掉。“   “哇哇哇,油嘴滑舌,净捡好听的说,早上出门前吃了蜜吗?”   系青非常装着严肃,“怎么样?听着高兴不?高兴就笑吧,憋着多难受。”   计然噗哧,笑出声。   两人也会担心系春,怎么办?春儿已经为了老哥的清白,和学习委员杠上了,而且,杠的热火朝天,版本屡屡升级。班里男女生有些已被卷入其中,分出甜姐儿派和保春派,“照这么下去,可如何收拾?”计然忧心忡忡,“感觉上,我们像在欺侮系春似的。”   系青其实比计然还愁,但是,他有选择吗?更不愿计然想太多,“别担心了,我能处理的。来,我看看你数学作业……”   如系青所言,周末下午和星期天的时间都被篮球训练占据。他只有上课和中午,才得空与计然相处。抵抗太热的气温,已经消耗掉很多计然的体力,所以,系青严禁计然下午去被太阳晒得滚热的操场看他练球。中午,他还逼着计然趴课桌上睡个午觉,他在她旁边守着。这样,没时间聊什么体己话,更别谈有机会,让他与她再体会那种又柔又甜的亲吻。   接吻这个事情,真是老天给情人之间最棒的奖励,爱情里,若没有亲吻,不能体验那种,如花朵缤纷,开在骨髓深处的迷离与明媚,该是怎样的荒芜与干涸?不吻,怎么行呢?系青计划,咋也得找个时间和空间,悄悄约会计然一次,哪怕十分钟也好。他想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她濛濛的眼波,染着红晕的面孔,花瓣般娇嫩的唇,水样的温柔,和让他觉得比拥有全世界还满足的拥抱。   可怜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那个约会的时间和空间,计然倒病了。   恰是系青值日,韩老师一早跟他说,计然因为中暑导致发热,在医院吊水呢,要请两节课病假,。   系青表面装没事,事实上根本心不知飞去哪里,坐立不安。第三节生物课,计然出现,看上去气色很差。你说,这人见不着吧?担心的半死,寻思她咋还没来?不是只请假两节课吗?真见着了吧,还是担心的半死,系青抽空问,“生病就休息吧,干嘛硬撑着还来?”   计然反问,“你吓死没?”   系青不想示弱承认自己吓死,又不想不坦白自己确实几乎被吓死,卡了~~。   “按我以前的性子,我还真懒得来了,不过~~”计然笑,很甜,“我最近上进心爆棚,不想拉课,更不想我男朋友被吓死,勉为其难,还是来吧。”   系青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我竟然被女朋友照顾?”   计然正儿八经摆道理,“能照顾别人的感觉很好,你理应让我享受到这种乐趣啊,做人男朋友白做的?”   系青无话可说,趁着没人注意,做出副标准酷哥面孔,翻书,手底下小动作,捏住计然的手指,紧握几握,以此表达他那复杂到能挂墙上做蜘蛛网的心情。   中午,系青欲送计然回家,计然不肯,理由是,因为她难得有次上进心,想维持的久一点。系青没办法,人多眼杂,又不能跟计然来硬的。见外面太阳大,瞧瞧计然苍白脆弱的像个雪娃娃,出去还不得化了?说,“中饭想吃啥?给你带回来。”   计然没什么胃口,让系青帮她买个面包就算了。   系青断断不会只买个面包给计然,他能看到能想到的,面包,蛋糕,牛奶,还有几样小零食,外加两个饭盒,一份鱼汤,一份小馄饨,统统拿给计然选择。   计然选了小馄饨。   系青表示,“我也最好这一口,我奶奶包的小馄饨一绝。”话说这要是没人,系青很想喂计然吃午饭。   计然一小口一小口吹凉热馄饨,“我喜欢吃,可我妈最不会弄得就是馄饨和饺子。”   系青随口道,“以后我给你包馄饨吃,”   他有点心不在焉,半背对计然,斜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两条长腿撑在过道里,径自在那儿合计:这样下去不行,她生病,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甚至不能去看望她。她有危险的话,他也不能第一时间守在她身边。退一万步讲,若哪天,她大劫难逃,他连见他最后一面的可能都很渺小。他是她的男朋友,可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她的家人,不知道他是谁。她生日,他没资格为她庆祝,她死祭,他没资格为她哭……他怎么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系青觉得,她应该只能由他来照顾才行。   想的出神,系青整个人象是石雕木刻,沉浸在某种气氛里面,浅浅蹙着眉,脸上幽幽地,浮着忧郁和迷惘,看上去,倒像是从哪幅古卷里走出来的人。计然推他,他才有动静,“嗯?吃好了?”   计然亮亮空饭盒,“馄饨都吃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对了,你吃过没有?”   “还没。”系青随便咬口面包。   计然给他鱼汤,“喏,给你,弄这么多回来,浪费……”   可是,以为把食物全吃掉就不浪费吗?计然的体力似乎连消化一饭盒馄饨都艰难,下午语文课上到一半,要求去厕所,不太舒服,很想吐。韩老师找个女生陪计然去,待回来,计然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系青惊得心头噗噗乱跳,好似也有心脏病。想主动送计然回去,韩老师叫他的名字,“怀系青,看着大家写作文,老师送计然回家。”   系青的回答特虚弱,“好~~”他勉强稳着自己,才能控制住要把计然抱起来往医院冲的意念,眼睁睁看着计然被老师带走。   还能写作文才怪,系青坐的端端正正,却真真实实的魂灵出窍,对着本子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写不出来,春儿却一挥而就。   作文题目,《我能……》   春儿写,   “我能吃,能睡,能玩儿。   我能让学习委员气得跳脚,也能让同学因为我发笑。   我能孝顺爷爷奶奶,我能气得我爸吃不下饭,我能让我妈不能不给我零花钱,我能让爷爷永远请我吃汉堡薯条,我也能孵小鸡。   我能拆玩具,也能装玩具,有时还能拆家具。   我能考试都及格,也能打篮球,我文体兼备。   我能和朋友们很好地相处,我能舍命为兄弟……“   春儿写到这里热情澎湃,备注上,“为了兄弟喝酒喝死都愿意……”   张浩因为不知道怎么整这篇《我能》,正郁闷,偏见平时写作文也憋不出啥字的春儿,此刻竟文思泉涌,凑过去观之,不禁恨意陡升,“你能孵小鸡?你当你是母鸡?你还为了兄弟喝死都乐意?喝死个屁,你几时舍命为兄弟?”   春儿据理力争,“艺术高于生活你懂不?边儿去~~”思量一二,“你不知道咋写是不?”   张浩承认,“是,我不会。”   “我帮你。”春儿拿过张浩的本子,超能量发挥,“我能吃,能睡,能玩儿,能看漫画,很健康的漫画,象《怪医黑杰克》和《城市猎人》。我能做化学实验,能写好作业,虽然是近视眼,但是摘下眼镜我也能看见东西……”   张浩夺过作文本,气结巴了,“胡扯,谁不能写好作业?我又不残废。不戴眼镜当然能看见东西,我是近视又不是瞎,这这这漫画……”   怀系春同学快乐的要命,继续写他的作文,“我还能让老师哭笑不得。老师,你现在别笑,哭也不行……”写得兴起,脚踹他哥的凳子,“你作文写好没?”   章节25   怀系春同学快乐的要命,继续写他的作文,“我还能让老师哭笑不得。老师,你现在别笑,哭也不行……”写得兴起,脚踹他哥的凳子,“你作文写好没?”   系青没甚精神地摇头。   春儿手勾勾。系青心领神会,作文本给弟弟,百无聊赖,睇着春儿在他作文本上大书特书:   “我能写很棒的书法,   我能拉很棒的二胡,   我能舞很棒的长剑,   我能画很棒的画,中的,西的,(作者这里跑神,好想写成干的稀的)   我能吹很棒的笛子,比鸟叫好听。   我能门门考试第一,不管啥科目都是,连音乐课这种都不放过。   我能品学兼优,文武双修……   系青看着宝贝弟弟列出来的一串我能,想到的全是我不能,“我不能不担心,我不能不管,我不能就这么坐着,我不能让她出事,我不能连爱一个人都不能说与世人听……”模模糊糊,系青想起他生病住院那天,走廊里传来的隐隐哭嚎之声,想起还没试着触摸,便已令他入戏的生离死别,还有他咳出来的疼痛和眼泪。那天他和计然第一次约会,下着大雨,他告诉她,不会让她死,可事实上,他连让她不要病都做不到~~   春儿还在那里奋笔疾书,给他哥吹,   “我能成为老师的宝贝父母的骄傲家庭的支柱,我能……”春儿笔暂停,狂笑,毫无顾忌,笑声里蹦出几个字,“真像征婚广告……”   只可惜系青满腹心思,没能欣赏老弟的胡闹。   下午练球,系青不在状态,亏得他定力较好,骨子里再失魂落魄,表面上也是彬彬有礼不失体面,不像系春,故障百出。但是,常常如此,不出错的人一旦出错,一定是个大错,系青鬼使神差,玩命抢到一个球,却投自家球篮里了。篮球教练本来有时就会把这对双胞胎弄混,这次亦然。吹哨子,毫无悬念地喊,“怀系春,又是你!”   春儿冤枉,“不是我,是我哥。”   教练噎住,好半晌,含混过去,“继续继续,快点……”   练完球,春儿吆喝着小伙子一群,学习委员带领着啦啦队娘子军一伙,互相之间免不了提到系青犯的大错误。   春儿痛心疾首,“哥,咱别的都可以对付,不真心,象啥啥物理考试,奥数比赛,英文演讲之类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为了制造作弊才搞出来的东西。可体育是真的,篮球是真的,咱不能马虎……”话痨春孜孜不倦劝哥哥好一会儿,才抖着被尿憋得直抽抽的腿,找个花坛预备放松放松,他结论,“哥,我看你那作文可以加一条,我能把球丢到自家蓝里。”   春儿释放膀胱空间的地点,大部分球员不介意,大家都知道春儿对厕所的意见。可是总有人不适应,学习委员激动,“喂,怀系春,你有没有公德心?臭死了,你生下来是为了养蚊子的吗?”   张浩救春儿,把娘子军们请走,“男女授受不亲啊,还不快走?”   春儿大咧咧,“老子尿尿你们也不放过?疯子!”   系青一贯少言寡语,夜风里,几乎安静成一座孤城,在薄薄暮色中闪着玉样的幽光。   很艰难地,又熬过一天,系青一只眼睛急出结膜炎。他打算,如果计然再不回来,非得找个由头去探病。还好,计然隔日即回。   早自习时间,他悄悄问,“都好了吗?”   计然点头,“嗯,抱歉,我下次不逞强了。”   系青还是装酷哥,底下小动作,握几握计然的指尖。   今天早自习时间,被韩老师利用起来讲那篇《我能》的作文。甜姐儿的大作,被当成范文来读。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老师没点评系青的作文,而是特别拿着双胞胎兄弟和张浩的本子,踱到他们座位那里,跟春儿说,“我没哭,也没笑,有点脑淤血。”   春儿顺顺当当接下来,“祝您健康。”瞅见他哥瞪他,改口,“对不起,我会重写。”   浩子也说,“我会重写。”   到系青这儿,韩老师想必恨极,本子敲他头上一记,“再胡闹,看我不抽你。”哇,口气比常蓝妈妈还狠。   那几本将班主任气到脑淤血的作文,计然早自习后轮番观摩,笑得几乎没力说话,软在桌上。不过,当浩子和春儿添油加醋,把系青投错篮的事情讲给她听时,计然倒说,“为什么不能投自己蓝这边?一群傻小子抢一个球,还弄这么多规矩……”   系青爆笑,高兴呗,这女朋友回护他回护得那是十足真金。他正给自己上眼药水,边笑边摸桌子上放着的眼药水瓶盖,计然递到他手里,嗔怪,“你旁边是活人诶。”   浩子和春儿没对系青的眼睛表示出关心,两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颓然长叹,悲哀地摇头,最终捶桌子呼天抢地,“为嘛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懂篮球的人……”   上午第四节课,系青传张纸条给计然,“中午,我在图书室等你。”忍不下去了,尤其她笑得灿如春花,弱无所依的模样,害他心思骚动,再冒险,也得见她一次。   午饭,系青没和大家一起吃,说有事出去一趟。反正班长常常有事的,那事儿也常常是不能告诉普通同学的,就算想八,都八不出花样来的,更何况近日的重头戏都在保春派和甜姐儿派互殴这边呢?也没人关注他。   系青先去校外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就潜回图书室,等计然。潜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窗框,额角还被撞肿了一块,唉,约会一次多不容易。这几天,轮守图书室的学长因事请假,请他代管这里,这儿,今天是他的天下了。   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书桌上,四周的书架,窗帘,掩得室内光线昏暗,在书影与光影之间,在寂寞与寂静之间,系青听着头顶吊扇嗡嗡地转动,和自己咚咚的心跳,等着他想到灵魂失控的人。   终于终于,等到一阵轻盈的脚步传来,还有怯怯的叩门声,系青开门,敏捷地把计然拉进来。门开合处,阳光幽暗交替跳跃,闪着计然一泓清泉般的眼波,她身上还染着一蓬不知哪里来的,花露水的味道。见着系青,计然手欲抚他额上伤处,“眼睛刚发炎,这儿又……”她没说完的话被系青的唇给吞了,那只没触到系青额角的手臂,也被系青霸道地抓着绕去他颈上。   系青狠狠用力,将计然收紧在怀里,似要将她揉入血肉,吸 吮住她口中轻颤的舌尖,感受着那一点点温热,慢慢熨出一片姹紫嫣红,混着计然身上的气息,云霞蒸腾,氤氲朦胧,深入骨骸,那种身体里开着花的悸动,无处不在,动人心魄。   章节26   似乎都觉得,即使是这样的相依缠绕还是不够,察觉计然踮起她的脚,迎合着他的渴望,系青索性抱她到书桌上坐好,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扣住她的身体,让她与他的曲线,密不可分的紧贴契合。她好软,软得他爱不释手。她也很甜,甜得他爱不释口。系青所有的少年老成,自持稳重,在这段空间和时间里,被铰碎成一片片的意乱情迷,旖旎梦幻,他还被这碎片刺得又胀又痛,思绪混沌得一塌糊涂。   直至计然的呼吸变成猛烈的急喘,胸口起伏,不受控制地强烈跳动,呻吟,“系青,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系青忙踩急刹,放开计然,“你怎么了?药在身上不?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计然无力地靠在系青肩头,手仍勾住他脖颈,“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   “对不起,”系青深呼吸,在她耳边喃喃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他没说下去,一定是他潮热的呼吸,弄痒计然的耳朵,她瑟缩一下,把自己的头埋到系青肩胛最深处。系青轻轻吻着她的发丝,控制着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欲望,嗓音低哑,“小然,我们结婚好不?”   “什么?”计然惊呼,头抬起来,“结婚?系青你发烧吗?”   “我没发烧,”系青看着计然的眼睛,手指抚摸着她的面孔,“我们公开吧,跟我爸妈去说,也跟你家里说,我们求他们,答应我们结婚。就算不结婚,答应我们恋爱也行。”   计然骇异,“怀系青,没有人会答应的,我们还没成年,那是违法的。”   系青拗上了,“法理不外乎人情。”   计然被系青闹得小崩溃,她揉着系青被撞伤的额角,“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结婚呢?”   “你不想吗?”系青再次把计然紧紧抱住,“你不想和我朝夕相处吗?不想在每天早上,和我一起看到升起来的太阳吗?你生病的时候,都不想念我吗?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们要是不能公开在一起,我是谁,对你的生活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受不了这个。你可以接受我对你来说,只是现在这样?”   “我能接受,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计然很安静,安静的近乎冷酷,“我真的不贪心,你说的那些,对我而言太奢侈了。”   系青眼里快逼出泪来。真可惜,他拼命忙来忙去,却还没教会她怎样贪心。   “我们只要今天不行吗?”计然要求,“你的人生规划里,不要把我算进去不行吗?”   其实她要的,和浩子或者高三五班的学姐都一样吧?系青挫败地认知,她要的恋爱里,也只是有一天算一天,可系青不是如此。这才叫惨,她不要未来,可他的未来居然被他规划的只剩下她了。系青现在真的很想哭,他的面孔,摩挲着计然的,不敢深入,辗转反侧,浅浅吻着着她的眼睛,鼻梁,唇角,一声声唤着她的乳名,“小然,小然,小然……”他的欲望和失落,混合着,一层层漫上来,快把他溺死。   总算理智尚存,系青按捺着,“你要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那就先这样。好了,你快回去吧。”对计然,他是铁没辙铁没辙的,搞不好这辈子都是没辙。   计然哪晓得男生这会儿的反应,只管享受着难得片刻的温存,双手环在系青腰上,耳朵贴在他胸口,一派天真,撒娇,“不要回去,等会儿才上课呢,让我再听听你的心跳。”   系青大手揉着她短发,“等会儿上课铃响,大家都往教室跑,你从这儿出去会被看见,乖,现在回去啦。”   计然磨磨蹭蹭,拖着软绵绵甜腻腻的声音,祭出撒娇升级版,“不要嘛,再等会儿。”   系青被她闹得心尖发颤,她再不走,他可能真会犯混了。狠狠心,拉开她环在他身上的胳膊,把她抱下桌子,往门边送,“再不走,我们就公开。”   计然噘嘴,小小力踢他一下,走了。   系青听着脚步声渐远,呼出口长气。闭着眼睛歇了歇,觉得还是不行,反锁门,进去图书室里面的小洗手间,拉下裤子拉链,握住身下那肿胀到不可开交的部分,自 慰!搞到肉 体DIY的程度,全都是被计然害得,可气不?他难受得要命,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手撑在墙上,一手不住的滑 动 抚 慰,泛滥的遐思绮念挥之不去。   想着抱着计然时,她那不可思议的细腻滑嫩,想着刚刚她隔着单薄衣物,紧压在他胸口的娇小颤栗,想着她踮起脚尖时的可爱温顺,想着与她密密细吻,她留在他耳边诱人喘息,想着她遗落在他身上的妩媚羞涩,熏染在他身上的芬芳郁郁,她柔若无骨,不可遏止,系青心头狠狠浮上四个字,软玉温香。   阵阵酥麻从他身体深处窜过,脑海中恍若虚无,一道被春儿形容为蛋白加奶粉调和的粘稠液体,喷射在地砖上。系春靠着墙壁,百感交集,且不论情绪上的惶惑尴尬和脸上不争气地热度,也不论那哭笑不得的心情,其实,除了那些,还有点淡淡的幸福感。看,被小然给欺侮成这样,还能感受到幸福,这是有多神奇?所以,系青顿悟,老天奖赏给情人之间的礼物中,最棒的,一定不止是接吻。   就着水龙头,系青试着将自己清理整齐,他看见挂着的镜子中反映出来的男生,眼睛红彤彤,额角青紫紫,一额的汗,下巴上冒出一粒粒黑胡渣,要多狼狈多狼狈。咄,这样的他,计然也喜欢的是吗?想着在他怀里,会耍赖的女孩儿,系青确定,她喜欢他,很喜欢,虽然她不说。   离开图书室,正式上课钟已打响。倒不是系青要拖这么久,只是发现他衬衫上到处都染着计然身上的花露水味道,为了保持她要的,平稳的现状,他只好把衣服给淋湿了。   没怎么在乎形象的怀系青出现在教室门口,数学老师吓一跳,“怀系青,怎么了?”   系青做倒霉相,“水龙头坏了,想洗个脸,把衣服弄湿了,我躲得手忙脚乱的,还把头给撞了。”他看到计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她面孔上还漫着一层淡淡胭脂红,那是她们热吻后的证明吗?   数学老师照顾他家高徒,“这怎么上课?老师办公室的椅子上有套运动服,去换。”   系青听话,换上再回来。听系春小声碎碎念,“哥,哪天算个命,流年不利犯太岁了吧?咋恁倒霉呢?”   计然写字条给系青,“怎么了?弄一身水?”   系青反问她,“你怎么弄一身花露水味儿?”   计然回,“住宿的学姐带着刚买来的花露水去打饭,瓶子碰碎了,花露水溅到我身上。”   住宿?系青把字条细心地一点点撕成粉碎,突然想到,下个学期,高二,学校要求上晚自习,大家可都得住校了。   章节27   “怀系青,你不能什么都赢。”期末考前的篮球赛,本校球队完胜,友校的同学就向系青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系青耸肩,“不关我的事。”他非常不负责任地,指着身后一群蹦蹦哒哒极不淡定地战友,“是他们干的。”话刚说完,乐滋滋的班主任请他喝汽水,“系青,咱不能自满,期末考试还得赢。”系青抿嘴偷笑,这真是最好的年代,百家争鸣。   闹哄哄一群人回教室。教室里只有计然一个人,她不被系青允许去人多,和太阳晒的地方,只能趴窗户那儿往操场那边张望,张浩和春儿见着她就吆喝,“我们赢了哦哦哦哦……”   计然的神情,皎如月明。得空偷问系青,“这么拼命赢球,做你女朋友的该怎么给你祝贺呢?”   系青心情极靓,嘴里走珠滚玉地吐出两个字,“约会。”   真的,终于可以约会了。   这次约会,系青去接计然。   一大清早,等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店,吃豆花煎饼做早点,反正计然家也在附近,还很方便。早点出来约会,就可以在太阳最毒的中饭时间之前,将计然送回家。   等计然到了,系青叫的士,去上次约会去的那家影院附近的街心公园~~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安静,附近闲闲散散,只有数位老人孩子路过。系青与计然,也散散淡淡地,坐小亭子里,对着那面人工湖,享受夏日早间的清风,顺便研究些事情。   系青今天带着计算器和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写着数字和字母 ,分开看,计然都认识,拼在一起,完全看不懂。系青这会儿表现的很像是审计局的员工,盘查计然的医药费,平时花销啊,诸如此类的种种数据,顺便算计他的奖学金,算计他大学可以打怎样的工,或者经营些什么,再或者……   计然喝一盒牛奶,先锁着眉头看系青,遂又大笑,捶他,“你很神经耶。”   系青好脾气,“你不贪心还不行我贪心?”   计然说,“你这不叫贪心,叫神经!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变化比计划快?”   “所以有个词汇叫坚持到底。”   “那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象你这个年龄的男生没这么婆妈罗嗦?”   “所以有词汇这样形容我,品格出奇,思维缜密,天赋异禀。”系青大言不惭,“你要好好跟着我这种天才。”   “那你这种天才,知道不知道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所以我们还有个句子,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系青牵计然的手,“来,我们去看看今天有什么电影?”   “总有话对付我,”计然故意闹系青,“你就不能让让我?”   系青扬着两道长眉,黑眼珠瞪计然,“我还不让着你?”叹气,叹气,再叹气,这丫头坏起来太磨人了,反抗,“我记得有人说我最疼她,最伟大……“   计然跳起来捂系青的嘴,脸通红,“你真讨厌~~”   这是恋爱,把所有的废话当成箴言,所有的无聊当成趣味,所有的讨厌都是喜欢,所有的任性都是功劳。   依然人很少的寥落影院,依然无所事事的保安,依然两瓶水,只是加了一小包话梅和几块饼干。今天的电影是《逃学威龙》,周星驰的搞笑功力永不落空,计然很快乐,系青也很快乐。这次,他们快乐地靠在一起看这部喜剧老片,而不是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偶有间隙,系青吻计然,不敢再象上次那样忘情,他的动作轻柔珍惜,仿佛计然是块最脆弱的水晶,小心呵护,不忍她受到一丝伤害。她的唇里,有话梅和清水的味道。如果现在,有人问系青,爱情是什么味道的?系青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人家,爱情的味道就是话梅加矿泉水。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情浓处,计然呢呢喃喃,问系青一个极为老梗,大多情人都会问到问题,“为什么喜欢我?”   “好问题,”系青拥着计然,想老半天,承认,“唉,废了,我不知道,给点时间,让我回家预习一下,咱回头再考成不?”   “不行,现在说。”   “那你先回答我,干嘛对我好又喜欢我?”   计然哼哼唧唧,“谁喜欢你又对你好了?”   “咦?”系青气,“这个答案不及格。”   “干嘛要及格?”   “你过来,”系青捉住计然,继续吻,吻了很多很多。这样才叫接吻,货真价实,男女无欺。   期末考结束,系青拿到奖学金,连同上次奥数比赛的奖金,一起存起来。这是他和计然的未来,不定哪天就要用上。他的存折,搁家里都嫌不放心,被他收到学生会,他自己的那个抽屉里。话说,计然需要的那笔手术的费用不小,系青寻思,他的零花钱,要省着点用才行。还有,他也要快点长大才成。   暑假,没有休息,补课。还好取消了早自习,总算能多睡一会儿。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系青觉得还不错。   “还不错?”春儿悲摧的~~“哥,咱不要这么爱学习行不?”   系青故意摇摇头。   对他来说,补习最大的意义就是计然。否则这一个暑假,又不能天天约会,还是找借口上学实惠些,保质保量的天天相见,还天天想念。   事实上,这是个很棒的暑假。有友谊,有亲情,有爱情,有甜蜜蜜的亲吻,有对未来的计划,还有那些秘密的情话,简直完美到不行。   这个暑假,系青早起早睡,锻炼身体,陪伴爷爷奶奶。他学会了奶奶包小馄饨的独门秘笈,也学会怎么杀掉一条活鱼和活鸡,学会了煲好喝的汤。有几次,晚上想着怀里那个女孩儿的暧昧,想得情 潮涌动,早上起来不得不冲个澡,把毛巾毯和家里人的衣服都塞进洗衣机。他在水池边忙的不亦乐乎,那些清凉的水花,和他脸上浅浅的微笑,与没弄干还滴着水珠的头发,一起在早晨的阳光下跳跃。   怀奶奶起床,见孙子又帮她做家务,心情敞亮。何况,看上去那么妥妥当当,温柔敦厚的小伙子,青春无敌,似乎浑身上下闪闪生光,   “青儿,心情好?”怀奶奶问孙子。   系青叹气口,闭闭眼睛,点头,笑。   “还和那个姑娘谈着呢?”怀奶奶试探着再问。   系青四周瞅瞅,食指挡在唇上,“嘘~~”那样子的浓眉大眼,俊秀干净,他叹息着,继续点头,承认,他还和那姑娘谈着呢。在这样的早晨,系青的叹息,都显得清清澈澈。   “也挺长时间了,还以为你新鲜两天就算了呢。没见你出去野,更没耽误学习。”怀奶奶乐呵,“青儿你还真行。跟别人家的淘小子就是不一样。”   啊,当然不一样,系青简直是自满的,又叹口气,和奶奶一起笑。   这个暑假,依然会被老师强迫记周记。   系青的周记,韩老师很爱很爱,因为系青把周记写成了色香味俱全的食谱。比如,虾肉馄饨煮好了,要放在配了葱花香菜的的骨头汤里,而骨头汤里最好放几粒枸杞,系青形容,这碗馄饨,看着鲜艳,味道清甜,象是场永不会曲终人散的青春。   韩老师点评,菜谱写的馋人不稀奇,写得馋人又感人,就难得了。   计然的周记,记录了一些医院里的故事。韩老师说,每篇都让她落泪,甚至,她没办法拿来当范文读,因为她担心自己会失态。最让老师感动的,是计然记录下来的,一个女医生的故事。   医生有肺癌,这个时候,又发现自己要做妈妈了,可是治疗癌症的药物对她肚子里的宝宝有伤害。医生本可以选择放弃孩子,努力治病,但是她却选择了孩子放弃治疗。医生妈妈的宝宝生下来之后,医生妈妈很伤心,哭着说,真可惜,她的孩子第一次走路的时候,没有妈妈陪着~~系青听着这个故事,跟韩老师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眼睛湿润。   计然在周记里写,其实,这个不是伟大,也不是模范,更无关道德。对妈妈来说,保护孩子,是她们的本能。生命逝去,非人所愿,但后代繁衍,生生不息,如春回大地,总是令人安慰的。   韩老师点评,写生死,写的让人感动落泪,容易。但是感动之后又觉得很温暖,拥有无限希望,那才叫难得。   计然字条给系青,“你真的会包馄饨和饺子?”   系青回,“嗯。”其实他很想问,她是不是也愿意用生命保护他们的孩子?又觉造次,只好,“嗯。”   计然单纯浪漫,“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到你那个很馋人的馄饨?”   啊,这还真挺困难,尤其那刚出锅的,新鲜又好吃的馄饨,但系青回应,“很快。”   这个暑假,张浩的周记,也被老师表扬。因为张浩的老爸是在警务单位,有很多可爱又调皮的故事被张浩记录下来。张浩的周记,其实可以命名为《我的爸爸》。   而春儿呢?厉害了,这个暑假看了很多名著。韩老师将春儿的周记定义为《名著简要》,她还问,“怀系春同学,抄简介抄的累不累?不过我相信你家的书架确实挺有含金量的。”   系春承认,“抄的挺累。”   韩老师抖着作文本,没好气,“哈,看看,你哥的字,张浩的字,计然的字,都帮你抄?皇城王子也没你人缘好呢。”全班哄笑,韩老师晓之以理,“怀系春,你为啥就不能好好写个周记呢?你的生活很无聊吗?说你的生活无聊应该也没人信。你告诉老师,你这个暑假都忙什么了?”   系春数,“上课,游泳,偷树上的李子,还有~~”他顿了顿,有保留,“就这么多,其他不能说了……”   “挺精彩嘛,为什么游泳不能写呢?”   系春被逼得没办法,“写啥?在水里被人把裤子扒走了……”真是的,这些老师很奇怪,干嘛总逼人说隐私呢?春儿也很无奈,他并没有每次都想让同学笑的。还好,幸亏最重要的事情没说出来,他养的那盒子蚯蚓啊,长得肥肥胖胖~~   章节28   新学期开学,系春的蚯蚓长势喜人,保春派与甜姐儿派之间的斗争,也长势喜人,仍互不相让,第一天报道就拿着直尺三角板打起来,   你陷害忠良,   你助纣为虐   你疯子   你笨蛋   计然从被两派人马塞得满满的过道往自己座位走,她位置靠墙,必须要系青让开才能坐进去。系青这会儿正专心帮韩老师安排宿生编排表,寻思把这个名字写好再站起来吧?没及时让,出状况了~~计然被跳来跳去的甜姐儿撞到,亏得系青眼疾手快拦腰捞住,顺手~~很恨顺手地将其抱坐在膝上,才没跌倒。   本来就将甜姐儿定为敌营对头,系青这会儿少不得借题发挥,耍耍威风,吼,“别闹了,人都被撞倒。”   其实,他应该先放开计然再耍威风的,但是约会的时候抱的很习惯,心理上也不觉有异,就这么抱住计然咋呼一嗓子,再放计然起来,把她扶回座位坐好,照顾的天经地义,熟极而流。   一瞬间,甜姐儿脸上的表情是瞬间万变,有委屈,有不甘,有惊诧,有……   一瞬间,春儿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望着甜姐儿,仿佛奥特曼对敌小怪兽,精神戒备,等着下轮攻击出现,他哥做的事情有啥好奇怪的?照顾病人不很正常?   一瞬间,全班的散兵游勇都被定格,一秒,两秒~~系青方省悟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不敢看计然,死命维持住一脸镇定。再抬头乍见韩老师正混在人堆里,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他惊得笔都快握不住。   不过韩老师好像也没怎样,只是问,“都围这儿闹腾什么呢?”   系青沉着应对,表情无辜清正,“哦,春儿又在这儿瞎捣乱。”他指着桌上的表格,“老师现在就要吗?”   韩老师道,“不急。”   系青温文微笑,“等会儿,马上就好。”低头,继续奋笔。   计然的功力不比系青逊色,自顾自欣赏她买来准备包书皮的彩纸,还问张浩,“这个颜色好看不?”   张浩也好镇定,“娘们兮兮的,就你们女生喜欢。”   可能因为事主和事主的亲近者都太镇定的关系,好事的即使满腹疑窦,也不好再作追究。可能班长圣人青根本没把那点搂搂抱抱当回事儿?可能那只是很单纯的照顾?可能~~?也有想追究的,还被班长的拥护者叱,“俗不俗啊你?”对,圣人青是风光霁月的人物,不能俗。更何况对方是个玻璃人计然呢?简直不搭到极点了,结果,穿帮至此,也能被混过去,还真象奇迹。   计然自我调侃,“太藐视我,多数是嫌我不配你。”   系青隔山打牛,“好,公开就没事了。”   计然暗发娇嗔,“讨厌讨厌讨厌……”   女人说讨厌的时候多数代表喜欢,这是系青与计然相处日久得出的宝贵经验。所以,好吧,讨厌~~他得给“讨厌”的计然创造好的生活环境。拿着宿生住宿表格去见韩老师,特别问,“韩老师,计然情况特殊,和同学一起住没事吗?”   韩老师一拍巴掌,“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怎么办?”   韩老师发话,“让计然跟生活老师和我住一个房间吧。”   系青把计然的名字从学生表格中划掉,放心了,跟班上的女生住,那些娇滴滴的丫头自己都还要被人照顾,怎么照顾他女朋友?万一计然还被欺侮呢?她肯定都憋在心里不跟他说,跟大人住好,大人不太和孩子计较的。   心里波澜壮阔,表面是静水无波,跟韩老师闲聊,“老师也跟我们住校?很辛苦啊,家里怎么照顾?”   韩老师抻个懒腰,“我公婆还愿意帮我,家里和孩子老人能帮忙照顾一下。”她定定看系青会儿,椅子往系青那儿挪挪,意欲长谈的架势,“你弟弟和学习委员之间,闹得人仰马翻,为什么?”   哇,风刀霜剑这就来了?系青淡笑,“老师也听说了?”   “动静那么大,想忽略都好难呢。”韩老师郑重,“你怎么解释呢?”   系青先打哈哈,“老师,这就俗了哈。”   韩老师不哈哈,眼神逼视过来。   系青只好郑重其事,详情度理,“我还记得老师当时,把跟我一直坐在一起的系春,调开坐的原因,是希望我能照顾好计然,她是病人,和普通学生不一样。我自认做到老师要求的,对她尽心照顾。毕竟,她要是在学校出什么状况,我们也很难向家长交代。可是,您看,我做的不好,您可能觉得我没尽力。我做的不错,又让人误会,引来流言蜚语。该怎么办呢?”   韩老师给系青一个白眼,想想,再一个白眼,后来,又一个白眼。翻够白眼才道,“少花言巧语忽悠我,我就是问你有,还是没有。你倒给我抱起屈来了?”   系青挥洒自如,继续花言巧语,“其实呢,我还是个挺追求浪漫的人,虽然现在没女朋友,但是偶尔也会想想,哪天有了,怎么对人家好。”   “怎样?”   “我是说,如果我和计然在谈恋爱的话,我应该会安排她住在,最靠近男生宿舍楼,那间有大窗户的房间,我也选最靠近女生宿舍楼有窗户的房间,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遥遥相望。而不是安排她和你住在一起,很不方便吧?”   “扯七扯八一大堆,都没重点,你到底有还是没有?”   逼得还真紧啊,“我没有。”系青保证,“老师,我没有!”   “很好,我会找人把那两扇遥遥相望的窗户封了,”韩老师大笑,“掐死你们的浪漫,看谁敢给我放着好日子不过,穷折腾!”   系青跟着笑,“您太狠了……”呼,这算过关了吧,他知道,老师暂且信了他。   不过,在系青离开教室办公室前,韩老师有叮嘱,“就算你心无芥蒂,但是人多嘴杂,你行为上也要注意些。你的绅士风度,会让很多人有错误的解读。”   系青答应,“是,我会注意。”   走在人声鼎沸的走廊,系青心底有微弱的悲凉,他在辜负,他在欺骗,可他别无选择。   对于住校,春儿真的很不开心,吃的差,房间小,床又窄,满屋子臭脚丫子味。他不嫌自己一双脚的味道也差强人意,对别人的味道倒表现出诸多不满。本还指望老哥这次一如既往支持他,继续车接车送,反正也方便不是吗?就晚上再跑两趟呗?让爸爸给加班费好了。谁知,这次圣人哥哥没帮他。   系青说,“还是住校吧,更方便。现在路上的交通好像越来越紧张,尤其下午放学时间段,一堵老半天,回家没一会儿功夫还得返校,怕是连饭都来不及吃,时间全耗在路上了。住校起码还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春儿那表情特可怜,“哥~~住校上厕所洗澡都不方便。再说怎么洗衣服呢?”他极度不满地念叨,“洗衣服和袜子也很耗时间啊。”   系青看上去也很为难的样子,“那倒是……”   怀建军又要摔碗了,“就你们两个娇贵?以前我们当兵那会儿~~”   “行了行了,”常蓝又拦着,“有话好好说,现在和以前那两个年代,能一样吗?”   怀家老统帅照旧吃饭喝汤不吭声,怀奶奶很隐晦地支持春儿,“这都长身体的时候呢,以前在学校吃顿中饭,混个一顿就算了,三餐都在那儿吃行吗?”   怀建军这次可不想再由着爹妈和儿子无视他,坚决发出自己的声音,“我看行,别人家孩子都行,咱家俩臭小子咋就不行呢?”   常蓝担忧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集体生活其实很锻炼自立能力,可我就是担心住宿舍里,今儿个这个被人偷了,明儿个又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还不能嚷嚷,怕人误会。倒不是咱缺那点儿钱,是事情让人心里特别不舒服。”   这次春儿倒不干了,“妈你这样多没意思,我同学里没小偷。”   系青总是稳重温和的,倒没说住校行不行,更没说怕不怕小偷给谁造成心理阴影,语气轻松,整他的曲线救国,“要是家住学校边上就好了,又近,又能休息好。”   怀奶奶因此得到灵感,“对啊,学校附近咱租个小屋,哥俩儿住着,我隔三岔五过去帮忙煮点菜啊汤啊放那儿,吃着也好,洗漱也方便。”   系青的笑容贼甜,说话声音都带着蜜味儿,“奶奶,要是能租屋住,我自己就能煮东西吃啊,不用您跑来跑去的,嗯~~不过星期天回家,我肯定找你要个大红烧蹄膀,”系青手比划蹄膀的那个大劲儿,看上倒象只冬瓜,他一脸幸福,“蹄膀吃一半,另一半带回租屋慢慢吃。”他还叹口气,“自己租房子吧,估计蹄膀能吃个两天,住宿舍肯定十分钟全造光了。”   春儿对租屋这事儿也有他的看法,“我要冰箱,电视,热水器还有洗衣机。”   建军瞪着儿子,用眼神表达,老子想踹你。   怀爷爷终于发话,“学校附近有房子租吗?”   系青接话,“没见有,再说就算有,真租下来也太夸张了。还是住宿舍吧。”唉,以退为进,不知是否奏效。他要求不高,只想偶尔请女朋友吃个小馄饨而已。   一家人吃饭,沉默,各有怀抱。吃了会儿,春儿熬不住,话痨,“还是租屋啦,我不想进公浴洗澡,天冷了我要泡浴缸……”   章节29   三天后,怀家兄弟收拾收拾东西,住进宿舍。   同时,与学校操场高墙有一墙之隔的旧楼里,有间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进行着简单的装修。地砖和墙漆颜色素净,壁橱容量够大。厨房设备全电器,厨具齐全,冰箱新款,贼时尚。浴室的电热水器高功率,淋浴,没浴缸,有个挺老贵的全自动带烘干洗衣机。房间冷暖二气畅通,卧室两张书桌两张单人床,书架贴墙。客厅无电视,有音响,还有套简朴的木质桌椅,角落有电话一只,其功能就是查岗专用。墙上挂着怀家双胞胎的相片,总之,这对两个学生来说,是不错的静修之地,根本就太不错了。   常蓝把钥匙交给系青的时候,说,“宿舍那边两个床位也留着,中午实在懒得走就过去歇会儿。晚上还是睡租屋好些,洗澡换衣方便。”   系青拿着钥匙,“啊?真的租了?”   常蓝叹口气,“你爸老大不愿意。我可是死说活说他才答应的。你看着点儿春儿,别让他净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儿。”   “其实春儿很乖的,他只是还有点儿孩子气。”系青珍而重之,揣好钥匙,半真半假跟妈妈调皮,“妈,要给你再配套钥匙不?有空过来帮我和春儿整理整理房间。你知道两个臭男生的屋子~~”系青手在鼻子前面扇扇。   “你想把你妈累死啊。”常蓝看上去是着恼,其实明明就是高兴,当妈的都这样,宁愿累死也愿意被儿子需要,最担心的就是儿子找各种理由把母亲大人摒弃于他们的生活之外。喜滋滋地,常蓝又拿出副备用钥匙,“妈这儿还有副钥匙,不用另配。行了,你放心,妈有空就去帮你收拾收拾屋子。还有啊,衣橱里那个抽屉里都是干净袜子,球鞋你要是没空洗,再备两双……”   系青边嗯嗯的答应老妈,边惆怅,这爹妈要是总不定期抽查也很让人头痛啊。最让人头痛的,是学校新校舍的工程开始运行,那是老爸公司承建的,其实对怀家企业来讲,那就是个极小极小的工程,但怀建军表示,他会常往学校走动走动,天哪~~   “你们居然在那边租了房子?”体育课,大家混在一处等着轮跳山羊的间隙,张浩和计然被怀家兄弟的好条件给震住了,目光齐望向高墙外的那栋旧楼,艳羡之色溢于言表,张浩直接问,“里面啥样的?”   “还行,”春儿回答,他又在偷空玩儿掌机,“其实没意思,我后悔了,我要住宿舍,”春儿眉飞色舞,是熊猫眼式的眉飞色舞,“昨天晚上,宿舍六个人一起拼游戏,哈哈哈哈,爽死老子了。”   系青拍他脖颈一记,活生生大哥的嘴脸,“别胡闹,妈和爸来检查的话,你不在我可没法交代。”   张浩还在张望那间他并不真正能看见的,怀家兄弟的专属寓所,“啥时候能过去参观参观?”   系青正式邀请,“周末中午过来吃饭吧,我准备了一点小馄饨,还有酱肘子和水果,吃完咱们再一起回家。喂,计然,你也来吧?”   “嗯,我一定要去参观一下。“计然在笑,看起来很乖的笑容,但系青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三个字,你好诈!   系青淡淡扬眉,用笑意回敬,都是为了你。   体育老师在那边叫,“怀系春,到你了。还有,计然,你要试试吗?”   计然举手,“我想试试。”   系青瞪她,暗示,不许!   计然还是举手,整张脸上都笑出故意要气你的任性,“我想试试……”   “好,别太勉强,”体育老师同意,“怀系春跳完了你试试。”   春儿踹好掌机,上前,助跑加动作,一跃而过,完美~~掌机掉了,赶快捡。老师气骂,“再让我看见没收。”   轮到计然,系青和体育课代表在旁边盯着,老师也在那儿护着。计然助跑,跑到山羊那儿,胳膊撑了一下,卡住。好吧,重来,再助跑,到山羊那儿又卡住。本来助跑那几步已经让她气喘吁吁,这会儿又被山羊卡得满脸通红,计然扶着山羊不知如何是好。   系青叹气,跟老师说,“要不扶着她翻过去吧,算过瘾了……”   人群里窃窃私语加嘘嘘~~那是甜姐儿派在起哄,并不是所有同学都相信计然和怀系青之间没猫腻。敌营就是敌营,系青不受干扰,暂放那些臭丫头一马。   “对啊,我就是想过过瘾嘛,”计然晚自习时跟系青嘀咕,“反正有你在。”   系青不理计然,冷张脸对着窗外,“哇,月亮出来了。”   “嗯,中秋嘛。”   “不,我的意思说,月圆出来的时候,你就会显出妖女本质。”系青眼睛瞟计然,摇头,“小师妹,快变身吧,让师兄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好过把瘾。”   计然大概被系青闹得想笑,可是前后有同学,上面有老师,又不太敢,憋着,偏不太憋得住,背心耸动,辛苦至极,没奈何脚底下狠踹系青。   系青倒还熬得住不笑,任计然踹他。他很满足,住校这段时间,系青真的很满足。虽然和他那个梦寐以求,能与计然一起迎接早晨太阳的状态略有差距,但他们之间绝对称得上朝夕相处,算一算,每天在学校见到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多,多好。   把计然安排给生活老师和韩老师同住也是正确果断的选择,其他女生为抢开水拼命,计然是不需要为此担忧的。韩老师很照顾计然,有时,见计然比较疲倦,会在晚自习时让计然早退,这也让系青甚为安慰。   系青为了释放老师心中可能的怀疑,他还会大大方方将计然忘在抽屉里的复习资料,或者他自己做的预习大纲拜托韩老师带回去给计然。哪天和同学一起分享零食,或看到老师可能会喜欢的杂志,亦大大方方给老师留一份,玩笑,“老师,请你们宿舍全体女生享用,求你掐死浪漫来的。”每看到韩老师笑得爽朗干脆,系青知道,他的办法还行得通。   他们的韩老师是个磊落之人,于是,在她的眼里,行磊落之事的学生,绝不会使诈玩儿心眼。可系青真的是在和老师耍心机。   计然常说他,“你是大坏蛋,不折不扣。”   系青就那种表情,淡淡挑眉,笑意悠然,眼神里写着,都是为了你。   美中不足,因为平时都在学校,星期天的时间再拿来约会,估计大人们要暴动的,所以,他们没时间拥抱和亲吻了~~有一个月吧?三个多星期……残酷不残酷?系青觉得,这真残酷!!!   坐在怀氏兄弟行宫的客厅,张浩时有悲鸣,“哦,我恨你们,太过分了,这里太舒服。”   “舒服了还恨我?”春儿拿可乐砸张浩,“事实上是挺好的,没住以前也觉得挺好的,可是住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以前家里住,一大屋子人,多热闹。这儿就我和我哥俩个,你们知道我哥有多闷?这儿只适合上厕所和住宿。”春儿确定,“住宿舍好。”   “你最好每晚给我回来,少找麻烦。”系青拿个花色很漂亮的小搪瓷锅,里面倒上开水,放盒酸奶进去,给计然热的,他把她当二岁孩子来照顾。   正闲聊,电话响,查岗的来了,系青接听,“嗯,不用车来接,吃完再回去,叫了两个同学来聚聚。嗯,我知道,我会好好招待的。哦,冰箱里东西够~~晚上?晚上吃什么随便,春儿啊~~”系青看弟弟,”春儿口语香辣蟹,系青报备,“春儿想吃香辣蟹。”   为着午饭,都忙起来,主力还是系青,春儿在洗手间边哼歌边看漫画边拉马拉松式的大 便,张浩把水果皮啥啥之类的东西放进一只大饼干盒里,那一盒子蠕动中的蚯蚓,颇得张浩宠爱,他一直夸奖,“长得真快……”   为了躲开那盒子怪物,本来帮系青布置饭桌的计然吓得跑去厨房,搓胳膊,“你弟弟的宠物好恶心,看得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系青将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她嘴里,宠着,“饿了没?”   “有点儿。”计然笑,温暖明媚。   系青准备的食物够丰盛,水果够新鲜,锅里和枸杞一起炖的大骨汤也够香浓,小馄饨一只只,包得整齐俊俏。他扎着围裙,像模像样,跟计然邀功,“我可是准备了一星期,才有时间买齐材料,作出半成品,搞定这一餐。”   计然揪揪系青的围裙,声音里都是巧克力那醇厚的味道“多谢你啦。”   “这样就算了?”系青不平,压低沉沉嗓音,“很没诚意。”   “那要怎样,要我请你吃一顿吗?”   “还是没诚意,”系青觑着里屋张浩边伺候一盒子蚯蚓,边跟洗手间里的春儿遥遥呼应地鬼扯漫画,还算安全,脸凑到计然那边,意思很明显了。   计然装不懂,手指在系青脸上摸摸,“挺干净的,没脏东西。”   这女朋友还真刁钻,系青眯起眼睛,凑近计然脸,“可是你这儿有脏东西。”轻轻亲一下,真可口,忍不住在唇上再补清浅如风般的一吻。   站好,两双明眸对视着,都是微染醺醉的双颊,都是扬着下巴,不甘示弱,带着点有种再来的嚣张,都是青春散落着芬芳的年龄,还是计然先不好意思,低头装埋怨,“水都开了,不煮馄饨吗?还说请吃饭,明明是想饿死人。”   系青的脸上,挂着朵深笑,眼里漾开水样的温柔,柔得随时能融入江南的烟雨杨柳。这就是幸福,平静简单,水到渠成。   -----------------------------------------------------------   一编辑就说我字数不够,我只改掉了一句话嘛   章节30   “别人的姑娘有花戴,我有二尺红头绳~~”系青隔壁的厕间,有人哼哼唧唧乱唱,阵阵烟酒味儿飘过来。系青本不想搭理,听着动静又熟悉。如厕完出来洗手,里面人唱的歌曲没变词有 变,“别人的国庆有假休,我们只能休两天~~”可不是,这栋楼只剩高二和高三的学生了。   说起来,那位曾怕被系青抢女朋友的长发男已经毕业,现在谁在这里唱歌抽烟呢?系青敲敲厕间那扇破烂不堪的门板。   里面没好气儿,“有人。”   哦?是张浩?系青再敲门,“浩子。”   “哥?”破门开处,只见张浩一身酒味儿,叼根烟卷儿,近视眼镜架在额头上。   又不是太阳镜,干嘛呢?没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就是要去喝酒吗?系青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弟弟。   张浩迎着系青的目光,神情迷惘,半晌,道,“今天她生日,本来说好,一起庆祝的。不管她考去哪儿,都一起庆祝,”   他今日的确适合在这个地方,做这些事情。系青给浩子一包口香糖,指指挺高的顶窗,“下次抽烟把那儿打开。”   每个学校的厕所里,都会有些抽烟的男孩儿,为什么抽烟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那是青春的一部分。就像誓言是爱情的部分,迷惘是心灵的部分一样,顽固地存在。   可是,那些离开的人,带走的阳光,属于哪一部分?   你的生日在哪一天?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香的?   你会不会离开我?   太阳什么颜色的?   你是什么颜色的?   国庆的两天休假中,匀出四个钟头,给被世界遗忘的电影院。今天这里人比平时多点,可也还是冷清,系青买了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反正,他没打算让计然好好看电影,难得约会,她得把注意力全给他才行。   于是,他们在昏暗的角落,亲亲密密,靠在一起,互相吹捧,废话连篇,孜孜不倦……   我的生日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的头发香吗?比臭好吧?万一臭了你会怎么办?   你会不会离开我?   太阳的颜色叫怀系青,   我的颜色叫计然……   系青轻轻笑,轻轻吻计然的耳垂,轻轻说,“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你生日那天,我送你最美的玫瑰花和臭头发and~~太阳……”   系青兄弟的行宫,父皇和母后,乃至太上皇与皇太后不时出巡,有时九点半多,晚自习回来,见父皇与母后在行宫处守株待兔,不免心惊惊。系青非常庆幸自己能坚持住,每个晚上都把弟弟拎回来,不然少不得一番鸡飞狗跳。   这个情况直至秋天有所缓解,怀建军的公司在北京设立办事处,发展势头良好,最近找到一个涉外的大项目,不得不把工作重心移过去。这边的他业务拜托给夫人,家里交给爹妈,两个儿子嘛,建军语重心长,“试着长大,照顾好自己,帮我照顾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商人为利轻别离,建军想到这次离家,毕竟与往日外出跑业务不同,大约短期内难得回来,真是千百个不放心。   找一周末,带两只逆子去打高尔夫,怀建军特别特别地跟老大说,“有什么事儿都跟家里商量,别自作主张。”   系青答应,“爸,你放心。”   建军又跟二儿子说,“别总惦着玩儿,心放学习上,和你哥互相照顾着点儿。”   春儿也答应,“爸,你放心”眼睛却盯着草地上的球洞,“这个洞里能不能养蚯蚓或者蚂蚁?”   能放心才怪,建军愁得慌。遂留下手机两只给逆子专用,务必做到,他想找人,就一定要找得到的状态。   话说,可把春儿乐够呛,他哥的手机放书包深处,平时难得一动。春儿的手机那是大开大合,没一时安静。初时一天各拨八个电话,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怀建军本来是怕找不到儿子才办的手机,可是,怎么就那么烦人呢?他这头跟工程师,外商投资方开着会呢,臭小子没时没晌来个电话,“爸,干啥呢?吃没?”,十点多,吃哪儿顿?不是说心疼话费,你说这孩子的嘚瑟劲儿。终于搞到怀建军不胜其扰,在电话里骂人,春儿才算收敛些。   自从满腹愁怨的父皇离开之后,偶尔,很忙很忙的母后和比较闲的太后驾临行宫,甚觉没趣。系青连整理房间这种事情,都做到完美无缺,她们插不上手。而且,看起来,青儿光忙学习也很辛苦,想不出他能做啥出格的事儿。春儿虽皮,但他哥还管得住他。渐渐放心,也懒做那守株待兔的勾当。再慢慢,来得更少了,行宫日见冷落,快成冷宫。   春儿是受不了冷宫的,尤其,继怀家行宫之后,张浩也给自己整了个小行宫,在学校围墙另一边。张浩的小行宫就是一间大屋子,有厨有厕,但没怎么整修,四处显得乱七八糟。可是有一样比怀家哥俩儿那里好,有电视,有游戏机,有影碟机,还有可以在地上拖来拖去的床垫,随便丢在墙角的饮料箱,塞满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简易衣橱……有次系青被请去那里聚餐,一屋子都是人,简直乱得不知如何下脚。系青想帮着整理整理,发现“整理”这个词汇对这个地方多少显得有些不公平,最起码主人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也就不再煞风景,陪着一伙人打了会儿电动。   春儿吃饱了鸡翅可乐,躺在地上,目光透过没挂窗帘的大玻璃窗,望向深秋明净的天空,满足地嚎叫,“我以前错了,这种地方才叫天堂……”   系青揪揪小弟一脑袋乱发,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独立人格的觉醒,也是种顿悟吧。春儿慢慢的会长大,总有一天,对他不再如从前般需要,不再那么孩子气地耍赖。其实,想想也寂寞啊,他还是很怀念以前,弟弟没事就钻到他房间,吃着巧克力或者茶叶蛋,神秘兮兮地八卦,“哥,你听说没……”   长大,是个令人惆怅的词汇,有时,真不想长大。   春儿开始了游牧民族似的生活,有时睡在怀家行宫,有时睡在学校,有时睡在浩子的天堂。学校男宿的生活老师常常被他搞得很崩溃,人怀哥哥多好?无论何时,在不在宿舍,都会跟他打个招呼。怎么怀家弟弟要么出现?要么不见?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得不常常向哥哥打听系春的行踪,虽则系青不厌其烦给予解释,但春儿被唠叨的好烦,自对月长叹,“在一片自由的天空下不得自由,悲哀啊,鲁迅都要哭了……”后索性弃自家行宫不顾,多数时间留在张浩的小天堂和学校宿舍。到底,怀家的行宫,彻底成为冷宫,只有春儿和张浩,需要大清洗,就是狠狠洗衣服洗澡的时候,这里才显得有人味儿。   至于常蓝的查岗电话~~反正都有手机了,这电话也和行宫一样寂寞着。系青呢?他每天为着即将参加的物理竞赛赛事,日日挑灯夜战,心无旁骛。   虽然忙,系青并未忽略女朋友。和春天时候一样,他只要有空,中午时间,还是会骑着他那辆二手单车,不畏艰辛劳苦,从训练基地,回学校吃饭。即使不是和计然单独共享,哪怕只是在她左近也好。   他的单车,最近被计然看中,“我都不会骑单车。”   “我来教你?”系青善体人意,每天晚饭后,给女朋友做半小时特训。   但是,这半小时的锻炼时间,真的太~~   甜姐儿派指着在宽大的操场边上,靠乒乓球台处摆弄自行车的系青和计然,“说他们没谈恋爱我死都不信。”   保春派的宗旨只有一个,一切为了反对而反对,“哪里象啊,一点都不象。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韩老师在,浩子在,系春也在嘛。你家谈恋爱谈到老师同学眼皮底下?”   甜姐儿派激动,“他们都被骗了。”   保春派,“就你聪明,就你没被骗,就你目光如炬……”   最近刚消停点儿的两派之争,战火重起,也依然如往日一般,忘了为什么开始斗,到后来脸红脖子粗,只为我斗故我在。   某日,两个组织的代表人物不知为嘛,先是互相掐起来。掐得太入戏,后来就打起来。   甜姐儿追着春儿跑,非要踹他一脚才算甘心。春儿断断不能被踹着,但又觉得这么被追着踹,偏又踹不着的状态实在是受用到不行,和甜姐儿非常协调,尽兴地,在教室里转了三圈,那个得意啊,就差没举个杆儿上面挂面旗。   甜姐儿这日穿着背带裤,脚下一双干干净净,蓝色的平底牛仔布鞋,鞋上绣着水红的小花儿。甜甜的学习委员虽然人偶尔比较彪悍,但是脚长得非常秀气,尤其穿着这么双鞋子,那一直努力于踹向系春的脚,就显得愈加秀气,精巧,可爱,甚至诱人~~   到底谁先笑出来,已经无考。反正,突然之间,很多人都在笑。   具体笑什么,又没人说得清。   有的纯粹盲从,跟着傻笑一阵,还得问边上的人,乐啥呢?咋了?   有的则不明所以,象闷头做试卷的系青,和匆匆赶写作业,为晚饭后多玩儿会自行车做准备的计然,完全不知道大家都笑什么。不过他两人基本上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躲进爱河成一统,懒理世外春秋。   不知道大家笑什么的还有春儿,他先是跟着大家傻笑一通,见学习委员突然脸通红,回座挂出免战牌,非常扫兴,刚才打的多热闹啊,这就不玩儿了?忍不住叫嚣,“继续继续啊,咱们还没分出胜负呢。啊?不会累了吧?娘们就是弱~~”他越说,大家越笑,春儿的情绪也就越high,跟着大家笑成一堆。   反正,够热闹,够乐,春儿就够快活。   章节31   别人那边战斗无论输赢,总是有进步,计然这边却原地踏步。   已经很长时间了,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再由黄变枯,大把大把的,在耀眼的蓝天下飘落。系青的竞赛已经结束,他拨得头筹的奖金也已入袋平安。可计然骑单车的技术,仍然只是停留在要人扶才能骑一段路的水平。最狼狈的是,她一直没学会怎么象人家那样,潇洒地遛两下一偏腿就上车的本事,也没学会怎么一抬腿,就下来的利落。她只会捏刹车,然后一声惊呼,车子便稳稳停住。永远是在她后面跟着跑的系青,扶她上车,帮她停车。   有时闲着无聊旁观,或者是有意识旁观的韩老师,曾经表示,“不摔两次学不会的。”   计然也觉得,自己不要人扶,骑一圈试试比较好。   系青擦着额角的汗渍,“老师,那让她一个人了哦?!”   韩老师喝口水,琢磨琢磨,放弃,“扶着扶着,锻炼两圈消消食儿,就歇会儿吧,马上晚自习了。”   系青领命,继续跟车跑,累,但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再有一次,浩子觉得,练骑单车这么长时间,还没学会,就算是身体不好,还是很丢脸吧?建议,“哥,等她骑一半的时候,你悄悄松手,她指定就会了。”   系青根本不应声,继续扶着单车跑。   可是,这一天傍晚,系青为着年底的英文演讲,赶着写一份英文演讲稿,没来得及陪计然练单车,计然就落春儿和浩子手里了。就像浩子说的那样,春儿和浩子扶着计然骑了一段路,很有默契,悄没声手松掉。计然以为他们两个还扶着呢,继续骑,直听到春儿在后面大喊,“喂,病包,你会骑车了~”计然回头,空荡荡没人陪着,心里一慌,捏刹车,随着刹车,人亦倒下。倒没什么大事,亏得车子歪到路边去,正好摔在草地上。   春儿和浩子赶着来问候,“怎么样?”见计然没事,春儿经验之谈,“再来一次,你保管就会骑了。”   计然不信,“真的假的?我好像很笨,一直都学不会。”   春儿口无遮拦,“那是因为我哥怕你摔死,担责任嘛,你知道他控制欲多强,多穷讲究一人。趁现在他不在,你赶紧学会了,正好脱离他的控制,你就海阔天空任遨游咯。”   浩子一直推眼镜,咳嗽,“我看算了,今天差不多到这儿吧。”   “别,继续,继续。”老大不在,老二称王,春儿扶起他哥那辆二手单车,“来,计然,保证再一次你就能学会。你不知道,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你是我朋友,哪儿有学个单车要这么长时间的?”   计然倒不讨厌他男朋友的控制欲,但她确实很向往,能够漂亮地自由地,骑着单车绕圈圈的感觉。再说,还不想春儿这个朋友丢脸,就又上了单车,继续吧。   还是先骑着,半路春儿就放手了,计然也确实骑出去一大段路,而且没费什么力气。正兴奋,拐弯的时候也不知为何,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整个人摔在水泥操场上。这次摔的太狠,一只胳膊肘差点抬不起来,浑身都痛,计然气儿还喘不匀,头有点晕,躺在地上半天,被春儿和浩子扶起来。   春儿很担心,“你犯病没?”   计然根据自己的生病经验,觉得应该无碍,“没有没有,我吃点儿药就好的。”说着话站起来,发现除了胳膊肘痛之外,脚踝也很痛。   张浩忽问,“计然,你渴不渴?”   计然确实有点渴,点头。   春儿附议,“你才渴啊?我已经渴老半天了。我去买果汁,你们在这儿等。”   春儿走了,计然拍拍自己身上的土,觉得她现在的状况,在怀系青看来,那从头到尾就两字,闯祸。   浩子瞅着计然半天,捧脑袋,犯愁状,“计然,你最好没事,不然我担心哥会杀了我。”   计然脸红一阵,白一阵,哇,浩子~~这小子该不是都知道吧?   系青捧着一叠资料,跟韩老师到操场的时候,计然和张浩就那么很诡异地你看我,我看你呢。春儿没在,计然外套上脏兮兮的,系青觉得肯定有事,可是老师~~   韩老师先问,“计然,你怎么了?瞧这一身土。”   张浩小小声,“计然摔着了。”   韩老师紧张,“计然,你觉得哪儿不舒服没?”   计然勉强笑,“没事。”她即使不看系青,都知道他在生气。   系青一声不吭,看上去不慌不忙,平静如常,但事实上,真就憋一肚子火。没见这种的,少一会儿盯着就得出状况。   韩老师让计然活动一下脚踝,计然锁着眉头,咬着下唇,小脸煞白。   系青进谏,“老师,还是去医院吧,急诊那边照个X光看看。”   “嗯,去医院,我们走。”   春儿恰这时拎一袋子吃的喝的回来,系青把手里的资料往单车的篮筐里一放,跟春儿和浩子说,“帮我保管好,我回来找你们要。”他貌似温和,但真的是~~张浩后来形容,杀气隐隐,目露凶光。   “老师,我背计然好了,这样快一点。”系青也不等老师和计然同意,直接一蹲身,把人背上。   计然挣扎,“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让系青背吧,我们得快点,”韩老师掏手机,给其他老师电话,找人帮忙照顾晚自习。   系青根本也当计然的抗拒是透明,跟韩老师找个的士直达医院。不过,这一路,他酷到六亲不认,没和计然说一句话。这是惩罚,女朋友不听话就得受罚。他辛辛苦苦照顾她学车那么长时间,没让她掉一根头发。不过没看住一小会儿,人把自己摔成这德行,对得起他吗?   计然X光照了,也要大夫做了其他检查,不过就是扭伤,得瘸几天,心脏无碍,不影响上课,医生建议最好静养段时间,少做运动。既如此,老师决定,不用送计然回家,还是回校。   一直文质彬彬的怀系青,趁着老师在那边接家里电话,他等取药的空儿,就跟计然刺儿上,“啧,这回高兴了哦?连单车都不能骑了。”   计然瞥他一眼,眼波盈盈,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短发落下来,披了半张脸,看上去可怜兮兮,又楚楚动人。系青想把她的头发理顺,欲举起的手握成拳,横下心,楞没动。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是一个原因,另个原因是,就这么原谅?太轻易了。可事实上他~~再次废柴,想抱着她好好心疼的心情,比想惩罚她的心情多。仔细想想,她肯说对不起,总是因着她懂他的心事,女朋友解语花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女儿病了,系青啊……”韩老师收好手机,颇为难,“老师得回家一趟。”   “我送计然回校,”系青摸出自己手机出来,“我带了电话,老师你知道我的号码吧?你到家了给我电话。”系青知道这可是个不能出错的关键时刻,他得大方点,不然闹得老师不信他,再横生枝节。   “好,等会儿我给你电话。”韩老师走了。   站在医院急诊室亮得刺眼的灯光下,计然直视系青,再次,“对不起。”   系青耙自己头发,呼口气,拿药。   计然瘸着,亦步亦趋,“别生气了。”   铁没辙,真是铁没辙,系青转身扶她,“好了,脚痛就别乱动嘛。”   计然牵住系青的指尖,轻轻握一握,就像他曾对她做过的那样,系青彻底完蛋,本来就不是百炼钢,她随便一丝动作,他立马化成绕指柔。   “浩子可能知道我们的事情,”回校路上,坐车里,计然就着水,吃掉系青捧给她的一堆药丸,“你说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他把你弟弟支开,问我有事没事。他说我有事,你搞不好会杀了他。”   系青鼻子里哼一声,嗯。寻思,浩子还知道支开春儿?看起来没打算暴露给春儿知道。   “我要是有事你真的会杀了他?”计然问系青   系青装出凶面孔,“不,我不会杀他,直接杀你,叫你总逞强乱来!”   计然不恼,反笑,唇角弯弯,柔润得让系青想一亲芳泽,以慰刚刚心里的一番怒气。可惜,亲不到啊亲不到。手机响,老师来电话,“到校没?”盯得好紧,系青答应,“马上就到,放心吧,我会把人交接好的,嗯,老师,你家公主没事吧……”   系青真的是亲自把计然送回到女宿楼下,生活老师等在那儿,连多一丝暧昧的时间都没有,反正系青做到最大方最有礼貌就对了,都不敢多看计然,生怕她那一拐一拐慢慢走的身影让他失控。   晚自习教室,全班都在疯狂地做习题,毕竟,离期末考越来越近,能没心没肺趴桌子打瞌睡的也只能是怀系春。   见系青回来,浩子问他,“哥,计然没事吧?”   系青摇头,示意没关系。过会儿,趁老师没注意,回头跟浩子说,“对不起。”他相信,浩子知道他指什么。让春儿劝他和学姐分手这事儿,他始终有失厚道。   浩子却悄声安慰系青,“没事的,哥,我懂。其实,我若有你一半认真,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后悔。”   系青只是笑笑,不复言语,闷头专心解两道题,抬头望向窗外一片浅浅灯火,心头无端浮一层伤感,是不是只要认真过,就不会遗憾和后悔?结局要比浩子幸福些?   章节32   寒流来袭,一夜北风紧,清早雪片纷飞。   系青等计然,在学校食堂,慢条斯理喝着粥,听隔壁桌女生抱怨,女浴暖气坏了,洗澡水又不够热,害她感冒。   系青觉得女生还真的蛮挑剔的,暖气坏了她们知道很讨厌,却不讨厌她们的女性用品堵塞了下水道,把男浴也给连累的一塌糊涂。幸亏自己从不需要男浴。   掩饰住焦虑,系青看看腕表,不知计然为何还没来,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哦。   这几天因为计然脚踝扭伤,需要多休息的关系,代课班主任免她早读。之所以他们有了代课老师,是因为韩老师家的千金病得严重,韩老师请假在家做好妈妈的关系。   计然不用早读,就比较有时间慢慢走到食堂吃早餐,所以,这几天早自习后,系青都是在这里等着计然,吃完早餐,他们再一起跟春儿和浩子回教室上课。   可是,今早连浩子和春儿都不见人,跑去哪里?又磨蹭会儿,系青胡乱给两个失踪的弟弟带上几只菜肉包和白水煮蛋,就往教室跑。要是计然没在教室,说明她生病了。计然生病,那是怀系青的劫难。   披着一身雪花进教室,失踪的三只全部在座。女朋友没生病就好,系青放心,活泼泼地小埋怨,“我在餐厅半天都没见你们,干嘛都躲在教室里?”   春儿耷拉着眉毛,损他哥,“因为饥寒交迫,才躲在教室的。只有除雪机和怀系青,才会在这种天气开出去。”   计然抿嘴乐,把系青脱下的外套拿在手里,拍掉上面的雪花。   系青丢包子鸡蛋给两个弟弟,“我不开出去,万一饿死你们,还不能怪党也不能怨社会,多憋屈。”   春儿见着吃的,耷拉到八点二十的眉毛立刻扬到十一点零五,高兴兼挑剔,“真好,可是为嘛没牛奶?”决议自力更生变出牛奶来,起身吆喝,“谁有牛奶谁有牛奶?要热的哈……”   系青小声跟计然悄悄话,“去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见面,今天是个纪念日。”   计然略有讶异,“你都记得?”   什么叫你都记得?系青眉眼舒展,一层浅笑漾在脸上,“你也记得?”   计然转着黑眼珠,随即反问,“记得什么?”   这坏丫头又装傻,系青暂且不计较,与之胡诌,“呃~~记得~~小师妹,我们要不要堆个雪人纪念一下?”其实,倒真该庆祝一下,怎么庆祝呢?   那边系春居然真要到牛奶~~捧着盒温牛奶的学习委员老大不耐烦,“怀系春你好吵哦,一天到晚就听你动静儿,又不是夏天的蝉,叫唤起来没完。”   系春认真纠正,“叫唤起来没完的是春天的猫,别冤枉我这种夏天的蝉。”他正气凛然拿过牛奶,骨气得,“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不过~~”春儿又笑得可爱无赖,“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冷天的,不要和热牛奶过不去。”   甜姐儿咬牙,“话还真多……”   浩子捂嘴直乐,崇拜春儿,“能从敌营缴来牛奶,太佩服了。”   系青见计然嚼饼干,又掏出一把药丸预备吃,拦住,“你就吃点饼干当早餐?”   计然表情无奈,“这段时间吃药吃的狠,总觉得胃里不舒服,别的我也吃不下去。”   系青从弟弟那边课桌上拿只蛋来,“给你,快吃。”想想,“还要小馄饨不?”   计然真体贴男朋友,“吃那一顿你要准备很久啊,我们哪来有那许多时间?”   “我那儿冰箱里有现成的,”系青说,“周末奶奶给我包好速冻住,再带来。你中午到我那儿吃中饭吧,煮个馄饨还是很方便。”   “不行,我中午要去洗澡。”   “洗澡?”系青想起食堂里那些女生的抱怨,急,声线不由自主提高,“可千万别去,听说暖气坏了,水也不够热,已经有人因为洗澡感冒的……”   悄悄话就得悄悄说,整大声音了还真是~~浩子在后面插嘴,“去哥那儿洗吧,他家洗澡洗衣服都很舒服。”   如果说浩子是有意成全,春儿那就是无意给机会,他嚼着包子,口齿不清,一味热情,“是啊是啊,我哥那儿也没啥优点,就一澡堂子,来吧来吧,不用白不用。”   系青和计然对视一秒,又互相把眼光调开。   系青绝对愿意招待计然。这么说不准确,他一个人躺在冷冷的行宫里,每天晚上睡前想的是她,早上醒来第一个想的还是她。不止一次想象过,她和他一起,在那个小房子里生活,外面的世界都与她们无关~~所以,他不是不要招待计然,是害怕,害怕~~不知道,不知道他和她最终会出溜到什么地方去。   那她怕不怕?第一节语文课,代课老师在上面讲得口沫横飞,系青在下面恍惚的如春日飞絮。忍不住,再看看计然,却见计然的黑眼珠也斜过来看他,这丫头,不好好听课~~系青浅浅笑,计然唇角微微扬着,也笑。   就这么心思不定,直至第四节体育课。因下雪,改自习,代课老师开恩,提前几分钟下课,系春开心,按着手机叫外卖,跟张浩和计然说,“中午咱们吃顿好的,大桶鸡块大瓶可乐。”他还说,“哥我没钱了……”   系青问都不问,掏皮夹给弟弟老头票。   每次系青开钱夹,浩子都痛心疾首,“为啥你总有钱?你到底有没有在花钱?”   这是系青骄傲的地方,他的零花钱总能存得下,他的银两都用在刀刃上。一切为着他的未来,呃~~在他未来世界的女主角,现在真愿意去他那儿吃饭洗澡吗?早上她没答应……   “现在就走?”计然收拾书包,“我得回宿舍拿换洗衣物。”   愿意去?很好。系青用种闲散无谓地方式,当即立断,“不用了吧,我那儿新的毛巾牙刷香皂浴波什么什么都有,你还缺啥?路边店里买吧,中午就这点时间,咱赶紧的。”看着两弟弟头里先走,他低声询问女朋友,“你需要不需要防狼喷雾?”   计然一瘸一瘸慢悠悠,给系青白眼,“要!路边店里有卖的没?”   系青想,这情调的~~硬着头皮上吧,“咱们就去路边店看看。”然后,在路边小超商,他等在柜台边给计然付账,还不能看计然都买了什么,只说,“防狼喷雾应该由我买单。”除此之外,他还得给弟弟的零食买单,只是不知谁要为他不规则的心跳买单?   章节33   怀家冷宫今天不冷,小聚欢畅。春儿往肚子里塞鸡块可乐。系青煮馄饨和饺子,没大骨汤,估计小馄饨味道得逊色不少。计然听音乐。   浩子碎碎念,“计然,就为了你洗澡不冷,这暖气也暖得太吓人了。”   春儿说,“不是啊,喝冰可乐就要放大暖气嘛。”他在使劲儿往可乐里加冰。   浩子暗暗翻白眼。   计然扯开话题,“这张专辑好听。”那是恩雅的《The Memory of Trees》   春儿不喜欢,“好听啥?跟哀乐似的。”   系青在厨房笑骂,“滚你的,少嫌我的音乐。”   春儿不服,“你不也嫌我的蚯蚓。”突然想到什么,跟浩子咬耳朵一番。   浩子为难,“不太好吧?人早上刚送你一盒牛奶。”   春儿眉飞色舞,“所以,她一定会气死。我要她生气,越生气越过瘾……”   这顿饭计然吃得很开心,丝毫未觉,没大骨汤垫底的小馄饨有何遗憾之处。她自己说,“很长时间没吃的这么舒服了。”   当然,也是第一次洗澡洗的很舒服。计然说她家附近的公浴还不如学校的呢。而学校的,比之怀家小冷宫的,自然还更差一些。捧着一堆衣物,洗好澡出来的计然,身上包着系青给的白色簇新大浴袍,也太大了,她整个人都被裹在里面,像只需要被细心怜爱的小动物。   “还有多少时间?来得及不?上课可别再迟到。”计然急急忙忙的。   “还有半个多钟头,”系青不慌不忙,一个人在屋里书桌边好好坐着。因怕冷空气从窗缝往室内蔓延,窗帘拉了起来,屋里有些暗,桌上点起一盏台灯,系青的脸在灯光下有种独特的朦胧。   刚才吃饭时候闹出来的一片狼藉全然不见,房间里已被系青清理干净,甚至可以说是太干净了。他递一杯鲜榨橙汁给计然,“慢点儿喝。”随手拿起大毛巾擦计然头上的水。好像不久前,一个有着暴风骤雨的下午,他曾做过同样的事情。那天,他抱过她,还差点就吻了她。   “你两个弟弟呢?”计然喝橙汁,小口小口咽。   系青说,“他们去喂蚯蚓了。”哦,计然的短发手感真好,她一直略显苍白的脸,因着淋浴的热度而微微泛红,那双眼睛,淡如烟雾里的湖泊,水汽迷濛。难怪有些书里,总是把出浴后的女子,描述的很美很美,并不夸张啊。“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系青语气轻松,“不然出去非感冒不可。”再不装装准犯错误。   很长时间来,系青再也没能象夏天时候,在图书室里那样火热地吻过计然,就怕犯错误,怕伤害她。不过系青更怕现在的环境,因为这个时间和空间,真的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犯错误才存在的。上天作证,他诱导爹妈弄这屋子的原因,只是为了想和她有机会好好吃个饭而已~~是真的吗?只是吃个饭?天啊,他们会出溜到哪里去?系青稳住呼吸,给计然吹头发,费力找话题,“你药带来没?   “没有,药在教室书包里。”计然乖乖坐着,乖乖接受系青的照顾,乖乖喝果汁,看书桌上一份表格,“你被选拨去参加全国物理竞赛吗?”   “是,不过还没决定去不去。”   “老师一定都好希望你去的吧?”   “可我不想去。”系青关掉吹风机,揉揉计然的发丝,笑,“嗯,好了。”   计然抬头望着系青。她的意思,系青明白,是以解释,“不单是因为你。我爸不在家,我觉得我不该走太远。真去了,赛前训练要不少时间,何况还是封闭训练。”   “你爸妈才不会计较这些。”   “我计较啊,”系青拉计然起来,双臂环住她纤细腰肢,在她唇上蜻蜓点水样啄一下,“再说,我爸总教我,不用什么都拿第一的。”   计然身子略往后仰,拉开点自己和系青之间的距离,半偏头,浅浅挑着秀长双眉,似在问,果真如此?   可在系青看来,计然的这个动作充满诱惑,充满勾引。灯影流转下,她三千青丝,朱颜皓齿,染着半轮光华,当真是活色生香,眉目如画,清媚一如夜半潜入他书斋的狐妖~~谁忍得下去?系青情难自抑,凑过去意欲深吻。   计然往后躲,“我买了防狼喷雾的。”   系青心头一跳,醒悟,计然也怕?!松手,计然一声惊呼,眼见要摔倒。系青才想起她脚上不能吃力,舍生忘死地要去扶,却被计然带着一起跌进写字桌边的床里,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压在计然身上~~系青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手真真实实按在她胸 部,小小的一团,落在他掌心,触手柔软绵绵,无处不可怜。而压在他身下的那副身子,柔若春水,销 魂 蚀 骨。至于她衣领处散出的幽幽香气,是迷香吧?系青神志昏然,意识里什么都抓不住。倏然而起,有什么炸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发响,让他的血气叫嚣着上涌,脑海心头,仿佛全都通了电。   系青相信他的脸一定热到可怕,而他脸下面那张与他鼻息相闻的脸,也被他粗重的呼吸给熏热起来了吧?她是不是和他一样害怕?所以,他们才都一动不敢动,好像身下有颗原子弹,动一丝丝就会爆掉。   即使不动,对着计然那双清波盈盈的眸子,系青都觉得,他的自制力,在一点点土崩瓦解。她怎么可以用这种目光看着我?这样的目光,会让我溃决倾塌的,世界上最美好幸福的事情,就是象现在,在她的眼波里毁掉~~系青的唇轻轻碰触计然的,这个吻里有橙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系青吻的好软弱,一下,二下……没有预兆地,计然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其实不重,不过吓系青老大一跳。女朋友大发娇嗔,“干嘛欺侮我!”拳头捶落在系青肩上,也不重,可是让系青充满犯罪感。他站起来,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许说,我不要听!”计然捞一只枕头丢他,“还不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系青逃窜而出,关上门,听着计然随后把门反锁。他闭上眼睛,深呼吸,颓然靠在门框上,脑门冒一层细汗。要命,那种曾经造访过他身体的,神神秘秘的胀痛感又来了,不是吧?这次还要DIY?他揉着额头,拿起桌上春儿没喝完的冰块可乐,一大杯灌下去,可真提神,有点用。系青再灌一杯,卧室门开,计然出来,脸红红的,眼睛水水的,唇艳艳的,人娇娇的,目光乱乱的,快速瞄系青,又低头,嘴里咕哝,“好了,回学校吧。”   系青答应,“哦。”拿外套,围巾,手套,扭开门一条缝~~又关上。这样可不行,计然万一误会他有意轻薄,再恼他可糟了。转身对计然说,“得说清楚,我可真没存欺侮你的心。”   计然只管闷头揪她的手套,不吭声。   系青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你是我女朋友,我就算有点~~有点儿~~非分之想,也是情不自禁。”   计然还不吭声。   系青沉不住气,“你总得给我句话吧?真生气?跟我闹别扭?”   也不知计然是不是真生气,反正她突然发作,握了拳又捶系青,模样又刁又俏,说话声音还又脆又甜,“你可真讨厌,讨厌死了,都说要迟到了嘛,还不走?讨厌……”   讨厌是个好词汇,系青确定她没生气!手套围巾外套七七八八落去地上,他抓住她乱舞的拳头,看墙上壁钟,还有一点点时间,充分利用,“小然,我们多久没约会了?”   计然想挣又挣不脱系青,又羞又恼,恨恨道,“谁管那个。”   “我管好不好?”系青手扣着计然双臂,稍稍发力,她便被搂去他怀里,动弹不得,“国庆假期之后,我们就没约会过,”系青火热的气息,逼住计然,“我很想你。”不管三七二十一,系青再吻住她,越是爱得心如烈火,越是吻得柔情似水,那个吻缠缠绵绵,绕到计然耳边,系青梦呓般地宣誓,“小然,你是我的,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是我的!”   章节34   系青为了不被太多人看到他和计然同时回校,让计然先走,他则就近,从操场边的围墙跳进学校。还蛮容易的,容易到系青意马心猿,不受控制地想象,或者以后可以常常效法,啧,是个好主意。   下午英语课,来了新的英文老师,其人姓顾,系青已经见过两次。这次他的英文演讲稿,顾老师做主要指导。   和之前的英文老师比,顾老师显得洒脱许多。他年轻帅气,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线条优雅的一张面孔,衣着也更为时尚。头发是怀系春同学一直向往的那种,略长,略卷,很有点象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人生得体面就是有好处,顾老师初初做个自我介绍,班上已是掌声雷动。系青颇为伤感,之前的英文老师,这么快就被忘记了吗?   教室里欢迎新老师的掌声未落,甜姐儿那边一声嚎叫,她跳起来,把书包撇地上。只见众目睽睽之下,书包里爬出一条条蠕动着的,暗红色的,无脊椎动物~~蚯蚓。系青见之微有诧异,那蚯蚓还真肥真大条啊,弟弟养这东西根本无师自通,天分极高。   教室里先是静了几秒,紧跟着,大部分女生都大声惊叫起来,计然也未幸免。系青暗暗握住她手,安抚她心理上的那一点点,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不安。他和计然一起,眼睛盯住闷笑中的春儿,和硬装没事的浩子。肯定是这两个干的好事吧?   春儿只是对哥哥和计然坏坏地挤眉弄眼。   紧跟着,刚刚镇定下来的甜姐儿一声厉喝,“怀系春!”   系春好无辜的表情,“干嘛?”   甜姐儿气得嘴唇直哆嗦,眼里泪花儿乱转,估计怒到极点,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系春一脸不加掩饰的无所谓,毫无半丝怜香惜玉之心。   顾老师走下讲台,蹲地下研究一会儿蚯蚓,笑说,“真是够肥够大了,不如送给老师钓鱼用吧?”他注目于春儿,“你就是怀系春?久仰大名。”   春儿向老师颔首致意,大剌剌道,“顾老师,好说。”   顾老师指指地上的蚯蚓,“愿意帮老师捡起来吗?”   系春顽劣,哪里肯吃老师这套?表情愈加无辜,“对不起,老师,我很怕蚯蚓这种软绵绵的生物。”   系青自觉起立,“老师,我来吧。”向来如此,这哥俩个一红一白,默契无间,气死人不偿命。   顾老师瞅瞅坐得稳如泰山的系春,和捡蚯蚓捡的轻巧伶俐的系青,面上表情难辨忧喜。他也有特别看了看计然,对她笑笑。   计然在英语课后,偷偷跟系青念叨,“不知怎么,这顾老师看上去让人特不安心。”   系青说,“怕什么,有我。”话刚说完,惊见学习委员气势汹汹来找春儿寻仇,一路大力,撞得桌椅叮当二五乱响一气。   甜姐儿质问,“怀系春,为什么往我书包里放那么恶心的东西?”   春儿反问,“为什么偷我的宠物,放你书包里去?害死我宠物你很高兴吗?   “你的宠物?”甜姐儿快晕了,“你说你最怕软绵绵的生物,为什么会养蚯蚓当宠物?”   春儿吊儿郎当,向保春派喊话,“我说过我怕软绵绵的生物吗?   保春派斩钉截铁,“没有!”   甜姐儿派声嘶力竭,“有!”   春儿摊手,“怎么办?各执一词,势均力敌,是上法院?或者找警察叔叔?”   甜姐儿冷冰冰,“都不用!”捞起春儿的手狠狠咬住。   春儿吃痛不已,抓着甜姐儿的头发,想用力扯又不敢太用力,被刀捅了似的叫,“哥,浩子,救命啊~~”随着春儿的惨叫,保春派,甜姐儿派一鼓作气群拥而起……   系青趁乱把计然拉到走廊,两人听着教室里哐哩哐啷,不由得相视一叹。这番胡闹的起因,传说是因为他们二位,但现在,主楼与地基已相差甚远,就算和最著名的那座斜塔比,斜塔都不够看。   这天下午,代理班主任都快哭了,电话给韩老师,“你班上的猴孩子你都咋带的?这都多大了?打架不分男女?还班干部带头?学习委员喊得嗓子破了,被揍个乌眼青,怀系春手破了,脸上被抓得乱七八糟?还有怀系青,他不班长吗?站走廊上看风景,一问三不知……”   笑嘻嘻的是顾老师,跟混在放学人流中的春儿和甜姐儿说,“我钓到鱼请你们喝鱼汤。”   甜姐儿无可不可,“谢谢老师。”   春儿皮厚,“我要吃红烧的。”   顾老师呵呵笑,跟同事们说,他喜欢坏小孩儿,象怀系春那样的~~   晚上,系青边帮浩子和春儿的伤口擦碘酒,边接韩老师电话,操着那一口无处不温润的声线,“老师,你知道春儿的脾气啦,我讲也讲不住,再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换个角度想,不是蛮好的?别班都死气沉沉,哪儿象咱班同学这么有童心……”   从春儿和浩子脸上被指甲抓出来的好几道伤痕看,战况完全可用惨烈来形容,偏春儿的兴奋指数跟战况的惨烈程度成正比,跟浩子不住嘴地回味那课间十分的战绩,沉迷其中,乐此不倦。并为了庆祝这次争斗,决议次日周六下午的休假时间,大家唱K去也。   翌日再上课,全班被两派人马闹得,俱在戒备状态,那紧张劲儿,好像上个厕所都会被人堵在里面盖麻布袋似的。但计然和系青全在状况外。   计然有点感冒,因为校工修女浴的供暖设备,不知为何,把女宿的供暖管道给牵连进去,反正女宿昨晚暖气失灵,很冷,偏巧计然一直用的小热水袋还漏水了,她一个晚上也没睡暖被窝,早起感觉鼻塞头痛,精神不振。   “请假吧,”系青建议,“我找个由头送你回去休息。”   计然不同意,“今天就早上四节课,反正下午要休息,还是算了,等放学再回家吧。”   系青心疼,“不舒服就休息,干嘛总死撑?”   计然说,“喂,我能活这么大可全靠死撑过来的,要是不舒服就休息,我差不多休全年365天。”   又被她打败,系青微微摇头,无话可说。思量一二,折中,“那放学我送你回去,今天外面风大,又是雨加雪,太冷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计然答应让系青送,“好啊,向你弟弟学习,识时务为俊杰,咱不和坏天气过不去。”   待中午放学,磨蹭到同学已经离开,系青才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带着他那份为力求完美,尚未修订好的演讲稿,去教室接计然。计然在桌上趴着,迷迷糊糊差不多都睡着了,系青给她披外套,探她额角,倒是没发烧。   计然苦着脸,“没什么事儿,就是很困,昨晚没睡好的关系。”   “快走吧,咱赶紧回家。”系青拿计然的书包,“要不要先吃个饭?饿不饿?”   “不饿。”计然说。   其实本来两个人没多饿,可是室外冷风狂吹,雨雪淅沥,让人一直有种想喝碗热汤的冲动。偏越冷,等车的人越多,越凶。即使拦到的士,也被人抢走。系青发现,他居然不会抢的士?这真太没天理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产生质疑。的士抢不到,等公车,乖乖隆地咚,不知多恐怖。正是下班吃饭的高峰时间,还赶上周末,加上天气糟糕,人人如狼似虎,系青哪儿敢让计然这么往上挤?站着没一会儿,系青就发现,计然小脸青白,浑身发抖。就这样,还是死撑,拦着系青不要挤也不要抢,“你先别急,这种天气就这样的,再过个十五分钟就好了。”   系青瞅着眼前茫茫人海,“就算你能再撑十五分钟,我也看不下去。”掏电话,“我找我妈要车……”刚按几个键,停住,“我妈为原材料的事情去江苏,爷爷奶奶的老战友生病,他们探病晚上不回来~~”他拽住计然的胳膊,“我们走。”   又回怀家小冷宫了,尽管计然一百个说不要,但系青用一百二十个坚持把她带回来,“再等十五分钟,我看你非晕倒在那儿不可。”   回屋,系青先给计然杯热牛奶,就麻利地下厨煮面。计然给爸爸打电话,解释要等交通状况好点再回去。计然爸爸好像在那边问要不要接?计然说,“不用不用,老爸你给我点自由空间吧,这么大了还要接?会被同学笑的啊……”   系青喜欢计然跟她爸爸说话的语气,有点甜甜嗲嗲的,象个爱娇的小女娃儿,她可很少用这么可爱的语气跟系青说话,所以,系青类似得了失心疯似地合计,得赶超女朋友老爸在女朋友心中的地位才行,啊,竞争对手太强劲了。   对于系青煮的面条,计然这么夸赞的,“你不是说,你爸教你不用什么都要第一吗?那为什么煮面条的手艺也拿第一啊?这么不听爸爸的话?”   对于心上人的赞美,系青只是装模作样说谢谢,满肚子九曲十八弯的心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表达。   其实他对拿第一这事儿,并没大家想象中那样热衷。以前,他适度努力,毕竟,做怀家的骄傲,感觉不赖。而现在表现出的强烈进取心,只是为了计然而已。练习厨艺,学着煮碗好面,包好小馄饨,乃至争取比赛的奖金,一切一切,都为着眼前的女孩儿,他是因她,而拼命努力。   不过,还是太弱了啊,这是个由大人主宰的世界,他们还不是大人,常常卯足力气,也悬悬的,不知能不能保护他们想要珍惜的一切。   默默喝口汤,系青说,“小然,等我们再长大一点,我不许你死撑了。你要是不舒服,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我会照顾你。”   计然望着系青,不说话,又是那种水样的眼波,害系青心头鼓噪。他拍拍计然手背,强自镇定,“喏,快吃面吧,再不吃全冷了。”   饭后,计然跟进厨房要帮忙洗碗,系青不让,“你去休息,我这儿有感冒药,等等你喝一包,睡一觉,过两个钟头,人没那么难受了,我再送你回家。”   “睡会儿?”计然那表情,那语气,“哦~~不用,我这就回去吧。”   ----------------------------------------------   又来了,一编辑就少几个字,我就要编辑就要编辑……   章节35   系青本来纯出自照顾女朋友的一片真诚,才自然而然,有让女朋友“睡一觉”再走的念头,他只想让计然撑的不要那么辛苦而已,其余没考虑太多。不过计然的迟疑实在是~~两人的目光在沉静的空间里撞了撞,又各自调开,前一日中午在这个地方闹出来的小事故,相信又在他们脑海中嚣嚣上演,无处逃避。   系青背对计然,给她冲感冒药,“就你现在这样?我才不会放你走!”他带着毋庸置疑的霸道,“过来,喝药!睡会儿再说。”隔几秒,又道,“你放心啦,我不会欺侮你。”   计然拳头捶他背,“滚你的。”   系青任她捶,嘴角勾起抹笑,这个地方,现在开始有点天堂的味道。   可惜,计然喝了感冒药,还是没往床上躺的意思。系青把她抱膝上,抚着她染了倦意的眉梢,无限温存地哄,“都说不欺侮你了,你不信我吗?你不舒服,我也会难受的嘛,乖,休息一下再走好不?”   计然摇头。   系青继续哄,“你睡我床上,床单被套我刚换的,放心,没男生的味道啦。我在春儿这边床上躺着看书。”   计然还不肯,倒有着点儿憋不住的笑意   系青又哄,“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催眠?唱歌也行,好不好?”   计然终于笑出来,手勾在系青脖子上,“不要,再聊一会儿,我就回家。对了,怀系春真的不会突然回来吗?”   “他去K歌了,玩儿起来那么疯的人,怎么可能会回来?他从来没在周末滚回这个地方。”见计然还摇头,系青被惹得脾气上来,也不管她的挣扎,径自将她和衣抱去床上,用被盖着按住,脸一板,“不许动!现在就给我睡。”   计然抗议,“你这么逼我,我哪里睡得着?”   系青装凶,“眼睛闭上!”   计然理由很多,“我认床嘛,我跟你的床还没那么熟。”   啊啊啊啊,又铁没辙了,系青超级无奈地捏捏计然鼻尖,“我的大小姐啊,到底怎样你才肯好好休息一会儿?”   计然想从床上爬起来,借口,“穿这么多层衣服睡觉不舒服。”   “我给你拿睡衣换行不行?”怀系青水来土掩,从壁橱里拎出大T恤和成套睡衣,“要哪个?”   计然以手蒙面,“怀系青,你好烦哦。”   系青这会儿简直象是拗上了,拿出做模拟卷的攻坚姿态,“要么自己换,要么我给你换。   计然喊,“你说了不欺侮我的。”   系青非常正经,“亲爱的,欺侮你和给你换衣服时两回事儿。”他又开始用老梗,“我今天要是连哄女朋友好好休息一次都做不到,以后可怎么活啊?老了以后回忆起来……”   真崩溃,“好了好了,我要T恤,咱别总提老了的事情行不?衣服给我,你转过身去~~”计然使坏,“不是说给我唱催眠曲吗?你就在那儿唱吧。”   系青揉眉心,悔死,他只是随口说的嘛,居然来真的?可又不能失信于计然,憋半天,“真唱啊~~”   计然在他背后窸窸窣窣换衣服,好狠地要求,“真唱!”   系青垂死挣扎,“我们有音响。”   计然说,“我喜欢纯人工制作。”   系青颓倒,万般无奈,“想听什么?”   计然点歌,“《我是一片云》,黄耀明的。”   系青勉为其难,哼哼唧唧贡献一首牙痛版的《我是一片云》   计然头埋在枕头里笑,暗暗的光线里,计然的笑声象在滴落在玻璃缸中的水晶颗粒,每一息呼吸,都清澈透明。这样的光景,在此时,是用来沉沦的,在彼时,是用来怀念的。   很不可思议,这个雨雪交加的下午,系青真的用牙痛版催眠曲哄睡了小女朋友。然后,他坐在书桌边守着她,认认真真做功课。就像夏日中午的教室内,对计然的守护那样。当然,偶尔会去看看计然的睡颜,并要忍下亲吻她脸颊的念头。她在他眼里,纯净出尘,天下无双。系青甚爱小然的眉目,澹澹连涓,秀如远山~~她是他所有的梦想,他最渴望的事情,是抚着她的眉梢,拥着她入眠。   没想到,笑着入睡的人,会哭醒过来。系青正在厨房冲杯热巧克力,听房间里声音不对,端着还有几分烫手的杯子回卧室,乍见计然脸上泪流成双,这还是系青第一次见她哭,惊异,“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计然委屈又脆弱,“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系青忙不迭给她擦眼泪,“什么找不到?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我做噩梦。”计然极力让自己冷静,但不太成功,眼泪还是往下掉,“刚才很吓人,被狗追,很害怕,到处都找不到你。”   “做梦,那是做梦!”系青加重语气。她哭起来真让他难受的没着没落,努力安抚计然,“做梦的事儿,人都说是反的,那就代表你不会被狗追,肯定也找得到我。”   计然泪眼模糊,“我很怕狗,真的很怕。我刚才喊救命,你都没来救我。”   这真是离谱到不行啊,怎么可能有人会为这种梦伤心呢?系青想说,你梦做错了,可他发现,他都快被这个小女朋友给招哭了,没办法,抱住计然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听到,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哭了行不?你信我,我肯定会救你的。”有那么一瞬,系青不着调地想起那些传说中,那些爱令智昏的故事,例如什么烽火戏诸侯之类的。以前都不明白,其实现在想想,可以理解,原来,让最心爱的人不哭,是件好重要的事儿,重要到,让真实的怀系青,穿越到计然的梦里都行。   计然还在抽抽噎噎,“一定是你换错床单,不换就好了,被子里有你的味道,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   很好!   她做个噩梦,能哭得他心碎。   她一句话,也能搅和得他心乱。   听到她承认,需要他的味道~~系青乱得心甘情愿,肝脑涂地,这个说法,系青喜欢,简直太喜欢……喜欢到没有言语。   大概系青短暂的安静,让计然有所醒悟,终于恢复理智,左顾言他,“那杯热饮给我的吗?”   “是。”系青殷勤照顾,“小心烫。”   计然喝着热饮,心情平定很多,“对不起,其实是我无理取闹,做梦嘛,不关你的事。”   系青慢悠悠收他的课本,“做我女朋友,就有无理取闹的权利,你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有关系,包括做梦。”   计然糗他,“连人家做梦也要管,你真的很讨厌。”   系青点点头,“对啊,我就是这么讨厌。”他放好计然喝了一半的饮料,撩开计然的被子,靠坐到她旁边,揽她入怀,把她的头,安放在他的肩,“再睡会儿吧,就这么睡好了,这样,你再做什么噩梦都不用怕,我一定会去你的梦里救你。”   计然很柔顺地,手环在系青腰上,与他亲亲密密,相偎相依。好半晌,说,“系青,完蛋了,我发现,我终于被你教的贪心了。”   系青闻之大喜,“咦?愿意要我们的未来了?”   计然这会儿的语气,就像跟她爸爸说话的时候差不多,甜甜腻腻的,“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直都不要分开。我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以前,都是我一个人,上学,放学,看书,上课。现在,我有你可以牵挂,还有朋友陪我聊天,胡闹,骑自行车,甚至作弊,我觉得这些都好的不得了。系青,这些都是你给我的。”   系青高兴,很很很高兴,他不知如何表达他的高兴,自然而然亲亲计然的头发,并得意洋洋,“哇,我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哈哈哈……”   窝在他怀里的计然伸长脖子,第一次,主动吻了系青的下颌一下。她微笑,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宝光璀璨。   系青回吻她的眉心,这个女生,就是这么厉害,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让他情驰意动,不能自已~~那个吻从计然的眉心,柔柔地溜到她的唇,唔,上次,她是橙子味道的,今天,她是巧克力味道的,甜蜜香醇,令人欲罢不能。   只是,系青没想到,今天,计然更主动。她的舌怯怯探出,在他的唇边徘徊,与他的舌尖,纠缠不休,搅得周遭空气都蒸腾出热烘烘的巧克力浓香。她这一点点主动,仿佛引信,点燃系青身体里一直压抑着的渴 望,炸出漫空烟火喷薄,系青的理智,就在这密密的热吻里被蚕食殆尽。那些被囚禁的欲 望,一旦被释放,如野马脱缰,肆虐纵横着,下达唯一的指令,要怀系青,把这个如巧克力般的可人儿,生吞活剥,吮干吃净。   系青双臂搂住计然瘦弱的身子,两人紧紧贴触,没有半丝的缝隙,他用唇舌,掠夺着她的气息,天啊,他怀里的人,娇小温软,轻颤着,迎合着,如抱着满怀春花。系青的吻,一路游移,从她白嫩的脖颈,流连不舍,直至精致玲珑的锁骨,或轻或重地噬咬,直吻得计然满面酡红,无限妖娆,双目迷离。闻着计然身上不知始于何处的馥郁芬芳,系青的手,无可自拔,揉搓着她的身体,她很暖,很嫩,棉质衣料下的肌肤,让系青每一次呼吸,都粗重沉厚,震颤的浑身疼痛。   “系青,好了,放开我。”计然喘息着,用她的手,试着阻挡系青。   这却给系青机会,让他引导她的手,安放在他身体肿胀绷紧的地方,他以为这样能纾缓他的疼痛,但其实更点燃他的灼热躁动。   计然无措,她的声音,也在不安的欲 望里载沉载浮成茫然的呻吟嘤咛,“系青,系青,系青……”   系青一额的汗,手伸进计然的衣内,生涩地触摸着她的肌肤骨肉。其实,并不真了解怎么做,可人性的本能,近乎是神般的指引。他温暖的手掌,摩挲记忆着她的身体,用他的手指,去包容揉捏她胸前那两团柔绵软嫩。这仍不够,再加以灵活地舌尖,绕着圈儿,拨弄爱抚磨蹭~~一切的一切,刻骨铭心,   计然仿佛虚脱,无力地要求,“系青,放开我……”   系青的眸子里,尽是深深欲 念,“不行,小然,今天没办法放过你了。”   他已失了火,无法自救,一阵阵滚滚热浪,从他的胸口蔓延到下腹,再反扑回胸口,烧得他热血沸腾,翻身将计然压控在身下,系青用一种吸魂夺魄般的方式,吮着计然的每一寸肌肤。察觉到计然的些许挣扎,他的双腿,缠绕住她的。隔着衣物,他身下早已挺拔难耐的狂野,抵住计然身下的柔软,系青的手,随之也轻揉着那里,只觉掌心里潮热一片,滑如丝绒~~系青因着这一片潮润,身体酥麻瘫软恍若灰飞烟灭,他要她,熬不住了,非要她不可……却听计然破碎的呼喊,“放开我,系青,救命!”   救命?所有的欲念如潮水般褪去,系青跳起来,见计然脸色惨白,眉头皱紧,捂着胸口,气若游丝,“药在我外套里……”   系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药的,他吓得手指发抖,把计然原本放好的衣物弄得乱七八糟,才能把那救命的药片放入她嘴里,一刻不敢耽误,抱起计然,“来,我送你去医院。”   计然喘吁吁,“先让我穿好衣服,系青,你别怕,听我的话,求你了。”   系青急得额角青筋暴涨,“你还要磨蹭什么?这会儿还换什么衣服,你得马上去医院。”   计然勉强拥抱系青,“求你,我求你,把你电话给我,我叫救护车,叫救护车,比较快。”   对,救护车比较快。系青放好计然,拿电话给她。计然应该跟医院的医生很熟,她找一位周大夫,说她在公车站等。然后要系青帮她,“给我换衣服,再送我去车站。”   “为什么要去公车站?”系青要再打一次电话,“让车过来到我们楼下。”   计然软弱,却固执,“系青,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先帮我把衣服换好。”   系青六神无主,帮计然一件件穿好衣物,发现这具勾引他欲 火焚身的少女身体,其实瘦弱的那么可怜?他一直保证说不欺侮她,结果,却一直伤害她,他的行为,用混蛋两个字来已不够形容了吧?懊恼和自责,令系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而是计然在那里喋喋不休,“系青,你要记住,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昨晚没休息好的原因,所以你不能怪自己……”   系青沉默着,飞快拎上他们的包包,再背计然一路小跑,往公车站附近送。室外,仍冷得吓人,雪是停了,但风刮得如刀子一样利。系青和计然的呼吸,在风里被刮成一阵阵白雾飞散。   计然仍有许多要交代,语不成声,断断续续,“系青,不要来医院看我,也不要太着急,我们的关系不能说破,不然,我们大概就没办法长长久久在一起了。我好不容易才学会贪心,好不容易才有你,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生活,你不能因为一时情急,把这一切都破坏掉。记住,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真的会被你气死,活不成了。”   系青沉默。   计然逼他,“你答应我啊。”   系青还是沉默。   计然急了,病着也耍蛮,拳头捶系青,可毫无力道,“你答应我,我保证不死,保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一阵阵火辣辣的液体,在系青眼眶里横冲直撞。到公车站,他放下计然,扶着她,等她的救护车出现,远处,有阵阵鸣笛声传来。   计然继续逼系青,“你答应我啊,跟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听我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说啊。”   系青觉得,身体里好像有好多部分碎了似的,碎的一片狼藉。猎猎冷风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应答计然,“我会听你的话,这都不是我的错,我不去探病,不说破我们的关系,但是……”系青咬牙切齿,“小然,你也给我保证,你要是敢死掉,我一辈子恨你,我拿我的生命恨你。”   计然摇摇欲坠,捂着胸口,保证,“系青,为了你,我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救护车开到,轮床推下来,被计然称呼为周大夫的人问系青,“怎么回事儿?”   系青镇定如常,“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她同学,见她不舒服,就送她来车站,她突然说胸口痛……”   被推上轮床的计然,没听完系青的谎话,昏迷过去,护士喊,“周医生,她没心跳了……”   没心跳了?我杀了她吗?系青面如死灰,望着救护车在视野中远去,茫成一个点,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他周遭,白雪萧瑟,耳边,冷风狂乱。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自己住的小屋,关上门,顺着门板滑坐于地,系青头埋下,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他此时终于彻悟,他是个凶手,他杀了他最爱的人,他混蛋如此,却一直沾沾自喜,以为他能给她一个花明月满的未来?!   怎么可以那样做?计然明明一直叫他放开她,他居然色 欲熏心,执意纠缠。系青悔得肠穿肚烂,泪水汩汩而下,不能断绝。可是,这样流泪也是可耻的,系青气噎难忍,冲进厕所,一通狂吐,连苦胆水都呕吐出去。   洗脸,望着镜里那张惶恐绝望的面孔,系青吸口气,对镜子里的人说,“你还不能死,你得等她回来。”   章节36   系青稍微整理好自己,出门搭车,再去医院,他必须要知道计然是不是还活着。   那间离计然家很近的心脏专科医院的急诊室外,系青找到了周大夫,他维持一贯淡然稳重的模样,道,“你好,周大夫,我想知道刚刚被救护车送来的,我的同学计然,状况还好吗?”   周大夫揉着他的脖颈,“救回来了,还算稳定,跟家属在住院部病房呢,你上去看看不?”   系青放下心,险些落泪,对大夫颔首,“哦,谢谢。”他不会冒险去探望,知道她还活着就好。   “你是怀系青?”周大夫象是洞悉一切,“计然跟我说了,如果看到你来,让我转告你,她没事,叫你不要担心,别往医院乱跑。”   他是自己人吗?搞地下活动太久的系青稳住脸上的笑容,按兵不动,观察大夫什么路数。   大夫轻松随意,闲话家常,“计然不适合经历太激烈的情绪波动,在享受男女欢爱方面会有些障碍,但只要温柔些,照顾到她的承受度,也不是不可能。”周医生看看系青,锁眉,“你太生猛了,在她身上种了那么多草莓,我们护士看着都脸红心跳,这样不行,对待她要很耐心比较好。而且,不要在她本来就体力不支或疲倦的时候进行那件事。”   系青要背靠着墙才能站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这大夫,搞什么?小然家里人也知道了吗?她家里人会怎么对待她?系青现在又想上楼去看看了。   周大夫火眼金睛,看穿系青的心思,“你别怕,根据医院规定,我们必须替病人保守隐私,不然就是触犯条例。因为你是当事人,另当别论,我才跟你说这些话。”   啊,有保密守则~~还好,那这么说,她她家里没知道咯?系青擦掉鼻尖的冷汗。   周大夫又追加一条讯息,“再说计然醒过来后,也有要求我们保密,我们不能不帮忙,毕竟,她做我病人也做了很长时间。放心,计然那丫头很聪明,她知道怎么处理的。不过~~”周大夫欲言又止。   系青再次,“谢谢,呃~~还有什么,是我要注意到的?”   “不用谢,”周大夫说,“不过她很脆弱,需要被仔细呵护。她家目前状况也不是太好,根本无法承担装置人工心脏或者是换心手术的高额费用。更何况,换心的话,一时难以配到合适的,人工心脏也并不万能,还很容易引起血栓之类的并发症。所以~~”周大夫冲系青点点头,“好好珍惜年轻的日子。”   系青很敏感,“你是说计然的时间不多了吗?”   周大夫笑,“小伙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嗯,当医生,看过太多生离死别,我们眼里的时间,可能和平常人看到的不一样。有的人一生时间很长,有的则很短。长寿的人,当然比较运气,能按部就班,好好享受生命的过程。但是假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不妨把行程压缩一下,二三十年当五六十年来用,也不错。”周大夫说完,打算走,“差不多就是这样,我还有事要忙,再见。”走两步,又回头,悄声对系青道,“你们还是学生,不要闹的太过分,计然不能怀孕的,你知道去哪里买避 孕 套吧?要我帮忙的话来找我。”   系青刚才还如死灰的面色,一瞬涨得通红,这周大夫真的很~~要命啊。但是,遇到他真是运气。   得知计然病发,春儿和张浩都说,“去看看吧,朋友一场。”   这回,无须系青索尽枯肠找理由,也无须经家人师长同意。毕竟,三个人探病总正常过一个人。于是,尽管系青知道计然不希望他前去探病,他还是去了。去之前,系青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部分,先预备着吧,系青希望能用上,对计然尽点心意。且不论他害她发病的内疚,单只说他是她的男朋友,也该对女朋友善尽照顾之责啊。   心外的三人间病房,计然在靠窗位置,中午辰光,就她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其余病人床边,都围着家属一群。尤其中间床位的一位老人家,是在立遗嘱吗?她家家属就快把病房挤爆了。   怀家兄弟和张浩拎着满满当当几袋子水果营养品,费劲吧啦挤到计然那儿,系青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计然的眼神里对系青写着你来干嘛的责备意思,嘴里倒是热情,“哎呀,谢谢来看我。我好几天没去上课了,很想你们呢。”   张浩道,“别急,病好了再说。”   春儿脸皱着,研究计然身上牵连在监测设备上的线路,大惊小怪,“喂。计然,你看起来好吓人哦。”   系青脚底下踢春儿一下,眼神警告,小心言辞!还是耿耿于怀,“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   计然笑,“没办法,我爸出差,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还有点感冒,我让她回去歇会儿,反正这里护士都熟,她们会照顾我的。”   春儿大大方方坐计然床边,心无芥蒂,“正好,病包,现在我们照顾你一会儿。”   “这个时间都要上下午课了,”计然说,“快回去吧。”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们请好假来的。”系青语带双关,“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计然和三个朋友正聊着,中间床位的家属突然喊起来,速度很快,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拉上屏风,把计然他们挡在这边,那边开始急救。   系青虽没见过这场面,倒还表现得处变不惊。春儿和浩子各有惊悚,眼睛直了腿也软了,问计然,“怎么回事儿?”   计然无奈摇头,表示那位老人家可能要离开了   春儿眼圈差不多就要红,浩子基本上就要泪汪汪了。最让系青气恼的是,这两不靠谱的弟弟居然问计然,“你也会这样吗?”   计然就乖乖的,可真诚地回答,“说不定有一天也会这样。”   系青很想说放屁,你明明答应我不会死的,又说不出来,憋得难受至极。   紧跟着屏风那边哭声震天,间中夹杂着大夫和护士安慰家属的声音,听着十足十地惨。春儿被刺激得已经语无伦次,跟计然乱扯,“你以后小心点吧,现在死太早了,才多大点儿年纪啊,再说你死了我们也会很伤心的……”他和浩子是真伤心,毫不计较帅男本质,抹泪,擤鼻涕擤的形象全无。   系青那脸立马长白山了,这哪儿像来探病人?他真想把两弟弟给扔出去,还没动作,计然揪揪他衣袖,“我想吃点儿冰凉的冰激凌,医院边上有家超市有,你们去帮我买点回来行不?”   系青知道计然的意思,收收快爆出来的怒火,看着春儿。   浩子深明事理,“我和春儿去,哥,你陪会儿计然吧。”带着瘪着嘴,挺伤感的春儿离开。   计然劝系青,“别怪你弟,虽然他有时候毫无顾忌的令人尴尬,但他很真。我当病人当久了,听那些安慰人的话,也听太久了。偶尔能和人聊聊真话,我不会不高兴的。”计然最后还加一句,“我喜欢你弟弟怀系春。”   这家伙真是,明明喜欢我却从不说个明白,对我弟弟也只是比较欣赏,楞给那么高的评价,喜欢怀系春?!系青撇嘴,快撇到哥伦比亚去了,给计然白眼,愤慨,“你喜欢怀系春???”   “喜欢!”计然笑。尽管她此刻苍白病弱,但这嫣然一笑,仍暖如春阳,个中温柔,无法言喻。   系青借着屏风所阻,握计然的手,终于也轮到他眼眶晕红,“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是我害你发病的。”   计然反握着系青的手,“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忍不住,系青凑近计然,连同一滴泪和一个吻,留在她额角,“我爱你!”   计然望着系青,眼底打转的泪光,隐隐滚动,她克制着,“快回去吧,我妈等会儿搞不好就来了,让她看见,我不好解释。”   系青站起来,深呼吸,平复他的情绪,便又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再握握计然的手,“好,我先走了,你多休息。”   出病房,在走廊遇到买冰激凌回来的弟弟,系青把冰激凌往春儿怀里一塞,“你吃吧,大冷天的,她病成这样,哪儿适合吃这么冷的东西?”   “那还让我去买?”春儿嘀嘀咕咕,挖冰激凌吃,刚才那一会儿的伤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边跟着系青往医院外走,边合计,“哥,你说计然家咋那么穷呢?都不能住单间病房。晚上睡觉的时候,隔壁床又死过人,呃~~”他抖几抖,“要是我,一定会吓得睡不着。”春儿还感慨,“咱爸妈那些不义之财,能分给计然家一点就好了。”   系青脚下停住,他在想他带来的钱,不知能不能给计然换个单间病房。他问浩子和春儿,“你们身上带钱没?”哦,他不是真需要用他们的钱,只是觉得这事儿三个人分摊,感觉上自然些。   结果,一行三人又回心外的护理站,没去见计然,直接问护理站的护士长能不能换病房,正好计然还有没缴的医药费,系青顺便一起处理掉。他没说自己是计然的同学,只说是在计然父亲单位实习的同事。春儿在旁边帮腔,报老爸公司的名号,还和浩子一起跟护士姐姐们聊天打趣,玩儿的很乐。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妥了。   这里是为了再次编辑增加的字,加字加字加字加字,读者请无视……   章节37   韩老师当完好妈妈,回归好老师的身份,先找系青了解班上的情况,丢下话,“哇,我就休了这么几天,你们打架的打架,住院的住院,还有没有其他惊喜给我?”   系青斯斯文文,“没有了。”   然后韩老师去医院去看望过计然,又找系青聊,“还说没惊喜给我?”她拿出个信封,里面一叠老头票,韩老师把信封放掌心拍拍,“计然妈妈让我带回来还给你的。”   系青紧张,不会被计家妈妈察觉什么吧?暂不动声色,解释,“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张浩一起。”   韩老师摊手,“大部分都是你的。我知道你那两弟弟花钱的本事,也知道你拿奖金和存钱的本事。”   系青笑,“尚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呃,我的做法,冒犯到计然的家人吗?”   韩老师说,“会让计然的父母不太好受,”她谆谆教导,“系青,帮人也是要方法的,你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受才行。”   系青赫然称是,“当时去看望计然,觉得那间病房不适合静养,一时情急,太过冒昧。如果计然父母生气了,我可以去道歉。”   “那倒不用,”韩老师笑,“你和系春还留下你爸妈公司的联络方式?你不知道计然爸爸……”韩老师没讲完全,只摇头叹气,“还好我赶到了拦着,这钱啊,差点就送回你妈那儿去。”   “哦,送回我妈那儿去也没什么,我会跟她解释这笔钱的用途,”系青摸着信封,试探,“其实,我妈公司每年也要捐一笔善款出去的。这些钱,计然的父母真不能收下吗?我听说,计然手术的费用,也要一大笔开销,我可以跟我妈谈谈,看她是不是愿意帮忙解决。”   “那你也要先搞清楚,计然是不是真的有需要你帮忙,人是有骄傲的。”韩老师带点探究意味看住她的学生,“我发现你对计然很关心啊。“   系青心头一凛,刚才他有点过了,跟老师打太极,“不是很正常吗?无论怎样,我们兄弟,都不想看到朋友受苦。”   韩老师不紧不慢地,“那我相信,你确实不愿朋友受苦。不过,有时看你这样,我又忍不住多想,要不要给你换个同桌。”   才不要和小然分开,系青索性拼了,剑眉微扬,“老师,你要是想掐死谁的浪漫,须得确定那浪漫实有存在,是吧?不然就成冤假错案了。再说,真有什么,分开坐还是会有。没有什么,坐在一起也不会有。我不反对换同桌,但是若为着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会觉得没有被尊重。”   韩老师摇头,直乐,不复多言,挥挥手,示意系青可以去上课了。   系青礼貌地对老师欠欠身,离开。边走回教室,边想,老师真的信他吗?现在他不确定。不过,压力好大哦,不知道高中剩下的日子,能不能平安度过?尤其,和计然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平安度过。   有那样的先例吗?共同拥有同桌三年完美回忆的同学?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后化蝶飞走到那两个家伙~~   计然回来复课那天,系青的日程安排紧凑得~~象串紧紧串起的冰糖葫芦。早上,系青得跟学校领导招待来校参观的,国际友好城市的外国来客,午饭后赶去市剧院参加英文演讲,要到下午第二节课才能回来学校,第三四节课有安排物理摸底测验……,赶死人了,估计今天没什么机会和计然聊天。   十多天没见啊,背负着内疚情绪,日日煎熬苦不堪言的系青,只在他的小冷宫里接到过计然一个电话,还只说了两句话,就是你好不好?我很好,不要惦着……仅此而已,甚至都来不及谈谈计然父母的“骄傲”。真是,人家谈个小恋爱都若日日酩酊,身在醉乡不愿醒。他怀系青的怎么倒象牛郎织女似的,总觉得聚少离多时间不够用。   不过,有计然,还是很好很好很好!!!   天气一样冷毙,下雪,有那么点雪片大如席的味道。为着不失礼于演讲那种正式场合,今天系青打扮得青山绿水,光鲜明媚。白色压着黑边的V领毛衫,里面是白衬衫搭条纹领带,下身中规中矩黑长裤,皮鞋。外面的牛角扣长大衣是老爸最近送的圣诞礼物。无需细看镜子里的人,系青也知道自己现时,还当得起气宇轩昂四个字,不知道这样的他会否讨得女朋友的欢心,希望她别嫌他太过齐整了~~系青呼口气,哦,心情还真是忐忑。   回校还来不及进教室,先被抓去和学校领导一起开会,做接待准备。   从小到大,这不是系青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他一直是被推出去当展览品的人物,说对此毫无成就感当然也不是,可一旦知晓其中诀窍,有时会觉得这些东西很无聊,很枯燥。系青常常是表面上儒雅有度,内心里想起春儿说的话,有很多东西是假的,但是体育是真的,篮球是真的。他的弟弟,真是灵气逼人,总能一语道破世上乾坤。不过对系青而言,他相信他的爱情是真的,计然是真的。系青想,这些真实,应该是不会幻灭破碎的。   前来的外宾里有几位同是高中学籍的学生,系青可以和对方做些不太有难度的交流,气氛倒也不错。寒暄之后,再陪着参观教室,系青班级正在其中。和以往一样,系青在人群里,用目光和笑容,表达他对计然的问候,他知道,计然懂。这是多好的事情,她总是懂得他的。   作为班级代表,甜甜的学习委员当然也有在外宾面前表现一下的机会,今天的甜姐儿打扮的分外靓丽,站在系青边上,男的俊女的艳,耀人眼目。   本来,不过很平常的外事活动,走马观花一个过场而已,谁知就这场合怀系春都能搞出点意外来。他不知怎的,对外宾中一有着亚麻色长发女生的球鞋产生兴趣,看着看着,还凑近去,哇呜一声,对那女生伸出大拇指。宾主相敬的局面就此小破,那亚麻色头发的圆脸加拿大女生,对着系春叽哩咕噜说一串英文。   系青和甜姐儿都晓得春儿那点英文水平,同时翻译。   系青正常性翻译,“她问你是不是觉得她的球鞋好看。”   甜姐儿正经地翻译,“她说不喜欢你盯着她的不礼貌行为。“   甜姐儿话出之后“艳惊四座,”随行翻译对她另眼相待。只有系青不以为意,甚至可以说,听而不闻。   春儿自然只相信哥哥,直接在本子上画朵玫瑰,再比划一个手势,类似于描绘一只小提琴的形状,指指女孩儿,加句单词Perfect!于是,外宾们都笑起来。有人发现系青和系春的相似程度,问其是否同胞兄弟?接着,这对漂亮的双胞胎,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地,成为这次活动的焦点,有人要求合影,有人要求留下联络地址,还有人问甜姐儿,她是不是这对兄弟的好朋友,不然为何刚刚那般捣蛋?只有好朋友才会这样玩笑不是吗?象对欢喜冤家……   这次外事活动的高 潮之处,就是在这间教室里,宾主同欢。亚麻色头发的女生离开之时,特别给春儿一个临别秋波,西方女孩儿本就早熟,兼之都生得美艳活泼,那给春儿的回眸一笑,当真是百媚横生,撩拨得全班十七八年纪的少男心如鹿撞,齐齐嗷~~了一小声。   系青也有临别秋波,他眉舒目展,对着春儿的方向,做个鬼脸,哇,当真弹眼落睛,那是一向老成持重,俊雅有格的怀系青诶,他也会做鬼脸吗?可那真是他,英挺玉立,笑意闪亮,皎如日星,看上去令人如沐春风,会错觉,这个世界上最美满的事情,不过是在他的笑容里安静,老于其中。而这样的笑容,是系青给计然的。   第四节英语课,系青终于回到教室他自己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小动作,偷偷握住身边女生的手指,嘘一大口长气,那劲头儿,倒像是瘾君子找到毒品后的满足与安心。   顾老师在讲台上看着系青,英语问,“今天心情很好?”   随着顾老师的问话,计然的指尖象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系青掌中溜走。   系青收敛心神,“答应,是的。   “这次演讲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好,老师约你吃午饭,我们得谈谈细节。”   啊,午饭不能和计然一起吃了~~但系青神采奕奕答应老师,“是。”   和顾老师~~其实是和好几位老师们吃完午饭,谈好细节,系青再回教室找计然,她不在。他楼上楼下,计然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找到她,甚至系青还在厕所附近的地方等了等,也没等到他要找的人,系青只好往操场那边找。   雪半停不停的,天空云霭迷蒙,整个操场寥无几人,靠远远围墙处,倒是有几个疯的同学打雪仗。计然在高低杠附近的乒乓球台处,还是穿着她的半旧深蓝外套,单薄的身影,渺渺茫茫,似足不沾地,飘在一片白雪皑皑里,系青看着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跑过去,埋怨,“你一个人乱跑什么?害我到处找不到,还想把自己冻感冒吗?”他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围巾给她围好,心里眼里只她一人,对着计然那张让他这些天来辗转难眠的脸,系青飞快,在她唇上香一记,笑,笑得春深一片,花落如云,他声音里似乎拌着蜜,跟小女朋友说,“想我不?”顺便,他用他的手指,拂去计然长睫上沾到的一片雪花。   计然的眼睛,看进去,不知是一片汪洋,还是一片空洞,“系青,”她说,“系青,我们分手吧。”   读者请无视,因编辑加字   章节38   系青愣几秒,随之,他的额头轻轻碰碰计然的,“喂,用这种方式庆祝我们相见吗?好啦,我知道错了,别开玩笑吓唬我。来,快回教室吧,这儿多冷。”系青拉拖计然胳膊,一心一意,不要她受冻,把她安排到温暖的地方去。   谁知拖不动计然,她就在原地站着,声音微弱,却清晰,“不是开玩笑,我认真想过了,分手吧。”   系青看计然,沾着雪片的短发,黑白分明的眼睛,模样一如初见那时,安静,清纯,不染纤尘。没变,这是计然,千真万确,所以,她是逗他的。扒拉掉计然短发上的雪片,系青宠着哄着,“听话,别闹了,分什么手啊。”他笑,“我才不信你舍得和我分手,你不是已经学会怎么贪心了吗?走,咱回教室。”继续拖计然,用了点力气。   计然只被系青拖着走两步,便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开,不耐,“我跟你说真的,没再开玩笑,你就不能好好听我的话吗?我要分手,我不想和你谈什么有未来的恋爱了,你懂不懂啊?”   系青不懂,他的眼神表情,都在说,不懂。再看牢计然,仔仔细细,这的确是他的小然,一个有点小倔强小任性,但是有大温柔大体贴的女朋友,今天,在闹什么?握她的手,冰凉,放他暖和的掌心里捂着,软语相求,“怎么了?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你可以罚我啊,我回家给你跪搓衣板还不行?就别闹别扭吧?出什么事儿了吗?跟我说,我去解决。”   计然摇头,“没有发什么什么事情,只不过是想了一下,觉得谈恋爱很累,不太适合我,我想分手。”计然顿了顿,再清清楚楚说,“我要分手,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她好像是认真的,这个认知在系青脑海里有点清晰起来,因着这种认知的清晰,他耳边好像飞着几十只苍蝇嗡嗡响。依旧暖着计然冰凉的手,但是人傻住半天,勉强挣扎出一句话,“你是说,你要分手?跟我分手?你认真的?”   “是,”计然肯定,“认真的,我要分手,我不适合谈恋爱。”   系青伤极反笑,“你不适合?那我们之前做的事情是什么?小然,是你说的……”   系青想告诉她,是你说的,你活不到三十岁,你可以早恋,比中奖好。   是你说的,大师兄应该一直爱小师妹,爱情就是不可理喻的。   从此,他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地要与她相爱,做那件比中奖更值得的事情;   从此,象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不曾二想,要做她只爱小师妹的令狐冲……   可怜所有,全哽在系青喉咙里,他眼睁睁,见计然冰冷决绝,执拗坚定,“以前做的事情,都是不值得的。”   系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之前,怎么会认为爱情是不会幻灭和破碎的?他最珍爱的人,轻轻一句,他所有努力,便瞬间雾化,消失干净,这还真是冬天……   系青的心碎,计然视而不见,她只管她要分手的决定,“我觉得,反正分手了,再坐一起也不太好,”她把手从系青掌中抽出来,也不理会,这样的动作,让系青的手心和身体,都陷落成一座空城,“我会跟韩老师说,把我们位置调开。”   “等一下,”系青深呼吸,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在雪地上转圈子,“等一下,让我想想。”他拼命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转几圈,在计然面前站定,“你要分手?”   “是。”   “什么原因?”系青眯着眼睛,“给我个好点的理由。”   “没感觉了,”计然避开系青的眼睛,低头,鞋尖踢地上的白雪,“其实,要分手就是要分手,非得问个理由也没意思。即使是我们的开始,都未必见得有什么强硬的理由,为什么分手非得找理由?”   系青真是气得肝儿颤,他们的开始没理由?难道相爱不是理由?现在要分手,起码要给个理由,让他相信他们已经不再相爱吧?“你对我没感觉?什么时候没感觉的?是我上次害你生病?还是说我给你调病房的事情冒犯了你爸妈?或者……”   “都不是,我不要玩儿下去了。”计然捂着耳朵,烦躁暴怒,“怀系青,你不要烦我好吗?我就是要分手,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分。以后也不许你来烦我。”她脱下系青的大衣围巾,连同他对她的疼爱,一起扔还给他,就打算走。   系青死命拦住,“喂,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说要分就分。”   计然挣扎,“我才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分,我去跟老师说调开坐,”她本来病就刚好,又没系青力大,一时间挣得脚下趔趄,气息不匀。   系青喊,“停,停,停!”他扶着计然站稳,还是把围巾给她围上,“小然,你别动了,我们谈个条件,不换坐,维持现状,你答应我的条件,我……”泪光在系青眼里,薄薄一层,他咽下委屈不舍,伤心失落,哽着喑哑嗓音,“我同意分手。”   计然定定望着系青半晌,达到目的,也未必见她就快乐,反而一脸茫然,有什么东西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一闪即逝,半晌,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分手!我先回教室。”她又要把系青的围巾摘下来还给他。   系青没让,“我不冷,麻烦你帮我带回去放我桌上。”   计然走了,系青一个人在乒乓球桌那里又呆了会儿。恍恍惚惚,眼前浮着一片苍翠葱郁,那天中午的阳光,穿过树荫,洒在这乒乓球台上,如钻石般耀眼。他信誓旦旦,要教会计然贪心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午饭,有计然让给他的一个咸蛋。他还问计然,是不是知道他喜欢吃咸蛋?更记得,那个女生,如何为着他的问题,耳后那段白净的肌肤,慢慢晕染开蔷薇的颜色。   他们实实在在相爱过,她在图书室里听过他的心跳,她知道他有时生气,只是因为他太在意她,她会因为在梦里找不到他而哭得稀里哗啦,她从不曾真正拒绝过他给她的热吻,和对她的热切渴望,她甚至说已经学会了贪心……是什么让一个学会了贪心的人,不再贪图与他天长地久的未来?系青在雪地里站着,几乎长成一截双脚埋入地下的树桩,也未想通,未参破,计然与他分手的原因。她说没感觉了?怎么可能没感觉了?怎么可能??她生病的时候,医生给她用错药了吧?所以才这么不正常?   上课铃响,系青勉强打起精神,往教室跑,第一节什么课?系青想不起来,爱什么课什么课吧,至于眼前晃过的人,爱谁谁吧。结果,一向英明神武的怀系青,走错了楼层,跑到高一年级的教室里去。对着一个班级学弟学妹几十双错愕的眼睛,系青懊恼却有礼地颔首致意,“对不起,走错了。”抛下身后一片惊呼,想纠正错误,赶紧回自家课堂,却被门口一片半融不融的雪泥混合物给滑倒,摔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学弟学妹们吓得一声没敢吭,这是学校的传奇人物怀系青哦,而且今天还穿那么漂亮的怀系青~~   系青当然摔的很痛,不过,都没心痛。他自己爬起来,瞅着脏成一团,乱七八糟的大衣毛衫和领带,还有被蹭出血渍的掌心和不知戳伤了哪里,无法伸直的手指,只得一个结论,祸不单行。   高一班级的老师来上课,惊见系青狼狈不堪地站在他教室门口,询问,“怀系青,你怎么在这里?   系青保持谦恭,“对不起,老师,我走错教室。”   老师迷惑,“你走错教室?你去教室干嘛?你们老师找你找疯了,不是要去市剧院参加英文演讲吗?”   英文演讲?系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记不起下午第一堂课是什么了~~因为他本来不用上课的。飞奔去找韩老师,他们之前约好一起去市剧院,还有,系青发现,他有点不太记得稿子的内容,惨,惨到魂归离恨天。   走廊上,顾老师老远就喊他,“你哪儿去了?”待看真此时系青形象,口中只剩哀鸣,“哦,怀系青?怀系青~~”   带系青去老师办公室,韩老师和活动组联络,“抱歉,打乱安排,我们晚点才到……”   系青眼里没有老师,只有计然,她拿着针线,正忙着~~那是替老师的呢裙缝扣子还是干嘛?重点是计然看上去自在随意,即使见到刚刚分手的前男友,也很轻松,她没对系青的狼狈表示惊讶,只是淡淡点头,笑一下,一点都不象刚失恋的人。系青因这满腹幽怨,也对,是她要甩他嘛。   韩老师放下电话,就被她一身脏兮兮的爱徒给吓得很崩溃,“天啊,怀系青,你怎么回事?”   系青表示,“刚刚走错教室,还在教室门口摔了一跤。”   韩老师以手拍额,“你们这些猴孩子啥时候能让我省心点?你好好的跑错教室干什么……”愁不过两秒,打顾老师的主意,“小顾老师,其实你身高和系青差不多嘛……”   章节39   顾老师做个冷静的手势,“我懂,五分钟,等我。”就给系青找行头去。   “系青,过来帮我开这个抽屉,我的钥匙不见了。”韩老师吩咐。   老师都这样,还嫌我们这些猴孩子不省心?系青没甚精神地去弄老师的抽屉,但是他的手实在不听使唤,“抱歉,老师,可能帮不到你,我左手的手指刚刚戳到了,用不上力气。”   韩老师看看系青被蹭出血丝的双手,长长一叹,这次,连抱怨猴孩子的力气都无,问计然,“好了没?”   “还没。”计然藏在韩老师身后,系青看不到她的脸。   韩老师说,“先停一下,那边柜子里有纱布碘酒,你帮怀系青处理一下伤口,让老师来搞定这个抽屉……”估计是真着急,连粗口都出来,“真他妈的,证件钱包入场证全在里面,哦,我会弄好的……”韩老师穿着那条拉链还没缝好的咖色窄裙,找来锤子和螺丝起子,大刀阔斧干起来,同时催计然,“快点帮怀系青,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计然答应,“就好了。”她先给系青一杯热水,然后拿着碘酒棉棒,“来,手给我。”   系青乖乖的,手给计然。他们的目光,都定在系青那双有点脏兮兮的手上。计然动作轻柔,边擦掉系青掌心的细沙血丝,边轻轻在涂了碘酒的地方吹气。她的气息,象羽毛一样,拂过系青的手掌,一直拂到他心里去。系青他的心,被这片羽毛挠得,也不知是麻是痒抑或是痛,导致力气全无,膝盖发软。他很想把她揉在怀里,好好问她,为什么?她真不要他了吗?她真舍得他难过?上次她发病时候,不是还允诺,一定不死,永远在一起的吗?系青望着计然的眼神指控,说话不算数!很可惜,计然对他发射出来的电波绝缘。   韩老师在那边叮当乱砸,兀自念叨,“你们说这抽屉平时也不见多结实,今儿是咋了……”   系青计然都没声音,他们两个人,象沉入另个时空。计然灵巧又又迅速地,象个真正的好护士那样,将系青的手用消毒纸湿巾擦个干净,有伤的地方,包了一小块儿纱布,随意问,“疼吗?”   系青故意说,“很疼!”   计然递水给他喝,淡淡的,“过几天就好了。”   她不看他的眼睛,系青觉得,她根本就是在逃避他的目光和感情。她到底在逃什么?   顾老师当真即刻便回,拎着一套漂亮的西装,“怀系青,快换上。”问韩老师,“你这儿怎么了?”   韩老师累得喘嘘嘘,“我的证件什么的,都锁在里面,钥匙丢了。没入场证,想进活动现场很麻烦。”   顾老师还注意到韩老师的裙子,“你的裙子?”   韩老师爽爽朗朗一个白眼,“还不行人比去年胖一点?谁知道拉链就造反了。”   顾老师很照顾女同事情绪,“有胖吗?身材很好啊,凹凸有致。”   韩老师大方接受赞美,“谢谢夸奖。”她雷厉风行,当总指挥,“怀系青,马上换衣服。计然,转个身给怀系青同学一点更衣的空间,等会再给我缝一下拉链。来,小顾,帮我弄抽屉,其实大部分撬开了,我们拉住把手,一起往外用力,我数一二三,就用力哦~~”   顾老师照前辈的话去做,却稍有怀疑,“这样真的行吗?”   韩老师一意孤行:“一二三……”   系青很快换好那套纯黑西装,稍嫌松垮了点,可是效果不差。衬衫真丝质地,肩膀部位还压着细褶,最夸张的是那条领带,花色极其烧包张扬。系青手指痛,既扣不好衬衫的扣子,也系不好领带。求救的目光望向两位老师。   还在“一二三”中的两位老师,尽管跟抽屉玩儿命玩儿到急火攻心,但对系青的求助倒是心领神会,异口同声,“计然,帮帮怀系青。”   计然无措,“我不会系领带。”   系青已站在她面前,“我教你,其实跟我们小时候系红领巾的方法差不多。”   计然不得不帮系青扣好从胸口到领口位置的贝壳纽扣,也不得不拎着领带,等比她高大许多的系青低头,把领带绕到系青颈上~~这种位置,这种距离,他们从前拥有过很多,那是属于一些甜吻的瞬间,她软绵绵的双臂,总是绕在他颈上,温玉般的面孔,染着淡淡晕红,她曾娇音呖呖,“我唱歌很难听,总被人嫌,没人搭理我,可是你却愿意陪我唱歌,你最伟大,最好心肠,最疼我……”   这样的计然,会对怀系青突然就没感觉了吗?   她就在这里,那曾经引得他神魂颠倒的身体,近在咫尺,还有伸手就能揽住的纤腰一握。系青想抱住计然,温柔密吻,或深深哭泣,只为这不到两个钟头内,她给他的伤害和委屈。这样的念头,让系青忍不住,喉结不易察觉,轻轻滑动。计然的眼眸,悄悄抬上来一点点,与他四目交汇,电光火石,烟花四溅,随即,她的目光便又像被吓坏的软体生物,缩回闭塞的壳里。她中规中矩盯着系青的领口处,偏脸上不自觉,泛出一片红潮,绑领带的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才不是对我没感觉,系青确定,可是,这小傻妞到底闹什么别扭啊~~系青眼中,柔情缱绻,教计然弄那条领带,“绕个圈,从结里套过来……”   两位老师终于拉出那只万恶的抽屉。砰地一声巨响,抽屉出来,人也倒了,抽屉里的东西随着惯性,如天女散花,砸到他们身上。紧跟韩老师的惊呼声而起的,是顾老师的呻吟声,他很绅士风度,为了保护倒下的女同事,胳膊垫在韩老师头下,结果他的肘部被地面撞得生痛,苦着脸,“怀系青,你的霉运传染给我了吗?”   其实,若在平时,系青真的会被这乱糟糟的局面闹得笑出来,可惜今天实在没心情,只道,“这还真难说。”他伸出手指没被戳到的左手,和韩老师一起,拉起顾老师。   韩老师分外抱歉,“真对不起,小顾。”   小顾老师对着一地狼藉,哭笑不得,“韩老师,你要不要赶快找找你的证件?我们不能再拖了。”   计然捏着针线,“韩老师,要不要继续缝好你的拉链?”   “计然,把针线给我,你快回去上课。”被害得肘部生痛的顾老师,再也不信韩老师这个总指挥,篡权代理,“韩老师,我们在车上搞定你的裙子。怀系青你的演讲稿在吗?赶紧再看一遍,背一遍给我听。”   系青面对老师,不知所云地应答,“不知道。”他整个人感觉着计然离开这间办公室,她没跟他道别,没给他加油,甚至不给他一点点暗示和微笑,这真是彻头彻尾的分手吧?   “不知道?”顾老师这会儿一定是手肘痛,人又晕,快被眼前的学生和老师给整死了。不过,他对系青微笑,“你穿这套西装很帅,哦,比我穿还合适呢。”   韩老师动作麻利,已经找到她要的证件,还有演讲稿,她完全配合顾老师,捞起大衣,“快走,上车再说。”   系青对老师们的命令言听计从,跟上,一贯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韩老师倒是兴头头,“小顾你这套西装不错。”   顾老师说,“结婚礼服,衣服买好了,新娘子跑了。”   “真遗憾,”韩老师表示了同情,但那同情心也就两秒,“你说你连媳妇儿都看不住,也够矬了。”   这话令系青更添凄惶,他连女朋友都弄丢了,一样很矬吧?   丢了媳妇的顾老师,在车上忍着肘痛,一边听丢了女朋友的学生怀系青无甚感情,拖拖拉拉背那篇英文稿,一边缝死前辈裙子上的拉链,哦,这样内急的话方便去洗手间吗?算了,保持沉默。   韩老师倒叽里呱啦说一堆,“青儿,你今天状态不行,调整一下,这段没感情……”韩老师一直唠叨到活动现场后台,系青还是不太在状态,他也着急,可他就是没办法集中精神,人都因此显得忧郁落拓。   还是顾老师说,“这是个纪念日啊系青,好好演讲,上面有录影的,等老了的时候翻出来看,可能感觉不一样。所以,要集中精神哦,不然,会搞砸一次记录纪念日的机会。人家电视台的也势利眼,你演讲不好,他们不给录影。”   是啊,这是个纪念日,老了以后,可以拿来怀念。前面在请系青开始演讲,他深呼吸,让他的小宇宙,能顺利运转。   两位老师在后台听了一会儿,击掌,“成了!”韩老师松口气,手在后腰处摸摸,“小顾,你得把那根针找出来,扎死我了。”   系青再回学校参加物理摸底测验,迟到十五分钟。他被那套西装给衬得,从演讲现场一路帅回教室,帅得那叫毙狗吓死猫,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也是,哪个学生穿着笔挺的西装礼服来上学啊?   春儿直接喊,“哥,婚礼热闹不?我嫂子长啥样的?”   大家哄笑。   系青很累,累得连给弟弟一个白眼都嫌费力,在计然身边落座,掏笔,答卷。   手很痛,头很痛,心也很痛~~他身边的计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系青记得打球赢了那次,她还问,拼命赢球,女朋友怎么给祝贺呢?系青要来的祝贺礼物,是约会!这次,不会再有礼物了吧?   其实,是为了和她的那个未来,才要争那么多第一的,现在想想,好像很蠢很没用。他的努力,竟换不来她一丝真实的心迹?她拗什么啊~~系青皱着眉头,对牢物理试卷,好半天,一条答案都填不进去,那些题目,突然变得一点都不熟了。   为向顾老师受伤的手肘致歉,韩老师请吃晚饭,可她很节制,“我不能再吃了。”咽小半口啤酒,摇头,“哦,裙子腰好紧。”   瘦瘦高高的顾老师风卷残云,一口干掉小半碗面条,难为他那斯斯文文的气质。听到韩老师的话,吃吃笑,“冒昧问一下,前辈,把裙子缝成那样,怎么上厕所?”   对了,大家看看图里的小雪人,象不象倒霉的青儿?像不像像不像?   章节40   韩老师顶着她那一头生机勃勃的乌黑短发,装神秘,“偷偷告诉你,很简单,把裙子卷上去就可以。”   “真的能卷上去吗?”小顾老师偏头,瞄一眼前辈曲线凹凸,很惹人想入非非的腰臀,摇头,“无法想象。”顿一顿,“唉,有个事儿,前辈,我们的学生,怀系青和计然在谈恋爱呢,你打算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他们早恋?”韩老师的脸,在橘色的灯光里,有珍珠般的光芒。   小顾老师两指拎起前辈放在桌上的一只手,“对不起,借用一下。”学怀系青握住计然的指尖那样,握住,“我第一天上课,就见到。”   “我运气比你好,”韩老师抿嘴一乐,“我见到过计然被怀系青抱住坐在他腿上。”见小顾象被骇住,韩老师追加解释,“当时情况特殊,计然差点被撞倒。”   “哦”顾老师说,“那个情况没办法定性。”他把韩老师的手放回原处,“物归原主,谢谢。嗯,这种情况,你打算听之任之吗?”   “只要不太过分,我不想太干涉,我们也都年轻过,知道青春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吗?”韩老师若有所思,“我真的很喜欢系青这孩子,而且,他难得的认真,我很多次,想把他和计然调开坐,可看到他每每为这处心积虑地找理由,都算了。我还记得,张浩有次喝醉,为了他的小女朋友,哭的那么可怜……”   “不忍心,对吧?”顾老师倒是很能理解前辈,可他还更审慎些,“棒打小鸳鸯的事情确实下不去手,可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还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的学生,跟咱们以前可不一样。”   “能出什么意外?”韩老师对系青是全然信任,“系青很稳重,他也很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和计然,我看没事。”   “你忘了计然的心脏病吗?”   “就是因为计然有心脏病,我才觉得系青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他那么聪明,有分寸,怎么会不知道心脏病人,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再说计然那丫头,心细又乖巧,没问题的。”   “你还真是相信你的学生,”顾老师叹气,“前辈,希望你是对的。”   韩老师带着点小得意,“我常常都是对的。”   小顾老师觉得,这位前辈得意的笑容,很象冰啤酒里的气泡,清爽可口,还有点迷惑人的力量。   “我也冒昧一次,”韩老师问后辈小生,“你的未婚妻为什么甩了你?“   顾老师坦白异常,耸肩,“纯属误会,我的一位女学生追求我,攻势大胆又火辣,我一再拒绝,她又要吞药又要跳楼,闹得不可开交,上司生气,学生生气,未婚妻也生气,所以~~”顾老师可怜地撇嘴,“我就逃到这里来了……”   晚自习前,系青总算换回自己的衣服。漂亮西装,放去顾老师办公室桌上。   晚饭只一盒泡面解决的物理老师,见着系青,对他勾勾手指。系青过去。物理老师将卷纸平摊到系青眼皮底下,没说话,眼神表达,给个解释???!!!   72分?!系青自读书以来的最低成绩纪录~~解释吗?其实就是他心不在焉,斗志全无,想不到失恋的杀伤力这么大!系青咧嘴,牙痛似的,半晌,“对不起,老师,我摔一跤伤到手才没答完试题。”   “不不不,”物理老师可没那么轻易被忽悠,体察入微,指点给系青看,“这里,是答错,而且,完全毫无根据地答错,还有这里,这里……”老师大大叹气,“怀系青同学,不能答和答错,是两回事儿。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你连这么基本的题目都答错,不过,相信老师,老师会帮你救回你以前的好成绩……”   物理老师给系青救回好成绩的方法,就是给他强加小灶。   系青其实觉得自己有点冤枉,他不是不会做,是那时心太乱,他根本就不知道卷纸上写的是什么。不过,他也不能讲出他考到72分的真实原因,对吧?   所以,埋首于强化训练,无悔无怨。   从这件事里,系青有所顿悟。尽管,他要的那些成绩,初衷是为着计然,可是现在结果,已与计然,甚至和他自己,相差万里。他身上的光环,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那些漂亮的荣誉,不是他说想要,就要,他说不要,就可以随便丢弃。   此番顿悟,让系青心有恐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好象,因为看不惯贪污腐败立志要做官的人,长大后做了官,一样同流合污做贪官。   也好像,向往着爱情,相信着爱情的人,发现最终得到的爱情,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或者,所谓身不由己,就是一种幻灭?   对于物理老师给系青的惩罚性训练,韩顾两位老师,颇有微词,“系青那天参加英文演讲,压力大,难免失常,再说手又给摔肿了……”   结果,他们两个一起被物理老师埋怨,“本来怀系青是应该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可你们非要把他弄去参加什么英文演讲,花里胡哨,不切实际,误人子弟!”   韩老师气得,人要固执到这个份上,真是没话好说。谁知那边化学数学老师,都在暗暗合计,如果怀系青其他科目的成绩下滑,他们也得效仿物理老师吧?培养一个全能型的尖子生不易啊,怎么都得保住了才好。   对系青来说,被强训不痛苦,睡眠差不痛苦,食不知味不痛苦,最痛苦的,是他发现他和计然的关系,又回到一年前刚遇见的那个模式,日日朝夕,有事说事,无事回避,相敬如宾,水波不兴。   系青曾企图在分手后的四十八小时内,约前女友面谈一次。   计然语气清冷,“我们之间有口头协议,你不烦我,我不调坐。”   一句话,噎得系青理屈词穷,万劫不复。   系青那倒霉催的测验分数,校内上下议论嚣嚣,只有弟弟怀系春力排众议,“72分又怎么了?他还是怀系青嘛。”   甜姐儿争,“怀系青是100分的。”   “100和72都是怀系青,”春儿从计然那里找支持,“计然,你说是不是?”   计然摇头,“我怎么知道啊。”   春儿拿文具盒拍计然的背,“白罩你了。”   系青知道,当然春儿的答案是对的,无论100还是72都是他,这个道理,她竟然不知道?系青想,白相爱了~~   系青手痛,总是握不牢笔,笔掉了,或者手指不小心撞哪里,害得他呲牙咧嘴,从来,都是浩子和春儿照顾他,计然眉毛不挑一挑。面对前女友的冷酷,系青不肯示弱,再痛都忍着,可那又如何?她在乎吗?   系青觉睡不好,黑眼圈浓晕如画,计然也恍若不见。曾几何时,她为着他感冒一直不愈,还巧立名目,“那我要是成绩进步,对你的痊愈有没有帮助?”如今,言犹在,人非昨。   系青的英文演讲名列榜首,录影带在教室里播放,图像中的人慷慨陈词,卓尔不群。春儿给哥哥使劲儿拍巴掌,计然漫不经心,在下面偷偷翻一本杂志。系青并没希望计然也给他鼓掌,他也不觉得那天的演讲有多了不起,他只是想从计然那里得到一丝丝情绪上的变化,毕竟那天地中午,她甩了他,不是吗?可惜计然似乎已经失忆。   去食堂吃饭,系青仍然会多打一份计然喜欢的菜式,但计然的饭盒里,已经没有系青爱吃的菜了。一切似乎都没变,依然笑闹的春儿和张浩,依然漫无边际胡说八道,依然是稳重的怀系青和文静的计然,依然象没人了解他们怎样热恋地那样,也没人察觉他们就这样失恋。的的确确,一年之中,怀系青和计然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仿佛被谁一手抹去,干干净净,连点儿可以回味的渣滓都不剩。   曾经以为,她还是爱他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在与他闹别扭的信心,在系青的认知里悄悄动摇,但那是他不愿意承认的,毕竟,他没毁在失恋里,所能依靠的只是这个信念而已。所以,怀系青还是买了很多关于心脏病方面的书,放在他的小冷宫,睡不着的晚上,他翻出他收藏的,计然的心跳,对照着书来研究,这样,感觉上,他的小女朋友还在。   怀家冷宫的冰箱,仍有保鲜住计然爱吃的小馄饨。有一天,系青见计然又喝感冒药,知道她肯定不舒服,巴巴回去煮了小馄饨装进饭盒,带到教室给她。   计然脸色苍白,蹙着眉头,“干嘛?”那架势,好像再说,你为何又来烦我?   系青不由得又紧张又狼狈,“我看你中饭没吃多少,给你随便带点吃的回来。”   计然淡淡说,“谢谢,我已经吃饱了。”就站起来离开教室。   系青一怒把饭盒撇垃圾桶去了,还闹得他第二天吃午饭没饭盒。最狠的不是这个,是从这天起,计然吃完午饭即回女宿,再也不来教室逗留。本来,系青还可以在午休时间,看到她的~~   系青扔了个饭盒之后,也想过,这种驴事少做为妙。偏扛不住计然感冒一个多星期还没好,咳嗽不停,药一把把吃,系青不是心疼吗?眼见期末考在即,功课本就繁重,每每看她参加晚自习,面染倦容的模样,系青真是~~就继续驴下去了。还是饭盒装好小馄饨,大骨汤浓香扑鼻,系青还特别煮了两只蛋。他直接请女宿的生活老师带给计然,谎称是计然托他买的。系青想,这次她非得吃掉不可了。   晚自习,计然还来饭盒,“谢谢你,韩老师说味道很好。”   系青没吭声,表情在问,韩老师?   计然说,“我吃过晚饭了,正好韩老师胃痛,就让给她吃。她还问你在哪儿买的?”   她糟蹋起他的心意来,根本毫不手软。估计他给予再多的心疼呵护,也是白费力气,系青一时被刺激得,几乎失血三升,当即回应,“那家馄饨店经营不善,倒闭了。”   计然掏笔写作业,无可不可,“好啊,我帮你转告韩老师。”   现在的同桌,真的是计然吗?   那个即使中暑吊着点滴,也要撑着回来上课,只怕他被她吓死的计然?   那个因为屡屡逞强屡屡倒下也屡屡向疼爱她的系青道歉的计然?   那个发病时候,痛得冒汗也护着系青,要他不要害怕,保证为他不死的计然?   系青想,他大概真的失去她了吧?   期末考前,韩老师宣布,寒假继续补课,一直补到春节前。   学生会那边下任务,高一至高三年级,抽选几名学生参与春节期间的青少年文艺汇演。系青学校这次上报的节目毫无新意,小合唱。就这么无新意,教导主任还牢骚,“一天到晚尽出妖蛾子,又要忙年又要搞活动,一个个闲得啊~~。”然后这次活动就找了个闲人负责,顾老师。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不需要忙年,不找他找谁啊。   依旧毫无新意,顾老师在高二年级选参与小合唱的同学时,还是选了风头比较劲的怀家兄弟,加上学习委员。势利眼啊,一点都不“雨露均施”。   章节41   问题是系青哪儿有心思去唱歌,“我唱歌不好听。”   顾老师说,“我听说了,你家春儿唱歌比你好,但你可以弹钢琴。这次小合唱伴奏用钢琴,我想你和学习委员双人演奏。”   和学习委员?那是敌营的人嘛,系青再次拒绝,“我很久没练钢琴了,手生。”   顾老师对系青一笑,“你总说不,这让老师多为难,这样吧,你去……”   顾老师居然让系青跟敌营甜姐儿商量,要不要一起给小合唱《红河谷》做伴奏。要是甜姐儿不喜欢合奏,就在系青和甜姐儿之间选个水准好点的独奏,另个一定要去唱歌。若甜姐儿说要合作,系青就不能拒绝,非得跟人合奏不可。   至于为何所有选择以女生为先?顾老师非常绅士风度,“男生总是要为女生做些事情的。”   系青没话说,该死的,他爸也这么教他的。   不得不去找甜姐儿,系青靠桌站好,居高临下,和敌营女生保持一定距离,说了校方要求。他寻思甜姐儿应该会拒绝,他们之间实在算不得关系友好不是吗?谁知这女生非常高兴,“啊,我弹了这么多年钢琴都没什么进步,要是能上台表演一次,就圆满了,我以后都不用练了。”   系青很不爽,你丫不要练就不要练嘛,还非得上台表演圆满一次干嘛呢?结论,“那好,你独奏吧。”   甜姐儿还不干,“当然两个人合奏,我一个人会紧张。”   系青又不爽,你丫又要圆满还又紧张?怎么这么烦呢?   春儿翻着《红河谷》的乐谱,给甜姐儿一句,“你咋那么烦呢?”跟哥哥抗议,“为嘛我们不能合唱《忘情水》,很好听啊。”   系青只是拍拍老弟的后脑勺,倦怠至极,懒得应话。他拿着理科老师给他的“小灶,”书啊,本啊,卷纸啊,等等一堆去办公室交差。   兴奋的甜姐儿跟在他屁股后面,“怀系青,你练钢琴几年了?”   系青疾走几步,意图把这个女生甩开,略显不耐,“我忘了。”话音未落,就和正要进教室的计然撞个满怀,系青手里的本子卷纸书籍噼里啪啦掉满地。   计然惊,“对不起。”   “撞着你哪儿没?”系青控着差点就要扶她的手,关心。   “没有。”计然的目光飞快,从系青溜到甜姐儿那儿又溜到一地的书本上,“我帮你捡。”   系青忙道,“我来就好。”   甜姐儿心情漂亮,热情主动,“我帮忙。”   三人一起蹲下去,角度问题,甜姐儿和系青的脑袋撞到一处,砰一小声响。   甜姐儿捂着脑门,“怀系青,你脑袋咋恁硬啊。”   系青也一样捂着脑门,回嘴,“你脑袋也不软嘛。”他除了在心里再次哀嚎祸不单行外,还有其他路走吗?他最计较的是,为啥这事儿出在计然面前?   计然静静捡起系青的书本,递还到他手里,“不好意思。”本就冷淡的脸这回可以叫冷漠,长睫下的幽幽眼波里,似有什么一跳,系青的心尖也跟着一跳,一个邪恶的念头猛然滋生,他的目光不再牵绊在离去的计然身上,而是关注甜姐儿的脑门,“还疼吗?”   计然离开的脚步略停停,才又继续,不复往日淡定。   系青心头月余来的阴霭,首次因为计然的冷漠而稍有疏散,他变本加厉,扶甜姐儿起来,“对不起。”   甜姐儿大大方方的,“没关系,唉,你脑门怎么样?”   系青一笑,好似阳光照进人眼里,“小事情。”   系春喊,“哥,不用对她那么好,铁头功,再撞她一次。”   计然一本杂志从书包里掏出来,用力放在桌上。   系青下定决心,和学习委员伸手一握,风度翩翩,“我看我们合奏好了,合作愉快。”   期末考,系青的成绩,又令他继续拿到奖学金。不过他不是因为身不由己才继续拿第一的,是他认为,他和计然还没完,他仍需为他梦想中,他和小然的未来而努力。   最近,系青翻来覆去地琢磨,得出结论,他不能失去计然,他很难接受失去这个词汇带来的后续问题,那让他哪儿都不对劲儿,于是,他把失去置换成等待。他要等待一个机会,把他小女朋友对他没感觉这事给改成有感觉,把她的不爱给变成爱,把她的不能给拗成能!近期内等不到这个机会,就找机会,找不到机会,可以创造机会。   要是机会一直没有,就和小然耗着吧,耗半年,耗一年,耗两年……反正,她还坐在他身边不是吗?系青近乎谦卑地想,她还坐在他身边,已经靠近幸福一些些了。   和甜姐儿给小合唱伴奏,算是系青创造出来的机会。小师妹总是会介意任盈盈的吧?大师兄以前不会招惹任盈盈,是不想小师妹多心乱猜。可现在他只能靠着小师妹多心乱猜到失去理智,才能确认那爱的端倪了。   啊,想想还真TMD的可怜不是吗?在等老师发成绩单的时间,系青自怜到邪火攻心。听计然跟春儿和张浩聊,“罗汉果或者胖大海泡水,加一粒冰糖,再用纱布过滤一下,口感更好。你们练歌的时候,可以弄些喝,保护喉咙的。”   春儿和浩子懒惰,“好像很麻烦。”   计然说,“不麻烦,我感冒的时候常用罗汉果泡水喝。”   系青满肚子非得你爱我不可的邪劲儿,用一种随意清朗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表达,“计然,这段时间排练,你每天过来帮我们泡点罗汉果茶行不?”   计然大概没想到自己无意闲聊,竟被系青注意到,愣愣,立即推脱,“老师不会同意非排练人员在那儿捣乱吧?”   “你帮我们泡茶保护喉咙,怎么能说是捣乱呢?让我哥去说,顾老师指定能同意。”春儿是个爱热闹的,人越多越好啊,撺掇计然,“一起来玩儿嘛。”   计然找理由,“泡茶很简单,马上就好的,你们唱歌,我在那儿呆着也很无聊。”   系青不想引起计然逆反心理,适当退一步,“那你每天来帮我们泡完茶,就去休息好了。虽说是找你帮忙,也不好让你太累,一直陪我们排练到结束。”   计然继续找理由,“你确定参与排练的同学,都喜欢喝那种中药味道很重的茶吗?总得问过大家才能做决定吧?”   系青毫不松懈,“排练期间,保护嗓子刻不容缓,哪里由得谁喜欢不喜欢?”   计然继续继续找理由,“保护嗓子的东西很多,金嗓子喉宝,西瓜霜含片,华素片,草珊瑚……”果然从小病到大的,计然知道很多喉片的名字。   不过她推脱的太厉害,以致张浩和春儿嘘她,“你就这么不乐意给我们泡个茶?什么朋友啊?”   春儿又来那句,“白罩你了。”   浩子白眼,“我还指望跟你一起籍这机会混进去看排练呢。”   计然对系青这前男友虽说有着秋风扫落叶的无情,对春儿和浩子的朋友之谊,却是人间四月天的温暖,见春儿和浩子对她的迟疑表现出失望,立刻软化,“好嘛,那就一起吧,别嫌我弄出来的东西不好喝就行。”   春儿吊儿郎当,“嗨,好喝不好喝不重要,难得有机会玩儿嘛,还玩儿挺大的。”   系青在边上非常非常缺德地,笑,纯真无害,“就是,都朋友,别计较那么多。这次活动有纪念品呢,我帮你和浩子留一套活页笔记本和纪念相册。”他往椅背上一靠,抻个懒腰,揉眼睛,“哎呀,老师咋还不来?我都困了。”闭目养神,“那个~~计然,就这么说了哦,帮我们泡茶。”   计然低低哦一声,系青嘴角浅浅溜出丝笑意,他知道她答应了。   扛着“创造”出来的机会,系青还得去找顾老师”落实”这个机会。顾老师听完系青话里那意思,先是抿嘴乐,乐半天,说,“成,冬天比较燥,喝点药茶滋润滋润也好。”   系青积极着呢,“那我去音乐室看看那儿烧开水方便不。”之后,他就在音乐室一直忙到好晚才回家。电源插座太旧不安全,电线也老化的厉害,用电水壶再着火了可怎么办?跑进跑出,累得屁滚尿流。   小合唱的排练,进行还算顺利。甜姐儿的琴技~~难为她居然从六岁一直练起,十多年过去,仍然这个水准,确实可以将练琴弃之。如果可以选择一个人合奏,系青宁可选春儿,起码默契度高一些,也省得春儿在唱歌时候屡屡不配合大局,闹出笑话无数。   比较不顺的是计然那边,系青头痛啊。   开始几天,系青实在跟不上计然的速度,她没那么些杂事需要处理,永远比他早出现在音乐教室。等系青赶到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泡好药茶,预备要离开。   为了配合小女朋友的时间,系青不得不把赶到音乐教室的时间提前再提前。可是以为这样就比较有时间和前女友多些时间相处吗?也不会,排练的指导老师是个闲人,永远比他提前,喝着药茶,跟他前女友海阔天空地瞎聊。   搭档的甜姐儿是个“馋”人,永远揣着在校外小店里淘来的零嘴儿,最晚出现,根本无法配合到他的步骤,搞出什么事情刺激计然。   还有一群不靠谱的“神”人,为了玩儿,一天比一天早到音乐教室等着和怀系春胡闹。   反正就是这样了,系青“创造”和“落实”了机会,但没实行到他的计划。他至多是坐在钢琴前面,在琴键上落下一串繁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过指,但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也只是让他的心更乱而已。   章节42   有一天,系青百无聊赖,试着弹奏《我是一片云》。但因为没乐谱,于是只好一个个音符去试,去找,再记在五线谱上。顾老师听了会儿,说,“黄耀明最酷的歌,就是这首,我非常喜欢。”   春儿凑热闹,“最酷的歌儿是黄耀明的?最酷的歌儿是怀系春的。”他把哥哥挤走,霸占钢琴,挥指一奏,最简单的《生日快乐》歌嘛,能有多酷?也不是,调子有些怪,音节更短促,音节之间顿点也很多。春儿眉飞色舞,“你们听出来没?”   系青说,“很象患了哮喘病的《生日快乐》。”   春儿大乐,“哥,你懂我!这是大喘气的《生日快乐》,我生平最酷的发明。”他开始抽着喘着癫着,做这件又疯又贱的事儿,吼唱《生日快乐》。   大家笑疯了,顾老师笑得擦眼泪;   系青靠着钢琴,笑得直不起腰。他有看到计然,扶着桌子,也笑得几乎站不稳。系青因着她的笑容,有瞬间失神,无可救药,想起她有次看春儿的作文《我能……》时,也是笑成这样,没力说话,软在桌上,弱无所依,却灿如春花。   事实上,他和她,都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他很怀念她的笑容,   在狂风骤雨的下午,为着球球公主的瞬间。   约会的清晨,为着他算计他们的未来的瞬间。   在他的小屋,为着他唱的催眠曲的瞬间……   春儿的哮喘版《生日快乐》立即流行开来,早上的课间十分,大家都在试着“哮喘”。下午两节课后的排练时间,系青去音乐教室,在楼梯上遇到甜姐儿,她轻轻快快走在他前面,嘴里也哼着哮喘版的生日快乐歌,系青忍不住又笑。甜姐儿见他笑,索性大声唱起来,系青拿手里的乐谱拍拍她胳膊,“真跟春儿一样疯。”   说话间就到走廊,走廊上,扫垃圾的计然正对着开怀大笑的系青和甜姐儿,她冷淡地扫他们一眼,便拎着簸箕扫把回音乐教室。   甜姐儿本来那点高兴的疯劲儿,遭遇计然的冷空气,多少有点儿不是味儿,跟系青抱怨,“你女朋友很不好相处吧?亏你受得了。”   系青的肺本来也被计然的冷淡扎得有点冒泡泡,又被甜姐儿这么一刺激,忘了他要借人漂亮女生一探前女友虚实的初衷,将对方身份自动回归为敌营本质,目光森冷,射向甜姐儿,“所以说,她未必是我女朋友,你就不用费心造谣生事了吧?”   甜姐儿被噎住,尴尬,“唉,其实我没恶意,以前那个~~都过去的事儿了嘛。”   系青双手抱胸,眼神里只剩一个字,“滚!”   甜姐儿脑神经里的兴奋,被系青给冷冻了,灰溜溜回去音乐教室。   等甜姐儿滚走,系青颓废,垂头丧气赖在走廊栏杆处,都快没心情去排练了。啊啊啊啊,他和她明明好好的嘛,怎么要搞到这地步呢?正郁闷呢,身后,计然边穿大衣边从教室出来。系青傻愣愣还没醒过神,脑子里混成一片,急着想找句话说,越急越找不出。   计然倒是挺正常地对他颔首,泛泛道,“唉,里面等你呢,快开始了。”   “你去哪儿。”系青居然问个极没含金量的问题。   “回家啊,我泡好茶了。”计然说,“我得早点回去,我妈今天做火锅。班长,明天见。”   系青目送计然背影拐下楼梯远去,芳踪难觅,不禁腹诽,她竟还惦着吃火锅???怀系青已经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了。   时间蹉跎而去,转眼春节在即,小合唱的排练已具规模,还不赖,尤其最开始一段,顾老师设计的,甜姐儿边弹边脆生生地和春儿之间一小节对唱,颇有点儿荡气回肠的味道。   排练最后一日,顾老师拍巴掌,“注意了,这段时间辛苦同学们,晚饭老师请客,顺便发票。明天呢,我们在市剧院彩排,后天,大家请家人朋友,去市剧院看演出,给我们学校的节目加油打气。呃~~”韩老师叫住正准备走的计然,“计然,晚饭一起吃,去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   计然迟迟疑疑,“我就不去了吧。”   大家都说,“干嘛不啊,一起一起,这段时间多亏你的茶……”   计然对友谊,不像对爱情那样残忍,总是随和地答应,“好啊,一起……”   系青心放下来。今天除了是排练的最后一日,也是补课最后一日。接下去就春节假期了,放假到初十,继续回校来补课,直补到开学。说起来,这些天都没机会实施他密谋很久的刺激方案,今晚最后时限,再不启动可是前功尽弃。他为了甜姐儿那手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弹琴方式,也配合的好辛苦,付出那么多代价,不能一点收成都没有吧?还有啊,过了除夕,大年初二,事业蓬勃的老爸,要带着一家老小去香港玩儿,一直玩儿到初七才回,可是很多天都见不到计然了呢。系青真庆幸老爸不是计划初八回来,初八是计然的生日,2月14,系青答应过,那天要送她玫瑰花……   你会不会离开我?太阳的颜色叫怀系青,我的颜色叫计然。   系青轻轻笑,轻轻吻着计然的耳垂,轻轻说,“我们永远不要分开,你生日那天,我送你最美的玫瑰花和太阳……   那真是太美的回忆和太好的承诺,她都不在乎了吗?排练休息时段,众人皆乐,独系青郁郁,他效惨绿少年状,在钢琴前面一遍遍弹奏《我是一片云》,搭配他无所谓的口哨,那音律被他的口哨诠释得悠悠荡荡,潺潺涓涓。不知道计然为什么喜欢这首歌?系青想,这歌里唱的,都是稍纵即逝的东西,不长久,不牢靠,太过飘渺~~   砰一声什么东西倒下爆出的声响,系青被打扰的思绪和手指顿在琴键上,和那道声响呼应出一记重音,他直觉看去计然的方向,原来她碰碎一只暖瓶,顾老师正问,“烫到没有?”   计然慌慌张张摇头,“没有没有。”   系青哀怨,他甚至都不能对她表示应有的关心。   顾老师请吃的晚饭,韩老师也在被邀请之列,她带来一些坚果零食分给大家。和顾老师一起,混在参与排练的猴孩子们中间,仿佛每户人家中操心的爸妈那样,一路往学校附近的小吃街走,一路叮咛学生,“慢点,别再撞着人,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   系青本打算和甜姐儿走一起,装着和谐相处地聊聊,试试计然的反应,不过那真有点困难,甜姐儿和春儿一路吃,一路比,比吃冰激凌,比吃臭豆腐,比吃糖葫芦,还比吃烤肉串,比吃鱼片……,张浩跟着吃,跟着当裁判,跟着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韩老师说,“你两个差不多点儿就成哈,这肚子赶上开杂货铺的了。”   顾老师随声附和,“再比着吞个针线包下去,齐活儿。”   计然一直,非常安全地,跟在两位老师身边,时与老师应答,时而默默剥两个开心果。系青知道她爱吃小核桃,但每次都会把核桃肉给剥碎掉,喜欢吃,又常常吃不到,有次约会,计然气得跟核桃闹脾气,“封杀你封杀你封杀你!!!再也不吃了。”系青边笑她孩子脾气,边帮她剥,一点点喂到她嘴里。现在,系青剥出来的一手心小核桃肉,该怎么给她?   “哇,怀系青,你连剥核桃都这么天才?大部分都完整的。”甜姐儿和春儿一人一根肉串,满身喷薄着各种香料和油烟的味道,挨系青边儿上。系青察觉计然的目光跟过来,慷慨大方,凑甜姐儿那儿,“喏,手过来,全给你。”   甜姐儿眼露红光,“真的?发达了……”   春儿目带蓝光,“哥,我是你弟耶,给她干嘛?给计然都比给她强啊,她敌人!”   这番对话计然恍若未闻,跟在两位老师身边,不言不语。   到餐馆,浩子好心,招呼系青坐计然身边。   系青笑容开朗,“你坐。”他跟甜姐儿坐。   开始点菜,系青硬把到溜达到嘴边的牛肉菜心,西芹百合,笋菇肉片,这些计然喜欢的菜名给咽下去,问甜姐儿,“你想吃什么?”   春儿也挨着哥哥坐,“你管她吃什么?我要红烧黄鱼。”   甜姐儿当仁不让,“我要吃糖醋带鱼,”   系青跟顾老师举手,“我们要糖醋带鱼。”   顾老师脾气贼好,“伙计,我们要糖醋带鱼,红烧黄鱼,”他再看看韩老师,又点,“再加个水煮鱼。”   春儿觉得在甜姐儿面前败一局,再抢,“宫保鸡丁。”   甜姐儿就,“宫保虾。”   系青举手,“宫保虾。”   春儿不服输,狠狠点,“鱼香肉丝。”   甜姐儿,“蚂蚁上树。”   系青坐在弟弟和甜姐儿中间,一笑,光芒璀璨,“老师,蚂蚁上树。”   春儿恼火,在老哥面前居然事事输给敌营的臭丫头,掐哥哥脖子,“你今天咋的这是……”   张浩这回不起哄了,悄没声儿,捂着嘴,一会儿瞅瞅计然,一会儿看看系青。计然安静地,把几只开心果从左手捣腾到右手,再捣腾回左手。   顾老师问,“计然,张浩,你俩咋不吭声?吃什么?别客气。”   计然精神略有不振,“随便,我什么都可以。”   浩子声不大,“西芹百合,呃~~别的忘了。”他又看看系青。   系青心里对浩子感激百倍,却不能给他一个默契的眼神,表面上继续和春儿闹,“淑女应该被保护。”   春儿呲牙咧嘴,“她淑个鸟啊。”   韩顾老师给大家一人一小杯啤酒,无论男女生,只能喝那么多。大家都觉得,这太不公平,可毕竟是和老师在一起,不敢太放肆,可乐管够,啤酒小口小口珍惜地品。有的女生不喜欢啤酒的味道,把啤酒让给其他男生。象甜姐儿的啤酒,就给系青了。   系青对那杯啤酒的回报,是给甜姐儿夹了块糖醋带鱼,带着一贯高标准姿态,挑剔,“这鱼处理的真马虎,看边上那鱼刺,可怎么入口……”他话音未落,计然稳稳端起面前那杯啤酒,一饮而尽。系青失心疯似的,也端起啤酒,一气灌了。   春儿寻思哥哥全喝了,他也干吧,举杯,“祝我们友谊长存,干啦干啦……”   韩顾两位老师本想等吃到扫尾再举杯来个友谊长存,不是不打算让学生喝酒吗?一人一杯意思意思就得,又被春儿给搅和。猴孩子们喝完就得要第二杯啤酒,韩老师说,只给半杯,一人又给倒半杯,系青盯着计然,见她还要拿杯子,喊,“计然,你能喝酒吗?浩子,帮她喝了吧。”   计然握着她的酒杯,不给张浩,跟系青较劲儿,“要你管我。”   韩老师劝,“系青是好意,你别喝了。”   计然顶嘴,“没有啊,我看他就是要给我不痛快,我的啤酒才不给张浩呢。”   系青打个哈哈,坏上了,“这话说的,你讲个道理,我为啥要给你不痛快啊?不是担心你不能喝酒吗?要不你酒给我,我拿小核桃跟你换。”   计然强笑,笑不成形,“不用换,谢谢班长关心。”松手,酒给张浩,闷头夹菜。   章节43   计然和系青之间这一小段没人太注意,大家都忙着跟老师要酒,属春儿和甜姐儿闹的欢。系青目的达到,也没再照顾甜姐儿那假淑女。话说,试出计然真实反映,本该高兴,但实际上更多后悔,尤其看她因那一杯啤酒,脸涨得通红的时候。系青知道这是计然第一次喝酒,他很担心,生怕她那不可控的心跳再次来找麻烦~~捡起自己的餐具,捅春儿,“闹死了你,边儿去,我换地方坐,那个~~浩子,你过来。”   在计然身边落座,系青寻空小声关怀,“有没有不舒服?”   计然冷笑,“不会啊,很舒服,舒服极了。”   系青心头发凉,惨,会不会玩儿太大?万一再解释不清楚~~他觑着计然一只素手,垂在膝上,冒死握住,低声念叨,“你可别乱想。”   计然站起来,“这边厕所怎么走?”系青不得不放开她的手,又再多悔一层。   直熬到散席,同学有的三五散去,有的则打电话约人出来续摊再玩儿,毕竟,假期和节日在这夜正式开始,狂欢也该热闹上演。计然不参与狂欢,独自回家。系青借口太累想睡觉,春儿不留他,“算了,让我哥走吧,今儿个天上值班的神仙跟我哥不和,总找他麻烦,让他失常,害他弟弟。”于是,系青顺利上了回家的公车。   系青在公车上坐了一站路即下车,叫的士直奔计然家。   计然家靠近医院后面的那片破烂小平房,本来住户就少,临到春节,更显冷清。路灯光线微弱,地面凹凸不平,四周静悄悄,空落落,说这儿象鬼住的地儿也不会勉强。   系青这回豁出去,他怕错失计然,干脆站在计然家门口不远处等。打好腹稿,若遇到她家里人,就说是送复习资料来的。不过,实际上,等了一会儿,并没遇到谁。计然家的院子里,偶有人语,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淡淡的幸福平和。   又过会儿,系青发现计然隔壁家的屋院儿是空的,就着隔院计家映过来的灯火稀微,系青打量眼前凌乱破落的地方,估摸是久无人住,赶紧躲进去,定定神,也懒管身上那件秋香绿的新款冬装会不会被弄脏,靠墙蹲坐好。   又是心焦又是无聊地再等了会儿,听到矮墙外传来脚步声。系青戒备,脚步声到墙边放慢,随即停住。系青趴在结了蛛网落满尘埃的院门边,象是修炼千年,幻化成人形的狐妖,带着觊觎人间颜色的渴望那样往外瞧。是计然!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仰着头,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路灯银色的幽淡光华,在她的发际打出蓝色的轮廓,泛出丝缎般的质感,附近屋檐上垂挂的植物,筛下的重重阴影,落在计然身上,脸上,叠叠层层,浓浓淡淡,她象一幅孤寂无声的剪影,精致非常。系青静静瞧着计然,痴迷眷恋,听着冬夜冰凉的的风,细细的,带着心跳的节律,无边无际,一点点在耳边流过去,不禁微笑,手指在泥灰斑驳的墙上扣扣,,“小然,晚上好。”   计然受惊,猛醒神,偏头看见系青,愣住,紧跟着皱眉,捶胸口。   “怎么了?”系青赶紧问。   计然压抑着咳嗽,“被你害死,把口香糖吞下去了。”   系青伸手,不由分说把她扯进他藏身的地方,抱住~~总算抱到她,早知她家隔壁条件这么好,还不如老早就这么等她。还没美上半分钟,计然把他推开,冷着脸,“你来这儿干嘛?”   “我来这儿想跟你研究一下,女生吃醋都有什么表现?或者,女生一般都为什么人什么事儿吃醋?”系青稍弯腰放低身子,细看计然那张红晕未退的脸,她眼里仍染着酒意,水波迷蒙,连唇都因着那点酒意,颜色似火,她就是被老天派来摧毁我的,系青的唇贴过去,触到薄而柔软的两片唇瓣,是清凉的薄荷味道,他的心,跟着她唇上的柔软而软得一塌糊涂,无处着力。   还未及细细品尝这个吻,系青又被计然推开。她急急躲系青一大步,因怕惊动隔壁家人,压低声音,“什么吃醋不吃醋乱七八糟的?不关我事,我要回家了,你最好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说着话脚下便走。   系青哪里允许她逃掉,拎她回来,“你不喜欢聊吃醋我们聊别的。”   计然掰系青扣在她腕上的手指,“这么晚了聊什么?同学你快回家吧。”   系青索性把不乖的女友按去冷硬的墙上,双臂控住她,“晚了才好聊啊,比如,聊聊什么叫我就要给你不痛快?”   “你不让我喝酒,不是给我不痛快?”计然挣不脱系青,激气,“你放开我行不行?”   系青笃定,“不放!”继续闲聊,“接下来我们可以聊聊你对啤酒的爱好程度。你喜欢喝酒?我记得你最讨厌人家抽烟喝酒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   “一个讨厌喝酒的人为什么突然要喝酒呢?”   “因为~~”计然语塞,停几秒,硬找理由,“还不行我有好奇心?想试试呗。”   系青颓,更紧密地靠近计然,胳膊圈住她颈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上,“你还真嘴硬啊,以前,你不止一次跟我和春儿还有浩子出去吃饭喝酒,你有很多机会试你的好奇心,为什么都放弃了?偏今天的好奇心这么强烈?”   “对,”计然跟系青死磕,“我就是今天好奇心强烈。”她手抵在系青胸口,努力给两人之间撑出点空间,“喂,我不是你女朋友了,你别这样行不行?”   系青根本不为所动,“我说过,你是我的,你的未来和现在都是我的。”被这丫头惹得有点恼怒,把她箍紧在怀里,“为什么不承认你是吃醋?你不喜欢我对别的女生好对不对?为什么说对我没感觉了?你明明是对我还有感觉才吃醋啊。小然,”系青声音软下来,他眼眸如落满星辉的湖水,温柔而伤感,“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就算生气,气这两个月也该够了吧?好了啊,我们和好行不行?”他用自己的额头磨蹭着计然的,深情脉脉“我很想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是吃醋,”计然偏过头,躲系青近在咫尺的脸,“我……”大概也觉很难自圆其说,耍赖,“你硬逼我做什么呢?是你答应要分手的,说话不算数。”   “我逼你?当时是你逼我分手的吧?你讲理点好吗?”系青把计然的小脑瓜板正,对着自己,“你真的不喜欢我吗?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说啊~~”   计然看着系青,欲语还休,一双眼睛,清波盈盈。象曾经大风雪的中午,他不小心和她跌在小屋里的床上那次,或者其他什么什么时候一样。每一次,她这样看着他,他就觉得,毁在她的目光里都没关系。“我不……”计然没说完,系青的唇,霸道地堵住她的嘴。没有NO,她只能给他YES。计然再度推开他,很用力,“我要回家了,我现在不是你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你必须正视,这是事实!”她恨恨地,“怀系青,你再这么欺侮我,我跟你不客气。”   “让我看看你怎么不客气,”系青作势欲吻,计然巴掌扬起来。系青不管,再凑近一点,真挨一巴掌他无所谓,倒看看她怎么打人的。谁知,计然举起来的一只手,轻颤着,连指尖都没碰系青一下。她紧靠在墙上,半侧头,躲开系青灼热的呼吸,那只预备打人的手最终无力落下,“我想回家,这儿好冷。”计然声音呜呜咽咽,“怀系青,你别逼我了好不好?”   “小然,跟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计然点头,狂点头,“是,怀系青,跟你在一起好难。”   系青沮丧挫败,无以复加,神情变幻莫测,嘘口长气,放人。   计然逃难样往门外走,心慌意乱,也不知被什么绊住,眼见人要摔出去,系青一把给捞回来,顺势又抱她入怀。还是不行,就这么放人走了,无功而返,要拖到哪一天去?   “放假好几天呢,”系青目光灼灼,说,“好几天都见不到你,我不习惯。继续约会吧,我知道你还是对我好,根本不舍得打我。”   “你还敢说我不讲理?”计然想是冤得紧,晶莹的泪水在她眼底打着转儿,“你不习惯,就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你说约会就约会?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懂不懂?跟你在一起很难很难,你放过我好不好呢?”   系青的心,被一种湍急的情绪塞满,执拗,“我也说了,不会放过你的。你可以告诉我,和我在一起,哪里最难?我把难的部分解决掉。”   让人着急的是,计然又不肯说最难的那部分是什么,咬住下唇,身体发着抖。系青满心眼尽是抱住她好好疼惜的念头,解开棉外套的扣子,把她护进怀里,用外套围住,再把她抱起来一点点,让她的脚落在他脚上,问,“这样好一点没有?还冷不冷?”   计然双手揪着他衣襟,头埋在他肩胛处,不再倔强挣扎的她,又显得特别悲哀软弱,系青紧紧拥住这个他以为懂,却发现根本是个谜团的女生,心情跌宕,不可断绝,“小然,就算和我在一起很难,那不和我在一起,就比较不难,更快乐一些吗?”   章节44   计然那双揪着他衣襟的手松开,胳膊慢慢环在系青颈上,这是她和他拥抱时,最自然,最依赖,最放松的姿态。系青闻着计然身上传来的,细细的香,那是他最熟悉的,她的气息,他的额头,抵着计然的,与她气息相闻,耳鬓厮磨。他找着她的唇,细细碎碎,一点一滴碰触,一点一滴诉说,“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没有答案,太忙了,系青的舌,在计然的唇上柔柔游走,引 诱着,挑 逗着,侵入计然的唇齿之间,与她的软软的舌尖纠缠住。   与她的亲吻,相濡以沫,辗转悱恻,永远都这么美好,系青迷乱沉醉其中,直至,尝到一丝咸咸的,苦涩的味道,那是计然的眼泪。   “怎么了?”系青手指擦她的泪。   计然一径摇头,泪珠潸潸而落。   “别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什么你跟我说嘛。”   可怜计然什么都不肯说,系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轻轻亲吻她的眼睛,想吻掉她的泪,结果,把自己的泪给吻了出来,他哽着喉咙,“别指望我放过你,你还是我的女朋友。过年,我和家里人要去香港,好多天见不到,但是,你生日那天,我会回来,我们还在老地方见面。小然,不见不散,你不来,我就到这里找……”   离开计然家隔壁那间破院子的时候,计然都没答应,是不是会去赴约。不过系青也不便再追究下去,他们听到隔壁计妈妈在院子里焦急地碎碎念,“这么晚了,小然怎么还没回来?”系青没办法,不想放人也得放人,匆匆忙忙,连准确的约会时间都没定下来。   翌日小合唱在剧院彩排,计然没出现。甜姐儿和春儿也没出现,两个人都闹肚子,拉得面无人色,在不同的医院,吊相同的药水。   顾老师 急 得直翻白眼,这两个要是缺席小合唱,前面那段荡气回肠的对唱可咋办?   韩老师没良心,“小顾,你不让人吞个针线包齐活儿吗?该不是在昨晚的菜里,偷下了针线包吧?”   顾老师冤枉,“他两个乱比赛吃东西,殇食了嘛,我请吃饭没要这个结果的。”   对,顾老师没要这个结果,是春儿和甜姐儿硬给了老师一个莫名其妙的结果。正式上台表演那天,两位唱歌明显中气不足。本来挺浑厚,中规中矩的传统大气对唱版,改细声细气的言情对唱版。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那样匆忙?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不知是不是春儿和甜姐儿有气无力的言情版唱法太雷人,连累得系青的伴奏也很言情,后来大家就都言情唱法了,本该阳光温暖的小合唱,唱得伤感无比,缠绵无比……   计然没来看表演,系青的失落风起云涌,雨雪飘零。   初二,怀家老小全部都去香港。怀建军借住朋友在海边的一幢别墅安置家人,房子够大,出入有车有司机,很是方便。春儿乐疯了,从吃到玩儿到购物,样样争先,没有他不想尝试的东西。系青落落沉静,对什么都浅尝即止,有时,甚至连浅尝都谈不上。若非为着不煞风景,扫家人的兴,他大概连那点尝试都没兴趣。   当然,有一件事情他诡异地踊跃了。陪爸爸到便利店买矿泉水的时候,系青见老爸偷偷拿了一盒避 孕 套,为着老爸的面子考虑,系青装没看见。他后来借口想买盒蛋卷,又单独回去,买了春儿最讨厌那种口味的蛋卷和三盒避 孕 套,然后,把蛋卷另外处理,避 孕 套装进蛋卷盒子~~春儿喜欢翻他背包,没办法。   一直以来,系青没忘记周医生的话,计然虽然因病在享受男女欢爱方面有些障碍,但只要温柔一些,不是不可能。系青深心里渴望着这个甜蜜的可能。无论是在计然住院期间,还是他们分手之后,他都曾想去买这个不会让计然有伤害,又能让他们很甜蜜的condom。不过,在他熟悉的那个城市,买这样小东西真的有点困难。   首先,怕不小心遇到认识的人,他爸妈的知交多得一向令人心生恐惧,常常,人家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太危险了。   也怕店老板用一种象打量异类的眼光打量他,无论如何,他的外表看上去,还是象个正经学生多些,高中生买comdom,在这个社会上的认可度是很可怜的。   所以,好困难。Condom,应该在较为陌生的地方买,香港对系青来说,够陌生了。就算收银小姐再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更何况收银小姐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系青潇洒快乐地付账。   为自己和已分手的前女友,买一件情人之间会用到的condom,细思量起,这还真是件疯事儿。可是,买了这件小东西,就很象买回一个可口可心的希望,拥有这三盒condom的心情,好像他只要耐心守候不放弃,他爱的那个人,就一定会回来和他享用这个希望似的。系青带着种酸酸甜甜的心情,妥善收藏好了他的希望。   不管小师妹爱不爱大师兄,大师兄都只能爱小师妹一个人,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   约会的好处,说不定能得到一个只爱小师妹的令狐冲。   言犹在,君须记,对系青而言,这是誓言。   不管计然爱不爱怀系青,怀系青都只能爱她一个人,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   继续约会,和被怀系青唯一爱着的计然。   要在一起,做那些老天奖赏给情人之间的妙事儿。   在穿越弥敦道的双层大巴上,在海洋公园内,在茶餐厅,在山顶,在赛马场,系青眼见繁华满目,却心不在焉,他一直琢磨,他是个难相处的人吗?为何计然说与他在一起很难呢?   睡不着的晚上,系青半夜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远处的海浪声,声声入耳,闹得人心里也似乎刮着风,鼓着浪。   怀奶奶给系青端来杯牛奶,“喝了,早点睡。”   系青忍不住问奶奶,“跟我在一起生活,是不是不快乐,很艰难?”   怀奶奶睁大眼睛,“谁会有这种念头?跟我们青儿在一起最高兴了。是你们要上学,都忙,不然奶奶真想天天看到你们哥俩儿。”   系青不确定,“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系青对奶奶的答案不满意,她是奶奶嘛,奶奶对孙子的爱,比爱情还盲目呢。他应该再去问多些人求证才对。   “青儿,”怀奶奶拍拍系青手背,“那个姑娘,跟你分了是吧”   哇,人老就是精,掐指一算,寸草不生。   系青想否认没有,又觉得,那还真是掩耳盗铃。手在脸上揉揉,丧气,“是啊,分了,她说跟我在一起很难,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和她本来好好的,她很乖巧,也很体谅我,还很知道心疼我……”系青难过得差点掉眼泪。他一个人,负担这些负担的太辛苦,有个人可以倾诉一下,便觉满腹委屈,淹了上来。   怀奶奶边叹气边劝,“分就分了吧,毕竟,你们都还年轻,不定性,等再长大些,成熟些,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好上了,又分了的。”   系青缓缓摇头,并不轻易啊,他不知花费多少心思,才能和她在一起。可是分的的确很轻易很轻易。这个中缘由,倒真没办法跟奶奶说尽,不过苦笑,“奶奶,放心,我没事的。”   玩儿够了,初七回家,春儿胖了一圈,吭哧瘪犊把扫荡回来的吃穿玩乐之物扛回房间。青儿瘦了几斤,轻飘飘一个背包,陪他一趟游历,去了又回。   年过完,怀建军又将出门去忙,临行前不得不再次唠叨叮咛。对春儿功课,那是一贯不满,“你说说,一点进步都没有,你能干什么,会什么?”   春儿大言不惭,“我会的很多,象唱喘气儿的生日快乐歌,你们谁会啊?”他给爸爸妈妈表演喘气的生日歌。建军板着脸,意欲将家训进行到底,可惜,喘气儿的生日歌气场太强大,当爹的没熬住,破功,家训就此作废。   初八,天气不错,云浅风轻,太阳暖融融的。系青一早抱着大束玫瑰,独自等在属于他和计然的老地方。他今天穿着一色半新不旧的牛仔衣裤,洗的有些发白,倒愈显得气质干净澄明,如叶尖清露,如早间微云,如月色溶溶。又是稳妥耐心的人,坐在亭子下的台阶上,面对冷清的人工湖,托着下巴,不急不恼,欣赏树下枯草从中,露出的几痕新绿,那是早春的颜色。   不知道计然会不会来,但,总是要等下去的。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系青固执地,等到午后两点,计然没出现……   很饿,等太久了,系青饿的胃都痛。   其实,她不来,在意料之中。系青本也做好长期消耗的准备。斜睨放在地上的那束,看上去没早上那么鲜亮,略有颓废的红玫瑰,系青黯然,花再不插到瓶里,差不多要枯了吧?不过,现在,还不是枯萎的时候。系青去人工湖边,捞了点水,洒在花上,再细心地把花藏到亭子边的树后。   去吃东西,带着花不方便,那得吸引多少目光的注意?吃好,喝好,维持体力,晚上,继续去计然家隔壁的破院子里守着去。系青想想,自己还真是勤奋,越挫越勇呢~~抬头,对着太阳的方向深呼吸,别泄气,吸收点天地精华,为晚上变狼人做准备吧。   其实只是吃顿简单的牛肉面而已,等咬着只番茄回头找他的玫瑰,就丢了。悲摧的,真这么倒霉?看样子还得再买束花,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卖?系青记得以前见过,街边有家很小很小的花铺,不过,真就倒霉到,连那小花铺也没找到。顺街溜达来溜达去,溜达到影院附近,系青见到了玫瑰花,不是花店里的玫瑰,就是他丢失的那束,艳色沉沉,抱在一个女孩儿手里,哗,计然?!   她有来赴约~~系青心内狂喜,意欲上前招呼,又生生忍住,藏身在书报亭后面,先看清虚实再说。她做什么?买票看电影?一个人?她又怎么找到那束玫瑰花的?他离开那个亭子的时间真不长诶,不过就是到附近吃碗面的功夫,有那么巧,就和她错过?出鬼了~~   系青在书报亭边又隐匿片刻,见计然进去影院,他也去买票。   这家影院,永远放不合潮流的老片,今天放映的是《阿飞正传》。当然,是个值得重温的电影,可惜,电影院的功能不单纯是为了放电影和看电影。在这个情人节,不少对情侣,在这里热吻。也有独自来欣赏王家卫的,象计然那种目的不明的神经病。而系青就是目的明确的癫子。   计然坐最后一排的角落,反正来这儿看电影的人,向来不会老老实实按号就位,系青也就很爽快地,轻手轻脚,坐到她身边。计然抱着一束玫瑰,合目靠在椅背上,看上去疲倦脆弱。这样的小女朋友,让系青的心难过的象被什么扭成一团。谁看得懂啊?她辜负他的约会,又偷他的玫瑰,买一个人的戏票,只为来这儿眯一觉?系青没吵她,默默陪坐。越是沉默,越是唏嘘,同样的空间,同样的人,第一次接吻的地点。其中多少依恋,厚厚一叠昨天,随便翻阅一页,仍是心有余悸。他们明明谁都放不下,何来分手之说?   章节45   剪一段日光 解爱情的霜   计然轻轻咳一声,系青习惯性靠近,她该不是又感冒了?见计然睁开眼睛,眉蹙着,恍恍惚惚,相看俨然。是怎样啊?杜小姐初遇柳书生吗?幽梦谁边,春光暗传~~系青轻轻叹气,修长的手指,抚着计然的下巴,万般怜惜,将自己的唇印到她的唇上,先是一点一点,摩挲浅触,隐隐约约,听着计然嘤咛呻吟,趁着她的唇微启一线的空隙,系青的舌趁虚而入,再无例外地吮 吸纠缠。   今天的计然,不若往日般清凉,她的温度象一小团火,烧得系青神思昏昏,也烧得周遭空气滚烫炙热。系青忘情,吻得愈加沉重,他的唇,需索探寻,从计然的唇,延伸到耳,再到颈,他们的呼吸在方寸之间,凌乱得毫无章法,哦实在是好多天没见到她了,想念一个人的苦楚,应该被这个热吻救赎偿还,系青扣住计然纤弱的身体,带到怀里,无意碰落那一大束玫瑰~~计然好似梦醒,挣扎,“怀系青,你怎么在这里?”   系青哑着嗓音,按捺住喘息,“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你在这里?”意犹未尽,在她唇上再补一吻,肉麻兮兮,“宝贝儿,生日快乐。”   计然头略偏开,躲他,“你不是走了吗?”   系青洞悉,“哦原来你一直在附近对不对?看着我着急,也不出现?”心头窜火,狠狠揪住计然,“你非得看着我这么又疯又傻的才会过瘾吗?”   系青声音大了点儿,响在影院空间实在突兀,寥寥几位观众的目光,都转移过来,一探究竟。   计然火热干燥的一只手,堵在系青嘴上,“小点声啊。”   系青暴怒地扯下计然堵在他唇上的手,撂狠话,“你最好给我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系青想狠狠告诫,否则我杀了你,可这跟废话无异,瞬间迷惘,他能把她怎么样?还真他 妈是~~不知道!   计然捡起掉在地上的玫瑰,挣脱系青,往影院外走?   系青气嗝了,这脾气,给句重话都不行?纯被他给惯得吧?紧跟上,做声色俱厉状,“站住!”   计然不站住,还越走越快。系青只得速速紧跟,最后搞成文艺爱情片里的老梗桥段,一个逃一个追,直到影院外的街边,系青紧几步抓住计然,“叫你站住!”再定睛细看,女朋友哭成泪人儿,他就又废柴了,“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别哭了。”   计然猛摇头,更多的泪水纷纷坠坠。   系青四周瞅瞅,象是刚窃盗到个大银包的小偷,掏手绢,“别哭了,求你还不行?”   计然推开系青给她擦眼泪的手,扭身又要逃,系青连忙堵她路,再逃,再堵。计然被系青堵得六神无主,也没留意,一头撞到路边树上。撞狠了,哎哟一声,痛得弯腰。系青吓得一把抱住,揉她额头,“怎么样?怎么样?”谁知触手处,掌心一片火热,系青心惊,眼皮贴到计然额上试探,哇,这个热度,“计然,你发烧是不?”   计然低头,不吭声,她揉着自己额头痛处的那只左手,手背上几只针眼,赫然在目。   她是从病房逃出来的吗?系青所有的情绪,也分不出什么名目,在他胸口翻腾上下,眼圈不争气地泛红,梗着脖子凶计然,“病人还出来乱跑?吉尼斯的新赛项?有奖金吗?”   “对,吉尼斯的新赛事,”计然也针尖赛麦芒似的跟系青梗脖子,“只要能不在医院过生日,就有奖金。”   “哎,你……”系青咬牙切齿,想再凶几句,女朋友一双泪眼凝噎,不忍。想抱住吧,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想哄一会儿,偏小丫头倔得可以,不吃他那一套。一时间憋得差点上不来气,靠着刚才计然撞到的那棵树的树干,忍不住后脑勺在树干上磕了磕,以此泄愤。   估计是见系青脸色够难看,计然才说,“我有事和你谈,找个安静地方聊聊吧。”   不被人打扰的安静地方?咖啡馆餐厅电影院公园都不行,最后,还是回去学校旁边的小冷宫,系青挺不情愿,“好多天没人住,肯定到处都是灰尘,那儿连吃的喝的都没有,我放假前把冰箱清了……”   计然揉着额角,揶揄,“真勤劳。”   系青忽想起,“你没吃午饭吧?”   “没胃口……”   系青悻悻,“不是因为看见我倒胃口?”   计然噗哧笑出来。这一笑,娇俏清媚的人儿,便又是怀系青的专属女友计然,他握紧她手,一时感念,但愿天长地久,这样生活,我爱她,她爱我。   为着计然的胃口问题,系青先买了些吃用之物和一些冰块,再和计然回去。撤了蒙在家具上的防尘白布单撤掉,打开窗户通风,锅里熬上粥,略微打扫,安顿好计然,给她量体温,“38度8,小然……”   计然的脸和唇,因发热,而呈现一种病态的嫣红,艳丽莫名,又楚楚动人,“等等再回去吧。生日在医院过,太为难人了。”   系青给她端来一大杯开水,“多喝点水。”啄她眼皮一下,“生日跟我过,为难不为难?”   计然抬眼看系青,眼眸里的光晕隐隐若星,随即,长睫落下,所有情意,便又藏形敛迹,沉默。   系青无奈,柔声细问,“想和我谈什么事情?”   计然要谈的,还真是个大事件,“我妈猜到我们的事情了。”   “啊?你妈知道了?”那可是未来的丈母娘啊,系青胆儿颤,“你妈怎么会知道?”   说起来,计妈妈猜到女儿和系青的事情,绝对是系青惹穿帮的。象春游那次,系青跟老师一起去探望计然,还算说得过去,他本来就是事主。上次计然发病,系青和两个弟弟探病,也勉强说的过去。可是,连同学住院的舒适程度和医药费都抢着付,多少有些不正常了。   系青探病那天走了之后,护士长通知计然换病房,计然就觉得系青鲁莽,拒绝。等爸妈来陪她的时候,计然大大方方,先行跟家人报备同学帮她付医药费转病房的事情,理由是,怀系青同学为了春游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所致。计家父母半信半疑,但在生病的女儿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其实,就计家状况而言,住普通病房,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觉有何不便。甚至,有病房住,能看得起病,已经是很幸运了。系青的做法,倒成功引起计家父母对女儿的愧疚感,他们计然说,“委屈你了。”有两天时间,一直在商量要不要给计然转病房,计然执意不要,才就作罢。   至于系青帮计然转病房和付医药费的钱,计然建议还给系青。当时系青留下了他爸妈公司的联络地址,计家父母有考虑过,要不要把钱送回给系青父母那里,正好韩老师去看望计然,计然连忙跟爸妈再建议,钱让韩老师带回给系青。毕竟,真送回怀家那边,系青肯定还要跟他爸妈解释,很麻烦。计然也怕系青再去医院,乱出主意,故意跟韩老师告状,说系青做事不分轻重,损人自尊。计然以为自己做的还算聪明,奈何知女莫若母,到底被妈妈看出来苗头不对。她家平素什么都不管的大小姐,这次左建议右建议,太积极了吧?加上计妈妈本来就对系青搞出来的事情半信不信的,又想起计然有段时间,闹着要每个星期天出去走走……   系青悔啊,他竟失虑至此,“是我的错,我太轻率也太自以为是,对不起。”   计然安慰,“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对待事情的看法不一样。”   “所以,你妈让你跟我分手?”系青语气特脆弱,他这个男朋友在女朋友心里,和人家妈妈相比,是会显得没分量吧?   计然笑笑,还不如不笑的那种笑,“我妈私下里劝我,一个病人,应该安心养病,承担病人的责任。恋爱,婚姻,和为人妻母这些事情,对病人来说,是玩儿过界了。她说,你家家世很好,以后要找媳妇儿,肯定也不是我这样的女孩子。我和你在一起,多数没结果,再者,我的身体也不适合做谈情说爱这样太消耗心神的事情。我尽管一再不承认和你有关系,但我妈还是让我多多注意,和同学之间的相处要注意分寸,点到为止。”   妈妈跟女儿说这些话,会不会太残忍了?“你同意你妈的观点?”   计然点头,很平静,“我同意。”   系青跳起来,“我不同意!小然,一个常人该拥有的,你都有权利拥有。再说你妈妈也想太多了吧?我未来要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家里人根本管不着。”   “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总是会和周围的人事有牵绊的,”计然有她的道理,“我觉得,我妈是对的。我和你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问你,你想清楚没有?其实,我自己何尝想清楚了?我只是想暂时从自己不正常的氛围里离开一下,而且,很难得很难得,有一个那么那么好的男生,对我表现出有兴趣,我就轻飘飘的,妄图跟你谈恋爱。我以为我有这个权利,我可以争取,反正,只是短短的时间,早恋总是不长久的,系青,我不知道你这么认真。”   计然声因哽住,她努力维持住平静,“系青,我不该害你,我的人生如果只有三十年,我应该也找一个只能活三十年的人谈论未来,起码,我们的人生步调是一致。可你不是啊,我和你在一起,只能拖累你,我不知道有多后悔和你开始……”   章节46   你只是难过不能陪我一起老[VIP]   “少胡说八道?”系青被计然一番话闹得心情烦躁,“你现在后悔,我们之间一起经历的事情算什么?”他揉着计然的头发,没甚力道的吓唬,“你敢后悔?欠揍了吧?”   计然用一种对系青而言确实有点欠揍的坚持,说,“我妈不喜欢我和你有瓜葛,我也不好再和你在一起。这跟我是不是喜欢你没关系。你给我过生日,我真的很高兴,可是,继续和你交往,一起为那个不太实际的未来努力,对我来说,有些自欺欺人。我们总是要正视现实的,这样瞒着所有人交往,早晚会出问题,到时候,事情败露了,我们未必有力量抵抗那么多的压力。我看,理智一点,我们就这样算了好不好?”   好不好?不好~~系青他不要就这么算了。即使他知道,那些“算了”的理由千万条,每条都强大精深,而他不放弃的理由孤独渺小,不过就是“我爱你。”可那又怎样呢?那些强大的理由不会让他快乐,也不会让计然快乐。如果活着,连自己的快乐都无法掌握,那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只是他要拿什么说服计然呢?系青没怕过什么,独她是他的软肋,如果她铁了心不要他,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挽回~~暂时逃避,“我去帮你换点冰块。”   厨房的电锅里,瑶柱粥翻滚蒸腾出的热气,熏得玻璃窗一片烟雾迷蒙,也熏得系青眼底泪水泛滥,他抓把泡好的海米到锅里,切好等会儿要用的姜丝菜丝葱末,将锅盖倾斜盖好,再换掉毛巾里其实并不真需要换的冰块。   系青做这一切,心里是踏实稳定的,虽然,他流着泪,心里觉得苦,可是无论如何,这个下午,计然在他身边,他确定这是他要的。这样的付出,对他来说是种满足。其实,他想要的只是这么少的一点而已,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走过活着的日子,他们并没有伤害谁不是吗?不知为何要这么难。   不想让计然看到他的软弱无力,系青稳定好情绪,系青才从厨房出来,见既然背好挎包,看样子要走,挡路,“你要去哪儿?”   计然垂着眉眼,“该回去了。”   系青穿外套,“回医院吗?我送你。”   “不要,”计然态度强硬,“怀系青,你一直要我给分手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给了,你还是放过我吧。其实,就算你不放过我,也无非把我逼死,我正好早死早超生。”   “你可够狠的,”系青谓叹。他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热辣辣落下来,抓住计然与他错身而过时,离他最近的那条手臂,“总得听我说句话吧。”   计然怔怔望着系青脸上没出息的眼泪,硬生生别过头去,“好吧,你说。”   系青眼泪掉的乱七八糟,要说的也只是老生常谈,“还是在一起吧,我不想分,因为……因为我们相爱。你担心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只要做我的女朋友就行。”   计然瞪系青半晌,忽惨笑,“你真的很不可理喻啊,我说过我爱你吗?你当你是超人,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什么都解决吧?”   系青不理计然的绝情,损人不利己,她擅长这个,瓮声瓮气,“小然,你告诉过我,爱情都是不可理喻的。”   计然因着这句话,崩溃,她捂着脸,挣开系青,头抵在墙上,呜呜哭,“怀系青,跟我在一起,只会拖累你,我连最基本的,那些情人之间很亲密的事情都不能做。我不能陪着你一起变老,也配不起你苦心设计的未来。我让你痛苦害怕,每天担心。我每病一次,你都象脱一层皮。你保护我,不让我有一点点伤害,可我随随便便一次感冒,就让你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就象我爸我妈我妹妹,她们把最好的一切留给我。你知道吗?我妹妹最喜欢吃苹果和大白兔奶糖,她为了让我高兴,把这些全省给我,可仍然换不来我的健康。我的家庭如果没有我,本来可以生活的很好,是我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受罪。我受够这种日子了你知道不知道?系青,我不能再拖累你啊。你爱我,为我拿很多很多第一,可我拼尽全力,仍然是不及格的,这就是我们的差距……”计然泣不成声,身体靠着墙往下滑。   系青抱住,支撑着她不倒下,终于洞悉,“这是你要分手的真正原因吧?”   “是,”计然承认,“我那天回校复课,看见你和我们班学习委员站在一起接待外宾,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其实,那才是能与你匹配的人,她健康,美丽,家世好,心眼儿也好。如果你想和她做些亲昵的事情,她绝对不会中途发病,让你痛苦,吓得你半死。即使是长大了,她也是符合你家择媳条件的女生,系青……”计然说不下去,揪着他衣襟,哭得惨透。   原来她觉得我难相处的原因,不过是担心不能和我变老,生怕拖累我而已,真是傻丫头,系青也哭得惨透,边哭嘴上还不饶人,“都跟你说别没事瞎琢磨,就是不听话,学习委员关我们屁事啊?”紧紧搂着计然,系青的心疼不能停止,他的小然很没做错过什么,却活得那么艰难,他不知道她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可是,没关系,以后他会和她一起背负这些。   尽管伤心,总算理智尚存,系青还知道哄计然,“你再哭下去,大概我又要叫救护车了。冷静冷静,乖,别吓我。”这招好用,计然试着深呼吸,平复情绪。系青抱她坐好,毛巾包着的冰块继续贴在计然额上,象安抚一个孩子那样,拍着她背,慢慢宠,慢慢哄,慢慢拐,慢慢诱,“好了,现在话说开,我都清楚了,你休息一下好不?等等我送你回医院,咱继续打针,病了就得治。”   “我不要回去,”计然任性,“我出来的时候跟我妈说了,我生日不在医院过。”   “你妈答应?”   “不答应,可对我也没办法,我把她气哭了,才从医院跑出来的。”   “你气你妈干嘛?”系青给计然擦泪,“你不是说,平时在家都很乖吗?”   计然突然发脾气捶系青,“你现在倒装好人了?不是说,要给我过生日,不见不散吗?不是我不去,你就疯子样在哪儿死等吗?不是你说,约好了,赴约,再送我回家才比较象个真实的约会……”   系青抓住计然不让她乱动,“好好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改还不行?以后再也不那么自以为是了还不行?”他抱着她,吻她发烫的面颊,“我是说你需要用针药控制热度,不然你会被烧化掉的。”   “那就烧化掉吧,”计然赌气,“反正我活着就是大麻烦。”   “我爱大麻烦。”   “少忽悠我,”计然持续持续别扭,“我看没我这个大麻烦你也过得很好,立马有新目标弹琴唱曲的。”   系青破涕为笑,大笑。系青笑什么,计然知道,更为着恼,挣扎要走,系青哪儿肯?双臂收紧,唇压上去,专心致志,密密亲吻,直至气息紊乱,分开一点点距离,说,“没忽悠你,真的。以前,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都没找到什么原因。不过,今天找到这个理由了,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难过不能陪我一起老。”系青手指抚着计然被他吻出蔷薇色的唇,这小女朋友即使病成这样,在他眼里,仍美得艳色撩人,他温温柔柔道,“你不能死的,忘了吗?上次你发病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保证不死,还说永远和我在一起。结果病好了,就给我过河拆桥,耍性子来谈分手,太没信用了。现在,我罚你和我一起变老,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满是爱怜地再吻掉那滴在计然微卷长睫上轻颤的泪珠儿,情话呢哝,“小然,和我接吻好不好?”   计然做梦样答应,“好。”   “嗯,你死了,就不能和我接吻了。”再吻,吻得分分秒秒,缱缱绻绻,“小然,我好不好?”   计然模模糊糊答应,“唔,好。”   “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对不对?”系青加重语气,臭屁到不行,“那得多可惜啊。”   计然贴在他怀里,柔情似水地答应,“唔,对。”   哗,搞定!系青目的完全达到,女朋友彻底回来了。情人节真是个好日子,系青两个月来的憋屈尽去,神清气爽,拍巴掌,“这就对了嘛,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做人女朋友就得听话。”   可惜他的女朋友不依不饶斤斤计较,“那你的新目标怎么办?”   啊,醋劲儿大得,系青挑挑眉毛,“我所有的目标只有你一个。”他勾起嘴角笑,“饿了没?我喂你吃点稀饭,就送你回医院。”   计然听话,巧笑非常,“我闻到香味儿了,你煮的什么粥?”   系青假谦虚,“就……随随便便……熬的粥。”   计然耍刁蛮,“人家生日诶,还情人节,都没巧克力和生日蛋糕……”   系青抿嘴笑,春风得意,哎……和好万岁!   这是怀系青要的爱情,计然的颜色叫梦想,系青的颜色叫偏执。   如果说这次的和好,系青是得偿所愿的美满,计然则是冲动后的后悔。   开课后,无风的中午,阳光很好的晴空下,抱着装有对方爱吃菜色的饭盒,两人靠在乒乓球台边吃边聊,不远的高低杠处,是显摆香港游的春儿和羡慕香港游的同学。   计然说,“上次从你那儿回医院,我妈见我眼睛哭肿了,问我是不是去跟你谈分手。”   “你承认了?”   “承认了。”   “其实我也跟我奶奶承认我们分了,”系青胳膊肘碰一下计然,“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奶奶知道我们的事情吗?在香港的时候,她看我晚上睡不着觉,情绪低落,就猜到我们可能分了。”   计然长长叹一口气,“还不如真分了,现在想想,觉得……”   “放心,”系青筷子做剑,伸长胳膊刺出去,“无路可走,咱就杀出条血路来。”   计然翻眼睛,不受这安慰,“我不喜欢杀出来的血路。”   系青见风使舵,“所以象你这么善良的人,一定是宽容和坚强的。”他表情严肃,象是在讲台上读数学论文的语气,“亚里士多德说,施惠者当然是快乐的,但用一种感恩宽容的心,接受并包容别人的爱护和帮助,才是真正的强者。计然同学,你是强者。”   计然没吭声,抬头望着蓝天,再转头看系青,“亚里士多德说的?”   系青正儿八经,“嗯,我在图书室看到过那本书,不过现在找不到了。”   计然懒得理他,吃饭,吃两口,噗哧笑出来,“不对,我记得那是苏格拉底说的……”   开学的自习课,老师讲寒假作业命题周记的部分,这次的命题是关于未来和梦想。她先夸赞了春儿在周记里,连载性描述如何建造一个养鸡场,“资料找的很齐全,有进步。但,你并没有告诉我们,你建立养鸡场的动机,如果是考试,你这样写会扣分。”   春儿很为难,吭哧半天,说,“动机是我想天天吃鸡翅膀,我要是这么写了,也会被扣分吧?老师们肯定批评我立意不好。”   韩老师乐,“如果是我,我不会。”   春儿眼睛一亮,“真的啊?韩老师就是通情达理。我以后要是能养出长六只翅膀的鸡,一定给您送去。”   六只翅膀的鸡?班上一半人在叫恶心,韩老师估计也被吓倒,摸着胳膊上爆起的鸡皮疙瘩,“好吧,先谢谢你。”   浩子在周记里写他的愿望,要子承父业做警察,去云南,抓毒枭。浩子的梦想,无疑很有意义,全班为之鼓掌。系青暗里唏嘘,原来浩子对学姐念念不忘。五班学姐考去云南大学,系青是知道的。   青儿的周记,韩老师表扬兼赞叹,“希望能帮助到别人,将来要做医生。哇,很好。”她含笑鼓励,“怀系青同学,希望你美梦成真。”接着又带着点戏谑意味,“那,你有没有仔细考虑,未来做哪类专科医生?”   系青照例含蓄,“外科吧,收入好一些。”   浩子小声嘀咕,“你学商不是赚更多?”   春儿反驳,“理想,你懂不懂啥叫理想?跟钱没关系。”   计然脸上微微一热,低头掩饰。   韩老师笑意加深,也不说破什么,继续点评,“计然同学的周记也很好,她说以后可以做个负责的打工妹。”韩老师强调,“负责是个高贵的品质,能负责的人,就是对社会有贡献,有价值的人。”   春儿没完没了地插科打诨,“可以到我的养鸡场打工啊。”   计然白他一眼,“谁要去帮你养六只翅膀的怪物。”   大家轰然,韩老师也笑至折腰。   这是好日子,有梦想,有欢笑,似乎明天鲜艳明媚,触手可及,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也没有什么实现不了。   系青那要为自己和计然杀出条血路来的意念,倒也并非虚言。他仔细研究过,计然认为和他相处很难的终极原因,其实~~就是她的病而已,上次两人亲昵的时候她中途发病,她一定觉得好狼狈,被打击到了。至于其他,系青判断,只要能证明计然可以象正常人一样生活,估计未来的那些,什么她家我家的问题,都好解决。所以~~   系青又去买了些药膳食谱回来,还有一只陶瓷汤煲,药补不如食补,他隔三岔五,用骨头,鸡,鸭,猪心,西洋参,牛蒡,山药等等之类炖个汤,中午约上计然,一前一后,不被觉察地,到他那小屋里趁热喝了。他还买了一只藤制摇椅,就放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有闲,抱着计然,一起摇摇晃晃,透过垂着的白窗纱,流连窗外的风景,有云赏云,有雨听雨,有风迎风,他们一起闻着混在空气里的,泥土特有的清香和万木复苏的味道,感受幸福,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小天地,系青常常小肚鸡肠地计较,“和我闹分手的时候,你对我太坏了,现在应该补偿我。”   计然正一心一意,学着包小馄饨,搪塞,“我也没怎么你啊,干嘛要补偿?”   系青抱怨,“你说我手摔伤了你都不管我。”   计然说,“你以为你那两个弟弟怎么学会热敷和按摩的?”   哦系青恍然大悟,“难怪呢,那段时间他俩儿很细心。”不过还是抱怨,“我英文演讲你连看都不看。”   计然瞟他一眼,“可我会背你的演讲稿,从韩老师那儿看到的。”   哦哦系青暗喜,索性加把劲儿的抱怨,“我给你煮的馄饨你都不肯吃,糟蹋我的心意。”   “我吃了,”计然不耐烦,“你以为我多大的胃口啊?那么多馄饨还加两个蛋,怎么吃得完?就请韩老师吃了。“   哦哦哦更多的抱怨,“那你干嘛刺激我?还躲我?”   “我一边跟你分手一边使劲儿在你眼前晃悠,正常吗?”   “起码关心一点吧?完全不关心,太冷血了……”怀系青成功惹毛了计然,被女朋友追着打。   计然边暴力相加边数落,“还敢挑剔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怎么招惹别的女生眉来眼去的,我没叫你补偿我你就偷着乐吧。我要真是冷血我该掐死你!”计然真就掐系青耳朵,可惜身高差距大,一阵天旋地转,被系青抱起放倒去床上。   还是要接吻,系青的舌尖珍惜地掠过小然的唇,柔软的触感,温润清凉,甜美芬芳,总是诱 惑着令人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侵略占有。即使吻过很多次,心坎里仍盛满那如初吻时,惊鸿照影般的欣喜悸动~~这会儿,计然掐着系青耳朵的纤细手指,早弃械投降,没在系青的黑发里。系青在她耳边,随着她怦怦地心跳说,“我爱你,我爱你……”唉~~那些在爱情里被欠下的时光,除了用这样的方式互相偿还,还有其他出路吗?   章节47   只不过怀系青的要求要更高一点,其他出路也是有的~~三盒condom被他妥善收藏到衣橱深处,想试试这个小东西的欲望时不时会跳出来骚扰他一下。可惜,上次的经验难免不给他和计然都造成些心理阴影,系青就琢磨,或者这事儿应该让他们之间互相适应着,慢慢来。   慢慢来,有计划有步骤的亲昵?半夜怀着火烧火燎的心意,拟定这亲昵计划。   比如,第一部分,可以先到袭胸的程度。逐渐适应了,转第二个步骤,到~~?系青记得上次是到揉和摸~~对,这步骤要是没出意外,就可以再进行到下个步骤。哦,想起来,还是个比较折磨人的过程。可要是成功了,就是所向无敌的未来。到那时,再也不能有谁,因他的宝贝女朋友不能尽为人妻的责任而找什么借口,逼他们分手。   谁能这么聪明,想到这种方法?系青简直略微自我崇拜了,他给这些步骤设计好名字:天山折梅手对应玲珑骰子镶红豆,袭胸。   九转白骨爪对应第二部分搓搓揉揉,哇,这部分单是意念中想象,系青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小然水波盈盈的眼眸,和柔若无骨百媚千娇的模样,腿软~~   第三部分应该是九阳神功,全靠内力取胜,系青没试过,没试过,都口干舌燥的……   系青把这份偏门到极致又荒唐不堪的计划连同小然的心跳,收藏在心脏病学书籍里,那书没人去翻,除了他自己,只是,失策了。   这日早间,甜姐儿不知为何,在班里像只小狗狗一样东转悠西转悠, 象是在找什么。系青没理这一茬,他家小女朋友吃起醋也挺吓人的,万一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那对系青来说,比孟姜女哭长城严重多了。任甜姐儿一直找到晚自习。   晚自习,大家都闷头写功课,系青柔声细气地给计然讲数学题,突然间,计然脸色陡变,僵硬,“系青,帮我看看,我背上有什么?”   系青去看,骇得,一只小白老鼠,瞪着两只亮晶晶小绿豆眼,在计然背上散步呢。他怕吓到计然,淡淡说,“没事。”一只手迅速捞起本参考书,又快又准拍过去,计然被连带着拍得闷哼一声。老鼠半死不活,骨碌碌从计然背上掉到到地上,计然回头看是老鼠,猛跳起来,“啊~~刚才是它在我背上?”条件反射脱外套,埋怨系青,“你要杀它也不用在我背上开练嘛。”   系青辩解,“那它要跑了不是更麻烦,钻谁衣服里怎么办?”   这一番骚动把打瞌睡的春儿给弄精神了,他那个遗憾啊,跟浩子拨拉那只小白鼠,“可怜的,就嗝了?”还感叹,“生命多无常多脆弱……”   紧跟着甜姐儿跟来,一声惨叫,呼天抢地,“啊,我的小白……”   敢情学习委员转悠一天,就找这只白老鼠呢,她舅舅实验室里的小白老鼠,被她偷出来一只当宠物玩儿。宠物夭折,甜姐儿当然不高兴,不管不顾跟系青喊,“你要赔给我!”   系青本来就为老鼠跑计然背上的事情生气,再存了几分要与其撇清关系的私心,自然又要借题发挥,他的声音清冷无波,“你要我赔的话,不如我们报警吧,让警方来弄清楚老鼠是哪间实验室的,用于何种实验,有没有什么危险性?查清楚了,我也好赔给你一只一模一样的。”   甜姐儿可没想到,她的同学,要因为一只老鼠去报警,愣住。   系青作势掏手机,计然手挡住那排键盘,“不用吧,又没咬到人。”   春儿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使然,念,“报警?好主意,浩子,你有熟人没?找来看看。”   浩子踢春儿的鞋,示意他别添乱。   甜姐儿楞半晌,人冷静多了,也总算搞清楚,她把人当朋友,以为在朋友面前任性一点是交情深的体现,这可多自以为是?淡漠道,“不用赔,没关系。”她再没看怀家兄弟一眼,径自回座位,气得眼圈发红。   计然跟系青偷偷说,“你过分了吧?”   系青不以为意,“是过分了点,但不这么整她一次,咋咋呼呼的,乱嚼舌头,烦人。”他安抚计然,“你吓着没?”   计然嘴里说,“没吓着。”但第二天跟系青诉苦,“哦,总觉得后背上有东西动来动去的。”   系青劝,“那是你心理反应。”又想想,“要不中午到我那儿去洗个澡吧,可能人会舒服点儿,我今天炖了锅绝世靓汤。”   其实过去系青那儿洗个澡本来没什么,喝个汤也没什么。   谁知计然洗完吃完,就有什么了。从书包里拿出系青签过名的《七剑下天山》,书里还夹着系青写的那张毛笔字的歌词,说,“寄存到你这儿行不?我妈知道这是纪念品,说反正我们也分手了,差点给当废品卖掉。”   系青惊,“哇,斩草除根不手软哪。”   “嗯,”计然无奈哼一声,把书放到书架上,“你家里人不常来这里吧?”   章节48   “以前总来,现在不了。”系青切盘水果,“我爸忙得回不来家,我妈常常出差,哪儿顾得上我这儿啊。”   “那就好,亏得你有这个地方,不然,我连这点纪念品都保不住。”计然又看到系青书橱里的心脏病学书籍,微笑,满足甜腻,问,“系青,你是因为要当医生买这些书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系青唉声叹气,“宝贝儿,你说我要当医生的原因,和其他什么原因不就一个?还不为了你?”说着话,见计然从书里翻到他的计划书,唬得差点把果盘当暗器丢,飞身过去抢,“这不能看!”   系青反应太强烈,计然疑虑大起,“为什么不能看?”   系青脸红脖子粗,“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话说,他怀系青平时在计然面前有秘密吗?没有。   怀系青的东西有什么计然不能看的吗?没有。   怀系青曾这么急赤白脸对待过计然吗?没有。   结论,这就是大问题。   计然脸一板,手一伸,眼神一冷,竟气势逼人,“拿来!”   系青铁了心不给,这计划书被女朋友看去,以后他怎么混啊,等老了回忆起来~~前景一片灰暗嘛,不不不,坚贞不屈,“不行!”   计然简直是神色严峻了,“你不给我?真不给?”   系青威武不能屈,“不给!”   想是这段日子的好汤补得不错,计然居然也挨野蛮女友的边儿了,“不给我咬你!”扑到系青身边,于他缠斗不休。   系青边躲边左顾言她,“要上课了,咱得赶快走。”要么说,“唉唉唉,你不能激动,不然又该去医院了。”可惜,这次根本不顶用,计然豪情激越,斗志昂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系青见她急得气不顺,脸发红,就觉得,灰暗的前景对老年的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抱住女朋友,认输,“好好好,给你给你。”   所谓灯前不立人,壁上无清影,就是系青现在的真实写照。   计然拿到那份鬼扯的计划,完全没看懂上面的内容是什么东西。   事实上,这种计划,系青也不可能写的很露骨。象那个天山折梅手,不过是画个简易人形,标注六路折梅,捏,捻,抓……他还好玩儿似的画了几朵花,附上一句玲珑骰子镶红豆,入骨相思~~吧啦吧啦啥啥啥的东东,一切一切,只可意会无法言传。不给计然看,无非心虚。其实真看了~~   计然评语,“这是武林秘笈吗?”   系青咧嘴,干笑,“对。”明明就是个不靠谱的武功秘笈,他紧张个鸟啊?!废柴了。   计然把计划书举起来对着光,“啊,也不象有夹层,所以里面应该没什么藏宝图,哦?”   系青继续干笑,保持沉默,以策万全。   计然又说,“可是这种武功秘笈,画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有什么可保密的?你急成那个死样子干嘛?”   系青硬撑,“就是~~象我这么英明神武,不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幼稚嘛。”继续继续干笑,“好啦,反正你也发现了,算了,来吧,把秘笈还给我。”   计然机灵后退,纸藏到身后,偏头,“不给!”点着系青的鼻尖,“只是幼稚啊?哼?”   系青装可怜,“还有无聊。”反正不能承认他那些邪恶的念头就对了。   计然不信,“还有呢?”   “没了,”系青装淡定,“就是无聊和幼稚嘛。”   计然突然换了娇嗲嗲的语气,“怀系青,做你的女朋友还让你有时间无聊,我很不称职,哦?”   系青哑口无言,这丫头乖起来的时候很行,耍起刁来也很行。   计然就把那见鬼的计划书折起来,图谋带走,“那我就收着吧,有空找人一起研究研究。”   系青哪儿敢随便让人研究?计然看不出来其中真意,那万一有人看出来呢?赶紧拦住,“别拿我的幼稚随便出去展览成不?”   计然眼一瞪,“那就招了吧。”   系青为难得,头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你饶了我吧。”   计然贴在他背后,手伸到他腋下乱挠,闹他,“说不说?说不说?”   系青又笑又无奈,被闹得狠了,翻身把计然压在身下,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反击,“叫你逼我叫你逼我……”   计然又笑又急,祭出杀手锏,“有事情隐瞒女朋友,多数是有所不忠,”故意一字一顿,“一次不忠,百次……”嘴被系青堵住,又恨又爱一个长吻,系青贼委屈,“多大点儿事儿啊,还要毁人清白,也不怕我跟着风波亭的岳元帅走。”   “那你说不说?”计然手指抚着系青颈下的喉结,威胁,“不说我咬了哦。”   唉,现在有什么好说的?有功夫说,还不如按计划进行,气氛这么好,软玉温香,佳人在抱~~系青心思骚动,喘息渐沉~~意乱情迷间,不留神,耳根那儿真被计然咬一口,人又痛心又跳,“喂,你真咬啊?”   计然真急了,“你敢瞒我?这么别别扭扭的,肯定有什么。”   看样子不说实话,女朋友要暴动,系青没奈何长叹一声,抱住计然蹭到枕上躺好,让她舒适地靠在他臂弯里,不无崩溃地做图解,“呃~~我说了,你别生气哈。”他指着那句什么骰子红豆的,费力解释,“其实比骰子大点儿,算荷包蛋加红豆。”   计然还是不解,“哈?什么?菜谱?”   系青带点羞赧,带点坏笑,高挺的鼻梁蹭蹭计然额角,浓密长眉下一双清澈澄净的眸子,正盯住计然胸部。计然初始没反应过来,待想到点什么?睁大眼睛,一脸不能置信,“这不是秘笈?是……”她一时不知怎么说,卡住。   “是和你的爱情大计划。”系青试着表达清楚,“喏,你情绪紧张,不是容易心跳不稳吗?我想我们可以按计划,有步骤的慢慢来,不要一次太多,就是……”系青都快冒汗了,俊秀的脸上,漫一层红云,哦,这个太难,比买condom难好多。   不难嘛,搞清楚系青的逻辑,再研究这份秘笈,计然总算有所悟。但仍旧难以相信这么离谱的东西是圣人青搞出来的,顾不上害臊,问,“那九阴白骨爪是练到第二层咯?比折梅手厉害?”   系青点头承认,手蒙着脸,不敢看计然。   计然吸气,“九阳神功~~这个段数就更上个层次?最高级的?”   “是啊。”系青不好意思坏了,尤其计然眼睛越睁越大,小嘴儿张着,好像看外星来客似的看他。他无处可逃,索性脸埋到计然头发里,叽哩呜噜地,“好啦,饶了我吧,就别问了嘛。”太难受了,抱着喜欢的女孩儿,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清冽芬芳的气息,磨叨的是暧昧亲昵的话题。这一刻明明朗朗的满怀爱火,愣被他那份倒霉催的计划扼杀得意趣全无,可怜他一双手真的蠢蠢欲动,不知多想施展那折梅六路大法,找骰子红豆,聊那刻骨相思去也。   计然半天没动静,系青低头,小心翼翼探询她的神色,和他一样,那张面孔红云弥漫。触到系青的目光,计然不由自主地躲。他一抬胳膊将她禁锢到怀里,不让躲,唇递过去,她的羞涩,如风过处吹皱一池春水,闹得他满心是荡漾的涟漪~~   变化总是快过计划,人生之叵测莫不如是。系青的满心涟漪最后都被计然给毁成平湖秋月,差一点点就古井无波。不带那样的,一直笑,那天中午窝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没办法去上学,系青左哄右哄才算出门。后来,哪怕偷空亲个嘴儿,比人韦小宝大功告成那种还微不足道的亲嘴儿,都能撩拔的计然笑半天。   系青被逼得,“拜托,别笑了吧。”   越求,计然笑得越欢,她每次都笑着喊他名字,“怀系青,大笨蛋怀系青,大傻瓜怀系青……”   哦,这么可爱的女生,这么可爱的称呼,这么可爱的小恋情,就是不能再可爱的好好来一次温存,系青怄得~~   他确定上次计然在亲密过程中发病,没给两人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倒是他那份“秘笈”的能量,绝对强大过疾病,把他的小女朋友一下子改成聊斋里的狐女婴宁,他一下子改成了束手无策的傻书生。那该死的计划……   那该死的计划真得暂时放弃,起码,在计然笑够之前,是没啥希望了。计然还不让系青丢掉那份计划,铁证如山,被她妥善收藏到她那本《七剑下天山》里去,系青相信他老年时代的人生绝对灰暗。   有人哭有人笑的,一轮疯狂摸底测验过后,就是春游。和去年春游相比,今年的要显得更有文化,被老师带着去博物馆参观一圈,便回校上课。确实无趣至极,但想想高考在望,春游也就显得不甚重要,再郁闷也说不出口,心里龟毛一二,连挣扎都没有,顺顺当当,便将对自然和原野的渴望放弃。   春游可以放弃,生日却不能放弃。春游完回校,英语课的空儿,系青跟计然悄悄说,“我生日要到了,你得给我庆祝。正好也是我们的恋爱周年纪念,还得庆祝。”   计然唇角挂着温顺的浅笑,点头,娇憨软糯的嗓音,“嗯。”   哇,嗯的真好听,系青心满意足,“明天周末,下午到我那儿去啊?要不,就去看电影,很久没看了。”   计然还是,“嗯,听你安排。”   章节49   系青高兴,他就喜欢小然听话,乖乖的,甜甜的,像只软绵绵的宠物,说一答一,数二应二。正志得意满之时,顾老师对他勾勾手指,系青会意,起立读课文,词句琅琅,流畅生动。他习惯性地,一只手抄进裤子口袋,一只手捧着课本,自信不张扬,随意却不随便,轻松但不轻慢,清新挺拔得一如栽种在某片水边的青竹,那可真是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质,恰到好处,温润自然,只怀系青独有。   在这个春日午后,阳光温醺,风吹如醉,怀系青干净的短发,清秀的眉目,含笑的唇角,米白夹克和深蓝牛仔裤,乃至脚上的白球鞋,与他认认真真,朗读课文的样子,都在顾老师的记忆里,复制成一张永久纪念的相片。他是个好学生,一直都是。   怀家兄弟的生日,爸爸在国外打电话来祝生日快乐,妈妈在外地来电话祝生日快乐。爷爷奶奶来电话要回家吃晚饭。所以,小伙伴们想庆祝,只有中午时间。系青考虑到,若是计然跟他们一起去,大概是没办法在中饭后一起明目张胆地回他那儿,示意计然在春儿浩子请她同去的时候不要去,他则跟女友约好午后两点钟再见。   系青知道弟弟近年来过生日的那个脚本,春儿要求不算高,过生日也不需要太多人,三五良友聚聚,喝两杯啤酒,吃的顺心眼子,切个不太甜腻但奶香细致的蛋糕,蜡烛吹上愿许好,情绪极佳之时,再去唱个K卖弄一下他乱编歌词的本事和能飙个高音的歌喉,这就圆满了。当然,如果点缀点缀,打个球溜个直排轮啥的,等同完美。值得安慰,这两年,春儿比较懂得体谅哥哥怕噪音的习惯,不再逼着青儿陪唱K,所以,系青耐心十足,等着弟弟按本宣科,切蛋糕,许愿,接下来去唱K的时段,他便可以飞奔着去会他的小情人。   偏今天春儿不顺心眼子,喝着啤酒长吁短叹,就念叨没劲儿。系青思忖,今天点的菜全是春儿爱吃的,那个蛋糕他精心挑选,绝对赶超往年水准,哪儿没劲?探问,“咋了?人不对你没劲?还是吃的不对你没劲?”   “都不是,”春儿挠头,“哎,很久没和甜姐儿打架了,没劲。”   系青颓了,这也可以成为没劲的理由?吃菜,懒得理弟弟。   谁知弟弟还跟他小抱怨,“你上次弄死她的老鼠之后,他就不和我打架了,没劲嘛。”   系青半真半假的,“要我送她只老鼠赔罪吗?”   春儿酒杯往桌上一顿,“赔个屁,那厮小心眼到极点了,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系青并不是很有兴趣地,“怎么收拾?”   春儿瞅瞅哥哥,食指在鼻子下蹭蹭,“不跟你共谋,你不好玩儿。”他目光投向浩子,笑,象大灰狼看见了小红帽,“下午陪我出去转转?”   系青安心,别找他就行。因为春儿心思不定,急着出去转悠,这顿生日聚餐草草结束,系青提前回冷宫,沐浴更衣,琢磨怎么和女朋友庆祝。洗的香喷喷刚出来,有人敲门,小女朋友一身怪味儿,站门口,惊,“怎么了?”   计然跺脚进屋,“你弟啦,玩儿出花儿来了,也不知打哪儿弄只水枪,在女宿楼下练瞄准呢,我被喷一头水,那水还是臭的~~”计然气急败坏,“他水枪里装的都是臭豆腐乳汤,还是最臭的王致和~~”继续顿足,“他也不怕熏得慌。”   系青略摇头,老弟的目标他知道是谁,对小然那是误中。   计然掏衣物,“你弟跟我道歉,让我到你这儿洗澡来。”她咕哝,“倒是名正言顺。”   系青笑,凑过去闻计然,“唔,真的够劲儿,你现在倒像是只臭鸭蛋。”   计然尴尬不堪,谁愿意在男朋友面前是臭的啊?懊恼,不客气地踹他,“离我远点儿。”   “你忘了我最爱吃臭鸭蛋。”系青俯身亲亲她脸颊,一贯宠溺,“我给你调洗澡水。”   计然洗澡出来,给系青一包东西,打开看,是条围巾。温暖的浅驼色,细羊绒,手工制造。计然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织的,你别嫌不好哦,等我手艺好点的时候再补一条,我只是觉得这个花样和颜色很配你那件黑毛衣。”   系青心里乐开花,早上给兄弟俩个一人一张贺卡原来是暗弄玄虚啊。故作不懂,“哪件毛衣?”   “就是你来我家看望我的时候,穿的那件啊?”   “哦,”系青又故作恍然大悟,跩起来,“我穿那件毛衣还行,哦?挺帅的吧?”   计然脸上浅浅晕红,偏过身,用干毛巾擦头发,胡乱应句,“马马虎虎。”   系青研究围巾,“线很细啊,要织很久吧?我奶奶每次织毛衣,买了细线就絮叨,哎呀,这可是跟自己过不去,得费老鼻子功夫了。你这个费了多少鼻子功夫?再说,还是偷偷织?”   计然干脆背对系青,“也没多少功夫。”扯开话题,“对了,你说要看电影,时间够吗?”   “不够。”系青放下围巾,从计然身后抱住她,“我就是很犯愁,和你在一起,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他下巴蹭着计然的头发,只觉鼻腔酸涩,“下次别这样辛苦了,你知道我不缺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和我在一起,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计然柔顺地靠在系青怀里,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你不喜欢?”   系青轻柔低语,似认真,又似调笑,“不喜欢……”   计然当真了,掩饰着失落,“哦……”   系青笑出声,“不喜欢才怪,傻瓜。”他低下头吻她,轻柔的好似春日斜阳。他的唇舌,暖暖的,带着某种预谋,与计然厮磨浅触,诱着她,撬开她的唇齿,纠缠住她的舌尖共舞。有好些日子没和她吻得如此默契~~今天计然没笑,系青简直要跪地谢老天。当然他不会跟女朋友再提那份该被塞进碎纸机的“计划”,只管捡永远不嫌多的情话来磨叽,“跟你亲亲有瘾的,还没解药,你一定是海洛因体质。”   计然不干,“你这算夸我?”   系青贼正经,“算夸你,最大的赞美”他黏着计然,“我们今天下午就在这儿庆祝吧,哪儿都不去,好不?”   “嗯,都听你的。”计然踮起脚尖,促狭地,咬系青的唇,“我这么听话的女朋友好不好?”   “好。”系青点头,两只手掌在计然肋下稍用力,把她抱到书桌上坐稳,这样,他们便一般高了。照例,他拉她的手勾在他颈上,而他的双臂环住她的腰。刚刚洗浴出来的计然,只穿着件薄薄的白T恤,系青的手掌,感受到计然的肌肤,隔着衣物传感出的一点点热度,心里,酥麻着痒上来,一双手自然而然,在她纤柔的腰际处,轻轻摩擦着,鼻息渐热。   计然主动亲吻系青的鼻尖,嘟着嘴,“那我死了以后,可别随便忘掉我。”计然是无意的,或者,这本是她的心里话,只因这一刻被宠爱到忘形,于是毫无顾忌地讲出来,“以后要娶也娶个比我更好的女生,不然我魂在九泉也不甘心。”   系青被这句话砸的略微发晕,好半晌回神,抚摸女朋友小蛮腰的手停住,脸上的表情僵住,说话的声音冻住,“计然,你知道我忌讳什么吧?我以前警告过你,再跟我开这些有的没的玩笑,我跟你没完!我真会揍你。”怀系青说到做到,拎起计然,毫不温柔地把她丢到床上,他随即扑去,居高临下,声色俱厉,“今天是我生日,你这样对我?!”   计然根本没想到她无心一句,让一向待她如惯孩子家长样的男朋友发飙,满面惊惧不解,还处于没闹明白到底错在哪里的状态,象只迷途的小鹿一样,眼巴巴,可怜兮兮瞅着系青。   系青再生气,也只是存着两分要教训教训这丫头的心,这会儿对着计然无辜的眼神,那2分气愤,立马去了1.5,剩下的0.5只能支撑他直挺挺怒冲冲摔门出去而已。嗯,也就是摔个门,然后气馁无比,坐门口楼梯那儿发呆。紧跟着就是2分后悔,这后悔的情绪比气愤有潜力,五分钟之后涨10分,再来五分钟叠加到120分。系青头埋在膝盖上,难受啊,你说他折腾啥呢?他一年也才过一次生日嘛,他一个星期也才有这一次周六时间和女朋友来点小亲密嘛,平时都赶死一样的上课自习,能私下里相处片刻,多不容易啊,他还不好好珍惜?   应该进屋,系青坐那儿掏钥匙,没掏着,对,刚换了衣服,忘记带出来。   那,去敲门?系青怔怔望着自家冷宫的大门,瞎寻思,不知道小然会不会闹脾气不给他开门。真不开门,要怎么求她?眼见着,他家大门的门把手,慢慢旋半圈,门开了,计然出来,眼圈鼻尖有点红,哦,系青心疼,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在屋里哭?后悔速度龙卷风过境,疯狂到200分……   计然乍见坐在台阶上的系青,愣住。系青二话不说,跳起来把计然带回屋,锁门……   章节50   锁好门,回身把坏女生拦腰扛起来,不顾她的轻呼抗议,人再次丢到床上,箝制在床铺和自己之间,系青的双臂,支撑住他的重量,隔开一点他和计然之间的距离,双目灼灼,盯着她。   计然被系青逼得投降,“以后我不会乱开玩笑了,对不……”计然的道歉,被系青以吻封缄。每次都是这样,他的行动快过她的语言。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是顺从承迎他的吻,她也总是那么可口馨香。系青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仿佛陷入云雾,一无例外,恍恍惚惚,只愿就如此,与她唇舌纠缠,纠缠,缠下去……   缠下去,直缠到计然秀巧的耳轮,细腻的肩窝,玲珑的锁骨,在胸口停住,他听着她的心跳咚咚,呼应着他的。系青屏息,安静,任计然身上的温热,透过贴身的布料,熨烫他的肌肤和呼吸,再传给身上每个细胞。一股热流在他腹间骚动,渴望抬头,生机勃勃。   系青的一只手掌,像灵巧地风,从计然衣下钻进去,贴住她的皮肤,带着点潮湿的指腹,流连摩挲,寸寸缕缕。他的面孔,在计然胸口,辗转磨蹭,咕哝着,“小然,累不累?”   怀系青的小女朋友,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带着娇怯怯的呻吟,“没有累啊,可是,可是……”   她可是不出来,系青的吻又淹过去,噙住她的唇,唉,可是,可是他不能太急。他的手掌顺着他身下女孩儿柔曼的曲线,带着点压迫,缓缓游移,无尽温存,触着她胸前那一小团隆起,指尖慢慢攀附,最终,掌心罩住,轻握。计然的身体,因着系青那一握而微颤,系青一只手,安抚地抚着计然的发丝,火热的呼吸,撩拨着她的耳朵,“小然,你喜欢不喜欢我?”   计然脸上晕开胭脂红,浅蹙着眉,长睫下,一双星眸半睁半阖,语不成声,只嘤咛道,“系青……”如溺水的人寻找浮木,一只手无助地抓住系青抚着她发丝的手。   系青紧紧密密,与她十指相扣。膝盖不被觉察间,分开她的双腿,再用自己的身体,轻轻揉着她的。好热,也好胀,系青不太能分清楚,这样的过程,到底是享受,还是沦陷,他只知道,他因此心颤,不由自主,手中的力道也强上几分,对计然胸前那小团浑圆,怜惜地揉弄。这样觉得不够,他隔着衣物,坏心眼地啃噬着她另一边胸口,直至那一点点并不明显的突起,因着他的胡闹变得盈盈挺立。哦还是还是不够,衣物这个阻隔实在够煞风景,系青撩起坏女生的T恤,怎么还有内衣?蓝色碎花,缀着可爱的蕾丝边,系青忍不住笑,去解扣子。   计然紧张,“不要。”她虚弱抗议,眼神定定的与系青对视。   是不是真的不要?系青的疑惑写在眼里。不过,更多的是眩惑,就是眩惑于,为什么这个女孩儿总这么好看呢?尤其现在,那因着与他亲吻而变得鲜艳饱满的唇,还有这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系青吞一大口口水,喉结迅速地滑动。现在喊停吗?系青有点委屈地看着女朋友。计然那只意图阻挡他的手,轻悄悄地从他的手腕,溜到他的肩。系青低头继续,蜜爱轻怜,亲吻那对白生生的胸 乳,含住一边的前端,小心翼翼,舔 吮着,直至那粒乳 尖 娇嫩欲滴,他又急不可耐,折磨另一边。   计然不自觉的弓起身体附和着系青,她婉转承欢,似乎并不计较给予更多,也渴望更多,这种意念上的鼓励,好像串串电光,在系青身体里炸过去,他脑中的几丝神志清明,就要被炸的涓滴无存。   克制,克制,系青谨记周大夫的教诲,温柔些,再温柔些,唇舌和手,温温柔柔,从她的胸口,逶迤而下,时轻时重,揉搓着,爱抚着,他遇到另外一粒扣子,系青深呼吸,用略发颤的手指解开,唇贴上去,小口小口,浅啜轻尝。她皮肤上有股让人痛也让人狂的奶香味儿~~手,伸到那曾让系青浑身酥麻瘫软,几乎灰飞烟灭之处。系青闭着眼睛,再一次抵住那里,揉,揉,揉,掌心潮热一片,滑如丝绒,他的身体,依旧酥麻瘫软,灰飞烟灭。系青喉中,发出无法压抑的呻吟,“小然,你得把你给我。”他染满情 欲的眼睛,望着计然的,哑着嗓子,强调,“我想要你。”火热的唇,一下一下,吻着女孩儿的眉,眼,坦诚,“我想要你,想得不行了。”   “嗯,”计然瑟瑟轻颤,娇喘细细,哼,“嗯,嗯,嗯~~”计然多嗯一声,她的衣服便多落地一件,系青的衣服,则跌落一团。拉上被子盖好,系青虔诚而珍惜,将自己的身体,覆在计然身上。   计然双目紧闭,牙齿咬着下唇,脸上红晕浓重,倒更衬得肌肤通透无暇,只不过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身体僵硬。系青不敢妄动,生怕再让他的小女朋友受伤害,一下下亲着,哄着,“小然,不怕的,我在这儿……”直到计然不再咬她的下唇,直到她与他的身体,紧密贴合,温润一片,柔若春水。系青的呼吸,和小然的,象织出张密密的网,空气里,漂浮着某种暧 昧不明的味道。   这样的时机,应该已经成熟,系青坚定的跪在计然两腿之间,扶着他身下昂扬肿胀之物,在小然私 处,那总是令他崩溃的地方,摩擦试探着。那一处地方,早已水光润泽,系青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触入其中,但不敢深入。指上染到的滑腻晶莹,令系青的心,象遇了地震,一点点塌陷,他额上脸上,洇出层细细的汗。越是情花灿烂,越是心急如焚,怎么办嘛~~   计然的身体,禁不住系青的挑 逗,她以为那是挑 逗,忍不住,轻轻扭动,她的神志,早被系青搅得,混沌不明,七荤八素,轻唤,“系青,系青?”计然坐起来,寻找系青的拥抱。系青抱住她,计然娇弱无力,胳膊绕在他颈上,她的胸,贴紧他的胸膛,自然而然,双腿盘在他腰上,支撑住自己。却不知这个位置,却让她更为折磨,她喘着,情难自已,稚嫩的下身,靠近系青身下的昂 扬,缓缓磨蹭着,懊恼着,迷乱昏沉,“系青,你做了什么,让我这么难受?”   系青也懊恼不已,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宝贝儿,我太笨了,我的钥匙,找不到匙孔,怎么办?”   计然不知咕哝句什么,系青没听清,也来不及问清楚,计然的唇,缠绵悱恻,从系青的肩窝磨蹭到他的唇,主动,热情,专注地亲吮,软热的舌,勾引着他的。小然从来没这样吻过系青,他几乎融在她的吻里。不知是鬼使神差,或是福至心灵?这一刻,系青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位置,狂喜,一手把握住计然的腰,一手把握住他的欲 望,腰一挺,用 力 挤进去一点点。怀中小然身体僵住,啊一声,呼痛~~系青吻她,一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倒也不敢再动,就这样僵持,静默空间里,响着两人紊乱不堪的呼吸,系青体贴相问,“小然,你还行吗?要不要我出来?”   计然摇头,她细细碎碎,吻系青,细细碎碎地念,“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系青的眼窝,因计然的表白而湿润的一刻,觉得她的身体,往下沉沉,随之,她口中发出压抑忍耐的呻吟。系青有几秒窒息,似乎天崩地陷,他所有的所有,都被她包容,销 魂 蚀 骨,无一处不美~~计然力气因此耗尽,虚软无力,连攀挂在系青身上都不能。系青放她躺下,欲听她的心跳,计然摇头,“我没事,系青。”她吻他的眉梢,“我喜欢你!”   系青很安静,拥抱住他爱的女孩儿,那是他的梦想,他的心之所系,他的一切一切,情 欲和感动,在他身心深处,水 乳 交 融。系青想,他们应该在一起,应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痛不痛?”仍埋在计然身体里,不敢乱动,系青只问,“痛不痛?”   计然点点头,“痛,可还忍得住。”   系青叹气,“我们都不动,这样就好了。”是,这样抱着,地老天荒。   不过,这样抱着的方式,也有另个词汇做注解,天雷地火。系青觉得,计然包容住他的那部分,似乎有一阵阵的吸力,将他往里吸。系青忍不住,动几动。这一动,狂潮翻涌,计然的身体,也随这情 欲曼妙而舞。他们的呼吸急迫,都用一种,恨不能融进对方骨血的力量,探索到身体尽处深处,恍有迷雾,在眼前升腾。   系青挣扎着想,要停,他有condom的,糟了,得退出来。可小然的身体,象块磁石,吸着他这块铁,紧致纠缠,无法挣脱。他们身上,不知何时,都氤氲出一层薄汗,水深火热。计然环抱着系青,象抓住根救命稻草,依赖,痴缠,色授魂与,暗香迷离。系青爱极其她如此模样,恍坠花海,如痴如醉,那舍得抽离一分?反更紧密相依。再等等吧,他想着,等熬不住的时候再抽离,他不会射到她里面去。   强忍着身体深处,窜上来的那几丝酥麻感,系青万般不舍的,再缓缓律动,感觉着自己好像更胀更痛,他听到一串吟哦从计然唇间,隐忍地逸出,身下人的人儿,酥软的一塌糊涂,两人的结合处,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无边无际,要深深坠下去,又有什么,从那里涌出来,湿热难当,热得系青再也把持不住,颤栗不止,所有的意识,兵溃如山倒,烟火一样飞散而出再无觅处,他不可遏制,在计然身体里狠狠插抽两下,无可救药地~~射了,一瞬间,从身体,到灵魂,都空了似的。   隔好一会儿,系青才稍微清醒,吻着计然汗湿的额头,“我爱你,对不起。”   计然笑,慵懒,甜美,“谢谢你。”撒娇,“我好渴,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水,”系青打算从计然身上起来,谁知计然的胳膊环在他腰上,不放。“怎么了?不是渴吗?”系青说,“乖啦,我给你倒水。”   计然还是不放他,“等会儿吧,我还不想和你分开。”她的笑容,明朗的象窗外春日晴空,眼睛熠熠生辉,“系青,我厉害不厉害?没发病诶。”   系青不说话,深深明眸,蓝如夜海。是的,他的小然很棒,他们的第一次,都很棒,永生不忘。翻身,拥抱她,让她躺在他胸口。   “你怎么了?”计然纤纤手指,抚他的脸,“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只是想到……”系青忧心忡忡,“怎么办?我刚才……”他顿住,停几秒才又说,“我刚才放里面了,你会不会怀孕?”   计然瞅系青半晌,竟非常坚定,“那就怀孕吧,我当未婚妈妈好了。”   系青傻眼,“你胡说什么呢?”他将小然的头按在他怀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哦哦哦……”突然想到一个人,爬起来,找衣服,“我们马上去见周大夫,他一定有办法。”   计然把被子裹在身上,“我才不去。”   系青手忙脚乱穿衣服,也把计然的衣服捡起来,“乖,我给你穿衣服,咱们去见周大夫。”   计然笑,很愉快的,鼻子皱皱,摇头,“我不去!就不去!!”   “为什么?”系青奇道,“难道你真想怀孕?周大夫说你不能怀孕。”他非常自责,“都怪我!”   计然一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露出棉被的肩膀,单薄柔嫩。她眉目盈盈,笑意楚楚,拉住系青一只手,稍用力,面对计然从来都意志不坚定的系青,又滚回被窝里去。计然在系青怀抱里,找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道,“我未必会怀孕啊,再说我现在好渴哦还很累很想睡觉,刚才太辛苦了,你忍心我爬起来跟你回医院吗?万一我累狠了再发病呢……”   女宿楼下,春儿正在准备发射中。他的水枪的瞄准度,被他调整到恰到好处,能将配好颜色的臭豆腐乳汤汁,喷射到甜姐儿住的那一宿层的阳台上。阳台上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挂着女生洗干净了准备晒干的衣物。   浩子胆突突的,“春儿,咱真干啊?这样不行,上面挂着的有女生的内衣。”   春儿瞄准,眯缝着眼睛,“那又怎么样?你的意思是只能射外衣不能射内衣了?”   浩子无奈,你说还能怎么解释呢?承认,“差不多是这个理儿。”   春儿狂笑,“放屁!,还不都衣服?”   浩子阻拦,“不行,内衣真不能碰。倒时候该说咱们耍流氓了。”   春儿瞠目结舌,“你说什么?我用水枪喷臭汁儿叫耍流氓?你当这儿是疯人院啊?”他嚣张地,突着下唇随便吹口气,用那口气儿理顺额前几根刘海,“来,浩子,看我的,我用我的行为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流氓,只有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的女生。袭击女生的内裤,是正当防御行为,不是犯罪!”抬起水枪,瞄准,发射!   章节51   系青抱着倦极入睡的计然,自己也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间,被他手机吵醒。春儿在电话那头喊救命,“哥,我和浩子被主任给抓了……”系青估摸是两个弟弟的水枪闹出了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没多问,就答应,“我马上来。”   计然也被吵醒,揉着眼睛,“你弟弟怎么了?”   “他们带着水枪和名牌臭豆腐乳出麻烦了。”系青轻手轻脚穿衣服,低柔的声音,“歇着你的,别瞎操心。”觑着计然睡意迷濛的模样,眉翠袅,眼波长,凑过去,看难厌,怜不足,在她唇上浅浅一吻,“我回学校一趟,马上回来。”唉,从这个被窝里出来真需要很强毅力。   计然说,“不要,你生日,还是赶快和春儿回你奶奶那儿去吧。我差不多也要回家了。”   系青按住要起身的计然,“不行,我得亲自送你回家,你独个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你去了,又匆匆忙忙回来,多数会被人看出来不对劲儿。”计然往被子里缩缩,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一点,系青瞅着她裸露肩膀的目光,让她脸上身上都发热,嗫嗫,“我没事的,可以自己回家。”   计然那点小心思系青是懂的,所以嘴角挂着抹轻笑,胳膊圈在她颈上,下巴厮磨着她面孔,不说话。他知道即使他不说,她也懂的,他不舍得走,不舍得她这样子一个人回家。   “好啦,我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再走,你可以放心了吧?”计然的额头少少一点力,顶顶系青的,“快走吧,你宝贝弟弟喊救命呢。再说今天你生日嘛,别让爷爷奶奶等急了。我临走前在这儿给你打个电话,到家了也给你电话行不行?”   系青脸埋在计然的肩窝里,深深呼吸,好像这样能多带走一点她的味道似的,最后,咬牙起来,“记得给我电话。”他留了一把小屋钥匙给计然。不过,其实这些没什么,让他牵肠挂肚的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和计然靠在一起,平静地等着太阳把他们叫醒的日子?系青简直快等不及了。哦,快点快点快点长大吧……   系青赶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女宿的生活老师抖着一堆臭的呛鼻子的脏衣服,怒发冲冠,训春儿和浩子呢。两个弟弟都挺乖的,闷声不吭。跟被气得满头乱发的女宿老师比,他两个倒很像弱势被欺压的一方。   见着系青进来,春儿嘴一瘪,声音一软,“老师,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他把尾音拖的比较长,余音袅袅,袅到很容易被人误会他确实有被欺压的意思。   浩子如法炮制,当然有点变化,他发出的那个的尾音,气声,更微弱,弱得老实巴交,可怜兮兮,三棍子揍不出一个屁的憋屈劲儿。   系青端端正正,先给女老师一鞠躬,再给教导主任一个清朗无辜的微 笑加礼貌的问候,切入正题,“出了什么事情?”不等老师回答,瞧瞧那堆喷的五颜六色加之臭气熏天的衣服,问春儿,“你不小心弄的?”   春儿立刻猛点头,“是啊,对~~我不小心的,我是想在墙上写字来着。”   女宿生活老师暴躁,“骗谁啊,在墙上写字?用水枪?”   春儿和浩子一起比划,解释,“想在老高的楼上写字,不用水枪用什么?用喷漆吗?喷漆射程够远吗?”   女老师一时答不出来,主要是她也不清楚在墙上喷字用什么工具合适啊。   教导主任比较懂得抓重点,“你为什么要在墙上喷字呢?还特别去买水枪?再说往墙上喷字又怎么会弄脏那么多衣服?”   青儿替答,含混不清,“水枪那东西瞄准率很低,再说喷出去一大片~~”瞧着女宿老师瞪大眼睛,系青也觉得自己明显护短,鬼扯连篇,那是水枪不是花洒啊,怎么可能喷出去一大片?但还是做出百分百谦逊恭敬地态度,“主要,今天是我哥俩儿生日,春儿大概想用比较特别的方式纪念吧,他有时候想起个什么主意就冲动的立刻进行,比较欠考虑。在墙上用水枪喷字真的很不对,对公共环境有不好影响,但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系青对着那堆脏衣服,很无奈地摊摊手,“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把这些衣服洗干净好不好?”   教导主任瞟一眼衣物堆里露出来的女用胸衣和小花内裤,和女宿老师对视一眼,均叹气,摇头。   系青又提议,“要不,我们去女生宿舍,跟衣服被弄脏的女生道歉吧?”   让这几个装腔作势油盐不进偏还挺受女生欢迎的混小子进女生宿舍?女宿老师给系青一个白眼。   系青再提议,“那我们写份道歉声明贴公告栏吧?”   这次主任发话,“行,再让怀系春和张浩扫操场一个星期,以儆效尤,看下次谁还再胡闹……”   从教导主人办公室出来,张浩松了口气,春儿倒表情迷惘,双目望天。张浩以为他担心打扫卫生的惩罚难以搞定,说,“放心,咱找几个兄弟帮忙,容易的。”   系青以为春儿担心检查的部分,也说,“还是老规矩,我帮你写好你再改改就是了。”   谁知春儿不是担心这些,他闯祸也不是一次,对怎么“敢做不敢当”,逃避责罚这套程序熟知能详,他只是比较迷惑,“原来内衣和外衣真不一样啊?生活老师一出来就骂我们耍流氓嘿……”   张浩被春儿搞得特无奈,“不撞南墙不回头,都跟你说了,咄……”   系青皱皱眉头,惯孩子家长的特质这回败露无疑,“你理她呢。”   “不是说理不理她,是发现,真的很疯狂啊,”平时比谁都疯的春儿断定,“这世界就是疯人院!”   能领悟“疯人院”这三个字含义的过程,从来都不愉快,系青挺疼爱的,习惯性拍拍弟弟的后脑勺,“回家吧。”   回家路上,春儿接到甜姐儿的电话,想是甜姐儿收到消息,她那宿层的衣服和彩色臭豆腐乳汁有过亲密接触,虽然遭殃的衣服不是她的,但她领会到那多数是怀系春对她的挑衅,于是前来应战。春儿再不喊没劲儿,精神抖擞,就在公车上,和人在电话里吵起来。   系青接到计然的电话,他淡淡表情,离弟弟远点,找人最少的位置,靠着车窗,和小女朋友卿卿我我,喁喁废话,“什么?把床单洗了?脏?胡说八道,哪里脏?那是纪念~~啊?我封建残余?啧,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纪念,哎呀,你把我的纪念品毁了,真是的。嗯,知道了,挂阳台里面可以~~啊,你踩凳子上去的吧?太危险了,下次不要,我不会买撑衣杆回去,我就是现成的撑衣杆,呵呵~~唔,累不累?好,不许洗澡,要留着我的味道。嗯,要回家了?路上小心,别和人瞎挤……不不不,不行,回去一定要给我电话才可以,我不放心,嗯嗯嗯~~记得想我,呀,春儿来了,我得挂了,嗯~~拜拜~~。”   系青刚放好电话,春儿跳过来,“哥,晚上出来玩儿好不?”系青打个哈欠,表示很悃,晚上想早点睡。春儿不乐意,“悃什么啊?又没劲儿了不是?看你红光满面的,还悃……”系青没什么理由的呵呵笑,哎,除了红光满面,明明心情也不错啊。   心情好归心情好,对于小女朋友会不会怀孕这个问题,系青还是很~~纠结。所以,星期天,冒着被奶奶唠叨一天到晚不着家的风险,他去找好心眼的周大夫。其实也不确定人家在不在,就是想去碰碰运气。事实证明系青运气尚可,他在医院后院篮球架附近,找到练投篮的周大夫。   周医生正兴头上,见系青,直接把球抛给他,两个人你来我往玩儿了会儿,医生气喘如牛,汗透衣衫,系青神色如常,脚下仍虎虎生风。医生没力,“哎,到底年轻,我老了,老了。”一屁股坐地下,喝水,终于问,“来找我有事吧?你和计然怎么了?”   系青傻愣愣,糟,怎么回答?之前光想着来找医生,但真正让他说事儿,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硬生生卡那儿,一张脸,慢慢开了染坊,只产纯红染料的那种。   医生说他老了也恰如其分,老了的人,都灵,他喘吁吁笑起来,贼直白,“哎哟,上床了吧?”   虽然对方直白,但比自己开口强,系青点头,在医生对面坐好。   医生再看看系青表情,“一时冲动?没避孕?”   系青紧紧鼻子,闭眼睛,大力点点头。   医生漫声长叹,再次直白,“年轻人真不值得信任啊。”   系青一脸惶惑,装可怜,在这块小空地上,接受科普教育,医生教,“我告诉你怎么算女生的生理期,还有……”   系青听的老认真老认真,感恩戴德,“周大夫,我考到医学院,到时候来做你学生吧,跟你实习。”   “你要当医生吗?”周大夫眼睛里,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似的。   系青笑着应,“嗯。”   周大夫抬头,望着天空,好一会儿,笑,说不出是伤感还是安慰地笑,拍拍系青肩膀,“跟我来。”他带系青回办公室,给他几只验 孕 棒,非常马虎的交代,“怎么用看说明书。如果计然真怀孕了,带她来见我就是,其余到时候再说。”   系青是个仔细的人,医生马虎归马虎,他总要问仔细的,刚想开口“三千”问,外面进来年轻的实习医生,“老师,他们说你要辞职是真的吗?”   周大夫耸肩,“不,当医生挺好,不辞职。”他扶着系青的肩,给他个向后转,指指大门口,示意他可以滚蛋,还边应付学生,“不过我可能也不会升职了。”   看样子今天大夫心情不好,系青觉得这会儿也不方便再打扰人家,出急诊办公室,忙不迭就找厕所,在隔间里慢慢研究验 孕 棒的用法,再结合医生给他科普的知识,心里多少有点儿谱了。   可惜系青有谱,小然没谱儿。   你给她验孕棒,她先脸红,接着就笑笑,摇头,“现在不行,过几天有需要我会用的。”   系青寻思,过几天再用也不是不可以,就认认真真问她生理期,计然脸更红,又摇头,“一直不太准,说不定什么时候。”   系青装的象个大夫~~妇科大夫那样,“不准不太好,我们多补补,让它准一点。”   计然笑得把脸藏在他怀里。   系青柔情千斛,婆妈万种地叮嘱,“当心一点吧,体育课别跑那半圈了,别去人多的地方,别……”啊,铁律如山,不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有件事情,系青暂时也不能做了,就是在床上亲亲爱爱的那件事儿。上天诸佛作证,系青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那个,最好,能寻一无人孤岛,就他和计然躲在那孤岛上唯一的小房子里,躲它三天三夜不出门,嗯,一直都在床上窝着亲亲爱爱。可现在,和计然连打啵都不太敢,他生怕自己的激情满满,不小心便来个星火燎原,就此软玉温香抱满怀又滚床上去了~~煎熬啊。   这么煎熬的情况下,系青今年的又一轮参赛行程开始,仍然奥数打头,仍然和去年一样,假装若无其事,用各种可能的方式,在每个中午,溜回来,只为着见到他最宝贝的女生。系青即使再累,也会为计然买一支玫瑰,或者一盒她最喜欢的那款口味的冰激凌,又或者,一杯奶茶,一罐果汁。   总嫌外边闲人无数,于是,常约在小冷宫见面,享受着打开家门一刻,见到计然笑得象孩子样的脸,带来的幸福感。系青总是会问,“今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也总是拒绝计然要再学单车的要求。他会尽量避开熟悉的人群,用单车载着计然绕两圈过过瘾就算。这些都是小事,但系青从来都做得兴致盎然,唠叨得不厌其烦。   这世界纷纷扰扰,莫测变幻,但对系青而言,计然是真实的。他有再多的荣耀,被再多人赞美,最快乐最美满的,不过是守护着喜欢的人,与她一世相伴。   和系青不同,春儿最重要的事情,仍是游戏,其次是和甜姐儿互斗,他们互斗偶尔的原因,仍是系青的名誉,尤其,那次系青整死甜姐儿的老鼠之后,甜姐儿跟系青就结了仇,在春儿的认知里,象甜姐儿这种状况,肯定更要害他哥哥,不会再把他家圣人青的名誉当回事儿了。   有一天中午上学,系青不想计然辛苦~~其实说穿了他根本就巴不得女朋友随时有人在旁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是没那条件吗?闹鬼的毛病,大着胆子,没再象以前那样,中午约会后,让计然走校门,他番强入校,而是用单车载着计然回校。被人看到了,不免又有话说,尽管系青给的理由充分,说他是从文化宫回来路上见着计然才载一程,但有人是不相信的,甜姐儿尤甚。   待到了晚饭时间,春儿跟哥哥拿单车钥匙,他没说干什么,反正系青一向也不多问老弟行踪,给钥匙就是。谁知今日,春儿也闹鬼的毛病,大嗓门,生怕人不知道似的问计然,“我用单车载你去食堂吧?”   系青寻思,这是干嘛?从食堂到教学楼能多远?戒备,看计然镇定如常,“好啊,谢谢你了。”于是,系青眼睁睁见老弟笑的得意非常,用单车载着她女朋友去食堂,天啊,那是他一直想干都没干出来的事儿。   到食堂,怀系春同学还是大着嗓门,问人群那头,看傻了眼的学习委员,“喂,我和计然谈恋爱没有?”   保春派声势浩大的应和,“没有!”   甜姐儿那真是宁死不屈,“怀系春,你是大白痴!”   保春派,“你是神经病!”   系青揉着额头,跟计然互相看一眼,安安静静,默契的排队买饭。   他们隐匿的爱情,不知有没有机会,迎着风,长成一片森林。   章节52   计然告诉系青,她生理期来了,女人的生理期和怀孕绝对是对冲到水火不容的两件事儿,所以,她肯定没怀孕。午休时间,计然窝在系青怀里,系青坐在摇椅上,两个人优哉游哉,摇摇晃晃,聊怀孕和生理期之间的关系。   计然说,“现在放心了吧?省得每天紧张到不行,瞎罗嗦。”   系青闭目假寐,面容恬和,咕哝句,“就罗嗦。”将女朋友搂的更紧一点。   计然亲亲系青的下巴,“你睡会儿吧,我去帮你把球鞋刷了,看你昨天就泡桶里,再泡下去鞋会坏掉的。”   系青不让计然动,“别管它,晚上我刷。”   计然心疼男朋友,“你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够忙够累了,还要老早起来给我买材料炖汤。让我帮你嘛。”   系青不肯,脸埋在计然头发里,单纯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计然小埋怨,“什么都不用我做,是真把我当宠物养吧?”   系青坐好,睁开眼睛,兴头头,“嗯嗯嗯,说对了。”   计然很认真的,“可我以为我是能和你分担生活的人。”那个表情,似乎再说,你对我只是这样?爱宠物的爱而已?   如果有个女生表示愿意和你分担生活,那代表什么?系青心里真的是乐开花儿,哦,开的不是一朵花,是一大片哦。他当然不止象爱宠物那样爱计然,不过~~故意演那种在仔细考虑的戏码,就差没摆出雕塑沉思者的造型来,嘀咕,“让我想想,宠物和分担生活的人?有区别吗……”   计然面上稍有不霁,咬系青的手指头,挺重,再把他推开,径自进浴室去刷鞋。   系青随后跟进去,嬉皮笑脸,“分担嘛,我懂,一人刷一只鞋,合起来还是一双,就叫分担。”   计然抿嘴笑,往混着洗衣粉的水里滴几滴漂白水,“喏,下次泡鞋子就滴几滴进去,没漂白水,消毒液也可以。这样刷出来的鞋子又干净又没味道。”   “知道知道,”系青亲亲密密跟女朋友挨一块儿,边刷鞋,边解释,“我是怕你累,不是真当宠物哦。”   “嗯。”计然随便答应。   系青瞄着女生那双干净细嫩的手,“我也怕你做家务手变粗啊,你妈妈一定不舍得你在家里做家务,所以,我也要加倍心疼你才对嘛。”哦,要买双小号的橡胶手套回来,给总抢着主动分担家务的女朋友才行。   计然还是随随便便一声,“嗯。”   系青头低低,找计然的表情,“生气了?”   计然对着系青,清楚分明,脸上漾着薄薄一层笑,笑得如春风脉脉,如月色溶溶,“没生气。我才不会跟你生气呢,我就是想~~”计然头又低下去,仔仔细细刷鞋,每丝缝隙都不放过。   “就是想什么?”系青问,“想到什么就说,咱俩有啥不能说的?”   “呃,就是……”计然再看看系青,又笑,上扬的嘴角,清亮的眼睛,且纯且柔,期期艾艾,红着脸,说不出要说的话,她象半开的一朵玫瑰般动人。系青凑过去在唇上吻一记,鼓励,“说,我听着呢。”结果,小女朋友含羞带怯,说的是,“系青,你不喜欢小孩子吧?”   怀系青心怦怦跳,脑子里迅速消化这条讯息,得出结论,这是女朋友~~不,老婆在试探,她想要个孩子,他会不会喜欢?会不会答应?系青暗暗抽口凉气,不行啊,周医生可是说过,生孩子会要小然的命的。可是,能跟她说不要吗?系青稳稳当当正经答复,“不是不喜欢,是没想过。”   “嗯,我知道你没想过,”计然还是笑,灿如夏花,眉眼清扬处,浮着层令人心动的暖意,“以前,我也没想过,因为觉得自己肯定不行,我的人生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可是,最近都在想诶,可能,我能行呢?或者,我也能活得不象个大麻烦,不成为别人的负担,我可以有未来,可以考大学,可以工作,可以孝顺爸妈,照顾妹妹,可以活到七十岁,可以和你分担些什么,也可以……”计然再看看系青,脸更红了,含糊笼统地带过,“反正,就是很多事情,可能没那么绝望。嗯~~”计然拿过系青手里那只鞋,再刷刷,清遍水,“总之呢,我想试试~~好了,我去把鞋晾上。”   哇,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哦~~系青在浴室,慢悠悠收好刷子洗衣粉,洗干净桶和盆,擦地面,边做这些,边琢磨,边笑起来,还有什么比这种变化更值得振奋?对阳台那边,喊,“哎,小然,我现在开始想,不晚吧?给我想一分钟就行,呃~~好了,你想试什么,我肯定都陪你试,成不?”   计然在阳台上,隔着翩飞的白窗纱,笑语淙淙,随风吹进来,“成啊,答应了不许赖哦。”   系青朗声大笑。   计然听到了,喊,“笑什么笑?讨厌……”   系青笑的部分,跟他喜欢不喜欢孩子无关,而是得意长久来的付出终有收获,计然的贪心在他的培养下似乎有增无减。肯要未来和其他很多很多,那是对生活和生命的渴望,一个人肯好好活着,就不会轻易死掉。说不定,真有奇迹降临,他和计然,能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呢?所以~~有什么不可能的?象有个孩子这种事?   他和计然的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也双胞胎?象他和春儿?或者,是个象计然一样,又漂亮又乖巧,又可爱又怜人儿的小女生?   系青上化学课,做实验,完全闲聊式的,问连打哈欠,家里孩子不到一周岁的化学老师,“当爸爸很辛苦吧?”   化学老师精神不济,“是啊,臭小子总半夜三点起来玩儿,好想喂他吃安眠药。”   系青瞪大眼睛,看着意图荼毒亲生儿子的老师,疑惑,不是吧?当爸爸这样的?   化学老师回瞪他,“切,有啥好惊讶的?不信回去问问你爸妈,你哥俩个小时候不定多让人累呢。”这么说还嫌不甘心,化学老师大概把不能对自己儿子出的气,全撒系青身上,手挺有劲儿的掳他脑壳一记。   系青想想,也是,老师家一个孩子,他都想喂安眠药呢,他和春儿两个小时候,保不齐真有曾经让爹妈下敌敌畏的冲动。这个念头类推下去,养两个孩子肯定比养一个操心,生两个也一准比生一个受苦,照顾两个孩子比照顾一个累很多……   突然间能想象做爹妈的辛苦了,这几天,每个星期例行给爹妈三次电话的系青,改成每天一通电话问安。周末回家,见到难得与家人共进晚餐的妈妈,还亲自给妈妈捶肩揉背,陪话家常,问妈妈最感兴趣的话题,“小时候我和春儿啥样儿的?”为这个话题,爷爷奶奶翻出厚厚的家庭相册,全家人一起来了把忆苦思甜。   常蓝是真的感动,对一个女人来讲,为了家庭安乐,在外面与人又拼又斗,苦累难言,都可以忍下去,只要她得到的补偿是现在这样,家里人知冷知热,公婆贴心,丈夫疼爱,儿子孝顺,于是,常蓝靠在沙发上,满足地直哼唧,“哎,我这辈子绝对值了。”   婆婆笑她,“才哪儿到哪儿啊,就这辈子了?”   常蓝亲昵地跟婆婆说,“妈,你不知道,我看到青儿这么懂事这么孝顺,就觉得,噢,这辈子真值。”   怀奶奶从不偏心,“你也不能忽略春儿啊,谁唱生日歌能跟咱家春儿似的,那么逗人儿?”   常蓝不是忽略春儿,可那小子皮得让人~~哭笑不得,她正要跟婆婆讲,“嗯,春儿是……”话音未落,厨房里哐当一声脆响,二公子从厨房冲出来,T恤前襟黄黄白白黏糊糊一片,他还不乐意,“芒果西米露而已嘛,非得用个大玻璃碗盛?华而不实~~又滑又不实嘛,看看我衣服啊……”   知弟莫若兄,系青边给弟弟拿纸擦边念他,“你就不能装一小碗出来吃?非得捧那么大个碗往喉咙里倒?”   按理说,常蓝应该表现出生气才合适,不过今天心情实在太好太好,她跟婆婆反而相视大笑,完全不在乎可能被春儿搞到乱七八糟的厨房是什么样儿。   章节53   真正让系青感受到“孩子”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是周末,邻居家爷爷老战友的孙媳妇儿,带着刚五个月大的宝宝,到奶奶这儿来串门子。老少两个聊到蒸包子发面该使多少碱这种专业问题,就不太理小宝宝了。小宝宝应该是太无聊太无聊,所以,看到写作业写累了,下楼来活动活动,顺便找点水果提提神的青儿,就非常谄媚地对青儿笑了一下。   其实若在平时,漂亮的小宝宝只会得到系青礼貌性的寒暄,但不知怎么,今天这个漂亮宝宝让系青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跳了跳,他就握着水果,在奶奶身边坐下,跟被抱在奶奶怀里的宝宝交流,中规中矩,“小朋友,你好。”   小朋友看到系青手里的水果,好东西啊,更加谄媚地冲系青笑。   系青并不太明白小宝宝笑容里的深切意图,傻乎乎,很友好的也跟人笑笑,嚼苹果,试着逗孩子玩儿,“噢~~”一声。沾着水果的光,他的问候立刻得到应答,小朋友也笑眯眯跟他,“噢~~”一声。系青就试探着再噢一声,小宝宝还是笑呵呵再噢回来。噢来噢去,系青开始觉得,宝宝很有趣,很可爱,很窝心,不是象他以前认为的那样,什么都不懂。   对,当然不是不懂,事实上是很懂。   系青跟人噢老半天,也不给人宝宝吃苹果,这不形同调戏吗?到底把人宝宝调戏急了,尖着嗓子一声大叫,化被动为主动,伸手抢苹果。系青被这突然变故吓得跳起来。邻家嫂子和奶奶则被一大一小俩孩子逗得直乐,还夸小的,“哎呀,这臭小子厉害,长大不得了。”   终于明白自己怠慢宝宝的系青连忙告罪,“你别急,叔叔给你榨苹果汁儿喝。”他莽莽撞撞还要拿走自己那块儿苹果,人粉团儿似的孩子气得,那委屈啊,闭着眼睛干打雷不下雨,狠狠地嚎。系青只得把咬了一半的苹果给宝宝,再去厨房快快榨果汁送上,才哄得小朋友开心,换回他那块儿苹果。哗,这个累,但是,看到笑得像个小天使样的宝宝,系青体会到当爹的某种心情,万般辛苦,汗流浃背,只为博小恶魔一笑,值得!于是,他也眉花眼笑,对着小宝宝伸出手,“来给叔叔抱抱吧?”抱着一个小生命的感觉,哗~~,软乎乎的,很脆弱,很小心~~系青心里直发虚,同时又觉得~~很实在!不赖。   后来,系青让奶奶和邻居嫂子安心去厨房发面蒸包子,他把作业拿到偏厅,自告奋勇,边写强训试卷,边承担起看着邻家恶童午睡的任务。再后来,他看宝宝睡不稳,就把孩子抱在膝上,裹个小毯子,一手抱牢睡着的孩子,一手写作业……。   怀奶奶和邻居嫂子那边寻思一大一小都没动静,肯定没事儿呗?心情漂亮。尤其邻居嫂子,难得有空跟人聊天,更难得捞到一小段时间学怎么蒸包子,在厨房消磨老半天时间出来。待进偏厅,乍见大小两孩子那般光景,愣住,先是抱怨,“唉哟喂,孩子不能这么带,惯坏了,非得抱着才肯睡,大人还活不活了?”抱怨完了就感动,“唉哟喂,青儿就是心眼好,脾气好,还贴心,功课又好……”反正怀系青五好六好啥啥好就是。碍着系青还是学生仔的身份,不好直说,不然那句话简直呼之欲出,“这么好的男孩子,谁嫁了谁福气。”邻居嫂子大为心动,心动之余立即行动,买两双好球鞋送给系青哥俩儿,表面上是一视同仁,但真实目标只有一个,跟怀奶奶暗示,“我妹妹今年高三,成绩不错,大学肯定考北京,青儿打算考哪儿?成绩那么好,清华不成问题吧……”   系青才不会管邻居嫂子的妹妹考哪儿,他在乎的只有计然。   他那小冷宫衣柜里一个可以上锁的抽屉,让给计然用,方便她装些女生专属的小东西。   他的药箱里谨慎万全,放进一些计然需要用的急救和常用药物。   浴室里有女用的洗浴用品,漱口杯里,多了一只造型花哨还镶着水钻,纯粹女生才会用的牙刷。乃至做家务的小号粉色橡胶手套,桌子上永远插着玫瑰花的水晶花瓶,阳台上计然喜爱的盆栽,还有花花绿绿的杯垫等七七八八,女性化十足的东西,充斥在系青小冷宫的每个角落里。这些东西,以前看着只觉娘们唧唧怪闹心的,现在为了计然,系青尽数搜罗回来。   说实话,系青有时也觉自己太过张扬,简直张扬到欠揍,但是,忍不住还是要为女朋友~~不,老婆这样做,想宠她,照顾她,对她好的心情,越来越难压抑克制。有那种侥幸心理,说不定会一直顺利下去,不被人发现呢?   有一天,系青从少年宫回校的路上,见一家店里卖特价的真丝衣物,大多是家居服便装之类,他顺手给计然拎两件。亏得是中午午饭时间,没什么人,不然混在大姑娘老太太之间,系青也买不下手。   回去拿给计然,计然晕眩状,“你真是变本加厉。放这儿哪天被春儿看见了,你怎么解释啊?”糗他,“难道要说是你变装用的?”   系青跑到浴室冲凉,隔着门跟计然说,“你可以锁在你的抽屉里啊。我不是看你每次总穿我的T恤,怕你不喜欢吗?”   “我几时那么讲究过?就你事儿多,总乱花钱,连牙刷都买老贵的,”计然无奈,碎碎念,“难道我每次来了,把穿的用的拿出来,走了再放回去?”持续晕眩状,“天啊天啊……”   系青的唠叨和着淅沥的水声,琳琳琅琅,“你试一下大小,我跟人说好了,不合适拿回去换。我估计你穿有点儿大,不过反正是家里休息时候穿的,宽松点舒服……”系青自以为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因为磨砂玻璃门那边计然没了声音,他才隐隐意识不太对味儿,嗯,刚才他说的是在家穿?家这个字眼~~啧~~还让人试衣服?等同于换衣服啊~~会不会过分了?那~~小然换了没有?这茬不想,都没什么,想起来,系青的心就开始不规则地跳,腿软绵绵的。门外很安静,系青挤一堆发乳洗头,洗的乱七八糟。   系青从浴室出来,见到换好连衣裙的小女朋友。他买的衣服是套头无袖无腰身设计,长至膝下。计然身上这件是米白色的,印着水墨牡丹的图案,拦腰松松绑着同色腰带。另外一件同款,墨绿印着淡色翠竹图案的裙子,拎在计然手里。她袅娜娉婷,在镜子前面立定,问系青,“两件都挺好,要一件件轮着换给你看吗?”   天啊,那么素淡的衣服,怎么穿在她身上就是一片柳烟花雾,艳媚逼人?哦,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买个便装而已~~系青喝水,装镇定,“不用了,我买东西水平不错,看着挺合适。”   计然坏着呢,收她的墨绿裙子到抽屉里,“嗯,水平好的原因多数是经验好,你常买?”   系青才不中招,大大方方,“对啊,常常。”见计然眼神逼过来,天经地义,正气凛然,“陪我妈逛精品店的经验很丰富。”   计然给他白眼,“装蒜。”   “没装,”系青拖女朋友的手,稍发力,人拖到怀里,带着洗浴后的清新,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浅笑低语,“干嘛装啊,我就是蒜。”亲亲计然鼻尖,“喏,蒜的味道好不好?”   计然扬着下巴,三分任性五分爱娇,“不知道。”   系青亲她的唇角,舌尖轻轻,若有似无,刷过她的唇,略哑的嗓音,“现在知道没?”   计然摇头,表示还不知道。偏神情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羞涩,和几分不示弱。   就这样的她,这样的神情,最让系青心动心跳,环着计然的手臂收紧,让他的身体,更贴近她的,唇印上去,浅浅摩挲怜爱,品尝到她的味道,如玫瑰花瓣般娇嫩甜润。抵着女孩儿的额,再问,“这回该知道,大蒜味道好不好了吧?”   计然手勾住系青脖子,唇边挂着小朵微笑,垂着眼睫,不吭声。   系青追问,“还要不要?”   计然甜甜的,“还要。”   系青且吻且问,似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你吃了话梅是不?”   “嗯,两粒。”计然答应,生生燕语,梦般呢喃。   系青坏笑,抱着计然乱滚到床上,胡扯,“大蒜和话梅最配了。”   章节54   54   我真是孜孜不倦,这章改四五遍了啊   装蒜男怀系青,跟话梅女计然相拥而卧做白日梦。   系青说,“星期天,我家有个小客人,他才五个月大。”   计然柔顺地趴在青儿怀里,“嗯,那又怎么样?”   系青时不时轻咬小然的耳垂,手抚摸着她的背,说,“我给那个小宝宝喂过果汁,还抱过他,一边写功课,一边照顾他午睡。”   计然还是,“嗯,那又怎么样?”   系青拨开计然的发丝,温柔亲吻她的脖子,“等我上大学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计然的呼吸略有凌乱,明知故问,“那又怎么样?”   系青慢悠悠说,“结婚了,就可以要孩子了。你不是问我,喜欢不喜欢小孩子吗?嗯,我喜欢。”他的舌尖,挑 逗 着,描绘女朋友的耳廓,“我可以抱着我们的孩子,边写作业,边照顾他午睡。”   计然与系青交颈厮磨,轻喘中几不可闻的语调,“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那就是真正的家啊,又不是真不懂~~这丫头就好逞强,系青朗朗发笑,热热的呼吸,喷在计然颈部,翻身,压她到身下,亲昵耳语,“你生理期过了没有?”   计然在系青的爱抚下闭上双眼,叹气样哼着,“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系青温热的手掌,贴着小然腰腹抚揉,隔着真丝质地的衣料,身下女孩儿的肌肤有种异乎寻常的滑嫩。手掌以不易觉察的柔和上挪,暧昧地包覆住她胸前隆起,系青的掌心,感受着小然的心跳,拇指按着她的乳 尖,磨人地旋转,脸埋在她肩窝里,醇厚的声音中满是爱 欲 深 情,“还能怎样呢?喂,别逗我,今天行不行?”哦好多天没真正正正碰过这女生了,即使只是现在这样简单的肌肤相亲,她也足令他神魂颠倒,身上无法抗拒的疼痛灼热,肌肉紧绷。系青高挺的鼻梁,在她面颊磨蹭,嗓音轻如夜魅,“嗯?今天行不行啊?”   计然双颊潮红,眼里似能滴出水来,忸怩嗔怨,“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嘛。”   哦不废话,抓紧时间~~系青的唇,紧紧密密,对着计然压下去,攫取她的舌,缠绕深 吮。感觉计然揽紧自己的颈脖,需索着靠近,回应他的渴求,幸福感与快意在系青的胸口猛烈交织,让他几乎晕眩。拉开计然腰上那根带子,正要脱掉她的丝裙,一息微弱的理智拉响警笛,这回再不能失控了,暂停。深深吸口气,起身,“亲爱的,乖,在这儿等我,不许动。”   计然腻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condom啊,又不好意思直说。系青脸上发热,有点凶,“闭上眼睛!”   计然哪儿会乖乖闭上眼睛?一双明眸,睇着系青。本来跳到衣柜前的系青又扑回床边,薄被劈头盖脸包住计然,“不许看!”   几次三番回首,确定计然没偷看,系青才从衣柜深处找到他的condom,急急忙忙打开盒子,捏出一小只,带着汗意的手指,想要撕开独立包装,越急还越撕不开。系青有心拿牙咬,踌躇,这东西可以用牙齿咬吗?寻思找把小剪刀,好像又太窝囊了,哪场欢 爱里的男主角在这风光旖旎的时刻,找剪刀用啊?关上橱柜门,悄没声一步步蹭回到床边,手在长裤上擦擦,希望能擦掉指尖上的薄汗,系青咬牙切齿再撕那小东西~~居然还没撕开?MD,这玩意儿什么鬼设计的?真的是给男人用的?天,系青私 处 膨 胀得让他心尖乱颤,这边却急得脑门窜火,硬憋出一额汗。   一双素手,灵俏轻巧,从系青身后绕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那只小东西,轻轻撕开,再不甚友好的塞回他手里。计然跪在床畔,她的身体,紧靠他背,胳膊环住他腰,安安静静,像只猫咪样乖顺。   呃~~还是被女朋友发现了~~系青大为尴尬,挣扎两秒,索性破罐子破摔,“小然,要不你帮我戴上?”   计然咬他肩膀,力道不大,却乱人心弦,如叶底黄鹂音婉转,“少得寸进尺。”   系青微微摇头叹气,从独立包装里挖出condom,拉开裤子,握着身下生机盎然之处,试着套上去,哦好像有点难,要是事前有练习就好了,系青觉得自己这会儿真可谓驴到姥姥家,他怎么戴不上去?惨,中午这点得来不易的时光不是就要毁在这只condom上吧?   噗哧一声,计然在系青身后笑。   系青委屈懊恼,“害死我了,你还笑?”   还是那双素手,十指在系青胸口跳跳,计然娇憨柔糯的嗓音,“我帮你,但我不要看。”   倒不是真需要她帮忙,只是~~系青牵引着她纤细清凉的手指,握住他身下昂扬,目光瞬间深沉,也不知道她是抚慰了他,还是让他更加难受,喉中无可抑制,发出错乱的闷哼呻吟~~他试着让condom那层透明薄膜,贴着顶端,一点点往下蹭。她的手指,怯怯的,无意识搓动,欢愉汹涌,似有道强大的电流从背脊直窜脚底~~那是谁的青春激越,撩拨起花开的声响?   回身,抱住计然,亲吻,吻得狂乱又无助,手掌揉弄着女孩儿的背,直揉得她软如柳棉,娇弱无力,贴在她胸口。系青的手掌一路向下,火热的掌心,隔着丝质的衣料,磨蹭小然的大腿,再打着转,缓缓往上旋,加强力道,迫使她两条腿打开,他托住她的腿,盘在他腰上,强健有力的一只手,牢牢捧住计然的臀,另只手探寻她裙下敏感之处,一阵温暖湿润从指上传来,惹得系青浑身酥麻。他紧扣住她身体,长指从内裤边缘滑进去,先是浅浅揉捏,再逐渐触及深处,意念中的抵死缠绵,指尖上的柔腻无骨,捻揉,轻颤,不说,不动,一任情欲横流,耳边,尽是错乱不稳的喘息。   撑住几乎瘫软的计然,系青唤她,“小然,小然,深呼吸,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做,把你交给我……”他抱起计然,放到书桌上,站在她两腿之间,褪掉她的裙,裤。也麻溜把自己脱光,急不可耐,含吮住她一边乳 蕾,发烫的舌尖,在她嫣红的乳晕上画着圈,感受着软嫩的乳 尖在他嘴里弹跳,玉润珠圆。察觉到怀中女孩儿的颤栗扭动,系青哄慰安抚,“嘘~~没事了,没事了……”掌心罩住她另一只胸 乳,轻轻搓弄。细看计然,身上透出一层粉粉的蔷薇色,肤如凝脂,她头微微后仰,身体前挺,附和系青的热烈,满目迷离~~   满目迷离,系青抱牢小然的细弱腰肢,托起她的腿,把她往前挪一点点,生涩的,调整到他需要的姿势,握住自己,抵着计然身下水光盈盈之处,让他的坚 挺缓慢滑入~~说实话,戴着这只套套的感觉,真不算顶好,而且,她底下好紧,进入的好困难,汗,一滴滴从系青额上渗出。   而计然,根本已神志混沌,意识溃散,一心依赖于系青,手无力的攀在他肩上,呻吟嘤咛。他们交合处紧致纠缠,濡湿动人,系青忍下那份想要狂风骤雨般律动的情愫,万千宠溺,如水波般舒展蔓延,缓缓菗餸,摩擦带来的尖锐快感,令他身下更加坚硬粗壮~~计然包容住他的地方,收缩痉挛着,热的好似要把他融掉,系青喘息浊重,灵魂恍若抽离,意识一片空白,身下欲流澎湃激荡,他不由自主,将计然深深禁锢在怀里,他们重重的一起颤抖。   “累不累?”激情过后,系青抱着计然躺回床上休息,问,“累不累?”   计然点头,嘴角含笑,伏在系青怀里,不愿动。可是系青得动啊,在桌子上翻找纸巾,好处理装着一截蛋白奶粉混合物的套套不是?顺便看时钟,糟了,再过会儿就下午课时间,寻思,“小然,请假吧?下午第一节历史课。”   计然嘀咕,“历史课也要上啊。干嘛瞧不起历史课?”   系青拧她鼻尖,“我不是瞧不起历史课,是怕你累嘛。”   计然抬眼笑,执拗,“我可以去上课,先洗澡。”一只手蒙住系青眼睛,不让他看她裸露的身体。上半身横过系青胸膛,捞地上的衣裙。   女朋友柔软的胸部,贴着系青的,扰得他心情荡漾,又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笑,唉,这丫头,意乱情迷时什么都顾不得。稍微清醒,立刻蒙眼不认人,她身体他都看过啊。“过河拆桥。”系青指控,“干嘛不让我看?过河拆桥。”感觉蒙在眼上的手松开,计然已披好衣衫,对他皱皱鼻子,耍赖,“就过河拆桥。”脸红红的,逃到浴室去。   系青躺了两分钟,听着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坐起来,也不穿衣服,悄悄走到浴室边,虚虚推一下试试,竟没锁?又笑,沉吟几秒,手指悄悄在磨砂玻璃门上弹几弹,用力推门,进去!   绿色底子印满白雏菊的浴帘下,水花四溅中,露出计然细嫩的小脚,系青以一种拆开礼物的系青,撩开浴帘。猛见系青,计然惊跳,喊,“快出去啊。”手要捞挂边上的浴巾挡住自己,系青截住她的手,直接环在自己腰上,人抱住,吻过去。修长的手指,触摸计然光裸的肌肤,唔,是份好礼物,这样的感觉,好快乐!   计然羞不可抑,努力挣开他,“不要闹了,我们得去上课。”   系青很无辜的表情,“这就是我进来的原因啊,都要洗澡,轮着来时间哪儿够用?”   计然扁着嘴,瞪著系青,意思好似在说……你这恶魔太坏了。   系青浅浅挑眉,还是很无辜,“互助一下嘛。”倒点浴液在掌心,“来,我帮你。”   计然吓得,“我才不要,你自己洗……”哪里挣得脱系青,被他缠在怀里,浴液轻轻柔柔滑滑润润,从系青掌心,一点点抹在计然身上。他的手,在她胸部,溜来溜去,到底,又覆住她双 乳,细腻娇小,盈盈一握。   计然语气虚弱,“我看我们没办法去上课了吧?”   系青笃定,“我们可以。”   真的可以吗?才消退的爱 欲被系青迤逗得再度重燃,计然昏沉沉软在男孩儿怀里,不自觉的贴着他细细呻吟蠕动,系青粗重的呼吸,混着花洒流下的水声,沉甸甸响在她耳中,穿透到心里。感觉他的手掌在她身上漫游,不知要游到什么地方去。   系青拉计然的手,握住他身下欲 望,搓揉抚慰,快速上下移动套 弄。   计然羞得,头抵着系青的肩,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任他予取予求。直到他们一起感觉到掌中所有,膨胀颤抖,满溢出黏腻湿热,系青把计然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语,“好了,我们都可以去上课了。”他吻计然,“傻丫头,我真的很爱你。”   计然紧靠在他怀里,胸和耳朵,都被情潮熏染出醉人的绯色,回应,“混小子,我也很爱你。”   系青下巴蹭着计然额角,“爱我什么?”   “我爱你愿意陪我一起老。”   系青笑,满足,骄傲。花洒流下的水,清澈干净,冲刷着他们不着寸缕相拥住的身体,年轻,纯洁,剔透晶莹,无所畏惧。   为了下午课不迟到,系青带着计然走最近的路回教室。在校园围墙外,听第一波预备铃敲响,系青把计然托到围墙上坐好,他矫健利落,番强一跃,跳进去,再把女朋友抱下来。瞄瞄四下无人,替她理好衣服,背好书包,依依不舍,在唇上浅浅一啄,“我先跑到教室去,你慢慢过来就好,不许跑,沿着树荫走,省得被太阳晒。记得上课趴桌子上睡一觉。老师问你为啥迟到,就说……”   计然接话,“我知道,就说逛街逛太久,没赶上时间。”   “乖。”系青揉揉计然的短发,跑远。   一切顺利,可是第一节历史课,趴在桌上睡觉的不是计然,是怀系青。他大剌剌,毫不设防,好梦正长,脸冲着计然的方向,睡得又甜又美,酣畅淋漓。   历史老师发现睡着的怀系青,一度以为双胞胎换座了,对着清醒的系春,试探着叫,“你是怀系青?”   春儿悄悄藏好游戏机,瞪着纯纯大眼睛,“我不是我哥。”这话说的~~于是,历史老师甘心认命,优质高材生也有出纰漏的时候,但所有老师对优质高材生都是宽容的,历史老师自动给系青的纰漏找理由,“奥数比赛训练太辛苦了。”他都不叫醒系青,自顾自讲他的二战史。   系青这一觉睡到下课,抻懒腰,打个很大的哈欠。即使抻懒腰,也是帅气到爆棚的怀系青,更何况这孩子现下心满意足,欢快明朗,更显得丰神如玉,清俊无伦。且他对上课睡觉的纰漏无甚愧疚,这一点,怀家兄弟倒是同出一辙,皮厚,是以,青儿的帅里还带着点飞扬跳脱,潇洒无赖。他自然而然,拿起桌上一瓶矿泉水豪饮而尽,计然正写作业,奋笔疾书间,瞟他一眼,那瓶水是她喝了一半的。她脸上有难掩的倦意,系青挪凳子的瞬间,凑近女朋友咕哝一句,“下节课你睡觉。”   计然给他白眼,下午课俩儿同桌轮班睡觉?要不要这么特别啊?   但,并不是说,同桌两个人不轮班睡觉,就显得不特别。   浩子趁春儿去厕所,跟系青耳语,“哥,两个人用同一种沐浴乳洗澡完再来上课?太扎眼了吧?”   系青心头先是一惊,随机又镇定,他和小然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把他们分开?谁也不能了!!!笑,大笑,志得意满,竟豪情万丈,拥有全天下也不过如此吧?所有的阳光迷媚似乎都闪在他身上,连窗外那已近五月的蓝天透亮,白云浅阳,都输给他的灿烂,输给他的幸福,输给他的完美与圆满。系青笑着跟浩子坦诚,“哇,用同一种沐浴乳的感觉太好了,很棒!”   章节55   早自习前,同学提醒系青,“班长,你不是说今早替人轮值不来带早读吗?”   系青傻眼,见鬼,居然忘了~~转身往教室外冲,楼梯拐角跟女朋友撞个满怀,系青扶住人,课本丢给她,“帮我放好,你抽屉里有牛奶。”   “唔,好的。”计然关切,“你一大早跑哪儿去?”   “我答应替人值日,忘了。”系青忙忙叨叨往楼下走几步,抬头叫住上走的计然,“喂,知道你期中考的成绩不?”   计然摇头。   系青不可思议的表情,带着点夸张,“每门功课都有进步,理科全超及格线,哇,你的小宇宙爆发了吗?”   计然笑起来,她是真开心,明眸皓齿,在暮春早间淡淡的阳光下,清新的如一颗露珠。   系青糗他,“喂,不能自满嘛,呃~~宝~~同学。”哗,差点说漏嘴,将称谓腻味成宝贝儿,总算及时收口。   计然四下瞅瞅,等几个外班同学都走远,扶着楼梯扶手,俯身对系青说,“我不是自满啊,是觉得,我也可以为你努力超及格线嘛。”   原来,是这样~~笑容,从系青脸上,一层层荡漾开来,他们一高一低,在楼梯上站着,相视不语,眉目之间,尽是恍如怀抱花开千树的幸福。   “我去值日了。”系青手在楼梯扶手上拍拍。   “嗯。”计然笑意温柔,人没动。   系青也没马上走,又重复一遍,“我去值日了。”   计然笑出声,“嗯。”   系青也笑出声,“哦哦哦,走了走了。”又看看计然,才走。走到楼梯最下面一阶,还能听到女朋友在上面笑,喊一嗓子,“同学不要自满哦。”   顾老师正好上来,问系青,“谁自满了?你?”   系青心情绝佳,身上抖落着阳光,“嗯嗯嗯,我自满了,哈哈……”   值日的内容不过千篇一律查操行,系青应付老油条胡须男,听人讲留长须的理由,“这样比较酷。”   “是吗?”系青瞟一眼胡须男满是血丝的眼睛,拉过他书包,拍拍,便已了然,“木村拓哉很酷,但木村拓哉没胡子。周星驰酷啊,周星驰也没胡子……”唉,到底要做什么?需要书包里装两包烟?系青不动声色,“刮掉胡子吧?我告诉你厕所里哪扇窗户打开,方便抽烟……”   “哇,在书包里装两包烟?当自己是烟囱吗?”午饭时间,还是怀家兄弟和张浩与计然,在乒乓球台的树荫下边吃边瞎聊,春儿对老哥爆出来的无聊八卦作点评,顺便自恋,“做人应该有健康的爱好,象我,玩玩游戏,多好啊。”   系青质疑,“能有多好?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他凑近宝贝弟弟,吸吸鼻子,“你什么味儿啊?几天没洗澡了?”转头问浩子,“寒假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屋里的洗浴设备升级了吗?还是不方便洗澡?”   张浩翻白眼,“不关我事,问春儿。”   春儿吃吃笑,活眉亮眼的“哥,闻得出来?那就好,我跟人打赌,在每天玩儿球的情况下,不洗澡不洗脚,不刷牙不洗脸,能坚持六天,我就赢八百块。”   系青瞠目结舌,“你缺八百块?”   春儿笑,奸诈,“不缺,可是我赢那同学八百块,他就变很穷,我喜欢他变穷。”   系青奇道,“他变穷,对你有什么好处?”   “很有好处,他穷了,就不能买那双价值八百元,无敌帅的球鞋,”春儿一扬下巴,得意,“到时候,只我一个人穿。”   这个逻辑?!系青挑眉撇嘴,唉,叹为观止。   计然更狠一点,“你一个人踩一双老贵的,别人穿不起的球鞋,又有什么好玩儿?”   春儿说,“只有我有,别人都没有,就是好玩儿。”   计然打破砂锅,“能有多好玩儿?”   为着计然这句话,浩子大笑,计然这思维和他哥一脉相承,不愧是怀系青的小情人,他捧着饭盒,跟捡了笑票似的猛乐。   春儿烦死了,冲哥哥和计然念,“你俩儿倒更象一个妈生出来的,没劲,真没劲。”   计然揶揄春儿,“是,就你有劲儿,为双独一无二的球鞋六天不刷牙不洗脸,还真是个劲儿。”   春儿回她,“你懂什么啊?球鞋……”   计然牙尖嘴利,抄春儿的话,“对,其余都是假的,球鞋是真的。”   春儿想不承认来着,但人计然说的又没错,他还真就是这个意思。偏这点儿心思,又不甘心就这么给人说破,感觉很憋。   瞅弟弟那样儿,系青倒笑,掏钱夹,“喏,我给你八百块,你可以去买双更贵更真实,无敌帅的球鞋,好了吧?赶紧回去洗洗吧,瞧你一身的味儿,也不嫌难受。”   春儿见钱眼开,的的确确,其余都假,钱最真,立马不憋了,也不没劲了。抱住老哥,亲他脑门,“哎呀妈诶,到底是亲哥。”他赶紧吃饭,好琢磨买哪双更贵更真实的帅球鞋去。扒几口饭,突然良心发现,“哥,我好些日子没回咱屋陪你睡觉唠嗑了吧?你一个人呆着闷不?”   这回系青有点儿憋,憋几秒说,“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睡觉唠嗑?我不闷。”   春儿非常诚恳,“多大人都需要有人陪睡觉唠嗑……”他话没说完,张浩在边儿上又一阵怪笑。招来三对白眼,系青计然的白眼里隐含警告,再笑找抽。春儿边白眼边鄙夷,“神经哦,没事儿傻笑个啥?”他很好心,“哥,哪天我回去陪你唠嗑。”   系青咳嗽一声,装自然,“好啊,你回来给我提前招呼一声。”   春儿天真兮兮耍幽默,“哥,你弟弟回屋陪你还要预约?”   系青的理由是这样,“我把你的床当书桌用了,到处摊着复习资料,你要回来,我不是好帮你收拾立整吗?”   “复习资料?”春儿重复这四个字,双眼望天,哀怨,“我还是别回去了,听见这四个字吃饭都没胃口。”   系青目的达到,再来安抚兄弟,“你可以装没听见那四个字,继续逃避吧。”他拍拍春儿的额头,扮成念咒语的样子,“复习复习,去死去死!”   计然脸上有点红,喝水,呛了一小口,系青那只伸出去差点就给计然拍后背的手,硬生生拐回来挠他自己的头,跟春儿说,“行了,该去哪玩儿去哪玩儿,想回来给我说一声,我帮你收拾好床……”   星期六上午,计然跟系青悄悄讲,“今天下午不去你屋了吧?”   系青用眼神问,为什么?   计然隐隐不安,“我担心你弟……”   系青趁老师板书的空儿,跟女朋友嘀咕一句,“他不会回来的,要去买球鞋,还要到处显摆,哪儿会想要回来?”等老师转身过来,立刻眼睛盯着老师,端端正正,谦逊稳重,桌子底下小动作,握一握计然的手,偷空又说,“我想你了。”   还是珍贵的周末,还是照例一前一后回系青的小冷宫。系青屏息静气,在门边待着女朋友,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等计然敲门或者掏钥匙,他先把门打开,人拉进来,直接揉进怀里,吻了又吻。   计然气喘吁吁,挣扎出句话,“喂,我们除了星期日,天天见面。”   系青学计然曾经的语气,“那又怎样?”   计然娇嗔,“天天见面诶,还拿想我这理由把我约来?”   系青把计然的书包往椅子上一撇,猴急着解女朋友的衣扣,“那又怎样?”   计然哭笑不得,躲他,气,“天天见到的人,还说想念,可见是忽悠人的。”   “那又怎样?”系青狡辩,“知道我忽悠人你也来了啊?”他揽着计然小小的肩,一步一步,逼她到床边,“所以,其实你也想我~~”系青俯身,吻她润白的颈脖和耳垂,“我知道,你也想我,象我想你一样多。”   “我才没有,”计然脸上羞色可人,别过身,背抵着系青胸膛,“你少闹我,我没吃午饭呢,人是铁饭是钢……”计然掰不下去,眼前这种状况,连一顿不吃饿的慌的理由,都透着暧昧。   系青双臂楼紧小女朋友,嘴里咕哝一句,“那又怎样?”情生意动,款款再吻,计然在他怀里,侧腰躲他的唇,软软的身子挂在他臂上,弯下去,那般模样,瞅在系青眼中,只觉怀中娇娥,眉笼烟,目含情,花影婀娜。计然手捂住系青的嘴,不让亲。系青张口,索性含住小女朋友的手指,满是温柔情致,吮她的指尖,火热的舌,逗弄着轻舔,直闹得计然满面霞生,身体微颤,才放过她,“好啊,先让你吃饭。”   计然脸藏在系青怀抱,捶他,“不吃了,你讨厌死了,讨厌……”   系青小小心心,半扶半抱,把人压倒,自此细腰春锁,暖玉生香。他的唇,对着女孩儿微张着,细细喘息的唇覆上去,在她的唇齿间,喃喃低语,“我爱你……”   计然那顿没吃的午餐,在床上,被系青照顾着,一口口喂下去。系青穿着浴袍,端着碗小馄饨,象大野狼一样哄计然,“小姑娘,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好的男朋友?”   计然抿嘴笑,乖乖答应,“嗯,是。”   系青说,“这么好的男朋友提着灯笼也没地儿找是不?”   计然仍乖乖答应,“嗯,是。”   “所以,是好姑娘,都不能放弃好男朋友对不?”   “嗯,是。”   系青道出这番恶心对话的最终目的,“小姑娘,你还会跟男朋友提出分手吗?”   啊,真是斤斤计较。计然想笑,看着系青认认真真的模样,又不忍笑出来,只好还是很乖地答应,“不会了。”   系青纠缠到底,“发誓!”   计然举手发誓,“计然再跟怀系青提出分手,就……”   “不是这么发誓,”系青矫情起来真让人崩溃,“你应该说,计然若再随便离开怀系青,就~~”系青看着眼前小女朋友,弱质娉婷,楚楚可怜,又废了,你说,能给她什么惩罚?她少吃顿饭,他都觉得心疼,她生次病,他都跟天塌了似的。可她有时候又那么坏,不给点儿约束实在没安全感,系青想想,教她,“你要这样来,喏,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计然若再随便离开怀系青,被罚十年见不到他。”   计然神色一变,“噢?要这样吗?”   系青象发明了什么绝世神功一样,得意劲儿的跩起来,“嘿嘿,这个厉害吧?”发现计然是真在介意,忙又安抚,在她粉颊上轻啄,“放心,就算你离开我,我总是会找你的。来,乖一点,给我发誓。我就是想你别找乱找由头跟我提分手而已。”   计然眼巴巴瞅系青半晌,没甚力气地举手,含糊其辞,“离开怀系青,会受惩罚~~”   系青不干,“哎呀,你也太没诚意了,再来一次。”   计然深呼吸,下狠心,再来,“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计然若随便离开怀系青,被~~被罚十年见不到他。”计然说着,眼圈竟泛红。   系青放下碗,抱住计然,“喂,你怎么了?”他笑,“我都说了,我才不会让你离开我呢,你走多远,我追多远,傻瓜……”给计然拍拍枕头,系青让她躺好,“别瞎想,来,睡会儿,我念你最喜欢的书,给你催眠好不?”   计然安心享受系青的爱护,促狭,“不,我要听你唱歌催眠。”   系青翻眼睛,拒绝,“不要,这次给你念书。”他抽出《七剑下天山》,随便翻一页,一目十行,不甚了了地瞎念,“旧侣重来,难受温柔……嗯……喇嘛唱歌,唉,小然,这个歌词好,我孤鹤野云的仙梦,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这二十年来的深心骄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聪明。是我的写照,我的……”低头瞧计然,她眼睛阖着,唇角弯弯挂着抹笑。系青温存如水,亲吻她额头,“宝贝儿,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买冰淇淋。”   计然点点头,任系青体贴地给她拉好薄被,听着他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关门的声音……这一切越来越远,象存在于久远岁月中的迷梦,计然朦朦胧胧,半睡半醒间,又听见门响,系青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她眼睛费力睁开一线,瞪着眼前慢慢放大的一张脸,清秀俊雅,浓眉如墨,活脱脱的是~~系青?不,是怀系春!   章节56   无措慌乱中,计然与春儿对视,瞅着怀系春的目光,由惊疑不定,变为洞悉了然,之后是一片冰冷。他眉峰渐蹙,计然以为他会发怒,谁知,春儿反牵着嘴角,露出丝笑意,“你真和我哥在一起了?”他眯着眼睛,弯腰,脸凑在计然脸附近,似要看透她的样子,“多长时间了?”他闲着玩儿样,轻轻拎起从计然脖子滑到胸口的薄被,帮她盖盖好,状若悠闲关怀,但毫无感情。   计然不敢动,她在薄被下的身体,裸裎袒裼,还带着与系青欢爱过的痕迹……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春儿面前,披露她和系青之间的关系。勉强让自己冷静,计然把自己往被子里藏好,带着歉意,“对不起,不是有意瞒你。”   春儿意味深长,重复,“不是有意瞒我?”他更笑,那嘴角都快咧耳朵边了,邪兮兮的,直起身,脱掉帽T,露出和他哥怀系青差不多样子的上身,微黑的肤色,肌理均匀~~可是,老天,他不会真恼到这种程度吧?计然脸色雪白,一口气哽在喉咙那儿,直觉抓紧身上的的薄被,却见春儿开了衣柜,揪一团衣服进去浴室,接着,水声哗哗啦啦传出来。   计然的呼吸,总算恢复正常,浑身发软,哦,现在不是软的时候,她飞速捞起被系青细心叠放在椅子上的衣物穿好。下面该怎么办?等系青回来吗?不行,这兄弟两个有什么话,未必愿意当着女生的面讲。计然写张字条,塞到枕头下面,又怕系青一时无法看见,把小时钟压到枕头上。她看到书桌上,有两只包装一样的鞋盒子,里面装着同款花色,同样尺码的运动鞋,那是春儿带回来给哥哥的吧?到底,一个人穿挺贵的鞋,不算有趣,还是愿意与哥哥同享。莫名的负罪感在计然心头升起,她祈祷,希望她不是导致人家兄弟反目的祸水。   捧着女朋友爱吃的香草冰淇淋,系青回屋,听着浴室水声淙淙,寻思,这丫头也没睡多久,真不听话。把冰淇淋往冰箱里一塞,系青轻轻推浴室门,没锁,进去,“小然……”没有小然,是浑身泡泡的弟弟系春。他没拉浴帘,整条人光裸裸大剌剌立在那儿,系青骇异,脑子暂时短路。   春儿看着哥哥,神色平静,无甚情绪。拿起壁柜里的一只漱口杯要刷牙,终于发现,这个地方跟以前是不同的。以前哥俩个简简单单两只磨砂玻璃杯,现在可好,花里胡哨都什么啊?碧色出水芙蓉设计的水晶玻璃卫浴套装?!难怪刚才觉得,那个浮雕着荷花的沐浴乳瓶子乱别扭呢,而他手里的碧色杯子多数是计然专用~~还有荷花造型的牙刷架?!有只牙刷竟镶着水钻?!春儿摇头,又摇头,不知叹了多少口气。在柜子里翻翻,才找到自己的漱口杯,洗的干干净净,细心的用防水布包好。这种细心让春儿很不爽,他还没死哪……   系青意识恢复,第一个先问,“计然呢?”   春儿说,“我进来之前她在你床上歇觉呢。”   系青戒备,“你为难她了?”   春儿淡淡的,“我为难她?嗤~~”都懒得理哥哥,挤牙膏,刷牙。   系青回转屋里,见枕头上放着只小时钟,嗯~~计然不乱放东西的,直接翻枕头,找到纸条,“春儿知道了,他没说什么,就去洗澡。可是,我猜他一定很生气,好好和他谈谈吧,星期一我们见面再聊。”   系青松口气,弟弟没为难小然就好。   稍稍整理一下已经很整齐的房间,系青给弟弟准备好他洗澡后必定要喝的清水与水果,便坐在厅内,边研究那两双球鞋,边等老弟出来长谈。   春儿穿着大T恤出来,水也喝了,水果也吃了,但什么都没问,也没说,径自翻衣橱,找个袋子把他所剩不多的衣物鞋子收进去,看得出来,要跟老哥闹分家。这种局面,系青很头痛,他并不想伤害老弟。无奈下,硬找话题,捧着鞋盒子,“哪双是我的?”   春儿口气硬邦邦,“随便。”   系青说,“不如你一双,浩子一双吧。你一直在他那儿混,应该分担水电房租。”   春儿把两双鞋收好,不推辞,“也好,我和浩子一人一双。不过我有和他分担水电房租的。”说着话,又要出门,估摸是找浩子抱屈去。   系青不想和弟弟就这么闹崩,挡着不让人走,“春儿,你没话问我吗?”   春儿摇头,“我没话问。”   看起来是真气得狠了,从小到大,弟弟没这么跟青儿哥哥如此生分过。系青满怀歉疚,“春儿……”   春儿开门,走出去几步又回来,愤愤,“你没有什么需要对我解释的吗?”   系青解释,“瞒着你,是担心你一时嘴快把事情说出去。”   春儿冷笑,“我不说出去,别人就看不出来吗?班里讲你和计然谈上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和你说出去不一样。”   “对,所以,你们一边谈着,一边用我给你们辟谣创造机会是吧?”春儿火大,“看我跟别人为你吵来吵去很好玩儿是吧?”   系青苦恼,“不是!我只是想保护计然。”   “你想保护喜欢的女生还得把弟弟搭进去?不如说你就是想利用我,还显得更清白点儿。”春儿摔门,“怀系青!你太过分。”   被弟弟直呼全名,人生头一遭~~系青为此大为沮丧,他对事情穿帮后,春儿可能的反应不是毫无预期,可是真到了这天,还是~~想到和遇到,是不一样的。   春儿确实含恨跑去找浩子,不客气的,把浩子从甜美的午睡中给吵吵起来。话说,这个下午,春儿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吵人家午睡。他吵人家,他还委屈无极限,嘴唇直哆嗦,跟浩子喊,“完了,我被我哥骗了。”鞋子行李都丢在乱糟糟的地上,哭咧咧的,“浩子,我们都被哥骗了。”   浩子估摸是事情败露,忙问,“你咋知道的?”   春儿瘪着嘴,抹泪,“刚咱俩不是去买鞋吗?我买完不是回哥那儿吗?你还让我给我哥电话再回去,我不是想给他惊喜吗?”春儿气哼哼,在屋里转圈,“谁知道有惊无喜。我哥没在,不知去哪儿了,计然那臭丫头躺我哥床上睡觉呢,还脱得光不出溜的……”   “啊?你看到全裸的?”浩子极会找重点,手在胸口比划比划,确定,“全裸的?”   春儿仔细想想,“我那会儿光生气了,也没太注意,不过应该是全光的吧?”被浩子这么一打岔,泪倒干了,分析,“喏,被子是拉到这儿的,”春儿手比在脖子以下胸以上的部分,“不过肩膀胳膊可都光着哦。”春儿结论,“所以她一定是全裸的,不然还象我们男生,只穿短裤不穿背心吗?当然是上面脱了下面也脱了。”   “那倒也是”,浩子挨着春儿边上坐,继续八卦,“那计然怎么样呢?平时盘儿挺靓的,脱了还行不?”   这又难为春儿了,当时他不是没注意吗?努力整理记忆,“瘦不啦叽,身上也没几两肉,跟从贫民窟逃出来的似的,有啥好?捏手里都是骨头……”春儿嗤之以鼻,“搂着她睡觉还不跟搂个塑料奥特曼有一拼?都不知我哥咋想的,不过~~”春儿打一响指,“皮肤还行,挺白净挺细,没毛孔!”   浩子满面艳羡,“哥就是哥,啥都厉害。就算搂个塑料奥特曼也成啊,咱连塑料奥特曼都搂不上。”   春儿正跟哥生气呢,哪儿受得了有人羡慕怀系青夸他好?当即翻脸,“这都扯啥呢?我跟你说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揪住浩子衣襟,“你也知道的是不?就瞒我一个?”用力把浩子一搡,怒,“难怪我要回哥那儿,你每次都罗嗦,什么打个招呼打个电话啊啥的。你们~~一丘之貉,我住宿舍去!”   浩子抓住春儿,“别,不是只瞒你一个,我是看出来的。咱哥对计然贼好,这很容易看的出来,他们也瞒我来着……”   “兄弟是这么做的吗?”春儿被浩子左拦右劝之后还是怒不可遏,质问浩子,“你们懂不懂啥叫兄弟啊?”他吼,“这玩意儿,女人如衣服,兄弟才叫手足嘛,被个女人闹得五迷三道,连兄弟都骗?!见色忘义,没品……”   浩子捂着耳朵,接受怀系春一通又一通魔音穿脑,狂轰乱炸,可怜到不行,末了,见春儿吼没劲儿了,小心翼翼,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春儿盯着张浩,“给句话,你跟阳关道,还是独木桥?   “什么?”浩子没明白。   春儿磨牙,目露凶光,手握成拳,表情要多夸张就多夸张,“我要跟怀系青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浩子苦着脸,“不用玩儿这么大吧?哥虽然瞒着我们他和计然的事儿,但他也有苦衷嘛,现在说开了就好啊,还划什么清界限?”   春儿不听劝,固执,逼浩子,“一句话,跟他还是跟我?”   浩子被逼得直抽抽,又晃又抖,闭眼睛挖鼻子的,老半天,才逼出两字,含含糊糊,“跟你。”   春儿拥抱浩子,“行,是兄弟。”说完狠叨叨甩手站起来又要走。   浩子急,“唉唉,去哪儿?”   春儿悻悻,“回家啊,今儿个周末嘛。怀系青不要我这弟弟,我奶奶和爷爷还要我这宝贝疙瘩呢,咱回家吃小龙虾去……。”   怀家今晚的晚餐,很安静。小龙虾,春儿仍然吃的汁水淋漓,青儿仍然文质彬彬,但都很少吭声。青儿忧心忡忡,思忖,老弟要是一怒之下,跟家里人曝光,他该如何自处?春儿愤愤不平,事情瞒着他的原因,居然是怕他泄密?太小瞧人了。再说,害他一直傻乎乎,为怀系青名誉而战这一笔可怎么算啊?就生气,就摆脸色,横下心,就不说话,憋死丫们!一边吃饭,一边斜着眼睛看电视里放的《灌篮高手》,呃,说实话,憋死他自己才是真的,想笑又不能笑得感觉太痛苦了。   怀家爷爷奶奶和常蓝是看出来俩臭小子不太对。   家里没了春儿的笑声,太冷清了,没了青儿温厚的说话声,太寂寞了。   于是,各自相问。   奶奶就问青儿,“心情不好吗?学校有啥事吗?”   青儿装出好累好累的样子,“再过些时间奥数赛就开始了,这次赛期比上次晚,时段拉太长,比较辛苦。”   哦,奶奶心疼孙子,特做夜宵,去厨房给孙子煮面。   常蓝就拷问小儿子,恩威并施,“在学校惹祸了是不?没精打采的,什么事儿啊?”   春儿想,这次还真不是他惹祸,所以老无辜老无辜的,“妈你总琢磨我干啥玩意儿啊?就不能想想我的好?人家没精打采就是悃嘛,谁天天到晚活蹦乱跳的,你当我峨眉山的猴子?”春儿抖抖手里一叠子模拟卷纸,“上学不比你开公司轻松啊,妈妈。”   常蓝手插腰,盯住春儿,意思,你小子少忽悠老娘。   春儿叫屈,“唉哟喂,妈,我啥事儿都没干!真的!!!”   常蓝点点头,“没有就好,被我发现你惹事儿,打断你的腿。”   “行行行!”春儿答应,“发现我错了再打嘛,现在凶什么凶?”等老妈离开他屋,春儿拍拍胸口,想,要是妈发现老哥睡了个有心脏病,跟林黛玉似的妞儿,不知会怎么样?哦~~不禁打个寒颤,翻抽屉,找巧克力压惊。   在家平安无事,过了个星期天。   星期一,拎着奶奶准备的吃食回校,青兄春弟还是黑口黑面,各自回避。   系青倒不是刻意不理弟弟,他知道春儿的脾性,气头上,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还不如等他这股子气顺过去再说。唯一安慰,弟弟没跟妈告密。他知道常蓝妈妈今天又要出差,这一忙得好些天呢,假如昨天春儿没跟妈妈说什么,那这一段时间都会平安无事。   到校,计然居然很早,系青估计她是特不放心,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不过春儿就没那么好,狠狠给计然一个大白眼。   系青在计然身边坐好,说,“还好,没泄密给我妈。”   计然倒没关心那个,“你们生气着吗?”   系青无奈承认。   计然眼神里都是愧疚,“对不起。”   系青偷偷握她手,“不关你事。”   除了对计然这么说,系青对浩子也这么说。   教学楼顶楼,系青和浩子密谈,“不关你事,你跟他走独木桥就对了,帮我看着春儿点,别让他闯祸。他要划清界限,就给他划,让他划过瘾,折腾够了就好了。”   浩子垂头丧气,为难,“春儿不让我跟你和计然说话。”   系青笑,“好,你随他。”   浩子磨磨唧唧,“他还不许我叫你哥……”   系青拍拍浩子的肩,“没关系,都随他!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兄弟,这段时间春儿心情不好,又跟我生气,你多辛苦些,开解开解他……”   待浩子离开,系青自个儿在顶楼伤感,想着那个总挤到他床上跟他聊八卦的弟弟,天真可爱要当母鸡学抱窝的弟弟,回护他比回护自己还多的弟弟,依赖他相信他比家里任何人都多的弟弟,跟他前后只差几分钟来到这个世界的弟弟……   他们应该是在这漫漫浮生中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人,现在却搞成这样~~系青心里真的很难过,这是他的错。   系青找机会跟春儿谈,“对不起,是哥错了,不如你给哥一个机会,哥愿意用其他方式弥补。”   春儿说,“可以,我给你机会弥补。”   系青高兴,只要春儿能说这话,可见和好机会甚大,“你讲,什么条件?”   春儿笑得很恶魔,“你只要跟计然那臭丫头分手就行。这样,我跟甜姐儿派那群人斗来斗去也算名正言顺,不然多扯啊,整个儿我就一傻叉嘛。”   系青摇头,这个条件他不能答应。   春儿也摇头,不答应其余免谈。   真的划清界限,春儿早晨再也不抄老哥的作业蒙混过关,都是借鉴浩子的。可是,浩子的作业~~真丧气,这世上只有一个怀系青!   每次,春儿哪儿都卡着,没一处流畅的赶作业,兄长青儿都是淡眉轻眼,在边儿上等着收兄弟春儿的作业。于是春儿心内陡然一种,日子过的晦涩疙瘩的别扭感。因为别扭,春儿总是狠狠收笔,狠狠交本子,狠狠一句,“怀系青,作业!”   系青淡定如常,简单颔首,这样~~更晦涩,更疙瘩,更气闷无比。   低气压,十足的低气压,这样的低气压,从春末持续到初夏。   系青的奥数赛又再夺冠,没能改变兄弟之间的低迷气氛。   计然多次跟春儿说抱歉,请他原谅,只落得热脸贴春儿的冷屁股,也没能改变青儿和春儿之间的低迷气氛。   所有同学都看出这对亲密无间,让人羡让人妒的双胞胎兄弟闹翻了,虽然不好打探原因,但大家都纷纷相劝,即便如此,还是没改变怀家兄弟之间的低迷气氛。   周末,怀家小冷宫,桌上的玫瑰花鲜亮水灵依旧,屋子里的空气也总是那么干净,白窗纱扬着一帘风动,满室温馨。系青忙着准备午饭,计然坐摇椅上给系青补袜子。   系青劝她,“别补了,劳神费力的,再买几双就是。”   计然含笑,针脚密密,还是做她的,“棉质这么好的袜子,丢了很可惜呢。再说,你好有钱吗?”   系青承认,“嗯,我又拿到一笔奖金,很想奢侈一下。”   计然别有深意,“不行,现在奢侈太早了,你打算跟我长长久久在一起,要学会过苦日子。”   系青放好一碟素馅蒸饺,偏头看看计然,走到摇椅前蹲下,娇宠不变,“宝贝儿,什么意思?为何跟你在一起,要过苦日子呢?”   计然的指尖,温柔擦掉系青鬓边一丝汗渍,说,“我的医药费,像个可怕的恶魔,什么都能被它毁掉,所以,我们要学会精打细算,省一点是一点吧,不然,以后日子怎么过啊?万一,你家里不接纳我,我家又不同意你,我们大概只能私奔到月球上生活了。在没和嫦娥姐姐打好关系,让她关照我们之前,破袜子都很珍贵的。”计然面目恬静,笑容如钻石般璀璨,“尤其,在你两个弟弟也不打算帮忙的情况下……”   系青静静看了计然一会儿,笑,笑着,他吻女朋友,吻她的眉眼,唇,耳垂,直吻的她面颊春色融融,夸奖,“我老婆就是聪明。”   就这样吧,系青想,再苦再难都没关系,被全世界遗弃也没关系,输了所有还是没关系,只要如这般光景,他喜欢的女孩儿和他在一起,只要连柔弱的计然,都愿意勇敢,和他撑起天地,怀系青完全能够忍受一些失去。   “补袜子难不难?”系青拿毛巾擦擦手,“教我怎么补,我家破袜子真不少呢。”   话题人物怀系春和和风云人物怀系青,这段时间的兄弟失和事件,是最近学校里流行的大新闻,甚嚣尘上,轰轰烈烈。   章节57   话题人物怀系春和和风云人物怀系青,这段时间的兄弟失和事件,是最近学校里流行的大新闻,甚嚣尘上,轰轰烈烈。   但奇怪甜姐儿派并未趁此打压造势,戏弄保春派。甜姐儿只问过春儿一次,“你现在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吧?”   春儿表情纯良,忽闪着大眼睛,抄着从小品里学来的天津味儿,“嘛事儿?”   甜姐儿说,“你哥是和计然在谈恋爱,一直瞒着你,你是为这个和你哥生气闹别扭的吧?”   春儿横下心,铁齿到底,“小妞儿,给老子听清楚,第一,我和我哥没生气闹别扭,第二,我哥没和计然谈恋爱!”   甜姐儿这次没针锋相对,也没奋力对掐,她安安静静看了会儿春儿,求和,“咱们以后别打架了。”   春儿当即颓掉,给甜姐儿一串白眼,自动退散。   啥日子嘛,连甜姐儿都变得如此无趣?!话说她求和的眼神太让他闹心了,绝对比跟她打架闹心。问题是,人家对方一心求和,他还总闹着要开战,好像也不太合适,哎~~跟哥哥闹翻了,跟甜姐儿没架打了,寂寞啊~~没劲儿~~郁闷至死。   怀家哥俩儿本来前后座同行的四人帮,自从青儿和春儿闹翻后,一直都处于各行其道,各找各妈的状态。春儿和浩子一组,计然独来独往,系青奥数比赛后的特训项目,是暑假进行的高中组辩论赛,他持续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在校的时候居多。   计然和系青,仍时有在中午和周末偷偷约会。   春儿和浩子,仍伙同保春派浩浩荡荡,一堆人扑来扑去。   最让人崩溃的是,春儿一直掩耳盗铃,人前人后,跟他哥闹着别扭,也人前人后的死撑说,他和他哥没闹翻,他哥和计然没谈恋爱。其实,春儿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大概~~就是觉得,面子问题!面子,很重要,好歹,他是保春派的老大嘛。   伟大的老舍在书里提及,人最爱什么,就会毁在什么上!   真理~~春儿爱面子,他差不多就毁在面子上。   英语课,在睡意中挣扎的春儿影影绰绰看见,他哥偷偷握住计然的手,跟计然嘀咕些什么~~小动作~~做的这么顺手~~以前多数常干,他都没发现~~系春一脸鄙夷,五官皱起,脑袋对着桌子前面伸过去,寻思,拉手能有多好玩儿?还拉的这么腻腻歪歪难分难解的?谁知研究那两只手研究的太过忘情,连带着张浩也跟着看,就被顾老师抓包,“怀系春?!”   春儿条件反射坐好,动作大了,撞得桌椅乱响。顾老师手指对春儿勾勾,他就又成全班焦点,站起来。   老师问,“你刚才的表情好像看见大怪兽似的,呃,老师课讲得很糟糕吗?”   春儿垂眸,下意识再瞄一眼哥和计然,那两人大概忘记把手松开吧?居然还继续拉着手,齐齐回头,看着春儿,眼神里有关切,有探寻,有温暖,有……   顾老师没等到春儿的回答,不耐,食指扣扣讲桌,“怀系春?”   春儿心里长长叹气,他总不能说,他一脸怪怪的表情,是因为看见圣人青和病包女在课堂上搞暧昧吧?这个世界啊,真疯人院,上课搞暧昧的是好学生,他这种乖孩子,从不真正行差踏错的,居然成了捣蛋鬼~~回应老师,“不是啊,老师,我不是看见大怪兽,是肚子很痛。”   顾老师扶扶眼镜,“肚子很痛?肚子很痛你看你哥干嘛?”   春儿看见老哥警觉的,立即松开计然的手,切~~春儿没好气,“因为怀~~不,我哥中午逼我喝太多酸辣汤。”真没辙,居然又叫他哥了,春儿不愿意这么早示弱的,可你说,就他哥那倒霉催的德行,做的那不靠谱的烂事儿,他不给他擦屁股,谁罩他啊?说到底,怀系青也是怀系春面子的一部分嘛。   算了,毁面子上就毁面子上吧。   顾老师再扶扶眼镜,咬着嘴唇,看一会儿春儿,结论,“既然肚子痛,总是要上厕所的,是吧?”   春儿麻溜儿承认,“是,我想上厕所。”其实真有点尿意,但不急。   顾老师变出一瓶已经喝掉三分之二的矿泉水,仰脖喝光,瓶子给春儿,“去上厕所吧,是尿是屎,给我装回来,我看你到底有多急,能憋出那一脸怪相来。”   这老师真狠,春儿在全班同学的笑声里,接过那瓶子,答应,“没问题。”   不过,事实上,谁真能冲着一个小瓶口,尿出来或者拉出来?春儿好好释放掉他的空间,给矿泉水瓶子里灌半瓶自来水,就逛到老师办公室。隔窗见里面电风扇吹的凉凉爽爽,韩老师在那儿备课呢,春儿晃进去,瓶子放顾老师桌上。   韩老师瞅他,“怀系春,你不上课到这儿做什么?”   春儿很正经地,“顾老师要我的尿样,我给他送来。”   这是怀系春,所以,他做什么都不奇怪,韩老师不以为意,接他的话,也很正经,“你的尿液很清澈。”   春儿还是挺正经,“因为我没糖尿病。”   韩老师象哄顽皮的孩子一样,给春儿一大瓶优酸乳,“没糖尿病是福气,身体健康人人快乐,来,老师请你喝的。”   有东西喝?春儿确实心情不错,拎着一大瓶优酸乳回教室,说起来这节课也被他溜溜达达荒废的差不多了。   顾老师见春儿,不满意,“这么长时间?那你不是拉肚子,而是大便干燥啊?”   春儿说,“不是,在身体里把尿置换成优酸乳要花点时间的。”他对着顾老师举起手里的优酸乳瓶子。   好眼熟的优酸乳啊,这个牌子的优酸乳还没在学校附近的商铺上架,所以~~顾老师甚是愁苦的,冲春儿挥挥手,混小子快回坐吧,皮起来是真让人又爱又恨啊。   不过,最让人犯愁的,绝对是他哥而不是他,怀系青越来越放肆了……   和女朋友在床上亲密依偎,系青带着热力的手指,在小然光裸的身上,滑来滑去,滑到胸口,那里,开着两朵诱人的花~~系青突然笑。   计然模模糊糊问,““笑什么?”她的体力被刚才一番情爱纠缠消耗许多,这会儿正悃呢。   系青手贴着她胸,“这里变大了一些。”   计然瞪眼睛,睡意渐消,感受着系青手,以一种抚弄花瓣般的温柔,碰触她身下,声音轻软如阳春三月,在她耳边呢喃,“这里更是,草长莺飞……”手捂住怀系青的嘴,计然羞赧难言~~咬牙,“你去死啦……”   系青掰开计然捂他嘴的手,“有你我才不舍得去死,等我,我找纸笔画你。”   计然哪儿肯,怕男朋友真画,扑身抱住他,“不许!”但是发现自己上当,怀系青最满意的事情就是她主动投怀送抱,呵呵笑,不知多得意,“别不好意思嘛,有变化的不是你一个人哦。”他给女朋友看他的小弟弟,“喏,以前上边是玫瑰红的,现在颜色变深了。”他居然感慨,“我老了,估计再老些,颜色还会变。”   计然扭身背对他,红着脸不吭声。即使在一起亲昵这么久,她还是不好意思直接看系青那部分。   系青把女孩儿拥住,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轻轻磨蹭,玩儿着她的手指,他快乐,带着憧憬,“宝贝儿,我觉得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发现没有?这几天春儿不再喊我名,叫我哥呢。”   计然偏头,笑出春花灿烂,亲系青的脸,“好日子万岁!”   周末下午的教员办公室,顾老师摆弄着怀系春送他的半瓶自来水,跟韩老师谓叹,“这点玩意儿值得奖励一大瓶优酸乳吗?我那是拿来孝敬您的啊前辈。”   韩老师乐,“我知道,不是谢过你了吗?真没办法,我看他晃晃悠悠进来,说是送尿样,就觉得很好笑,其实,主要是觉得你也很好笑。”   顾老师没吭声,改他的作业,等屋里其他老师出去,说,“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心惊胆战的。”   韩老师一派轻松,玩笑,“心惊胆战?为什么?你干啥坏事儿了?”   顾老师抿抿嘴唇,看着前辈,眼神专注,逼得韩老师不得不正正经经回应他的目光,才道,“我心惊胆战的原因,是怀系青。这段时间,那对双胞胎好像在闹矛盾,你没发现吗?”   韩老师无所谓,“兄弟闹矛盾我知道,可是,谁家兄弟都会闹点意见的,这不代表什么。”   “那哥俩个很少别扭,而他们这次闹矛盾的原因,多数是因为,之前怀系青瞒着怀系春他和计然的事情。”顾老师风险意识比韩老师强太多,劝,“这回你不能掉以轻心,哥俩儿闹时间长了,他们家长早晚会知道起因是什么。”小顾循循善诱,“前辈,常蓝你知道的,一向强势,她儿子早恋这笔帐,多数会算到学校头上,给我们一个教育失策的罪名,而这个罪名,学校会让谁背呢?”   韩老师脸上,眼里,明朗的笑意一层层褪去。   小顾老师肘部撑在桌上,往前靠靠,与对面,在他眼里就是个傻女孩儿一样的前辈之间,拉近些距离,苦谏,“我看见过一次,怀系青和计然,中午后一起番强回校。怀系青住哪儿你清楚吧?计然中午肯定跟他在一起。我还看见过,几次周末四五点钟,怀系青送计然去车站,那代表,他们在某个地方,逗留一下午。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不同寻常。计然有心脏病,万一出了纰漏,有什么三长两短,事情传出去,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个黑锅,除了你这个班主任老师,还有谁更适合背?怀家的财力势力和社会影响力,也不是摆着当样子看的?闹不好,他们只怕会让你在这行干不下去。”   血色,从韩老师的唇上,脸上,一丝丝,褪去。她和顾老师对视,无语。   顾老师舔舔略显干燥的唇,低头,嘘口气,再抬头,看着眼前,总算从沉迷于当学生好朋友那种梦里暂时清醒过来的老师,心有不忍。但他不能再由着她性子来,这个女人根本不懂审时度势,权衡利害,如何保护自己。她单纯,他就得为她操心,于是,再凑近她一点,“你要有所打算,不能再拖了,与其让事情从怀系春那儿被披露出来,不如你主动去找他们家长去谈,就说……”   “说什么?”韩老师怔怔问。   “就说,你发现怀系青有点问题,让家长关注一下。他们家长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你根本无须明讲,他们自己会去查。”   韩老师愣愣看顾老师半晌,虚弱挣扎,“不,我不能那样,我可以跟系青谈谈,让他收敛些。”   顾老师克制着,小力拍桌子,“你别傻了好不?那是怀系青,你不了解他吗?那个孩子什么不知道?他不是无心犯错,他是明知故犯。他要是能收敛,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一番话,彻底打倒韩老师,她茫然无助,手撑着额头。小顾抬起只他一只手,越过办公桌,想握住韩老师的,中途停住,站起身,笔丢进废纸篓,“我去总务找只笔来,最近的笔质量越来越差了。”   顾老师没走几步,被韩老师叫住,“为什么帮我?”   顾老师没回头,只给韩老师一个背影,他对着夏日午后,明亮到几乎失色的窗外风景,说,“我心惊胆战,不是因为我做了坏事,而是我有坏念头。这么多同事里,我总是担心你会受伤害,你说,这是不是个坏念头?”   ----------------------------------------------   加字   章节58   站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韩老师望着不远处正兴建的新校舍和教学楼,已经望了很久。那是怀氏企业承建的工程,进度很慢,但慢的让校长老师都很安心,因为能在承建期内安静施工,不影响教学环境的工程队,实在太少了。而且,据校领导们讲,工程质量,也让他们满意到不行。   那只神奇的,从不干扰教学环境的建筑队,是怀建军和常蓝特别照应训练的,他们如此用心良苦,其目的,不全然是出自对教育的尊重,对学子的爱护。所有的在校老师们自有心照,他们是为了自家两个孩子。所以,他家孩子要是出状况的话~~韩老师蒙住脸,为什么她会一直认为,怀系青不会出状况?她哪里来的那种自信呢?天啊,那向来善解人意,稳重谦逊的怀系青,他和计然真的出错了???怎么可以这样???都是她这个老师的疏忽,现在,该怎么办?可无论如何,总不能失掉工作的。韩老师打定主意,她爱这个职业,除了教书,她不会干别的!   放下蒙在脸上的手,深呼吸,回办公室,拿起电话,韩老师拨常蓝的号码,约会谈时间。窗外,落日已近天边,半空,迤逦着几块白丝条般的云彩,涂上一层晚霞,如色彩艳丽的锦缎,夕阳下静静的校园,万籁俱寂,空气清新,可这往日令人享受到一切美好,对今天的韩老师来说,都如鬼影幢幢。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和着常蓝手机的回铃声,一起怦怦乱响,竟升起荒谬的念头,希望对方不要接听,不要接听……最终,电话彼端,响起冷静自持,略显威仪,礼貌的寒喧声,“你好……”   为了配合常蓝,韩老师调了两节课,和常蓝约在她办公室见面。大家时间都不充裕,说话也开门见山。   常蓝多数以为她家小儿子在学校惹了麻烦,先道歉,“春儿不定性,给老师添了麻烦,对不起。”   韩老师忙道,“不,系春很好,他没事,我们都喜欢他。”   处于妈妈的立场,是希望自家孩子被人喜欢的,常蓝自然喜上眉梢,“春儿虽说是调皮点儿,但脾气倒不招人烦。”   “是,”韩老师夸奖,“春儿亲和力很强,这是他的优点。”喝口秘书递来的茶,韩老师等秘书出去,才说,“知道您很忙,但又不得不来一趟,想和你谈谈系青的事情。”   常蓝很平静,她家小儿子没捅篓子就好,青儿能有什么事儿?有也只能是好事。   韩老师问,“最近,你发现系青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吗?”   常蓝倒笑了,“老师,说起来我见到两个儿子的时间都没你多呢。呃~~”常蓝略沉吟,“不如你说说,觉得青儿哪里有问题?”   “嗯~~系青很好,”韩老师捧着热茶杯,借助那点可怜的热力温暖自己,办公室空调温度太低,冷得她浑身血流象滞住了似的,要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清清喉咙,韩老师再次声明,“系青很好,说起来,学校给他的压力不小,参加各种赛事,承担学生会的工作,他也很能帮到我忙,照顾班上同学。这些压力,系青扛住了,我们给他的每个任务,他都能超值完成,很不容易。”   常蓝嘴里客气,“哪里,谬赞,青儿还有很多不足。”眼神在却问,这算是她儿子的问题吗?   韩老师继续,“其实,我想知道,系青在家里也是这么懂事吗?有没有觉得压力太大,承受不住的时候?”   “没有,他很懂事,”常蓝说起她家长公子甚为安慰,“其实我也只有每个周末才能见到他们哥俩儿一次,而且,我工作很忙,有时,连周末都未必能见他们。可每次见到青儿,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老师,你知道我们家条件也还过得去,青儿却从没要求一定要吃最好穿最好,他没有很强的物欲,生活上一向很简朴,我记忆里他没乱花钱过。我每次回家,都见他带着春儿,陪爷爷奶奶聊天,一起去菜场买菜,做家务,洗衣服,下厨学烧菜,还有,他连自己的球鞋都刷的干干净净。哎,你相信吗?我上星期回家,居然见他把自己的旧袜子拿出来补,说不用买新的,旧的补补也能穿。”常蓝笑,带着感动,主动拉韩老师的手,“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把青儿教的这么好。”   韩老师对常蓝的话暂时没回应,只是看着她。瞅着韩老师不安的眼神,常蓝也感染到那份不安,终于觉悟,事情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理所当然,“怎么了?老师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   “我的问题,就是,系青太好了。”韩老师横了心,道,“除非有很大的动力,一般孩子不会有这么强大自觉性,应付好这么频繁的赛事和繁重的课业。并且,几乎放弃玩乐,买菜,做家务,学烧饭,甚至补袜子。”韩老师重申,“我认为,太好了,可能就是系青的问题。”   太好,也是问题?!常蓝琢磨这个问题,慢慢的,心口象压了块儿大石头。   难得准时回家晚饭,常蓝跟婆婆一起洗碗,状似闲聊,“妈,你觉得咱家青儿最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怀奶奶笑,“你要问我咱家春儿有啥不对劲儿的,我能说出一车来,青儿有啥不对劲儿的?不知多好一孩子。”   常蓝陪笑一会儿,继续打探,“其实吧,孩子象春儿那样淘气,又惫懒,又爱玩儿的倒没啥,我就是觉得咱们青儿太辛苦了,象他这个年纪,多玩玩儿才好。”   “那倒也是,”怀奶奶同意媳妇儿的,“青儿就是玩儿的少。不过要说他不对劲儿吧,也不是现在,现在好着呢。”   常蓝脑子里警铃大作,原来儿子真有不对劲过?打听,“青儿以前不对劲儿过?”   怀奶奶笑呵呵,跟媳妇儿分享她认为的,一条已过时的新闻,“嗯,咱家青儿喜欢一个女生呢。春节那阵儿,分了,我看那段日子青儿连觉都睡不好,不过出去玩儿几天也过去了。咱们从香港回来,他不就没事了吗?也就一不顶真的烦过几天罢了。”   常蓝半张着嘴,望着婆婆,天啊,她儿子居然谈了女朋友?当妈的都不知道?到底不是完全没经过风浪的人,常蓝很快恢复正常,保持着聊天的好氛围,“妈,啥时候的事儿?我一点儿都没发现。”   怀奶奶想想,“也就去年春天,青儿不是病过一次吗?发烧住院来着……”因为是过时的新闻,怀奶奶没再继续为宝贝孙子保密,她知道的那些,尽数唠叨给媳妇儿知道。   青儿发着烧也要去约会?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给保密?居然瞒着我这当妈的?做婆婆可以这么了不起?一手遮天???常蓝气得好想把手里的碗砸了,但,忍住,起吗现在要忍住!常蓝跟婆婆继续随意聊,“敢情咱家青儿还挺认真的哈,对了,妈,上次给你买的鞋穿着合适不……”   周末,常蓝没叫司机送,自己开她那辆蓝色宝马去怀家冷宫。   想起以前,每个星期六,儿子放学都会老老实实回家,但有一次,他没回家,大风雨的下午,让家里人好找。那次,儿子的理由多伟大?要办板报,要买书,还控诉她神经紧张,管的太严让他没有自由。   后来,理由更多,学生会要开会,跟老师研究演讲稿,同学要聚聚,太悃,午睡……   再后来,常蓝便睁只眼闭只眼,再不过问儿子行踪,星期六记得回家晚饭就好。   她是信任孩子的,也以为青儿最值得信任,不会跟妈妈撒谎,她因此接受儿子给出的每条理由。   即使现在,常蓝也半信半疑着,难道青儿真会瞒着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那是青儿诶,陪着妈妈逛精品店不会喊累的青儿,陪着妈妈跟阿姨们聊天,比大男人更有绅士风度更耐心好脾气的青儿……那孩子有喜欢的女生了?还分手了???难以置信……   不过,所有疑惑让我来证实吧!常蓝踩下油门,车子如飞奔驰。   计然和系青商量一件事儿,说是要利用星期六下午时间把小屋玻璃给擦了。   他们这么计划的,先擦玻璃,再去买点种花用的复合肥,因为计然种的月季花这茬花骨朵太小了。计然希望那株深紫色的月季,开出来沉甸甸的花朵,花瓣要厚厚的,摸着象丝绒,这非得给花儿追肥不可。   而系青则希望买点大白兔和巧克力给计真带回去。上次给计真带回去的大白兔奶糖,很被未来小姨子喜欢。只是要想个好由头,上次他和计然想到的由头是,计然跟双胞胎弟弟打赌赢了,糖是从双胞胎弟弟那里赢到的。   系青说,“要不这次就换和双胞胎哥哥打赌吧。”   计然才不要,“理由太破了,再想……”   系青叹息,“我是想,我们非要擦玻璃吗?忙完这些都没做其他事情的时间了。”   计然横他一眼,刁蛮,“对啊,这次不擦玻璃,以后都不给你其他什么什么的时间。”   青儿再叹,“好命苦,又要费心思想由头,又不给时间……”   玩闹着 ,两人决定,计然先回小屋等系青,系青开完学会生的每月例会就回去。   用那把很久没用过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一切,其实是常蓝熟悉的样子。这里从最初的简单设计,到采买桌椅用品,都是她亲自操办。只是,那把摇椅哪里来的?桌子上插着玫瑰花?阳台上,洗好的衣物抻得整整齐齐晾着,尽量做到没有褶皱,青儿和春儿几时细心到这种程度?盆栽照顾的很好,文竹绿意盈盈,月季开的也正艳,可是常蓝不知道她两个儿子喜欢养花,她以为他们爱小动物。小时候,两个臭小子都想养狗,常蓝没让~~   从阳台走到厨房,闻着股药香,常蓝掀开陌生的紫砂锅,里面一锅好汤,有鸡有参有枸杞。常蓝再试试味道,很不错,不比她家婆婆的功夫差多少,这是给谁享用的?厨房很干净,所有物件都放置到合理位置,水池边搭着双粉色手套,尺码?跟她差不多。她两个儿子的手几时变小了?而且,粉色?   再转去浴室,也是很干净的浴室,只不过,浴帘怎么从蓝色变成花的?尽管是素淡的小雏菊,可常蓝记得,她两个宝贝儿子不是一直不喜欢什么碎花的东西吗?而且,那套卫浴组合用品?天啊,她儿子在用这个吗?怀建军看到会吓死的。   常蓝压着发跳的太阳穴,转去卧室。写字桌上有两个全麻质地手工绣杯垫,杯子是情侣杯,细致的骨瓷,西欧复古风格的图案。大杯子里的牛奶已经凉了,还没喝完。小杯子里倒是空的。常蓝目光扫到床上,其实床铺整理的很整洁,她只是觉得床头放的那卷卫生纸太过扎眼,因为实在太扎眼,不由自主,常蓝翻枕头,一只还没拆封的小包condom在下面……   真被那只小包装刺激到了~~混帐东西!常蓝怀着暴怒的心情,甚至利用锤子或者其他什么工具,打开了所有的抽屉和橱柜~~搜!无一遗漏!她从衣柜里找到更多的避 孕 套,还有女生穿的裙子,女生用的卫生巾,女生用的内衣……天啊……常蓝居然没找到小儿子的衣物?多出来的东西是谁的?不见了的东西又去了哪里?   气喘吁吁,常蓝对着被她搞出来的一室狼藉,真是哭死的心都有,这就是韩老师说的大问题吧?一个学生,快乐的做着大人们都觉得窝心的事情,是因为,他在和一个女生秘密同居?!果然,孩子就应该是孩子,他们不需要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又那么稳重那么能干,原来太好了,也会出大问题。   隐约,察觉门口似有动静,常蓝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关门,从卧室冲到前厅,并没有人。可她又觉得刚才没听错,常蓝疑惑着拉开大门,门外还是无人,但有人下楼。常蓝迅速追下去,直追到一楼,单元门洞口,一个清清秀秀,背着书包的女孩子,稳稳当当在开信箱。   常蓝擦着额上的汗问,“同学,你刚才看到谁经过没有?”   女孩儿瞪着双黑白分明,漂亮的眼睛,摇头,好听的声音,“没有。”说着话,关好邮箱门,径自走远。   常蓝惦记屋门没锁,又回楼上,筋疲力尽。走回到屋里,方省,她也太蠢了吧?那种女孩儿,清秀,灵气逼人,绝对会是她家青儿喜欢的型。于是常蓝又踩着她的细高跟鞋,飞奔下楼。当然,她没找到那个有双漂亮眼睛的女生。再仔细看看信箱,哈,被那女孩儿拨弄得信箱,根本就没上锁,是废的。   说起来,那女孩儿,还真淡定,真沉得住气,也真够有心计。可是,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会把青儿骗到这个地步吧?常蓝是不知道,这女孩儿会不会成为她未来的儿媳,但是,初初交手,常蓝这老江湖就这么在一乳臭味干的臭丫头面前一败涂地,说出去,她脸往哪儿搁?于是~~于是~~这一切经都是真的,不是梦啊,她家青儿,背着家里所有人,真的在和一个女生同居!   章节59   怀系春最近很迷恋一家店里的麻辣串,该店铺在学校附近,靠近怀家小冷宫的地段。周末,比较有空,是去店里打牙祭的好时机,春儿保持他的好传统,吃不完兜着走,手里捏着好几串种类兼口味缤纷的肉串从店里出来。   跟众保春派死党走了会儿,与路边一辆宝马交错而过,春儿习惯性贫,“哟哟哟哟,谁家这么烧包啊?车就这么停着?真不淡定,朱门酒肉臭。”   浩子抢他手里一串大肠,说他,“你这儿不正酒肉臭呢吗?”   春儿贼兮兮笑,笑几笑,停下,开始往回走,“那车眼熟。”到车尾瞅瞅车牌号,又透过车窗往里瞧瞧,表情慢慢僵掉。   “咋了?”浩子和几个死党跟回来。   春儿撇嘴,“我妈的车。”   大家艳羡,“不愧是你妈的车哦,挺气派。”   春儿只盯住浩子,眉毛掀着,“哇,你还笑得出来?”他指着小冷宫的方向,“我妈现在一定在那儿诶。”   浩子的脸也僵了。然后他见春儿靠着宝马狠狠吃起麻辣串,风卷残云,瞬间,地下扔了一堆竹签,他不知春儿为啥还吃得下去。   春儿喝冰雪碧漱口,再来两口灌下喉咙,“好了,现在有体力去我应付我妈了,你们……”话音未落,他傻愣愣望着前方,那边连跑带颠儿的不是计然吗?她从哪儿来?不会是哥那儿吧?见到太后没?春儿颤指,点着计然跑来的方向,喊,“喂,喂……”一急,都叫不出计然的名字了,摇浩子,“快把她喊过来。”   不用喊,计然自动过来,喘气,捂着胸口,小脸发白,一把夺过春儿手里剩下的半罐雪碧,仰脖灌下去,定定神,说,“春儿,快给你哥打个电话,你妈在他屋呢。”   春儿忙不迭打给老哥,嘴里念,“哎呀他姥姥的,这可要毁了~~接啊接啊~~”他把电话往他妈那辆宝马的后车盖上敲两下,苦着脸,“关机了,学生会的破会有那么重要吗?关什么机啊。”又问计然,“你跟我妈碰上了?她对你怎么样?她,她,她……”   “没正面冲突。”计然求春儿,“拜托你快回学校去通知你哥一声,你妈把你哥那儿翻的乱七八糟,我看她一定是气坏了。”   翻的乱七八糟?搜屋啊,春儿想到浴室里的东东,桌子上的玫瑰花,就~~头皮发麻,赶紧的,“好,我去找我哥,你……”还得想着怎么安顿这臭丫头,烦死人了,冲死党们挥挥手,“帮个忙,把她带那个麻辣串店里藏起来。”他象山大王那样乱嚷嚷,“知道这妞儿谁不?”   保春派的死党很上道,“你哥的女人!!”   计然瞪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放屁!”   春儿跑回学校找系青。学生会活动的小会议室,一群优等生正装大尾巴狼玩儿着深沉,还有老师混迹其中,你说一学生会里老师呆这儿干嘛?假不假?春儿不管不顾,冲进去,直接把哥哥拉起来,冲老师同学喊,“对不住,我哥有急事儿,请假请假……”   “你干嘛?”系青乖乖随老弟从会议室出来,并不介意老弟这么帮他请假是否合适。话说,弟弟很久没跟他这么亲昵了,他因此而开心,眼风笑痕处,光芒四射。   春儿象只刚出炉的麻辣串,身上脸上,喷着股调料和肉类的鲜香,他急哄哄把青儿带到僻静地儿,“哥,大事不好,妈去你屋了,计然说妈在搜屋,到处翻的乱糟糟。”   系青紧张,“妈和小然碰到了?妈没怎么样她吧?”   “计然说没,”春儿挠头,“具体情况我没问,我是去吃东西回来的路上,看到妈的车在那边停着,接着就看到计然,计然说……”春儿尽量想把状况解释清楚一点,但发现,其实他也不是太清楚,而他哥,似乎也没打算弄清楚,边听春儿说话,边走到会议室后边的屋里,开抽屉拿存折,纸笔啊,衣服啊,背包啊,都收好。春儿一直跟青儿屁股后面乱转,“哥,你打算怎么办?”   系青很平常语气,“春儿,愿意帮哥一个忙不?”   “什么?”   “帮我把妈劝回家,我带计然回家去见她和爷爷奶奶。”系青很坚定,其实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早晚要面对的。   春儿瞠目结舌,他老哥也太敢了吧?嗫嗫,“哥,你要开战吗?可是和大人开战哦,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系青定定看春儿一会儿,“对啊,我要去开战,你帮谁?”   春儿想说,才不帮你,有好吃好喝好玩儿过好小日子就得呗,折腾啥?可是,他听到自己跟哥哥讲,“我指定帮你,不帮你我帮谁啊。”   就知道,弟弟早晚会回来,系青莞然轻笑,一如往昔,手在弟弟脖根上轻轻拍一记,“好,走吧,你说把计然藏在麻辣串店里了……”   春儿随哥哥走,“那就按计划,我把妈劝回家。”啊,要开战,还真是紧张。不过,看哥哥笑得那么好看,他也随之高兴。   只不过,怀系春在此时并不知道,这样成竹在胸,仿佛掌握着全世界,如流泉般晶莹清澈的笑容,只少年怀系青独有,他后来再没见哥哥这样笑过。   系春去见妈妈,嗲着嗓音,“妈~~”   常蓝坐在客厅椅子上,喝果汁,看上去还算镇定,尤其,衬着一屋子凌乱不堪,她的样子真的算镇定。见着系春,常蓝没什么表情,也没应话。   妈妈不说话,春儿只好硬扯出些话,“我看到你车在下面,就上来了,呵呵~~”   常蓝问,“你还是和你哥一起住这儿吗?或是说住学校宿舍?”   为了和哥哥有难同当,春儿死鸭子嘴硬,答,“我当然还是和哥一起住这儿啊。”   常蓝缓缓点头,把手里一只小方块儿包装的东西丢在放桌上,“那这个是你的还是你哥的?”   青儿觑着那浅绿色包装,为了显示轻松,也没细看,随手抓起来,笑眯眯,“口香糖啊,是我的。”再细看,呃~~他无可救药的驴了。   常蓝不追究二儿子的驴,喝完她的果汁,“你哥在哪儿?”   春儿再也不敢乱扯,“哥回家了。”   “真回家了?”常蓝目光凌厉,逼着春儿。   春儿心头打鼓,从没见过老妈这种又绝又狠的眼神,冷汗涔涔,“哥说回家等你。”   常蓝淡淡哼一声,劈手夺下还在春儿手上捏着的“口香糖”,“好,你也跟着来!”   系青找到安安静静,在小店里喝瓶清水的计然,跟大家招呼,“谢谢你们帮我照顾计然。”当着保春派那伙儿人的面,亲亲女朋友额头,不顾众人快脱框的眼珠子,牵计然的手,“跟我来。”   计然被系青拖得脚步趔趄,急问,“去哪儿?”   “带你去月球。”系青笑,见计然忧虑的神情,玩笑着安抚,“别怕,有我呢,不会让你从半空掉下来的。”   和系青坐在的士上,计然当然也知道,这个方向,不是去月球,系青,正带着她回他家~~怎么可能不害怕?心跳的好似会从嘴里蹦出来。系青握住她一只手,温润稳定的声音,还是那句,“别怕,有我呢。”   不怕才怪,是去见家长嘛~~但计然反握住系青的手,给他一个包含着“你放心“意味的眼神。为了系青,她必须打败自己的怯懦和软弱,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能再那么自私,让系青单独面对所有难题。   回家,不出所料,妈妈和爷爷奶奶已经在座,春儿闷闷陪坐,大概被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憋坏了,一脸郁卒,象闯祸的人不是哥哥而是他一样。   想来常蓝已经把事情原委跟长辈做了简单报备,奈何一切太出人意料,怀爷爷怀奶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两位老人时而对着茶几上的避孕套皱眉,时而互相交换个眼神,时而再瞅瞅如冒着烟的活火山,随时处于喷发状态的儿媳妇。   系青寻常面孔,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事实上对他来说,面对愤怒的母亲,比面对伤心的弟弟来的要稍微容易些。就他的个性而言,对抗局面好处理,内疚情绪会让他束手无策,所以,他维持住他一贯的温文尔雅,谦和端正,把计然介绍给家人认识。   只有怀奶奶给系青一点反应,她看着计然,“你就是~~就是~~计然?”   计然的手在系青的手里抖,尽量稳住自己,乖巧的给怀奶奶鞠躬,“奶奶。”   常蓝挑刺儿,“奶奶不是你叫的。”   系青绝对护着计然,“就算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普通同学来家里,称呼一声奶奶也不为过吧?”   计然有注意到茶几上那只避孕套,脸上登时红一片。系青这会儿豁出去,反而不以为意,只抓住计然的手不放,跟妈妈说,“妈,事情你也知道了,那话就挑明吧,我想和计然在一起,我们要结婚。”   怀爷爷和怀奶奶,加上春儿,本来已被这变故闹得有点晕,哪儿堪系青再扔来这只炸弹,全体冷场,再无力活跃。   常蓝怒极忽笑,“结婚?你们知道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拿什么来跟我提结婚?”   系青不理他家高堂接受与否,硬拨拉他的小算盘,“当然,我们还没到适婚年龄,所以,有个简单的仪式就可以,等到了适婚年龄再补办手续。其实现在很多地方也有年纪很轻就结婚的人,这不算什么?”   常蓝的眼底,火苗在闪,“别把我们跟那些乡下蠢货比。”   系青根本有备而来,“没必要瞧不起乡下人吧?要是我没记错,妈跟爸结婚的时候虚岁才二十,也不比我们大多少嘛。还有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不是也十八岁?”   常蓝拍桌子,“那是什么年代?”   “离现在不过几十年而已,没道理几十年前,甚至好千几年以来,男女双方十八岁结婚都是合法的,偏到现在就有罪了?”系青振振有词,“何况法理不外乎人情。我和计然在一起很好,我们要结婚!”   怀爷爷终于出马,到底是老人家,压得住阵,“先都别急,听我一句。青儿,结婚总是大事,应该慢慢商量,你先要计然家长同意才行。再说,结婚的前提是自立,你们都没有自立能力……”   系青面对爷爷,居然有点儿可怜兮兮的,“爷爷,以前,你带着奶奶从地主家逃出来的时候,考虑过自立吗?你不一样……”计然扯了系青一下,系青警觉,糟糕,一时情急,举错例子,到底家里人不是地主鬼子啊,不能这么比,打住,更可怜的表情,“爷爷,奶奶,你们不能先帮我吗?等我能工作了,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怀家二老还没答话,常蓝冷森森回应,“为什么不能等你有自立能力的时候再结婚呢?”   系青就等妈妈这句话呢,其实炸出个要结婚的消息无非是想争取到他要的利益,扬眉,“以后再结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那时候我娶的人仍是计然,而且结婚前允许我们继续交往。”   常蓝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系青暂且放软态度,“妈,如果你答应我和计然保持交往,以后也在一起,我可以考你希望我考的大学,报你希望我读的专业,不然,我很可能就报读本地大学读医科。”   这兔崽子在跟我谈条件?常蓝气得发抖,这是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在为了一个她不喜欢也不认识的女生,用他的未来要挟她,跟她谈条件?常蓝眼泪差点被逼出来,“青儿,你这样跟妈说话,置家人于何地?”   系青执拗,“对不起,妈,我别无选择。”   常蓝硬忍下眼里的泪,站起来,走到系青和计然面前,语气硬的象花岗岩,“没有条件可以谈,也没有其他选择,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的监护人,你的一切,老娘说了算,别说你的未来,就算要你生,要你死,也是我这个当妈的一句话!”冰冷锐利的目光,盯住计然,常蓝说,“回到你家去,你的事情,我会和你家长谈。”   “她和我在一起,”母亲气场强大,系青对抗的也辛苦,手心全是汗,即便如此,仍抓牢计然,站起来,面对妈妈,重申,“她和我在一起,无论你同意不同意,她都和我在一起。”   怀奶奶看闹得够僵,出来调停,“青儿,你先送计然回家,事情我们再慢慢谈。”   老太太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引得常蓝一腔怒火全飙出来,从来在婆婆面前谦恭执礼的常蓝,今天出言不逊,态度轻慢,“闭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一直都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怀奶奶和怀爷爷被常蓝这番狂态骇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系青回护奶奶,“妈,你很不讲理,没有奶奶,我和春儿能长这么大吗?”   常蓝本来已经被儿子的事情刺激到差点脑淤血,何堪再被这小子顶嘴?怒不可遏,指着楼梯方向,“怀系青,我命令你,现在你给我上楼,和这个女生,再不许见面!”   系青倔强坚持,“对不起,妈,我办不到,我说过了,我要和她在一起,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终于,这个儿子把常蓝逼得毫无理智,“怀系青,这个家,和这个臭丫头,你只能选一个。”   系青笑,这也是他预料中的结果,但他不会把这个结果当真,他知道这是老妈的气话,但是,这对他来说也是机会,系青相信,让大人知道他决心有多大,大人们会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于是,他潇潇洒洒捞起背包,温柔的牵起计然,“来,走了,这回我们真要去月球。”   章节60   从怀家出来,系青先让计然给家里电话,主要是请假,今晚不回去。因为事情既然曝光了,家长们之间肯定会互通声气的。系青的主意,“要让家里知道,反对没用。”   计然无可不可,一切随系青的意。电话给她爸,可是电话一直占线。只好再电话到邻居家,让邻居帮忙找妈妈接电话。谁知计妈妈买菜去了,接电话的是计真。系青听计然甜甜糯糯的声音,跟妹妹讲,“你别问那么多啦,告诉爸妈,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不会有事的,明早回去再给他们解释,就这样,拜拜……”计然收线,和系青相顾而笑,“好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系青也没怎么办,他带着计然又去以前约会的地方,逛街,购物,吃东西,看电影,哦,看了两场电影,过瘾!这是离家出走的好处,可以暂时不需要对其它负责,甚至也不需要对自己负责,只有不负责的人,生命中才会突然空出一段时间来挥霍。   系青再也不需要象以前约会那样,算计着几点送计然回家才合适,这个女生,现在已是他专属,所以,在暗黑的影院里,系青吻着女朋友,喃喃低语,“这样挺好。”   计然问,“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我很担心家里。”   系青开解她,“只要一个晚上,吓唬吓唬他们,然后我们再回去跟他们谈条件。总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分开吧?”   计然头枕在系青肩膀,与系青十指相扣,浅浅叹气。   从影院出来,头顶雷电交加,豪雨如注,地面上望过去,浮着一层水雾,寒意透衣。计然看着系青,眼神带着点儿戏谑,喏,离家出走的人,现在去哪里啊?   系青从他装的古鼓囊囊的背包里扯出雨衣,刚才见天色糟糕,他以防万一买下的,正好用上。他和计然一人一件披好雨衣,伞撑开,带着小女朋友,义无反顾,踏进一片瓢泼大雨里。计然捂着耳朵,“啊,我怕雷雨天。”   系青笑,“那你钻到我怀里来吧,我不怕打雷。”   计然躲进系青怀里,浅笑声,惊呼声,和着哗啦啦的雨声,响在他胸口。   他们去了那间街心公园的小亭子,雷雨交加,四顾无人,多少有点凄惶落寞的味道。   “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做野鸳鸯。”系青十足歉疚,“对不起,小然,委屈你了。我是想去带你找间旅馆住,不过~~”系青又从他包里变出条薄毯,包裹住计然,有点困难地说,“听人讲,旅馆晚上有保安查的,没有身份证和结婚证,人不给住,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又怕闹不好,再把我们当坏人抓到什么地方去,找家长来把我们领回家,那还真是得不偿失,所以,我们先在这儿凑合一晚上吧。”他披着雨衣,坐在这间飘风透雨的亭子里,珍爱怜惜,将计然抱怀中,“这样不会冷吧?累不累?先睡会儿不?”   计然心疼系青,“你这样抱我一个晚上,会累坏的。”   系青在她唇上啄一下,“没关系,你男朋友非常壮。”   计然偎紧系青,下巴搁在他肩上,瞅着他们后面密密的雨帘,“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雷雨,很快就过去。”系青头靠着身后廊柱,憧憬,“不知雨停了会不会出来月亮和星星?”   “假如没有月亮,我希望明天早上能有太阳。”计然兴致不错,随口道,“这样,我们总算能一起等一次日出。”   系青扳过计然的头,望她的眼睛,“你也这样想过吗?”   “嗯?什么?”计然没明白。   系青高兴,“就是,我们总算能一起,看见一次日出。我一直这样盼着的,和你住在一间屋子里,躺在一张床上,一起睡着,等太阳把我们叫醒。”   计然唇角漾开淡而柔的笑意,“你也这样想过?   系青额头蹭着小女朋友的,嘀咕,“常常。”   计然软软的声音,混着远处隆隆滚动的雷声,“我也是,常常。”半空云层中蓝色的闪电,照亮她清秀的脸,和专注于系青,流动着温柔的,软软的眼神,系青低头,压上那朵近在咫尺,软软的唇,把这个女孩儿的柔和温顺,倔强任性,都压在心海深深处。   雨,在半夜真的停了,月亮没出来,星星也没出来,不过,对于露宿凉亭的两个人来说,风雨停歇,总是值得安慰。系青怕计然感冒,还是抱紧她,即使她身上有层薄毯,他还是执意,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两人唧唧哝哝,讲不完的话。   对于眼下和大人们宣战的事情,计然做最坏打算,“如果,他们最后还是不同意我们,我们也不要再争了,好不好?   系青惊讶,“啊?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不是轻易放弃,是不想爸爸妈妈们太伤心嘛。”计然温言相劝,“看你妈被气成那样,其实我很难受,无论如何,是我们骗她在先。何况,也让你爷爷奶奶很为难啊。还有……”   系青一百个不乐意,别扭,“还有??!!”那意思,你敢还有?   计然还有,“我爸妈为了我,吃很多苦。”她目光里有哀垦,“我也不想他们再为我伤心。”   啊,这丫头又萌退意,系青做思想工作,“你让我去跟你爸妈谈好不好?我觉得他们为了你会答应的,再说,有我在,等于多一个人负担你的问题,他们只会轻松一点。”系青祭出他的肉麻功力,“宝贝儿,我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的男人,你的守护神,你说呢?”   计然笑,带着点儿羞涩,掐“她男人”的胳膊,“乱嚼舌头,天啊,你简直象是属牛的,非得负担我才会高兴一样。”   系青赞同,“正解!”   “可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要让他们太生气比较好。”计然的固执也是属牛的,“如果,大人让我们分开坐,调班,或者调校,我们就答应吧。”   系青不应,用沉默抗议。   计然更贴紧他一些,“反正,他们反对的目的,说到底,不过就是怕影响学习,年纪太小。我们总是要长大的,再过一年,等你考上大学,他们也不好反对了。到时候,我们再继续,好不好?”   系青低低声音,“不好!!!”他不想离开计然,让他一年见不到她?哦,他怎么活?   “古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不在乎朝朝暮暮。”计然继续劝   系青嗤之以鼻,“写这句话的古人是傻子,干嘛信他?”   “那你信谁?”   “我比较信自己,还信你。”系青有点儿悃了,脸半埋在计然头发里,说,“你答应过不随便离开我的,不然,十年见不到我,你发誓过的。”   计然解释,“我没说随便离开你啊,我是说,我们只要忍住一年不见就可以。这样,大人不会太生气,只要我们心里都有对方,他们也没办法嘛。这样,也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更容易接受我们的事情。”   系青还是,“不要!”语气象跟妈妈任性撒娇的孩子,他只在计然面前会这样。   计然不放弃的游说,“我答应你,这一年,我不让自己受伤害,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不舍得我生病,受伤,所以,我会为了你好好爱护自己。系青,我们可以约定个时间,偷偷互通电话,等高考结束后第三天,我们就约在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见面,你说好不好……”   这是计然的异想天开,系青睡意模糊中寻思,他怎么可能一年不见她?大人们都很狡猾,给他们一年时间,他们不会想通,只会中邪一样,用一年时间,把他们各自送到再也见不到的地方去。不过,高考结束三天后的约会他要,他要和她约会,他一生之中只要和她约会……   系青睡中醒来时候,天色朦朦放亮,计然安全的窝在他怀中,欲晓晨光,染在她发梢眉眼处,这是他们一起迎接的第一个黎明,系青轻轻柔柔,吻女孩儿温暖的眉心,心里涌起莫名满足,尽管,这一刻,有点累,腿麻腰酸的,可,还是满足。有那么一刻,胡乱想起《天龙八部》中,吐蕃地宫,招亲的公主问前去应招者一个问题,一生中最快乐的地方是在哪里度过?现在拿这个问题问系青,系青会说,他活过的日子中,最快乐的地方,就是这里,这间简陋的凉亭。   他闻着风中满是木叶清香的空气,张望亭外风景,近处绿叶滴露,人工湖清波澄澄,远处晨雾濛濛,天际的灰白中渐渐透出些红,城市的轮廓影影绰绰暴露在晨曦之中,系青怀抱计然,看着最早一线阳光划破天际,微笑……   “干嘛不叫我看日出?”计然醒来后,太阳已经升起,她只能对着笑得极为开心的系青抱怨,“都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   系青扶计然站好,自己活动酸麻的四肢腰身,毫无怨言。   计然捶他背,“来,帮你活活血。”还故意抱怨,“哎呀,我有那么重吗?哎呀,我以后要变胖了可怎么得了?哎呀……”   早上,这样听着她的磨叨,被她照顾,真叫幸福。系青回身抱住小女朋友,欲吻,计然笑着躲,“不行,我没刷牙。”   “怕什么,我也没刷牙。”系青抓住到处躲的女朋友到怀里,有老早出来晨练的老人路过,一脸稀奇古怪看着他们。计然不好意思,推系青,“咱们快走吧……”   收拾好东西开溜,找个早点档,两个人没刷牙的人吃早点,顺便就为何没刷牙能吃豆浆油条,却不能亲嘴儿这个问题交换了看法之后,计然问系青,“你手机为啥都没响过?你妈一晚上没找你?”   系青这才想起来看看手机,“哇,没电了,难怪一晚上这么安静。”   计然静默会儿,说,“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系青答应,“好,我送你回家。”   计然说,“我回我家,你回你家。”   系青无赖,坚持,固执,“不,我送你回家,顺便见你爸妈。”   计然毫无办法,她从来都拗不过他。   回计然家,这么大早,家里竟没人,计然的忧虑显而易见,“小真喜欢睡懒觉,星期天不会这么早起的。”   系青也有隐约不安,但他尽力安慰计然,“可能出去买菜呢?去市场了吧?”   计然略沉吟,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找出干净毛巾和牙刷,两人草草洗漱,喝点热水休息会儿之后,计然劝系青,“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是,你妈和爷爷奶奶肯定也等急了。”   系青不同意,“我哪儿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等?他们总是要回来的。”   计然把系青往门外推,“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自己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回去看看你家里有什么反应,你妈到底有没有找过我爸妈?”   系青想想,也对,要求,“那你把你邻居电话给我,我有消息好打电话给你。”   计然写给他一个号码,“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系青同意。   “好,我送你出去。”   夏日早间的风,沁人心脾的清爽,破破烂烂的巷子里,还留着昨夜大雨的痕迹,巷子两边,老墙斑驳,庭院深深,走在这里,象陷入了谁的陈年旧梦之中。慢慢悠悠,顺着老巷,计然送系青,唠叨,“别再跟你妈对着干了,实在不行,我们就答应这一年暂时不见面吧,等到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们约在……”   系青玩笑,“约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再见,我知道,我答应你的约会,好不?”他故作不耐,“从昨晚听到现在,你烦不烦啊?”   计然低头不吭声,等再抬头,眼底一层泪花,“系青,我不是唠叨,是有点怕。”   系青牵她手,心疼,“别怕,我都跟你说了,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计然强笑,“嗯。”她瞅瞅车站方向,“好了,车要来了,你快去吧。到家不管什么情形,给我电话。”   系青往车站走几步,想想又回来,“小然,你也不会放弃我的是吧?”   计然拼命点头,眼里颤颤的水波就要掉下来,哽着嗓音,“不会!”   系青不顾早间路口行人,温柔万种,香香小女朋友的面颊,“乖,别难过,我发誓,很快就回来,等我……”   怀着千百个不放心,系青回家,居然家里也没人?爷爷奶奶,妈和弟弟都不在?这也太诡异了吧?   系青给计然邻居家那边电话,那边电话竟没人接,丧气。   打妈妈的手机,不通。   系青只好打给春儿,春儿的手机倒是通的,问他在哪儿,他说一早起来家没人,只好出去吃早饭,顺便报备昨天晚上家里的情况。春儿说,“其实挺无聊,你走后妈就出去了,爷爷奶奶在屋里密谈,后来大家没什么情绪的胡乱吃个晚饭,我就去睡了,哦,我睡太死了,什么都不知道,等早上起来,上下两层就我一个人,还有,昨晚下大雷雨吗?听说发生好几起车祸……”   懒得听春儿啰嗦,放下电话,系青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也有点乱。   他以为会见到暴怒的计家父母,结果没见到。   他以为会见到暴躁的自己妈妈,还是没见到。   他象个准备好上阵厮杀的士兵,冲到战场上,却满谷冷寂,没见到一个对手,说不上的压抑,狐疑,不安,和失落。该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系青拎上背包,打算再回计然那儿,还没待行动,家门洞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清一色刷小平头穿迷彩裤体恤衫的壮小伙子鱼贯而入。   系青喃喃一句,“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怀建军没应系青,只冲几个壮小伙子打个手势,系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彻底撂倒,他挣扎,“爸,妈,怎么回事?”   没人给她解释,他要喊,被捂住口鼻。要挣扎,却被那几个貌不出奇却力大无穷的小平头们狠狠制住动弹不得~~后来,他被绑在他屋里的床上~~再后来,房门窗户被锁死,钉死~~系青惊恐万状,脑海心头一片呆滞,他做了什么?只不过是早恋,真罪大至此?他望着爸妈,目眦欲裂,眼神在问,他真是罪恶至此?   怀建军和常蓝,一脸麻木沉痛,怀建军说,“我知道你想和那个叫计然的女生在一起,昨夜之前,或许还可以,但现在不行了,你再没机会。”   章节61   系青无法想象,他居然被关了禁闭?!这么白烂的手段~~是他之前臆测过的,大人很可能会对他用的招数中,没被他考虑进去的一招。他一直以为,最坏不过禁足。是因为,认定大人会对他禁足,所以他才决定,不如先发制人,他直接出走。谁知道,是禁闭?禁闭耶,这么老土,这么没品,这么野蛮,这么~~这么有效!!!   当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犹如困兽,又嚎又叫又踹又打又摔又闹,没一个人搭理他之后,系青不得不正视现实,他需要改变策略,耍蛮力根本没用,或者,对方愈刚,他愈柔?要命的是,他现在柔的起来吗?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爸妈居然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来。   很担心,他的小然,是不是也被禁闭?禁闭,是两家家长一起谋划出的结果吗?小然受得了这个委屈吗?最让系青疑惑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救他?他被关禁闭,爷爷奶奶无动于衷吗?春儿怎么也没反应?系青想起爸妈早上那死气沉沉的表情,莫名其妙的话,心里一阵阵发冷。是真的出了大状况才会如此吧?可系青想破头,也想象不出,能有什么事让他爸妈反应这么极端~~还是失望吧?因为他们对他太失望,所以才出此下策?不,烂策!!!   下午,系青不再做无谓挣扎,温和的,曲起食指扣门,好声好气,说要上厕所。这层旧式两层楼,除了爸妈卧室,其余房间没附带卫生间,他现在要屎要尿,总得给他出去吧?   来给系青开门的,是早上将他绑进来的几个小平头中的一个,同时,他房间门口还有另外三个小平头守着。系青真崩溃,见识了,这是禁闭!玩儿真格儿的禁闭!!   基于系青确确实实需要解决内务的人性化要求,他被四个小平头带去洗手间,而且,有一个小平头执意跟他进去,系青气得,死命压着火气,阻止,“这位兄台,大解是非常私人的事情,不需要人陪的。”   皮肤黝黑的小平头很是有礼,训练有素的语气,“对不起,小兄弟,别让我们难做,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   一句话,堵得系青哑口无言,也是,如果可以,谁愿意陪人大解?看在人家“混口饭吃”的由头,加上他又憋得不行,勉为其难,由得小平头陪着他在洗手间嗯嗯。纯粹为了不至于气氛那么尴尬,系青问小平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小平头说了个保全公司的名字,那家公司系青知道,是他爸一战友开的,系青也知道那边都用什么人当雇工,除了一拨守大门的大叔看上去稍微窝囊些之外,其实也只是看上去不那么精神,事实上都挺有经验的老江湖,其余员工,非特种部队退役兵不要,啊~~他的身手会好过实战经验丰富的特种兵吗?系青快没想法了。   就这么没想法,人小平头还说,“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爸妈要这样对你,只是做份内工作而已,有什么怠慢之处小兄弟别见怪。另外,我们头头交代,任务期间,万一你有什么状况,我们全体没薪水。”小平头冲正在拉屎中的系青略颔首,沉着而诚恳,“小兄弟,难为你了,我国庆要娶媳妇儿回家的,就靠这点儿薪水呢。”   系青彻底颓了,这泡屎拉的要多不顺有多不顺。本来,他想用浴室洗脸台上,她妈最爱的那尊汉白玉安琪儿雕塑砸昏他的,算了……好男不砸新郎官。   晚上,系青被移到他爸妈那间卧室住,不过一天时间,这间卧室被改造到更适合禁闭,窗户上的栏杆不是随便钉死,而是用钢筋焊死,房间里和浴室内,所有的,玻璃类或者隐含不安全因素的物品都被清除。系青现在很后悔中午没砸昏保安,他顾全了新郎官,小然可怎么办?她有没有被她父母责罚?系青心急如焚,意欲拼个鱼死网破,先跟这几个小平头打一架再说,又觉得这么蛮干实在没任何胜算。可就这么傻呆着,什么都不做,他又心有不甘。坐在桌前,瞅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下坠,系青不知所措,他的人生中从来没这样过,前无门,后无路,进退不能,半死不活,一丝气儿吊在那儿。   天刚黑时分,小平头给系青送饭进来,是一大碗小馄饨,奶奶的手艺。系青对着这碗馄饨,心里不知是个什么味儿,整整一天,家人都没来过,他被家人遗弃了吗?是不是连春儿也不要他了?真的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选择才可以吗?   “我爷爷奶奶还有弟弟在哪里?”系青问保安。对方只给他礼貌地摇头。   系青再问,“一直没人来看我,是我爸妈不允许的关系?”   小平头继续摇头,“我们也不清楚。”   “我爸妈没话留给我?”   “有,四个字,闭门思过。”   我何来有过?系青激怒,差点砸了一大碗馄饨。不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竟能硬忍下怒火,“谢谢,我想要我的书包。”他自认无过可思,所以不如读书。他们总要放他出去的,而小然,系青自己开解自己,她心脏不好,她家人最多也就是逼她和自己分手,总不会对她用体罚吧?等熬过这几天再做打算。   好丫头,再委屈几天吧,男朋友不在的时候,请你好好照顾自己。   六天,系青每天好好吃饭,好好做俯卧撑,好好洗澡换衣,也逼着自己好好读书,好好睡觉,这样过了六天,怀建军和常蓝终于出现。   怀家夫妻二人知道,这些天,孩子过的不好,一定会很狼狈,没想到,青儿邋遢成这样,因为没剃须刀,系青颌下胡须密密,除了一双眼睛还熠熠生光外,一张脸快要全埋进胡子里了,看上去竟沧桑落拓的象个小流浪汉。而系青眼里,爸妈也不怎么好,在系青记忆里,爸妈从没象此刻这样疲倦,气色差。   系青和爸妈相顾良久,笑,“就这么点本事了?除了禁闭我之外,对我没别的办法了吗?”   怀建军和常蓝,并不理会系青的讥诮,静静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的逆子一会儿,见系青并无服软之意,一语不发,默契地转身又要出去。   好容易等来面对面的机会,系青不能放过,他立刻跳起来,“对不起,我错了。”   怀妈怀爸齐齐回头,系青噗通跪下,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六天,他思出来的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太过轻率,没继续好好保住自己和计然的秘密,他就错这儿了。可他知道,他不能和爸妈这么讲,他必须服软,因为他必须去看看柔弱的计然是不是还好,再这么被关下去,对他和计然都没好处。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系青给爸妈磕头,“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   常蓝哭了,昏昏暮霭,映着院子里那棵老杨树朦胧的影子,还有她的泪,在她脸上静静滑过。她两个宝贝儿子,从小,就被爷爷教导,男儿膝下有黄金,十余年来宠爱与教诲,苦苦养出来的飞扬骄傲,到如今一败涂地……   系青跪着,说,“妈,爸,这件事儿,我是做的不妥,但你们听我听我的理由。计然有心脏病,她生命不长,人家可以活七十年,甚至更多,她只可以活三十年,或者更少。我们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在她活不长的时间里,把一天当几天用而已。所以,很多事情,虽然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年龄,但念在计然活不长的份儿上……”   怀建军和常蓝静默无语,系青的理由,在这样的静默面前,似乎很无力,系青更加无措。他求,“爸,妈,让我见一次计然吧,她身子骨差,不能受刺激,见不到我,不定多担心呢,再给吓病了。她怎么说都是个病人,病一次,命就去几分……”   怀建军和常蓝,没给系青任何回应。   系青不知爸妈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试探着问,“爸,妈,你们有没有找计然父母谈过?他们怎么说?你们是打算联合起来反对我们吗?”   在爸妈面前,系青始终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空怀一身孤勇,但到底内劲不足。大人,才是绝顶高手,内力深厚,系青抛出去的理由,和他的要求,乃至他的问题,都如泥牛入海,没一丝痕迹。怀建军只给系青一个选择,“我送你出国读书,从此以后,你再不许见计然,你答应,我放你出来,不答应,你继续被关在这里,关到你答应为止。”   这算什么?他们怎么想得出这么不负责任的做法?系青想,无论如何,他和计然都在一起了,即使不论情爱,他一走了之,对女孩儿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这岂是君子所为?爸妈要他做这种事情?出国读书??再也不见计然???系青怎么可能答应??!!系青本想跟爸妈好好谈,现在,他又被大人这个决定给惹得倔脾气发作,“爸,你要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外,我发誓,我肯定变成一只到处找药的大毒虫!!!你确定要把我逼到那个地步?”   怀建军冷淡,“那好,你继续关在这里吧。”   系青眼睁睁,看着爸爸偕同妈妈离开。硬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仍直挺挺跪着,犹如雕塑。实在不懂,平时温柔敦厚的爸爸,为什么绝情到这个地步。还有计然,计然……   如果能借到哆拉A梦的时光机器就好了,最起码,他不会只出走一个晚上,又或者,重回到过去,前一段时间,他会带着她,生活的再小心一点,可惜,他们都没有时间机器,让一切重来。   与世隔绝中,系青的胡子更密了些,又一个星期过去。   章节62   与世隔绝中,系青的胡子更密了些,又一个星期过去。   仍然没人来看望他~~其实也不是,有一天,系青听到门口处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他贴着门板,听到奶奶和春儿的声音,春儿扬着喉咙,“哥,哥……”   系青情急之下,答应,“春儿,春儿……”他砸门,小平头进来,带着职业性的礼貌,“没事了,你好好休息。”系青明白,不是家里人不来看他,是所有来看他的人都被爸妈阻挡。这么绝?连奶奶和爷爷出马都没用吗?系青猛省,这不是爸妈仅仅对他失望而已,肯定有什么变故发生,一个念头,猛然冲进他脑子里,计然死了?!一定是她死了,爸爸才说。“昨夜之前还有机会,之后再没有。”   系青被这个念头骇得浑身无力,且越想越真,撑了很多天,都还算自持有分寸的人,终于崩溃,他狠命拍门,嘶声大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系青直吼到嗓子喑哑,拍门拍得手掌肿胀发麻,怀建军才出现,他倒是很平静,脸色比上次来时看着好看很多,他劝儿子,“再等几天,我会放你出去,这几天,你稍安毋躁,在这儿好好看书。”   “计然还活着吗?”系青只想知道这个,他喘吁吁,喉咙哑得一塌糊涂,问,“爸,计然还活着吗?”   怀建军淡淡道,“我没见过她,但听说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系青沿墙蹲下,头埋进膝盖里,身体几乎蜷缩成一个句号,他在哭,又不肯让大人看到他的脆弱,忍无可忍,也只能这样沉默着流泪。   怀建军不易觉察地叹声长气,说,“过几天,再过几天,爸放你出去!”   系青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过两天再放他出去?但能被放出去,总是值得庆幸,自此,分分秒秒煎熬,度日如年,又过三四天后,大清早,小平头给系青送进来剃须刀和新衣服,包括一面他这些天以来都没照过的镜子,交代,“车在下面等,我们快点儿……”   自由在望,系青怎能不快?对着那面小圆镜刮胡子,系青看着他的面目,逐渐在镜中清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的认知令他惶惑不安,他怎么可以不一样了呢?他要把原来的怀系青还给计然才可以。他努力,冲镜子里的人咧咧嘴角,哦,那真是个生硬到极致的笑容,可无论如何,有点儿笑模样的怀系青,才比较象计然会要的,自信,骄傲的男人。   被小平头押着下楼,餐厅那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春儿都在座,看上去,仍和和美美一家人。虽然,这些日子系青还是呆在这间小楼里,但他觉得,他等于和爷爷奶奶分开了半个月,话说,长这么大,他没和二老分开这么长时间。尤其,他看到只不过半月未见,老人更见苍老憔悴,系青满心眼的愧疚,都是因为他,让老人受罪。   含着怯意,系青上前招呼,“爷爷奶奶……”   怀爷爷看看青儿,似有不忍,随即将目光躲开,拍身边的椅子,示意青儿坐过去。   怀奶奶给大孙子装碗稀饭,说,“吃稀饭行吗?要不我再去下点儿面吧。”说着话,站起来,颤巍巍走去厨房,掩饰着,边走边拭泪。   系青闷头,扒两口稀饭,把眼睛里那点发热的潮意一起咽下去。抬眼,他见坐他对面的春儿,也正看他。春儿脸上那种表情,紧张又阴郁,青儿前所未见,他那刚刚有点起色的心情,亦因此跌落回谷底。而青儿的记忆里,家中的早餐氛围,也从未象今早这般低迷。   开车送怀家兄弟去学校的,还是小平头保安,一共三个。系青知道这是大人对他还不放心,多数是怕他去找计然,才这样做。尽管心里嫌恶,但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死忍。   需要忍耐的事情很多。比如,他和春儿的手机,都被没收了。他们的零用钱也被加以控制,口袋里只有十元零花钱,十元???以前,他们兄弟都没把十元钱看在眼里过。最令系青上火的,是他的存折,居然也被缴了,悲摧的。不过,忍忍吧,系青寻思,他总会把那本存折拿回来的。   路上,青儿想和春儿说话,都被春儿用眼神制止。春儿暗示,在小平头保安面前,最好小心,不要乱说话。瞅着春儿那张带着点儿憋闷委屈的脸,青儿终有觉悟,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再见恍如隔世,大抵是他现下的境况。不单单是镜子里的他,和原来不一样了,连春儿,都不一样了。   在他被禁闭的日子里,阳光似已从他们的世界里,冉冉远去~~系青望着车窗外整洁的街市风景,不期然想起,与计然过夜的那间凉亭里,怀抱着计然,见过的那次日出,心里莫名恐慌,那样的日出,他还能再见吗?   到校门口,系青临下车,小平头们又交代,“中午我来接你们吃中饭。晚上放学,我们也来接,等晚自习时候,我们再送你哥俩儿过来,晚自习结束,我们送你们回家……”   基本上,全程监护,居然是这样?但,就是这样!!!   回校,校门处值日的学弟系青认识,一如既往,系青跟他颔首致意。谁知学弟先是神色慌张,好半晌才跟系青马马虎虎点个头,再就象怕被人发现他认识系青似的,翻值周日志装忙。系青心里嘀咕,小菜鸟,能有多忙我还不知道?装什么装?   从校门口一路到教室,系青跟认识的同学师长礼貌招呼,得到的回应,差不多都和校门口的菜鸟差不多,而与他同行的春儿无甚活力,一路耷拉着脑袋,与之前活蹦乱跳的搞怪形象,判若两人。   系青接收到的,周遭同学和老师给他的讯息都太诡异,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早恋?又或者因为他被家长责罚,大家都知道了?不可能吧?爸妈都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消息传出来?系青越来越没底气的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这些天没回学校的关系。   等回到教室,迎接他的不是往日那样,类似于班长你回来了的亲昵招呼,而是尴尴尬尬的眼神,他真的快受不了了。而让他更受不了的,他竟没见到计然~~在他身边落座的,是春儿~~怎么是春儿?计然呢?系青盯着春儿,即使不说话,他也知道春儿知道他的意思。   春儿长嘘口气,瘫在椅子上,逃避老哥的问题,还是张浩给系青回复,浩子说,“哥,我跟你说,计然转校走了……”   她竟真的转校了?!系青一把揪住张浩的衣领,“她转去哪里了?”   “没人知道,”春儿接话,他阴沉沉对着哥哥那双急出火的眼睛,“哥,计然爸妈死了……”   好像,有滚滚惊雷声,在系青耳边碾过,他的思维,言语和神情都被这阵滚雷碾得麻木,停顿,他只看到春儿嘴一开一合,但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来,春儿摇他,“哥,哥,你冷静点儿。”   浩子把被青儿揪住的衣领从他铁掌里救出来,劝,“哥,冷静点儿,咱下了早自习再说……”   系青机械性掏出课本,听见在讲台上领读的学习委员,对着他的方向展开漂亮真诚的笑脸,“各位同学,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班长回来。”   可惜,掌声并不热烈,稀稀落落,系青的神智,被这破烂欢迎给惊醒,声音虚弱的,问弟弟,“他爸妈怎么死的?”   春儿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系青低喝,“说!!!”   春儿困难地,“就是~~你和计然出走那天晚上,下着大雷雨,听说计然他爸冒雨开车找你们,出事了,她妈本来心脏也不好,没受住刺激,心梗发作……”   这就是爸话里的意思,那夜之前,还有机会,之后,再没有了~~再没有?!系青呆若木鸡,天啊~~那计然呢?她怎么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又去扯春儿的衣领,“那计然呢?谁来给她办的转校?”   浩子和春儿眼睛四处瞄瞄,班里专心早读的人不多,大多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关注于窃窃私语的他们,浩子压低声音,“我们也只是听说,没见着人,传言,计然的一个亲戚陪她来办的转校,她和她妹妹都跟那个亲戚走了,具体去哪里,没人知道。转校手续在教导主任那儿办的……”   系青站起来就往教室外走,众目睽睽下,走几步又回来,“浩子,你身上带钱没?”   浩子和春儿齐齐对着系青眨巴眨巴眼睛,可怜死,“哥,自从你出事后,全校沸腾,影响深远,我们都被经济封锁了。”浩子和春儿给打劫的老大,奉上各自口袋里的十元钱,春儿还劝,“哥,算了吧行不?咱不折腾了……”   才二十元钱,怎么够打的?系青凑近春儿,“你的保春派呢?”   春儿苦笑,“解散了。”   系青百思不解,他闹出事儿,和弟弟的死党们有何关系?想问清楚,时间又紧迫,暂且作罢,两张十元钱,象风刮跑一样,被怀系青拿去。瞅着跑出教室的老哥,浩子和春儿相顾无言。任由早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春儿和张浩,一前一后,靠在自己座位椅子上,仰脖盯住天花板,各怀心思。   曾经,以为欢愉永远。   张浩记得,他第一次吻学姐的脸,唇上触到的,那一点点柔和一点点软,那天的阳光,如今日般灿烂……   系春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他和哥哥为着校际篮球赛练球,他写那篇烂到让老师崩溃的作文《我能……》,他和甜姐儿刚刚成为对头,他誓为哥哥的名誉而战……那时候,他不知道,有一天,怀系青会声名狼藉。   章节63   是怀系青的遇仙记吗?他爱的那个孩儿,象聊斋故事里的狐仙样,消失~~系青在计然家荒凉破烂的院落里呆站,任由夏日阳光铺盖地落下来,难道,是属于他的曲终人散?   计家隔壁,冬时候,系青堵计然的那间破院子,会儿倒住人。系青拖着几近元神出窍的身体,敲门。位操南方口音的孕妇前来应门,系青问其打听计家事情,怀孕的嫂子问三不知,也是刚住进来没几的租户,搬来的时候,计家已经不在。   系青又想起计然给他的,那个隔壁邻居的电话号码,可惜,时间隔半月之久,被禁闭期间,他又没机会再去复记那个号码,已经忘掉数字是多少。想必总是附近住户,系青户户找过去,居然遍寻不获。   计家附近的住户,有人认识计家大小,但不是太熟。有的,不认识,刚搬来不久,什么都不知道。还有的,虽聊过,却无甚深交,计然父亲常常出差,计然母亲很少与人闲话家长里短。最妙的是,对于计然父亲打工的那家私企,也没人知晓,俱云,计家主人向来讳莫如深,从不提及在哪里工作。   系青在个破败的旧住宅区,问整整个早晨,竟连计然父母名讳都问不出来,甚至,有的住户都还未曾听闻,计家夫妻已死,孩子去向不明。本来,片平房是属于医院所有,房间大多是被从外地或者乡下来此看病,需要长时间住院治疗的病患家属所租,租户们贪图此地租金便宜,离医院近才会选择在儿落脚,相信计然父母,也是因择此而居。地方,人口流动率大,大家各过各的,自家事情都料理不清,怎会去管旁人死活?   中午时分,系青因为在片区域活动太久,扰民不休,惹人生疑,不知哪个住户找来区城管,来盘查系青。系青傻乎乎还想跟城管打听打听计家的事情,反被城管问,“什么人啊,学生?学生个时间不上课在儿干啥?哪个学校的……”   系青不愿惹麻烦,不得不离开。想回学校,又骂自己笨,净在住宅区浪费时间,他应该去医院打探消息才对,计然在那家医院看病也不是两,总该有人知道些什么吧?饭没吃,水也没喝口,立马往医院跑。先去急诊找周大夫,周大夫个学生答复他,周医生因为要处理些家事,请个月事假,大概要过个星期多才会回来销假。   唉,医生请假请的还真是时候。系青就跟人家再打听计家事情。总算得到些消息,计然母亲发病是在里就诊的,当时后半夜,带着丈夫遗体回来,安置在边医院太平间,身边只小儿相陪。急救边稳定计母的病情,将其转去楼上住院部,但计妈妈病情有所反复,又不行,吊着口气儿,总算撑到计然回来,见着面,才算咽气。   计家的事故,在医院也是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聊的,所以周大夫的学生跟系青也八卦的挺快乐,边八着还边毫不设防的,答应系青要求,给他查计然父母的名字,顺嘴,唠叨,“嗨,计然平时看着也挺乖孩子,怎么会跟个生离家出走去私奔呢?不是……”他着着,手里查病历的手停下,盯住系青。系青识趣,作为诱拐人家儿私奔,害人家家长出事的罪魁祸首,他不能指望对方再帮他什么。但他不死心,转身去后楼住院部,不管怎样,他都得找到计然,他不能任由在个时候离开。   心外病房的住院部,气质端庄的护士长态度温和,答复系青,“对不起,按照规定,们要保护病人隐私,除非是病人家属,或者有相关部门介绍信们才能配合。”   系青不死心欲再纠缠,护士长又道,“对不起,们很忙……”   间医院的走廊很清洁,很安静,很长,在系青印象里直是个样子,以至于十余年后,他再回来里,也是如此讶异,为什么,间医院的走廊要那么长?   系青回校,坐公车上琢磨,自己到处乱问也有些蠢,他应该请教导主任和韩老师帮忙才对。等到学校边的车站下车,系青又骂自己遍蠢,怎么忘自己那间租屋?不知计然会不会留下信件之类,放在他那里~~于是失心疯样往他的小冷宫冲。   可是,他的钥匙打不开原来租屋的门,门锁被换,定是妈妈换的。系青站在门外,傻会儿,很累,头阵阵发晕,但是,他能就此放弃吗?里,放着他收藏的,计然的心跳。他胡诌的,那份荒诞不经的计划。包括计然放在他里的那本《七剑下山》。乃至没用完的condom。还有那张摇椅,他为计然添置的那些娘们兮兮的东西,计然专属的抽屉,他们有过的,最美最好的日子,都在扇门后面。   系青机械性敲敲门,再敲敲~~不行,定要进去,系青固执,且有些疯狂的,开始用他那把根本打不开扇门的钥匙,对着钥匙孔乱捅气,而后,将他钥匙扣上的每把钥匙都去试……   他叮当二五在门口也不知搞多久,门没打开,倒把对门婶子给惊扰出来。对门婶子系青见过,他头打个招呼,就又满头是汗,心意再去开锁。对门婶子没理会系青,自管自下楼,没会儿功夫,带着居委会的大妈回来。   套着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跟系青,“位同学,妈退租,房子已经有其他人住,在儿干嘛呢?”   系青打不开门,闹脾气,对门狠踹脚,不讲理的大少爷脾气破荒发作,“要进去把东西拿出来,们给把门打开!”   可惜系青的少爷脾气发错对象,他到底年轻,不识时务,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在外人眼里,他已不是之骄子。居委会的大妈和对门婶子,冲系青冷笑,“谁啊,凭啥让们给开门?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跟俺们耍起威风来?爹妈也不知咋教的,强 奸人黄花大闺儿,还把人掳走,害得人家爹妈全死……”   系青不知自己怎么从那栋楼上下来的,他迷迷糊糊走到学校围墙下边,笨手笨脚爬上去,翻过,重重跌到学校边的围墙下面,也不知是摔倒哪儿,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到处都痛。随着阵痛,系青清醒,原来,在外人眼里,他的人生是么上演的吗?他强 奸计然?害死父母?计然也是么想的吗?在恨他吗?所以,才会避不相见,自此失踪?他得找计然问清楚才行,是他强 奸,害死爸妈吗?他是有罪的吗?   系青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衣裤上沾着的尘土,往教导主任办公室跑。见到主任,劈头就句,“计然转校去哪里?”   教导主任愣愣瞅系青半晌,才咽口茶,慢条斯理道,“不知道啊,姨带来办转校手续,是回老家去读书。”   系青追问,“那老家在哪儿?”   主任反问系青,“不知道吗?”   系青噎住,是,他不知道。他和计然在起的时间里,有聊到过老家在哪里吗?有聊过亲戚有哪些吗?好像,他们的话题从没涉及过部分。大多时候,他们聊到的内容,马行空,风花雪月,距离现实生活有些远。至多也是,小时候怎样怎样。占据他们幼时生命中,较高比重的,是爸爸妈妈妹妹,他是爸妈爷爷奶奶和弟弟。没亲戚,没邻居,也没其他……   系青时回不上话,主任就有话,“不知道,就更不清楚啊。”   系青喃喃,“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可以开转学证明吗?”   主任肯定,“在家长陪同的情况下可以。”。   系青还想再问,主任抬手制止,,“来的也正是时候,刚想找谈谈,呃~~是样~~”主任眼神里有系青无法分辨的内容,他似乎难以启齿,努力整理组织言辞,念叨好几遍,“是样,”之后,才又继续,“怀系青,念在段时间,也需要多休息,调整下的状态,们打算撤掉今年需要参加的赛事,包括暂停学生会的工作,看怎么样?”   系青初始有儿懵,他的训练向进行顺利,在学生会也与人相处融洽,工作得心应手,为何要停?随即便明白,赛事喊停,学生会工作暂停,不是因为他需要休息,而是因为他作风败坏,名誉扫地,他不再具备学校需要的,那种典型学生所应有的清白,所以他不再会是所学校的骄傲,同时,他也不可能再成为个家庭的骄傲,个班级的骄傲,不再是朋友们的骄傲,所以~~所以春儿和浩子也被连累,保春派解散,零花钱没,甚至,自由也没……   系青静静的,与主任对视良久,直到主任避开他的目光,系青笑,其实,根本没有“看怎么样”的商榷,是个根本不必他来同意的决定,“没意见,听从学校安排。”   主任没看系青,胡乱头,很含混的两个字,“谢谢。”   “没关系,”系青又笑,多少,是有儿不甘的,忍不住为难下主任,“其实,应该知道,没做那件事情的吧?就是传中的~~”系青发现,出那两个字,要勇敢,“强 奸。”看,他出来挺费劲儿,但世人将两个字加诸于他和计然,不费吹灰之力。   主任舔舔嘴唇,系青的问题太直白,他不知该如何应付,沉吟片刻,才回答,“信不信不重要,要外人信才好。”   真是匪夷所思,作为间学校的领导,他竟然他相信与否,不重要?系青很难接受种听上去多少有些不负责任的答案,但是,他能对此要求些什么呢?情势永远比人强。   门外进来韩老师,气喘吁吁, 短发被汗水打湿。半月未见,韩老师瘦大圈,系青想,只怕自己的事情,也牵连到老师被影响,也很难做吧?   韩老师见到系青,松大口气,“孩子去哪儿?们到处找。”   系青半躬身致歉,“对不起,让您为难,出去找计然。”   韩老师皱眉,“系青,别固执好不好?计然离开里,转校走。还是安心读书吧。”   系青淡而坚定的语气,“不,要找,韩老师,能告诉转校去哪里吗?”   韩老师言辞倒与主任致,“们只知道计然的姨妈带们回老家,其余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问清楚就允许被别人带走?”系青激气,“是的老师啊,对去哪里都不关心吗?听计然提过有姨妈吗?那个姨妈是什么人们知道吗?万是个人贩子呢……”系青瞅着韩老师和主任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蓦然省悟,“对,们根本不想要关心,对们来,和计然都是大麻烦,烫手的热山芋,能摆脱就赶快摆脱是吧?”   系青的话,惹得主任怒拍桌子,“怀系青,不要太放肆!”   系青梗着脖子,犟嘴,“哪里有错……”他没犟完,被韩老师拉走,“好,们出去再……”   章节64   再?还能再什么???   系青已经筋疲力尽,瘫在教师办公室的大藤椅里,顾老师给他瓶水,他都没力拿稳,还是顾老师喂给他喝的。韩老师坐在自己位置,手扶着额头,模样看起来不比系青好多少。系青刚刚得知,他早上离校,中午没回来,韩老师就顶着中午的毒太阳,出去找他。他很感激老师对他的关心,也能体谅老师的难处,但是,计然……   “老师,计然来办转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韩老师眼圈泛红,没办法回答。   顾老师边给系青喂水,边,“坐在轮椅上,话都费力气,估计需要段时间才能恢复。们和姨妈聊下,姨妈计然需要做手术,也会尽快给计然安排手术。”   韩老师稍微控制住儿情绪,追加解释,“计然家里出事后,们听到消息,在计然住院那段时间里,每都去看,跟姨妈接触过,姨妈不是的什么人贩子,系青,可以放心。”   系青仰靠着,盯着花板上,孤独旋转的吊扇,两滴泪,从他眼角滑蜿蜒下,没入发际。   以前,他想过的,再苦再难,没关系,被全世界遗弃,没关系,失去所有,也没关系,只要计然还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为勇敢,撑起地。可是现在,他所有都失去,尤其,连计然也失去,他还拿什么撑起他的地?   他们些人,医院里的医生,他的老师,主任,可能他父母,他们不会不知道计然在哪里,但他们不肯告诉他。而他和计然的故事,在流言嚣嚣里,居然演变成个强 奸 犯和被害人的传奇?私奔到月球,只是个荒唐的误会吧?最终,嫦娥自己偷仙丹,升空而去,成全的,不过是碧海青夜夜心的扯淡谬论而已。本是他倾生世之念的梦想,最终,来如飞花散似烟,切都是徒劳,他的苦心算计,他的步步为营,切切,都是徒劳。   顾老师拍拍系青的脸,“怀系青,怎么样?不舒服吗?喂……”   系青站起来,拍拍身上不知何处惹来的浮土,,“还好,谢谢老师,先回教室。”   韩老师瞅着系青离开的背影,眼泪决堤,“都是的错,”念叨,“都是的错!”   次,顾老师的手,没再犹豫,抓住的手。韩老师的头,伏在他的手臂上,失声哭泣。   走廊,下课钟叮叮敲响,每间教室里,蜂拥出笑闹的学生。他们从系青身边挤过去,或者给他好奇的瞥,或者有人刻意避开他,视他为毒物。系青表情漠然,从刻开始,他可以无须再对谁顾全礼貌,无须再维持住圣人青的形象,未尝不是件妙事,合该好好享受命运给予的如此礼遇。   遇到拎着哥哥书包,从教室出来的春儿和张浩,系青将二十元还给两个弟弟。   浩子惊异,“哥,没花啊。”   系青象拍春儿的后脖根那样,拍拍浩子的。时至今日,小子仍肯喊他声哥,不易。他们顺着人流,起往校外走,系青问春儿和浩子,“作业记清楚没?”   两个臭小子挠头。   系青正正经经,“是弟弟,从今起就好好念书,再不能混。”   春儿和浩子莫名其妙,出鬼咧,哥哥虽有圣人之名,倒从不逼人读书,考场上,历来不吝给两个弟弟打掩护,做小抄。今是为着哪般,开始劝人仕途经济?   系青自有道理,“以前,哥总觉得自己行,能照顾俩周全,想来,那总是个挺好的愿望,但未必就能实现。们两个,得为将来考虑考虑,从今儿起,会看着您们两个念书,们都得考上大学,为自己谋个出路才行。”   春儿和浩子想抗议系青,嘴里咿咿呃呃吭哧好会儿,最后,打住,什么都没出来。春儿答应,“行,都听哥的。”   晚饭,小平头陪着哥儿三个,在学校附近挺安静家馆子的包间吃。的菜大多口味清淡,营养丰盛,系青白日里四处跑,饿整,晚上汤汤水水,吃不少。   系青胃口好,浩子也开心,“哥,看吃东西挺香,都轻松不老少。”   系青把沙钵牛肉推到春儿和浩子跟前,“好啊,们都多吃儿。”   系青想,两个弟弟多吃,好好读书。他也多吃儿补充体力,为去找计然做打算。他估摸,小然如果要做手术,总是会在个城市里的医院,才有比较好的条件。回老家,不过是老师给的推托之词。他只要跑遍座城市里的大医院,总是会找到计然。就算做最坏打算,如果他找不到计然,那就做事情,逼来找他吧。   晚上系青回家,发现小平头保安不是把他送回奶奶和爷爷那里,而是送到学校附近的个新建住宅区。   系青问春儿,“妈又给们租的新地方?”   春儿精神萎靡,“不,们以后跟爸妈住。”   里,迎接太多意外的系青,此刻已麻木到处变不惊,“爸妈为,和爷爷奶奶闹翻?”   “嗯。”春儿随便应声,望着车窗外街市的灯火,半晌,,“哥,恨计然,如果没有,们家都还好好的。哥,还要找计然吗?”   系青手掌,温厚,安抚,拍拍春儿的膝盖,“对不起,春儿,哥还是要去找的。”   他答应过,就算离开他,他也会去找,无论小师妹怎样,大师兄都会爱小师妹,是誓言。   回到家里,常蓝怀建军黑口黑面,系青逃学,他们很不满意。   怀建军给春儿递个颜色,示意春儿回自己房间去。   春儿意图护着哥哥,“爸,妈,都么晚,今算吧。”   怀建军眼瞪,系青推春儿后背,春儿无奈,只得回自己房间。   系青打量爸妈套复式结构的大套房,从装修设计,到舒适程度,都比爷爷奶奶那间红砖旧式两层小楼强太多,可他还是喜欢奶奶那里。,“周末要回去陪爷爷和奶奶的。”   常蓝答应,“没问题。”   怀建军让系青坐下,兴师问罪,“今逃课,为什么?”   系青直白,“要找计然。”并以更直白的口吻,“们知道在哪里吧?们把藏去哪儿?”   常蓝狐疑,“们藏?从哪儿听来的?”   系青见妈妈表情不似做假,身体凑近,“那换个问题,计然爸妈出事那,找过他们没有?怎么和他们谈的?”   不知为何,常蓝脸上似有惧意,摇头,“不,没找过他们。”   妈妈撒谎,所有的事情,都是搞出来的,半月来被禁闭的怒火,和今的挫败,洪水猛兽般,在系青胸口翻滚,泻而出,他眼珠子发红,对着妈妈逼过去,“撒谎!找过他们。”他疯样跟妈妈,“是杀他们,对不对?对不对??”   怀建军和常蓝都有儿被系青吓住,从小到大,青儿直温柔敦厚的性子,几曾如此失态过?就算被关禁闭那些日子,也都隐忍谦和,今是怎么?   系青真是气疯,书包被他摔去地上,他踹翻茶几,又踹沙发,咆哮,“们把计然还给,把房间里的东西还给!们杀人,就是们关禁闭的原因是不是?们设计把小然藏到找不到的地方以后,才肯放出来是不是……”   个巴掌,轮到系青脸上,打得他边面孔,生生猛猛几条指印。是系青从小到大第次挨打,也是怀建军第次出手打儿子。他气急败坏,浑身发抖,站在系青面前,身后是翻倒的沙发和破碎的玻璃茶几碎片,地狼藉。常蓝脸色灰败,呆坐若死,目如定珠。   系青嘴角被打裂,他满口是血,却不肯向家人示弱,豁出去,他真是豁出去,“爸,伤害的人,心疼,可以打。那的人呢?们把弄没?发脾气,弄坏的家具,也情有可原吧?”   怀建军抖的更厉害,回,他的脸色如妻子般灰败,愣愣看着儿子,句话都不出来。   系青倒是话多,“交换条件,以后不逃课,好好上学,但们也别拦着找人。咱们各退步,好商好量,否则,……”什么小不忍乱大谋?全是鬼扯,如果他拼死从保安的看守里逃出去,怎么会失去计然?所以,现在,没什么能拦住他。   “同意。”常蓝发话,声音低弱,但还算清楚,“们同意,就么办,不许逃课,们允许找计然。”   “好,”系青捡起他的书包,“去洗澡。”他恢复往日惯有的那个样子,礼貌,儒雅,冲常蓝和怀建军浅浅欠个身,唇边挂着抹略有讽刺讥诮的笑,“爸妈晚安。对,哪间卧室是的?”   还是常蓝,“上面层,蓝色门的。”   系青漫步上楼,“呵呵,房子装修不赖。”   栋装修不赖的房子,隔音效果不算太好,春儿在卧室,隐隐约约,能听到哥哥和爸妈的争执。他~~渐渐习惯。刚开始,在奶奶家,爸妈和爷爷奶奶,争好几个晚上,哥哥被禁闭,家人在吵架,春儿躲在房间里,很害怕,有,竟没出息的怕到哭。   最可怕的,不止于此,他的死党们,埋怨他欺骗朋友。原因,是他明明知道怀系青和计然在起,硬要没有,不是欺骗朋友是什么?   春儿觉得冤枉,因为,到后来他虽没明,但实际行动上,等于默认他哥搞出来的,件扯犊子的事儿,他觉得和死党们都有默契,心知肚明,计然就是他哥的人啊。为啥到后面,大家翻脸不认帐呢?   茬儿,春儿想好几,才算想明白。死党们不认账的原因,只因为怀家兄弟,不算好学生,同学家长,不愿意孩子再跟不名誉的,怀系青的双胞胎弟弟来往,又不好直接明讲,那么找个理由,将责任推给春儿,他们不必背负被判朋友之名,又可潇潇洒洒继续做清白的好人。于是,怀家兄弟,哥哥强 奸生,弟弟欺骗朋友,还真是对兄弟呢。   不知道,人生中还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不过,春儿觉得,他应该能应付的来,无非,就是躲在被子里哭呗~~哭完早上出门,他也还是怀系春嘛。春儿翻出他的掌机,熟练地操做,可是,他发现,东西是越来越不好玩儿。段时间,他都没办法再全神贯注,沉浸于掌机的乐趣。   原来,最可怕的,是他连方块儿都不爱。怀系春的人生里,连掌机都不想玩儿,还剩下什么?春儿茫然无措,第次,感受到,黑夜漫漫,无边无际,黎明不知何时才来,他与睡眠失之交臂,寂寞如影随形。想想明,依然要去读书,依然要见那些虚伪的,让他厌恶的同学,春儿很沮丧。再想起,哥哥,以后都不能保他,那他,可能还得学习怎么去努力读书~~啊~~他的零花钱被控制,和浩子的小堂,也被浩子的爹未雨绸缪,给收走,是什么日子?   记得以前,他爱呆在家里,不喜欢外面的世界,拒绝住校,拒绝离家,可是家里人,吹胡子瞪眼,非逼着他接受外面的世界。如今,他习惯外面的地,家里人又把他给抓回来,关在家里~~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人生,也就是么回事儿,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液赶科场。   系青翻着参考资料,给两个弟弟制定补习计划。他即将“辞官归故里”,那总要有人“漏液赶科场”。而至于,那些丢失于俗世的未酬壮志~~哼,滚他妈的吧!   系青拉开窗帘,望着玻璃窗外的夜空,城市里的灯火辉煌,编织出软红十丈,掩盖星星的光亮。而那些曾被系青寄放在星星上的梦想,似乎已与他南辕北辙,自去去千里,从此各行其道,各安命。   65系青找寻他女人的过程不如预期中顺利。   首先,找人需要钱,他不是正在被经济制裁中吗?自从系青和家中高堂谈妥,他不逃学,家里人也不能拦着他找人的条件之后,怀家父母同意他在学校吃中饭,稍微放宽一点对零花钱的限制,但早晚放学还是小平头保安接送。系青不觉得这样的一点点改变对他有太多好处,聊胜于无罢了。   为了攒出能搭的士的钱,系青在食堂吃午饭点最便宜的饭菜,再不胡乱奢侈买什么可乐果汁名牌冷饮,平时就喝点白开水。有几次,干脆连午饭都没吃,饿肚子趁中午那点儿空儿,出校寻人。再后来,他合计要不要找个工地去搬砖头赚钱的时候,把浩子和春儿整崩溃了,春儿说,“不就钱吗?我有办法。”   春儿的办法,就是把他和他哥小时候过生日,得到过的两只翡翠挂件,从常蓝的首饰盒里翻出来。他琢磨着,拿去当当不就是钱吗?这两个小东西,能当个万儿八千儿的吧?说实话,春儿不喜欢这两个翡翠玉佛的挂件,甚至不喜欢到不愿意亲自保存的程度。他知道这东西可能挺值钱的,爸妈在某年他们哥俩儿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们的礼物。有时逢年过节走亲串友,怀建军和常蓝就嘱他哥俩个把这东西挂上,春儿每次都不情不愿,觉得这事儿简直傻到不行。因为不喜欢,所以春儿拿这玩意儿去卖的心情,是愉快的。   不过,他不是拿着两个挂件去黑市卖,主要人小少爷还不太明白黑市是咋回事儿。他直接找他妈很喜欢去的,那家老字号银楼卖去。然后,他就被银楼领班请去小客厅坐,说要研究一下价钱。而领班通知经理,经理刻不容缓,电话给怀家女当家,让她来银楼一趟看看,到底是小偷盗了怀夫人从他家店里买走的,老坑玻璃种翡翠小佛挂件,还是其他什么。   常蓝赶到银楼,见着被拖延在银楼小会客厅里喝茶吃点心的春儿,当时就……   春儿搞出来的这件小乌龙,系青无论是对家里,还是对外,都声称,那是他撺掇弟弟干的。当然,毫无悬念,他的人生故事,一个优秀有钱公子哥儿强 奸民女的传奇,现在又添撺掇弟弟偷窃行骗的八卦,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知为何,这事儿,常蓝没责罚儿子,反而每天的零花给的充裕不少。可这对系青来说,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点而已,他仍一边吃最简单的午餐省钱,一边存钱,一边在这个城市的大小医院里,找寻计然的踪迹。   本来,他以为,一个预备做手术的病人,尤其,那种对技术和环境要求较高的手术病人,他总是会在本市几家大医院找到的,可惜,没有!   系青这段时间,有联络到周大夫,知道周大夫请个长假,是去追跟人跑了的老婆孩子,遗憾事与愿违,本来找老婆孩子的大夫,最后痛痛快快和老婆办好了离婚手续,孑然一身,回到了这个城市,他和系青一样倒霉,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对于计家新闻,周大夫都有听说,所谓听说,也就是传言,他所知道的,不比系青多。而系青拜托他找的,计然父母的资料,周大夫没办法帮上忙。他因心情较差,被调离急诊,去药房工作,今后,或者会再回急诊,或者,就在药房到老,或者~~不知道,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虽然周大夫没帮到太多,但能帮到的那一点点,对系青来说已很重要,就是他知道计然父亲出事后在哪个医院做的急救。为此,系青谢过沮丧的周大夫,留下学校和奶奶家的联络方式,跟医生说,有计然的消息,或者其他什么消息,务必通知他。不过,系青去了急救计然父亲的那家医院,并无所获,人院方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毕竟,他只是个学生,拿不出相关方面的证明,又无熟人在此,一筹莫展。   最终,系青只知道计然父亲的名字叫计显德,计然的母亲叫李慧。这就是他一直想见,却再也无缘相见的,计然父母的名讳。本来,还以为,可以和两位长辈,一起照顾他们都爱的那个女孩儿来着。   尽管系青每个周末,间或午休时间,都忙于找计然,但对两个弟弟学习上的帮助未曾放松。期末考试前的一次测验,春儿和浩子成绩突飞猛进。   浩子喜上眉梢,“哇,哥,你押题又准又狠。”   系青为浩子高兴,能享受付出,也能享受收获,天公地道的快乐。   春儿对取得的好成绩,持调侃态度,“我这是要变高材生了吗?可下如老爸老妈的愿了。”   系青为春儿开心,能调侃人生,也是一种乐趣。   让所有人跌碎眼镜的,是系青的成绩,每门科都是五十分。五十分哦?怀系青诶~~眼镜都碎成粉末了,比听说这孩子强 奸女生那会儿碎的还彻底。   韩老师改语文卷纸,为了让系青的各科成绩,不至于太整齐划一,全都五十分那样,显得别扭诡异,硬给他作文少扣几分,五十三!她边改卷边冒汗,跟一个经常受训于应付各种考试的孩子斗法,多少有些辛苦的,怀系青太了解考试是怎么回事儿了。   晚自习前,韩老师找系青,他最近只和浩子,春儿做三人行状,三个人吃饭,三个人打球,三个人复习功课,三个人远离人群。操场的乒乓球场边,系青正给两个弟弟讲,要怎样才能写好应付考试的命题作文,顺便分析历年高考的优秀作文,和历年高考的作文命题走向……谁相信这个思路清晰,侃侃而谈的学生,考试只考到五十分?   见韩老师过来,春儿和浩子识趣走开。系青安安静静,两只手里颠来倒去,玩儿一只棒球,眼睛看着老师,表情一如既往地,谦逊恭敬。除了应有的问候,他并不试探老师来意。韩老师想,或者这个学生什么都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等老师发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韩老师拿卷纸给系青看,说,“这样的成绩,是挑衅?”   系青浅笑,微微抿嘴,将那略带讽刺的笑意,修饰的斯文有礼,“不是挑衅,只是觉得这样的成绩和我目前的状态更搭配些。”   他目前的状态?这正是让韩老师火大的地方,之前,为着系青不被退赛和不必被开出学生会,她不止一次与校方力争,奈何她争不过别人,争,一直不是她的强项。她不知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她也从来没信过,事情不受控制的,发展到这个局面,她始料未及,但有件事情一直没变过,她知道系青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所以,她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什么叫这种成绩和你的状况更搭配?”   系青淡淡的,无所谓,“一般,作为反面教材的典型,故事要这样发展才合理些不是吗?一个还不错的学生,误入歧途,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自此成绩一落千丈,毁了青春年华,大好未来。至于这个学生为什么会做坏事呢?因为看了不该看的书或者什么什么~~”系青撇嘴,皱起眉头,做出副苦苦思索的样子,“金庸,古龙,该把罪名给谁比较好?要不,曹雪芹吧?《红楼梦》第几章,贾宝玉梦见了秦可卿?”   韩老师想揍这混小子,气得巴掌就要扬起来,好费劲儿才忍住,好言劝道,“系青,你对现实再不满,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系青嘴角那丝讥讽,再也藏不住,“我拿前途开玩笑?老师,你知道我想要的前途是什么吗?如果你不知道,凭什么说我乱拿我的前途开玩笑?”   韩老师回不上话,是的,她知道这孩子想要的前途是什么吗?她凭什么认为他在开玩笑?   “我该怎么教他才好?”晚自习后,韩老师站在桌上拆一只新灯泡的包装,预备换下那只光线死怏怏的旧灯泡,边忙边跟顾老师念叨,“我记得那孩子说他要做医生的,平均五十分的成绩可以考上医科吗?我误会了他的理想吗?他这不是拿前途开玩笑是什么?失去喜欢的人,就要毁掉自己吗?谁允许他可以这么做……”   “你下来,我换。”顾老师看着朦朦灯光下,桌子上的那个女人。她抬高手臂的时候,蓝色上衣拉上去,露出腰间一截白嫩的肌肤,让人无法控制的想象,那截肌肤的触感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就好了,”韩老师要求,“小顾,去帮我关一下开关。”   顾老师听话,走到门边关电灯开关,指尖按下,室内瞬间沉入黑夜,走廊上的灯光,昏昏暗暗,照进来,他们的身形在昏暗里,只余一片模糊的影子。总是在这样模糊的氛围下,才有勇气说出句真话,顾老师说,“那孩子现在这样,我有责任,我不该给你出那个主意。”   “跟你没关系,是我造的孽,我总要担这个果。”韩老师吸吸鼻子,咒骂,“他妈的,这不就是螺口的灯泡吗?怎么拧不上去呢?”   “我说让我来嘛。”顾老师回到桌子边,想扶前辈下来。抬眼处,见到的仍是那截露在蓝色衣衫外面,象牙色的,看上去软嫩的,直软到人心里去的肌肤。“你下来吧。”顾老师伸出手,他想把女人拉下来,但鬼使神差,他的手,扶在女人的腰上,他把她抱了下来。听到女人一声惊呼,他唇慌慌张张压上去,把她的声音吞掉,而她的那一点点挣扎,在他的坚持下,渐渐无力。他终于吻到了这个女人……   期末考试,怀系青觉得,平均五十分的成绩不好玩儿,他要设计个更出彩的。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他第一个交卷,拎着重重的书包,到教学楼下,抬头,望着楼上一层层,闪耀在夏日阳光下的玻璃窗,打开书包,捡出一只棒球,拉开架势,投出,一如他预期的那样准确,哐啷啷,某间教室的玻璃窗应声而碎~~他再拿起一颗球,投出,又块玻璃碎了。   计然,你爱的那个男孩儿已经堕落至此,你还不出来?   66   怀系青砸学校一串儿玻璃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系青连钱都不用赔,甚至连家长亦无需通知,学校旁边有怀家承建的工程,建筑工地上的头头,极其懂事,闻风而来,带着工具人手,立马该拆该换,干吧溜脆儿,全都搞定。和之前两条八卦比,系青砸玻璃的八卦没啥震撼力,也就让他与之前乖乖牌的优质生形象背道而驰,坐实他确实堕落了这回事儿罢了。想在舆论上再造之前那种街头巷尾大肆讨论的辉煌,难矣。   倒是系青的期末成绩,比不久前的摸底测验成绩还诡异。上次整齐划一的五十,这次高高低低,从二十多分到七十多分不等的数字,让韩老师的脑子直晕出山海关外,她不得不再次找系青。   今天的天气不错,夜里刚下过场雨,暑热尽去,风清凉凉的,系青坐在走廊的护栏上~~是坐哦,不是靠,那是被学校屡屡禁止学生坐上去的位置。   系青坐的那个位置很微妙,曾经,他作为学生会干部的一员,不知多少次,把调皮捣蛋的学生,从护栏上劝下来,今天,明知故犯!韩老师咬牙切齿的,“你还是觉得坐在这个地方,和你现在的状况比较配是吗?”   系青浅浅挑眉,算是默认。   韩老师指指地面,语气很重,“你给我下来!”   系青摇头。   韩老师实在气了,“好,那我也坐上去……”   “你真坐上去了?”午餐时段,饭馆的小包间,顾老师边捧着餐单研究,边瞄眼前这人穿着的那条端端正正的黑色A字裙。   “没,他下来了,”韩老师喝口茶,气恼着叙述,“就我这笨手笨脚的,十年前想坐上去也够费劲儿,何况现在?我说要上去,怀系青马上下来了,我给他看他的成绩单,他就笑,笑得还挺好看,问我,他的成绩是不特有创意?”   “什么意思。”   韩老师从包里拿出怀系青的成绩单,拉身边的男人一起研究,“他说他的分数,连起来是一首歌。还说别人的成绩连起来,都没他的好听,尤其,分数越高,越难听。”韩老师手扶着额头,“我教书这些年,都不知道分数是能当歌听的。”   顾老师随便点两个菜,打发走服务员,找出纸笔,把系青的各科分数抄在张纸上,哼哼唧唧好一会儿,说,“这倒没错,是首歌儿。”   “哈?”韩老师瞪圆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于是男人给这人解惑,“听过黄耀明的《我是一片云》没?就是那首歌里的一句。”顾老师评断,“确实有创意。不但有创意,且浪漫到死。他找不到计然,就把他的考试成绩设计成两句歌,可能,他们都喜欢,对他们来说,特别有意义的歌儿,之前~~”男人抓住这人的一只手,“借用一下。”他说,“之前,小合唱排练的时候,计然不是帮我们冲罗汉果茶吗?怀系青弹这首曲子,计然听到,魂不守舍,暖瓶都不知该怎么放了。”他模拟计然的样子,把这人的手当暖瓶,比划来比划去,“后来暖瓶放到桌边,还被碰到地上摔碎。”小顾老师没把这人的手摔碎,而是将她的手,包握在他的掌心里。   从前的某个黄昏,他也借过这个这人的手来用,但总还把持得住,知道原物奉还,这次,不舍得还。   说人生美中不足今方信,此言非虚。   怀建军在电话里和老婆讨论两个孩子的成绩,嗟叹,好容易,小儿子的成绩上来了,一拔冲天。大儿子的成绩又破烂一堆,一泻千里。终究,系青那种将分数设计成两句歌儿的~~浪漫,不明明白白说出来,谁会晓得呢?怀建军和常蓝也是满腹狐疑,两口子合计,“他是真的成绩下滑,还是在搞事儿?”他们认为搞事儿的成分大。毕竟,和老师沟通的结果,系青的作业完成一如既往的漂亮,而对春儿的辅导也有成效。如果青儿自己全然放弃,怎么辅导春儿呢?所以,这孩子是,挑衅!!!因为活得不顺心眼子,拿成绩撒气,怀家夫妻得到共识,觉得,再撒气也有限度吧,还常年这样搞吗?会好起来的,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大儿子的成绩,而是生活环境。那些流言从哪儿出来的?谁说的,谁吃回去,撑死也得吃回去!   怀建军电话里问常蓝,“你查清楚了?那人是我们以前的销售商?”   常蓝坐在宽大又气派的办公桌后,一脸恼恨,“千真万确,他以前是我们的经销商,后来在五金这行混的不错,开着几家分店。”她略沉吟,“建军,我等等给你传份计划书过去,我想买下……”   常蓝的话被怀建军打断,“你的计划等等。有件事儿,得先替我办了。嗯~~你知道爸老战友的儿子最近调到市里哪个部门吗?你去找他,哼~~”怀建军冷笑,“根本不用我们出面,老子就让他找不到地方开店,看谁再乱嚼舌头……”   怀建军交代的任务,常蓝一向都能完成出色,她只是~~沮丧,“就算逼得那疯子无法在这里立足又怎样?青儿的名声算毁了。”   怀建军宽慰,“这阵子过去就好了,新闻总会变旧闻。”   常蓝长吁短叹,心里疙疙瘩瘩的别扭,难以纾解,怀建军稳稳当当,又劝了老婆会儿,再交代,“李师傅已经离开了吗?”   “嗯,走了,说过段时间可能会带老婆孩子去海南玩儿玩儿。”   “那就好,”怀建军叮嘱,“尽量别让两孩子接触到他们。还有,暑假不用特别看着青儿,他爱咋折腾咋折腾吧,他找不到人的,找到了也没用。”   “我知道,”常蓝结束通话,“我还得去厂里看看,你注意身体,别把酒当水喝,当你还是毛头小伙子……”   常蓝听老公的话,暑假没怎么管青儿,让他爱咋折腾咋折腾。   怀家兄弟这个暑假依然是补习为主,作息时间倒不比平时那么紧张。系青有稍微宽松一点的时间找计然。他骑着他的烂单车,顶着烈日炎炎,跑遍这个城市的大小医院,无果,计然在这个城市蒸发了。   一个暑假,怀家爷爷奶奶,瞅着大孙子,每次来,都好像会更瘦一点,更黑一点,更忧郁一点,心里的难受,都不是心疼两个字能形容的。   有一次,下大雨,青儿背着背包骑着单车,淋个浑身透湿,如每个周末那样,来陪爷爷奶奶吃晚饭。那天,春儿引吃多了冷饮闹肚子,加上雨实在大,没过来,电话里跟爷爷奶奶告个罪。而青儿趁着春儿不在,问奶奶,“你知道爸妈把计然藏哪儿去了吗?以前,春儿在,我不好问,不想我的事儿再连累他。今天,春儿不在,奶奶,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吧。”   青儿这一问,两位老人是真伤心,“青儿啊,这事儿咱们确实不知道,但凡知道一点儿半点儿,不会不告诉你的。咋说,你也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哪儿能眼看着你到处找,明知道也不说呢?”   怀爷爷跟着劝青儿,“你也不能怀疑你爸你妈把那丫头藏起来了吧?他们是反对你们在一起,但不至于藏人啊。”   那就是说,小然真的人间蒸发了?系青蹙着眉头,眼睛盯住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的新闻,一语不发。他能找到她的信心,在日渐增多的失望里,点点被凌迟。而不知身在何处的她,竟然,也从未来找他。   这些日子,在那间看过日出的凉亭,在那所被世界遗忘的电影院, 在广场附近的书城等等地方,系青一一找遍,等遍,都未见过计然一丝踪迹。他甚至已经开始冒昧地问一些店铺的小老板,或者过往行人,有无见过一位头发短短,眼睛大大的这孩儿?   大部分人反问,“有照片没有?看过才知道是什么样子,光靠说的也不准啊,短头发大眼睛的这孩儿多了去了。”   系青这时也才醒悟,他甚至都没有计然的相片,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没有留下任何物品,可以用来怀念。他去问常蓝妈妈,那间租屋里的书本器具都哪里去了?常蓝淡淡道,“我叫人找个收破烂的来都卖了,卖了几块钱我也没要……”   系青无言以对。无可厚非,他珍若璧宝的,在他人看来则可弃若敝屣,他可以要求别人爱计然,如他爱她那般吗?那个病弱的这生,只活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吧。   他深爱的她哪儿去了?她不要他了吗?她说过不放弃他是假话吗?她怨怪他们之间的一场相爱吗?她恨他吗?   计然,如果你恨我,我要你当面说给我听,不许逃!!!   所以,系青继续找计然,继续堕落……   这个夏天,怀奶奶早上在水池边洗衣服的时候,常常想起,她的大孙子曾经在这个地方,帮家里人洗衣,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那些清凉的水花,和青儿的笑脸,滴着水珠的头发,还有他的年青与快乐,都在夏日早晨的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怀奶奶想,那样子的青儿,温柔敦厚,妥妥当当的青儿,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吧?年轻,就是那么几年的事儿,过去了,就没了,何况,总是会过去的。   怀爷爷鼓捣着家里的老式唱机,试一张旧胶片,老越剧的唱词,隐隐约约,“紫鹃啊,妹妹的瑶琴今何在?紫鹃答,琴弦已断休提它……”   琴弦已断休提它~~老人家洗着衣服,在夏日早晨的太阳下,老泪纵横。   这个夏天,春儿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他的生活再没出过错,中规中矩,已经很久很久,没带着他们班的气氛,high到大“牛市”。失去一群死党的怀系春,原来也只是个沉闷的普通高中生而已。在这个夏天,话题人物怀系春和风云人物怀系青,归于沉寂,人们需要新的话题诠释新的风云变幻,怀家兄弟的话题性和风云程度,皆已过气。   于是,当春儿一个人坐在乒乓球台不远处,曾经热闹,如今冷落的,高低杠上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个男生是谁。   也不是,曾经的敌营这生还记得他,“怀系春,吃不吃冰激凌?”   春儿拒绝,“拉肚子的人吃什么冰激凌?”   “你又拉肚子了?”苹果脸的这孩儿笑起来,依旧甜到出汁儿,“你还记得上次小合唱,我们比赛吃东西,结果全吃坏了肚子的事情不?”   春儿记得,但不想在这个这生面前承认他记得,翻眼睛,瓮声瓮气,“谁记得那些无聊事儿?”   “可那天演出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说……”甜姐儿急着想找证据证明什么。春儿不耐烦,“你咋恁罗嗦?跟你说不记得还问个鸟啊。”从高低杠上跳下来,懒得理臭丫头,闷头往教室方向走。   甜姐儿气得,拿甜筒丢他,在他身后喊,“怀系春,你个没出息的家伙,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不这样的……”   不知为什么,春儿想哭。这种想哭的心情,和听到家人争执不一样,和失去掌机和朋友不一样。可他讨厌哭,也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于是,硬生生忽略甜姐儿的声音,忽略到,一直避免想起。   过了暑假,开学就是高三,传说中会剥学生一层皮的高三……   67   过了暑假,开学就是高三。传说中会剥学生一层皮的高三,常蓝自然重视,亲自送两儿子去学校,顺便巡一圈工地,见一见校长。这一巡一见,常蓝才知道,她家青儿被退赛,被学生会开除,还砸碎一溜儿教室玻璃窗的事儿。火大,那火从心尖瓣膜一直烧到脑皮层下灰白质,没控制住,她当场发飙,指责校方不负责任,起码应该为维护青儿的名誉做出努力。而校方认为首先系青本身行为就有偏差,他们也很难办   一番争执,各自立场坚定互不妥协,常蓝怒冲冲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又去找儿子,质问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不和家里商量?   系青慢条斯理,“有什么关系?连出了人命这种事儿,你们也都没跟我说过,我这算啥?”   本来就快气死的常蓝,好玄又被儿子一句话噎死,差点憋出鼻血来。她想着,克制克制,别再和儿子起什么冲突,本来局面已够难收拾了是不是?也没上班,逛街购物,意图放松一下心情。谁知不年不节不礼拜日,这样也能遇到几个熟人,还都有意无意提到青儿的事情,令常蓝面子里子伤得再也挂不住。   尤其遇见同行某家建筑公司老董的夫人,对方毫不掩饰的跟常蓝说,“哎,其实青儿这年纪的小伙子,要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哪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儿?这家里还得多唠叨唠叨,教会孩子平时行事低调点儿不就没事儿了?”   常蓝当时就想给她一巴掌,想说儿子那不是随便要个小姑娘,但这事儿可以在名表专卖店里解释吗?强忍下脾气,叉开话题,“看中哪儿款表了?”说着话打量跟在这位嘴碎夫人身边的年轻男人。   碎嘴夫人略有尴尬,“我小姨家二儿子……”   常蓝知道那不是谁谁谁的二儿子~~无巧不巧,常蓝离了这店找地儿想喝点什么的时候,遇见碎嘴夫人家的正主儿掌门人,常蓝冲老董一笑,托辞出来逛街没开车,一时拦不到的士,“我有事赶着回公司,能搭您个便车吗?”她知道这个时间这个路线,这掌门人肯定能看到自家老婆和什么什么弟弟走一处,看见最好,赶紧回家清理门户吧。这么一寻思,常蓝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抓起手机,打给承建学校工程那边的小项目经理,“下面活儿工期赶,你那边快点吧?嗯~~快不起来?你第一天出来做事?还用我教你怎么加班?别的?没别的,别的不用管!”   自打开学正式上课后,这所高中没上过几堂消停课。旁边平时挺安静的工地,终于比较象个正常的工地,叮叮当当,紧锣密鼓的赶起工期来。起因究竟为何,众师生也都心知肚明。这是笔烂帐,明白点儿的人不表示什么,激烈点儿的人少不得怨气都泼去怀家兄弟身上,先前人见人爱的怀家孩子,快变人见人嫌。   大概不受工地施工嘈杂干扰的只有教英文的顾老师了,按理说英语教学对环境要求总是更高一点,但顾老师每次都是带着某种平静愉快的语气说,“来,我们声音再大些……”不过,有一天,实在是吵到没办法上课,他干脆放下课本,“同学们会不会跳舞?”小顾老师拎来只录放机,让大家把桌椅挪开,清出片空地,语音铿锵,“就快上大学了对不对?每年新生入学,大学都会开个迎新舞会什么的,欢迎你们这些小菜鸟。可是,即使是菜鸟,也是有尊严的,不会跳舞,伤面子,这堂课,老师教你们怎样维护菜鸟的尊严!”   老师偶然为之破例的特别教学方式,令大家兴致盎然,跃跃欲试。   顾老师叫怀家兄弟,“上来,给大家做个示范,我知道你们两个会跳。”   若照平时,系青可能就拒绝了,但是今天,他不能拒绝。他知道是他妈在闹脾气,事情也是因他而起,他得负点责任。系青也知道这位老师,是自从他出事以来,少数几个,从来都待他如以往一样的老师,他对顾老师心怀感激,不能让他下不来台。   于是系青和春儿默契地走到教室中间刚清出来的空地上,随着音乐迈步。每到这种场合春儿总有话说的,吆喝,“我走女步哦,女生都看着点儿,不教第二遍……”   教室里气氛热烈,大家有的跟着音乐哼唱着,摇晃身体,有的像模像样,亦步亦趋跟随怀家哥俩学舞。系青带着春儿,随之节奏,旋转,旋转,周围同学的笑脸,匀速从他眼前掠过~~他看到了计然,混在人群中安静浅笑的样子,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晶莹~~我眼花了,系青想。   再转一圈,依然是计然,短发丝丝流畅,尖下颏扬着,带着点任性,不示弱~~还是眼花了,系青手心全是汗,他机械地旋转,对自己说,再看一次,如果再看一次,她还在,那就是她回来了。   旋转,细看,那就是计然,模样含羞带怯,脸上晕红,似乎还带着与他热吻后的娇艳~~系青猛地推开春儿,对着计然冲过去,狂喜抱住,“小然,你回来了吗?”   所有的笑闹喧哗遏然而止,春儿大惊失色,被系青抱住的敌营甜姐儿吓得一动不敢动,嘴巴张的大大的,傻看住系青。幻觉,竟是幻觉~~她没回来,系青的失落已经沉重到难以掩饰,放开甜姐儿,“对不起。”清醒,不得不面对一屋子人的错愕惊疑,硬找借口,“天气热,头晕,我去洗个脸。”可是多少冷水,也无法安抚系青仓皇的心跳。   等不下去了~~系青分析,如果计然的姨妈有条件给她做手术,为何之前没听说她对计家伸出援手?如果计然打算做手术,为什么大小医院没有她的消息?再说,计然如果还在此地,多多少少,应该听到他的事情,她真的恨怀系青恨到愿意他背负强 奸她之名的地步?   计然不会那样待我,系青想,所以,她可能被骗了,可能遇害了,可能……系青觉得,自己这么找根本不是个办法,他需要帮助,报警吧,报警找计然……为此,系青再次逃学。   在警局,系青跟接待他的小警员快第五十次申明,“不,我女朋友对我很好,她不会这么长时间,连着三四个月不来找我……不,她没跟我说过她有姨妈……嗯,是,她和她姨妈一起来办转校,所以说她一定被骗了。拜托帮我找到她行吗?她父母刚刚过世,生活肯定会出问题的,拜托拜托……”   系青一连串的拜托,引起长官的注意,小警员突然起立,齐整整一个敬礼。系青回头,竟看见张浩的父亲,喜出望外,这下有救了,张叔叔一定会帮他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张叔……”   张浩父亲探明系青的来意,把他带到楼上一个干净的小房间坐,让他稍安勿躁在此等等,因为警方需要点儿时间了解情况。   系青简直感激涕零,有警察帮忙,一定能找得到计然。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差不多有半个多钟头,听着安静的房间内,冷气机浅浅的运作声,想到应该很快能见到计然,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泪意,在这个时间和空间,莫名其妙的,再也无法控制,屡屡往上涌。太长时间没见到那那个女孩儿了,很想她~~泪眼模糊间,听得门响,抬头看,门开出处立着妈妈常蓝,系青一瞬间浑身冰凉~~他终于彻悟到一件事儿,他的爱情,只是一场孤军奋战,这仗要不要打,怎么打,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会帮助他。   此时的系青,仍然天真,他还不知道,人生就是一个人的沙场,要不要活,怎么活,泰半也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人活一世,就是一场孤军奋战的宿命。   面对这场劫难,已束手无策的系青,垂死挣扎中。不知该去哪里找她?或者,仍然可以寄望于让她来找我?!现在的怀系青,可是个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会随便发情,抱住女生意图非礼的禽兽呢,不介意再添些其他罪名,或者,闹到他杀人,才比较够看点?   系青找了块砖头,课间操时间,随便抓住个一年级学弟,照人后脑拍了一砖。他没用全力,但足够让那倒霉孩子头破血流。再一次,怀系青吸引众人眼球,他冷静地问还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中的学弟,“感觉怎么样?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自常蓝把系青从警局领出来后,她又给人赔了一笔不小数目的医药费。常蓝也已心力交瘁,她从前以为她家春儿没好歹的折腾,可谓花招不断,现在知道,春儿的花招真就是花招,还算安全,青儿是高手,招招狠辣,招招致命。重点在于,春儿闯祸,多数只为好玩儿,时时都在胡闹,青儿呢?他的底线在哪儿,常蓝完全不了解。   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你这样下去想多久?”把系青从学校接回家到路上,常蓝边开车,边忍不住低声问儿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心情不好也要有个限度,你不能无止境的消沉颓废吧?”   系青头靠着椅背,打个大哈欠,“我没有颓废,妈,你知道我最讨厌颓废。我很悃,睡会儿,到家叫我。”   常蓝看着青儿浓重的黑眼晕,瘦得两颊略下凹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丈夫以为早恋不过少年人的一时冲动,计然这个名字会随着时间过去,事过境迁的想法,有点太简单。让青儿死心,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代价到底会昂贵到什么份儿上,他们都无法预料。   坊间流传,怀家大公子系青已经从强 奸犯升级到有攻击性的杀人犯。   已经有家长扬言,不许自家孩子与怀家兄弟亲近,而且,还有人施压给校方,逼迫系青转学离开,声明如果他不离开,就要让自家孩子转学。前车之鉴,怀家是得罪不得的,但要安抚学生家长,又很费精神。毕竟民意不可违,校方为此也是大为踌躇,焦头烂额。   那些事情,系青都懒得管了。他只知道,他都堕落到杀人的地步,计然还是没出现,他被她抛弃了,这种认知,令系青做什么都有心无力,他三魂七魄,似有一半随计然的消失而消失。   计然离开最初数月,系青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人上,他的生活内容,是将两个被他连累的,可怜弟弟的功课辅导好,自己的学习照顾好,还要保证和老师家长斗法斗的手段好,再把想找的人人找到,蜡烛几头烧,他尽管又忙又累,但生活目的明确,心灵上还算有寄托。   他每个晚上除了日常学习,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也并不时时睡的稳,都是睡一会儿,便急不可耐看看时钟,到底还有多少时间才会天亮。说实话他讨厌睡眠,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白天,他会把睡觉的时间都利用去找人。   可最近,春儿和张浩的学习调整到合适的状态,已不需要系青太过操心。   而找计然的信念,则逐渐被现实消耗磨灭。   等着计然来找自己的希翼,更是碎成一堆渣,那丫头,根本已经不在乎他了吧?不管怀系青是个强 奸犯还是杀人犯。   他自己的学习~~系青这些日子常常觉得疲倦,不太能象以前那样集中得住精神。要命的是他可又没办法真正睡上一个好觉。睡梦中,要么梦见计然目光凄绝,控诉他,“你杀了我爸妈,我恨你。”要么是她哭的梨花带雨一张脸,最可怖的是梦见她躺在冰冷冷的手术台上,浑身鲜血……   不知多少次夜半,系青从梦中惨叫着醒来,吓得常蓝和春儿连滚带爬冲进他卧室,来安慰他。春儿有时会劝哥哥,“不过是不见了一个女人嘛,哥,你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的,在别人眼里,失去了计然,不代表什么吧?毕竟,爱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没必要搞到这么灰头土脸的。可系青不这么认为,计然确实不是他生活的全部,甚至,她这个世界上不是很重要的存在,但他需要她,不知为什么的需要。   他只是恐惧那日初夏清晨,旧巷中与她一别便成永诀,今后,一生中再无机会相见。   不知是不是睡眠长时间太差的关系,例如上次英语课时见到的幻觉,时时在系青周遭出现。   计然会出现在系青吃午饭靠着的乒乓球台边,巧笑嫣然,“不对,是苏格拉底说的。”   她会出现在他午休时候的座位边,系青偏头,就能看到她刚从午睡中醒来时的模样,眉目迷蒙,妩媚如一片柳暖花开的颜色。   她还会出现在系青洗澡的时候,腻在他怀里,“我爱你愿意陪我一起老。”   睡梦中,她坐在他怀里,细细碎碎密吻于他,“系青,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图书馆,她手勾在他脖子上,缠缠绵绵的语气,“没人搭理我,只有你陪我唱歌,你最好心肠,最疼我……”   在车站,她发着病,“我保证不死,保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教室里,她音容层层重叠,“不管小师妹爱不爱令狐冲,令狐冲都只能爱小师妹,真爱是不讲理的。”   即使走在楼梯,亦能看到她扶着楼梯扶手,俯身对系青说,“我不是自满啊,是觉得,我也可以为你努力超及格线嘛。”他们一高一低,在楼梯上站着,相视不语,眉目之间,尽是恍如怀抱花开千树的幸福。   如果见不到她的人,能见到这幻象也好,系青如此想。他从不挣扎,一任万千往事,俱幻化成水波中无数碎影,繁漪重重,将他淹没其中。系青知道,这些幻影的名字叫思念。他对计然的思念象无数细沙,从空而落,穿透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时间,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68   “青儿总做噩梦,到底需要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常蓝就这个问题跟丈夫做协商。   怀建军不敢贸然答应让儿子去见心理医生。这说,万一大夫给开什么他搞不懂的药,再给他那聪明绝顶的儿子吃的傻傻呆呆,他上哪儿哭去啊?踌躇,“再观察观察吧。”   怀建军这一个观察观察,常蓝差点神经衰弱。每晚临睡前想,青儿睡眠要是还很糟糕,就去看医生吧。那这个晚上系青要是没什么,常蓝就自我安慰,可能就好了?待隔一个晚上青儿又魔怔了,常蓝寻思,那还得去看医生。意欲开口劝系青就医,接触到儿子淡漠的眼神,冷静的表情,又会退缩下来。本来已经很僵的母子关系,会不会因此再雪上加霜?青儿会不会误会她这个妈妈把他当疯子?   这么一来二去,常蓝也有点儿吃不消。打理一间公司已经是精神紧绷,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工作脑袋生痛,到底不是年轻人,没几天,五脏失调不适,口舌生疮,啥啥毛病都出来了。更让她心生恐惧的,是家里的钟点工偷偷跟她嘀咕过,青儿掉头发掉的厉害,那孩子床上有很多很多脱落的头发,人春儿床上就没有。常蓝的心啊……   晚上,常蓝在厨房洗水果,手里忙乎着,边偷偷观察在阳台上发呆的青儿。   系青望着高楼外昏暗的夜色,神色竟异常温柔,唇边似乎还挂着丝微笑,与这段时间总是毫无表情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独自站在那里,衬着身后无边黑暗,瘦条条的身形似浮在风中,常蓝看见儿子的手诡异的伸出去,象要抓住什么~~他要抓什么?垂在天边的星星?还是……不管抓什么,都不可以吧?因为常蓝什么都没看见~~毛骨悚然。   话说回来,这是青儿想伸手抓,哪天他要是想跨过扶栏去追呢?常蓝再瞄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明显魂儿不知飘去哪里,兀自沉思的春儿……她都没心情再去整什么果盘了,连春儿都这德行,天可是要塌。   常蓝翌日不再犹豫,将会议,应酬,合同这些事情通通押后,花了几天时间,联络心理医生,联络学校老师,联络青少年问题专家,然后,她回家噼里啪啦通知,要两个儿子去住校,把青儿那本被她缴掉的存折还给他,同时跟他说,“妈要很忙一段日子,大概没时间照顾这和弟弟,这们哥俩个住校,互相照应着点儿,周末有空帮妈去看看爷爷奶奶。还有啊,这睡眠质量不好,不如这去见个医生,开点儿有助睡眠的药用用,这样睡的好些,也不会妨碍其他同学休息……”   系青正对着存着发怔,那是他筹谋已久的,和计然的未来~~恍恍惚惚,时间似乎回到夏日清早的凉亭,计然笑着捶他,“象这这个年纪的男生没这这么婆妈啰嗦……”直到妈妈叫他几遍,他才听清楚她的要求,不禁眉头皱起来。   常蓝完全明白她儿子对她啥想法,基本上处于她说什么他都反对的状态,所以她不能表明让青儿看医生,是因为她这个当妈的担心他,还得找点儿其他理由,“长期睡眠不好影响记忆力,也影响智力,这都还是小事儿,万一造成这食欲减退,血糖血压不稳,体内电解质失衡,病了还得爷爷奶奶跑去医院……”   祭出家中二老还是管用的,系青答应,“有空我去看医生。”   常蓝递给系青一张字条,上面留有心理医生的地址和电话,“这自己找空去吧,妈最近没时间陪这过去。”   睡眠不好,需要看心理医生吗?老妈又要玩儿什么把戏?青儿并没有真正听从妈妈的建议去见医生。而住宿舍,不用回家看见妈妈,倒让他精神上不那么紧张,为着计然的事情,他恨爸妈。而事实上,恨父母,每个孩子都不愿意,但又常常都不得不恨。   让系青萌生去见医生的念头,是有天夜里他又发噩梦,一声惨叫,把宿舍几个同学都弄醒了。浩子和春儿倒没什么,另一个同学明显受惊,“啊,怀系青,这怎么回事儿啊?一惊一乍的~~”   除此之外,系青发现,他脱发严重,尤其靠耳后头皮,一块比指甲稍微大点点的部分,头发脱落的厉害。基本上那快指甲大的头皮上,头发已经一根也无,亏得只要头发稍微养长一点点,能遮掩住那块空落落的光秃,不然,还真是~~   有一天,如果见到计然,这样子会不会有些难看?系青打量镜中那个瘦得几乎露骨,眼睛布满血丝的男生,自己都有点儿嫌恶,这模样对漂亮的计然来说,可有点儿失礼呢。他想,还是去见医生吧。又失眠,又脱发,总发噩梦,去见其他科也不是很合适,好像只能见心理医生。   系青请假去看诊。   他的医生姓曹,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扔人堆里找不到的路人样貌。青儿之前没什么见心理医生的经验,只跟大夫说他失眠比较严重,而且有些脱发。然后医生给他开了~~开了很多很多~~单据,让他验这个验那个。紧跟着竟还有中医给他会诊,给他开一堆贵到贼死的中成药。最后,才是心理医生问诊,“这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那段时间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这是常蓝妈妈找的医生,只有她找的医生,才会搞出这么神经的事情,看心理医生做全身体检~~系青心里不知为此翻多少个白眼。所以,他很不合作,什么都不打算跟医生说,推托,“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才失眠,您知道高考嘛。”嗨,他什么都不说,让医生去跟他家母后打报告去吧,谁让她动不动就搞“垂帘”这一套?   医生请系青坐一张很舒适的躺椅上,很客气,“帮忙坐这里好吗?喏,我也知道高考学生压力大,失眠脱发也都是正常事儿,不过这也知道家长有时会过分紧张,非让我们做出诊断他们才会放心,可同学这知道,心理问题又不是说看一次两次就能做结诊的。所以,麻烦这能不能每个星期来三次呢。”见系青睁大眼睛,不能置信的表情,曹医生追加解释,“哦,这每次只呆会儿就走也行,或者在这儿睡会儿也行,可以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会问这什么,但这得来。不然这只来一次,我就下结论,说这因为学习压力大造成长失眠和脱发,我很难向家长交代,也很难向我的专业交代……”   这医生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不疾不徐一番话,倒让系青无法推拒,再说,他本就不是个喜欢给人为难的人,若非有什么特殊缘由,怀系青真的是位谦谦君子,向来与人为善。   系青想,每个星期三次见医生,对他来说不是太方便。但答应去见医生,有两个原因,医生工作的地方是本市最好的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系青异想天开,寻思或者这里能遇到计然?哦,他还是不死心就对了。另外,曹医生办公室那张躺椅还蛮舒服的,何况医生颇为开明,答应给青儿一罐冰啤酒,让他躺在那儿喝。   系青第二次去见曹大夫,曹大夫给系青放好听的轻音乐,用一种平静缓和的语气,问他是不是有服用中医开给他的药?顺便聊了聊医生当年参加高考那年的事情,就放系青回校了。   第三次去见医生,医生说起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过的人和最爱做的事儿。他的确没问过系青任何事情,这让系青对医生颇有好感,他并不喜欢跟外人讲私事。   第四次,医生给系青看放在他写字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医生太太端庄娴淑,医生还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八九岁模样,坐轮椅。小女儿四五岁,抱在医生怀里。   医生跟系青说起他家大公子,“我差点就失去这个儿子……”   曹医生说,他和太太结婚的时候很年轻,孩子生的也早,那时他还是在读研究生,两个人都忙,照顾孩子难免有疏忽。孩子三岁大的时候,他带儿子去公园玩儿,放孩子在草地上乱跑,他偷空读书,结果孩子不知被谁抱走了。当年,曹医生为了找儿子,与太太花费不少心思,而且,也为此与太太口角无数次,差点闹到要离婚。好在两人都没放弃对方,仍然守在一起,找儿子找了几年没找到,后来又要了一个孩子。   系青挺曹医生的故事听的很专注,因为他对找人这事儿实在是太有兴趣了,打算听听故事结果,曹医生偏偏打住话题,时间到,系青得下次才能听完医生怎么找到儿子的故事。   69   又是深秋,万木萧萧的季节。   所有的高三学子,在这个秋天都投入紧张的高考备战状态。每场模拟测验,都以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之势,刮走大部分学生脸上的笑容,甚者,撕了卷纸,伏案狂哭。即便成绩好点儿,或者庆幸,但也喜意寥寥,并不是特别开心。张浩和系春每次的测验成绩进步显著,很是不赖,让老师欣慰,同学羡妒。系青的成绩仍然五十分上下,毫无起色,平时作业和课堂问答看上去挺好的人,总和成绩过不去,也不知所为何来。   这天,因成绩来找系青的不是韩老师,而是物理老师。   系青的物理老师,是个一向活在自己世界里,不太管外面有什么变化的古板人物,拙于言辞,倔强固执,不算讨人喜欢的老先生。和很多优秀的理科老师一样,他瞧不起文科。系青出事以后,这位老先生一直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说过,上课依然最爱提问系青,系青也都能给老师的提问以不错的答案。系青隐约会意,这位老先生是明白他的,既然明白他,找他干嘛呢?   老先生是在晚饭后将系青找去他办公室的,房间里没其他人,他喝一碗粥,也不管系青胃里的食物是不是消化掉了,就丢卷纸给系青,“这张卷纸成绩不对外公布,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把老师之前,教给你的东西都忘光了。”   系青有些为难,他不想在老师面前败露他真正的实力,毕竟,他只有成绩这一个砝码,去和大人谈条件,为他和计然争取些许机会。可他又不愿意违拗老先生的意思,无论如何,他身上以前所有的耀眼光环里,有老先生注入的精力。   老先生看出系青的为难,表示,“ 考试和读书,是两回事儿。对你来说,获得知识和分数也是两回事儿。”   老先生所言非虚,系青认可,乖乖掏笔答题,老先生表放在桌上,象从前帮助系青辅导那样,计时开始。   这场只有一师一生的考试,结果出来,系青分数尚可,八十九分。老先生不满意,“没以前好。”   系青点头承认,他现在状态不好他知道,他撑的辛苦,变弱很多,不比那会儿,为了和计然的未来,斗志昂扬。   老先生长叹,竟说了句让系青发笑的话,“物理比谈情说爱有意思多了。”   系青抿嘴笑,其实就某部分而言,他倒是同意老师的看法,爱情变幻莫测,太不易掌握,   老先生也笑,“你和考试闹别扭,是因为不想离开这里吧?怕成绩太好,被逼着去考其他大学?”   系青又点头承认,哦,这个老先生果然懂他。   “是挺可惜的,”老先生说,“但毕竟那是你的选择,做老师的也不好勉强。不过~~”老先生要求,“让我们以后还这样考一下行不?我想你回到以前的水准。不管你做过什么事儿,不管你是什么人,想上什么学,就为了物理。”   系青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老先生懂他。再说,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想堕落到底,他心底里其实很珍惜,曾经,那个被计然爱着,被家人爱着,被老师同学爱着的自己。   再去曹医生处,系青要求听完曹医生找儿子的故事。曹医生也很乐意的继续。   彼时,医生工作用心努力,在业内小有名气,有一年,被某地医院请去给一位病人做会诊,在异乡的火车站,有个趴在地上的小乞丐,一直跟着曹医生转来转去。曹医生给了小乞丐两次钱,小乞丐仍然不走,总是跟着他,嘴一张一合。闹到后来,曹医生觉得不对劲儿,抱起孩子细看,发现那孩子的舌头被割掉一截,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而孩子那张脸,依稀仿佛,正是他儿子的模样。谁能料想,当日花朵般美好的孩子,再见竟是……   这个故事很惨,惨到系青不能承受。他很想哭,又不愿意在医生面前哭,躺在躺椅上,忍得浑身发抖,后来不得不用胳膊挡在眼睛上,挡住从眼里汹涌而出的泪。再次觉悟,这个医生确确实实是妈妈找来的,他们在逼他死心,他们在用这样的故事告诉他,人,是找不到的,除非是遇到。   “时间是个天才的编剧,是你的,它会还给你的。”曹医生的声音永远稳定温和,波澜不惊,他告诉系青,“如果不是我努力工作,有那次出差的机会,我可能永远找不到我儿子。”   这就是大人诱他来见医生的真正意图,系青放下挡在眼睛上的胳膊,坐好,直视医生,对抗,“如果你一直努力找孩子,可能他不会残废。”   医生反问,“我要是一直忙于找儿子,放弃我的职业,我在没找到儿子以前,大概已经和太太一起饿死了。即便找到孩子,没有好的环境给他生活,给他保护,恐怕结果也是一家人饿死而已。”   系青无言以对,因为医生说的是事实。   医生并不逼迫于系青,闲聊口吻,“现在想想,我当初是没有为生活变故而失去斗志,才会有机会,再遇见我的儿子。”   系青挣扎,“可是如果……”   “你过来,”曹医生打断系青,把他带到落地窗边,让他看高楼下滚滚人流,车来车往,“你知道,前面路拐角处,发生过的一次车祸吗?有人穿过马路,想给家里人买份栗子蛋糕带回去。过马路之前,有外国朋友向他问路,他好心指点。走到路边花店,他又买了束鲜花,还接过公司同事打来的电话。待穿过马路的时候,他还看见不远处有人在吵架,就在这时,车祸发生了。那我们说如果,如果那人不是要买蛋糕,不是帮助问路的外国旅客,不是买了花儿接过电话,如果那天路边没人吵架,他都不会出事。我们也可以假设,如果他那天早出门几分钟,又或者其他什么,他也不会出事。”医生结论,“如果是个海,人生里有海海的如果,但最终,我们只能活一个结果。在只能活一个结果的情况下谈如果,那明显是跟活人为难啊。”   系青在哭,哭的很厉害。   如果,那天他没带计然出走,如果,那天他手机不是没电,如果,他和计然生活的再小心一点,如果,他在计然和他提出分手时就放弃,如果,妈妈不是大发雷霆,如果他不是轻率张狂,甚至,如果他和计然没相爱过……   如果是海,弱水三千,他们只能取一瓢而饮,活一个结果。   只是,为什么他的结果是那么糟糕?   曹医生见系青哭得失控,体贴入微,扶他回躺椅上坐好,并且,给了他一点点白葡萄酒,劝,“这是好东西,偶尔来一点,是享受生活,但不能过量。”   系青流着泪,喝掉人生中第一杯烈酒。既然,只能活一个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怎样的,他都必须打起精神,享受这个结果。   青儿的睡眠,从这天起,略有好转迹象,不再频繁从噩梦中惊醒。他有按时吃药,按时就医。对,他没再拒绝医生对他的治疗,那种真正的,比较象一个心理医生会对病人用的治疗,看一些图片,回答一些问题,不再保留,向医生倾诉他的无助和迷惘。   当然,有时这个医生也挺坏。   比如,有次系青问医生,他是不是有罪?   医生回答,他不是法官,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是法官的工作。然后他问系青,“同学你需要去见法官,由法官裁决你是否有罪吗?”   系青说不用。   于是医生轻描淡写,“那你担心什么?”   系青被医生逗乐。   曹医生,其实是个很有经验,很好的医生。这符合常蓝妈妈和怀建军爸爸一贯的生活品质,他们,什么都要最好的,从衣食住行,到就医看诊。系青想,他这个儿子,以前还算是最好的,最近,不怎么好,他们一定忍的很难受吧?   逐步治疗的结果,是把小然的幻象,从系青的生活里渐渐逼走。理智上,系青知道,他之前确实病了,现在,正在康复。感情上,确是不乏怨愤的。大人们目的达到了,终于,在他这里,夺去计然的人,现在,连她的魂儿,都被逼走。   或是终究怨愤难消,系青的睡眠仍没调整到较好的正常状态,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沉沦,也不能太依赖医生,说到底,除非他自己振奋,类如生病,尤其是心病,还得是病人自己求生意念强烈,不然,早晚死路一条。还没找到计然,他不能死,不能垮,于是,睡不着的夜里,他会悄悄起来,独自在刚入冬的操场里跑步。跑到筋疲力尽,睡眠会好些,人大概也能变好看点儿,那些噩梦,也会慢慢远离。   夜半的校园,霜冻的地面硬邦邦的,稀薄的月色和操场边黯淡的灯光,混成一片雾似的光芒,无比清冷。系青一个人,一圈圈,在操场上,孤单地跑着。   这个时间,他总是会想起,某个春天的早晨,校园空气,清新如洗,刚升起的太阳,洒下的阳光,柔和得像羽毛,风似乎在他肋下涌动,托着他在校园里奔跑,草地上的露水,被他的脚步踏碎到泥土里……那时的他,什么都不在乎,心里眼里,只有那个,被他刚从车站接来,打算一起去春游的女孩儿。那天,他婆婆妈妈,对她唠叨叮嘱,一遍又一遍,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象是怕丢掉她的心情。   而时间,用狗血的剧情证明,他真的弄丢了她。   70   系青一个人的夜跑没折腾几天,张浩和春儿跟上来了,不失眠的人,半夜起来跑步就是那种样子的,闭着眼睛,踉踉跄跄,所以,一行三人,怎么看都是失眠的人跑起来姿态比较帅。春儿一般都在早上,揉着酸痛的肌肉,和睁不开的眼睛,结论,“半夜跑步耍帅这种事儿,正常人切莫效仿。”   浩子玩笑附议,“中,该干嘛干嘛去奏对了。”   其实系青有劝浩子和春儿晚上不要跟着他出来,大冷天的,连累这俩儿弟弟他于心不忍。   那春儿说,“哦,你于心不忍,就一个人出去了?害我直做噩梦算谁的?”   青儿问,“做啥噩梦。”   春儿说,“梦见你从学校第六层顶楼跳下来。”   浩子再次附议,“对,哥,要么你大冷天儿的别半夜出去,你要出去我和春儿就得跟着。”   系青想,也是,左右也是要连累他们的,他睡不好,两个弟弟跟着受罪,他跑步,他们确实也担心。左右他都于心不忍,二选一,还是跑步吧,锻炼身体总是健康的行为。于是,夜半三人跑继续。   跑着跑着,有天就跑出个小事故。   半夜三点,哥儿三个迎着随着秋风翻飞的落叶,在寂静校园瞎转悠,花坛边的杨树底下,竟撞见一对儿吻得亲昵忘我的情人,正是顾老师和韩老师。   想是深夜安静的校园环境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或者这个吻太过甜蜜,反正两位出轨的老师直听到脚步声很近才惊惶分开,恰见怀系青同学,姿态矫健,气息匀称,从他们身边跑着一晃而过,视他们二位如透明。   两位老师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又见春儿和张浩跑得东倒西歪,如喝多了黄汤的醉汉样,跌跌撞撞,至他们近处。那是怀系春哦,他不是怀系青,所以他绝对不会装没看见,而是直白白不加掩饰,一双眼睛抽着筋儿,带着好奇,带着惊异,带着一探究竟的窥视欲……然后他不知被什么绊倒,吭哧摔个嘴啃泥,唉哟哟的呼痛声,响在后半夜三点的校园,真真吓得韩顾两位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几乎魂飞魄散~~紧跟上来的是张浩的笑脸,笑得绝对暧昧,绝对虚伪,绝对不合时宜礼数周全,“老师晚上好……”他拎起地上的春儿,追怀系青而去。   韩顾两位哪里还敢在校园逗留?赶紧各回宿舍,再无二话,躲被窝里手机联络。   其实,本来就是为情所苦睡不着的两个人,正好这晚上与韩老师同屋的生活老师又不在,就没啥顾忌的,半夜打电话开聊。   顾老师让韩老师考虑离婚,带着孩子跟他走,他保证对孩子和女人都好。   韩老师不肯,她不肯跟丈夫离婚,也不肯和顾老师越轨到上床的地步,甚至不想继续,打算断了这露水缘。   顾老师被逼急了,要求韩老师出来好好谈,两人就这么在校园里见一面。情人之间的见面,常常有着诡异的力量,让他们违背初衷,做出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韩老师打算和顾老师谈分手,谁知道为什么该谈的没谈,却吻的热火朝天,被学生撞见。平时在同事和弟子面前,辛苦维系的秘密,就这么被暴露了。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韩老师问小顾。   小顾预测,,“我觉得应该不会,按理说怀系青不像那种行事风格的孩子,他应该会叮嘱春儿和张浩也不要说出去才对。”   事实上,韩老师测对了大部分,系青是嘱咐春儿和浩子,这事儿一个字都不许外传。尤其是春儿,嘴上最好把门的。浩子在这方面倒是挺让人放心。   春儿答应,他嘴上装盼盼防盗门,但是~~他揉着被摔痛的膝盖,念叨,“太疯狂了,这两个差几岁?平时看上去多正常啊?太疯狂了……”   韩老师没测到的另一半,是系青竟然找到韩老师,装成请教问题的样子,实际上是谈条件,“用计然的下落,交换你和顾老师的秘密。”   始料未及,韩老师被她的学生给闹得傻住好半晌。对着系青坚定执拗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我考虑。”   系青步步紧逼,“考虑多久给我答复?”   韩老师,“明天这个时间。”   “不,晚自习。”系青收好书本,起立,温良恭俭依旧,“谢谢老师,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系青离开,同办公室的物理老先生跟韩老师讲,“怀系青最近好多了,我们和她妈妈研究出来的办法还是挺有效的,所以说,家长和老师应该多交流多合作,对学生有最大的益处。”   韩老师强笑,“就算我们有办法,也还得是您出马才有用。他相信你。”   老先生淡淡道,“我们学理的,不比学文的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当然值得人信。”   老师强装出来的笑脸被这老先生的话击溃,现在,她也承认,是不是她花花肠子太多,才将自己的人生搅乱到这种地步?   不得不再找小顾商量,“怎么办?”   顾老师寻思,“找常蓝说说?”   韩老师摇头,“不,你去找计然,明天就去!”   晚自习,韩老师把系青从教室叫出来,给消息,“顾老师去帮你找计然了,能不能找到,我们不确定,但我们确实在想办法。”   系青压抑住不稳定的心跳,略颔首,“我等!”转身回教室。 他一直认定,老师是知道计然的下落的。老师肯去找,一定能成功。他的小然,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病好了没有……   翌日,来见韩老师的,是怀系春。好好的早自习他不去上,揣着热乎乎的,从学校附近新开馆子店里买来的胡椒肉馅饼,晃到只有韩老师单独在的教员办公室,一贯没心没肺,“哇,天儿冷的,准是要下雪了,老师,请你吃,热的哦~~”   胡椒肉馅饼味道是真不错,但头一次,怀系春请老师吃的东西,也变得难以下咽。   “老师,我哥是不是要挟您,让您帮忙找计然?”春儿睁着纯洁大眼睛,还是以往满不在乎的语气,他不等韩老师回复是,或不是,便说,“老师,能拜托你一件事儿吗?”   韩老师不语,等着听怀系春的拜托。   系春带点儿神秘,凑近老师,“能不能,请你转告我哥,说计然死了!”   死也想不到,怀系春的拜托长这个样子,“为什么?”   系春的理由,“只有她死了,我哥才会正常,我们这个家才会正常。在计然没出现之前,我家啥毛病,啥问题都没有。她出现了,我家才闹得鸡犬不宁。”   “你家出问题,不是计然的责任。”韩老师觉得春儿对计然的指责很不公平,试着跟他讲理,“这不是计然的错……”   问题是春儿根本讲理,“老师,我不管这是谁的错,也不关心计然是真死真活,我只想我哥和我家,都能平静下来。她死了,我哥才会肯好好的。”春儿笑,笑得贼甜,讲话语调也贼甜,“老师,你答应我,我一准给你保密,不答应可不行哦。”   不超过三十六小时,被怀家两个孩子威胁?做老师做的也太窝囊了~~韩老师没说答应不答应,只问,“你怎么知道你哥来找过我?”   春儿翻个白眼,“因为他本来好多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又开始坐立不安魂不守舍。”春儿的表情终于正经起来,“老师,求你了,你也不想我哥毁计然那臭丫头手里吧?那是我哥,那是怀系青诶,他竟然有一天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是的,那是怀系青啊,他竟有一天会声名狼藉,并要去看心理医生   系青这次去见曹医生,闲聊,“你找儿子的时候,有人帮你吗?”   曹医生说,“有。”   “那帮你的人多吗?”   曹医生笑,不多话,用眼神鼓励系青,继续往下说。   系青坦言,“我觉得很孤独,没有人帮我。”   曹医生问,“是觉得没人帮你?还是没人关心你?”   系青思考,是没人帮他还是没人关心他?   曹医生巧舌如簧,“我觉得,关心你的人还是很多的,有人愿意关心你,就一定会有人帮你,只不过,未必是以你喜欢的方式在帮你。或者你会奇怪,既然是帮助你,为什么要用你不喜欢,甚至你无法察觉到方式呢?那是因为,我们帮助别人的时候,当然只会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你说呢?”   系青没说出来,他需要好好想想才行。   医生又问他,“你平时,喜欢帮人吗?遇到需要帮助的人,都是用什么方式去帮助别人的呢?”   系青浅笑,略摇摇头。   他其实,并没帮助过谁。甚至有时去帮别人,也都出于某些特别或自私的目的。   一个没帮过别人的人,一味贪图别人给予帮助,好像也不太好。而事实上,他必须承认,有很多人在帮助他,关心他,只是,确实不是以他喜欢他需要的方式。   但,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身处不同立场,怀有不同理念,从而在行为上带来的差异。他不能太贪心,很少付出什么,却始终要求,别人一定要用他希望的方式,来帮助他,关心他。   曹医生看这浅笑的系青,也微笑,“怀系青,再过些日子,你大概不需要再来我这里了。”   71   月光倾城   “没找到计然,”待小顾回来后,韩老师向系青转达,“我们尽力了。”   系青不信,“顾老师去哪里找的?为什么会找不到?”   “我们收集了一些资料,去她可能会转去的学校,没有她的消息。”韩老师嘘口长气,呼吸在冰冷的室外温度中凝成白雾,“很抱歉,系青。”   果然,老师们真的知道,计然转学去了哪里。系青要求,“那把老师知道的资料给我吧,我再去找。   韩老师拒绝,“系青,那不行。”她苦笑,“或者你不信老师的话,但结果就是这样,我们没找到计然。至于~~”很难启齿,韩老师努力让自己面对她的学生,坚强一点,“至于老师的事情,你想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悉听尊便。”   不止是要面对怀系青,还有一个怀系春。   春儿五官皱起来,那个不满意,“啊~~,只是找不到?不能说她死了吗?反正都找不到了,讹我哥一次,告诉他那臭丫头已经死掉不就完了吗?”   韩老师回请春儿吃皮儿薄馅美滋味浓的胡椒肉馅饼,“我们不想撒谎,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春儿咧着油嘟嘟的嘴角,笑,挺诈,“所谓找不到,就不是撒谎?”   韩老师淡淡瞥他一眼,不与小孩子计较的表情。   春儿赖兮兮的,“那就撒一点点小谎吧?只撒一点儿谎,就能挽救我哥的光明前程,大好人生。”   韩老师摇头,不接受他的要求。   春儿坏劲儿上来,又威胁老师,“那我可能会不小心,把我某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了哦?”   韩老师还是那四个字,“悉听尊便。”   春儿毫不掩饰,给老师一个白眼,闷头狠狠咬一口馅饼。   韩老师看看这个鲁莽的愣头小子,倒觉得,这孩子其实也不是全无问题,挺让人担心的,总这么糊糊涂涂,感情上,只怕会走弯路吧?给他点儿热水,问,“春儿,你知道什么叫爱情不?”   这问题吞下肚,比吃几斤生铁还不容易消化,春儿噎住,猛捶胸口,灌口水下去顺顺气儿,“咳咳~~我知道。喏,象罗密欧朱丽叶,梁山伯祝英台这种要死要活的,肯定是爱情了。象我哥那种神神叨叨的也是。”他结论,“越雷,越神经,越放好日子不过穷折腾,越别扭越让人看不懂,就是爱情。嗯,老子不要爱情,贼鸡 巴烦人。”   韩老师倒不介意混小子爆粗口,噗哧乐了,“行,一直不要倒也不错的。”她伸手拍拍春儿一脑袋黑头发,“喏,你保持住哦,哪天不小心要爱情了,可是要记得今天跟老师讲过的话。”   见完怀家两个臭小子,韩老师去见小顾,该结束的,总得结束。在系青的事情上,她一步走错,满盘落索,这段难熬的日子,必须感谢小顾和她共同承担的一切,但~~“我需要对我的家人负责,我也不能再这么耽误你。”韩老师跟小顾说,“你还是找个和你更合适的姑娘一起生活比较好。”   “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顾老师我住韩老师一只手,“你呢?你除了要对家人负责以外,不需要对我负责吗?”   “结束和你之间的关系,是我可以做到的,对你负责的最好方式,”韩老师说,“我很喜欢你,可是,对不起。”   “对你家里那位还是割舍不下?你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比我多?”   她对丈夫的感情,比对他多吗?倒也未必,但适合在一起生活的人,肯定是他丈夫,而不是小顾,所以,韩老师顺水推舟,“是,我对我家那位还是有感情的,爱情很容易消失,能长久的,是我和我的家庭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顾神情惨淡,“我要是一直纠缠你,怕也是让你为难……”他搓搓手,下了点儿决心,“好啊,我听你的。不过~~”小顾眼镜片后,水光在闪,“我离开你,你怎么办?”   韩老师静静瞅了会儿小顾老师,近乎粗鲁地,恨恨道,“我怎么办是我的事儿,你少管!”   小顾绝好脾气,“行,行,我不管,来,喝口茶。我问的是怀家那对双胞胎,他们一旦把事情说出去,舆论上的压力,也让人受不了,你丈夫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那真是挺可怕的事儿,但该承受的,总要承受,“我可以,我能受得了,也能处理。”韩老师强打精神,换个话题,“计然现在怎么样?”   “还可以,生活安定,她嫁的那小子家境不错。就是~~”顾老师摇摇头,加重语气,“你知道吗,那孩子跪下来求我,不要将她的下落透露给系青。”   “那系青的状况,你没跟她讲?”   “没,我认为保持现状比较好。”顾老师浅浅叹气,“要是她们互相知道对方是这个样子生活,大概都不肯善罢甘休,闹起来,怕是要伤筋动骨。他们两个,我看哪个人都经不起折腾了。”   “我知道,”韩老师怅然唏嘘,两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眼里,滴落在桌上,她说,“我知道……”   只能是这样的结果,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   不过有件事儿,韩顾两位老师都料错。青儿和春儿,还有张浩,他们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那个深秋晚上,他们夜跑中见过的事情。两位老师在学生眼中,仍是可爱的老师。在同事眼中,也依然是强劲的竞争对手。他们的世界,仍纷纷扰扰,抱怨学生,抱怨家长,抢着晋级,抢着评职称……   韩老师和顾老师,如许多成年人那样相处,表面上维持住不冷不热的关系,内里则象中了七伤拳,无一处不痛,无一处安慰。   冷寂的夜晚,睡不着的星空下,韩老师想起系青和春儿,想起她不得不对他们撒谎,不得不搞的那些小动作,无限感慨,和孩子们相比,大人需要惭愧。   终于,在这初雪的天气,轮到怀系青来到这里。   他打开厕所里挺高的顶窗,窗外,天地之间,雪片绒绒絮絮,静静飘落。每年初雪这天,都是他和计然之间的纪念日,今天,只有他一个人纪念。系青走进距离窗户最近的隔间,靠着每次打扫卫生,都没办法清理彻底,永远脏兮兮的隔间板壁,拿出一盒烟。   男生,上到高三,才第一次抽烟,说出去,大约也显得很逊吧?可怀系青就是这么逊。他想起曾经,总是在这厕所隔间里抽烟的,长得象曾志伟的长发男;眼睛里布满血丝,喜欢装酷的胡须男;唱着不知所谓的歌儿,把眼镜架到头顶,流泪的浩子;还有现在的他,名誉败坏,心里住着光芒耀眼的,漂亮女孩儿的他。   他在这里抽烟,因为他生命里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都被女孩儿带走了……   小然,没人愿意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他们~~大概都觉得,我们这样分开好一些吧?要命的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求求你来找我吧~~你来找我,我就不抽烟了,你不是最讨厌男生抽烟吗?青儿吸口烟卷,徐徐喷出一口烟雾,烟味儿混着厕所内特有的气味,刺鼻,不好闻~~小然啊,难怪你不喜欢男生抽烟。但你一定不晓得,这味道,烂的与人生相得益彰,辉映成趣,不抽烟,还真是难以体会。   周末,系青拎桶白漆,一只最大号的毛笔,踏着积雪,找去计家租屋。   还是那条旧巷,老墙斑驳,灯火幽幽。   系青象老故事里来寻狐仙的书生,一脚踏进如烟旧梦,恍恍惚惚,刹那间,月色倾城。庭院深深里,那是等计然的系青,听见墙外脚步轻盈,他从院子里向外探出半张脸,觑着计然靠在墙上的样子。那暗夜里的缠绵,悱恻辗转如眼前弥漫一片雪色竹影,树花朦胧。   又陈迹依稀,旧日重来,是那个夏风纯净的清晨,计然流着泪,与他话别。他答应她,很快就回来,谁知,再回来,燕巢寂寂,人去楼空~~系青对着计家曾住过,至今还未租出的空屋,牵愁动恨,他的年华似锦,爱意葱茏,最后,只剩下这断壁颓垣,人去楼空。   用毛笔蘸白漆,系青在墙上写字,每个字都被他写得笔力匀劲,肩骨嶙峋,“小然,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我将如约而至,等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系青还记得计然说过的,那个约会。她说,如果大人要把他们分开,那就暂时分开。她答应他,会为怀系青好好保护自己,她约他,在高考三天后,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书城门口见面。尽管,仓促间,他们都还没约定时间,但系青会去,他会从早上,等到晚上。   他们,一直都很珍惜他们之间的约会,希望,一直如此。从今后的希望,只能寄予这次约会了,小然,求你出现。   时间,在系青的等待中,慢慢滑过,很慢,很慢……   春节,情人节,计然的生日,系青的生日,那些因爱存在的纪念日里,系青在等,在落雪的窗前等着,想她的模样,想那落在门后的誓言,想那被雪覆盖的再见。   他在星光里等,月色里等,灯影里等,岁月里等……   至填报高考志愿的日子,系青的志愿,是本城医大,他没忘记他的理想,要做医生。当然,他也知道,爸妈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如愿。   果然,常蓝来找系青谈,“青儿,你真要放弃更好的读书机会吗?”   系青语气无所谓,“我成绩下降的厉害,考本地大学都困难呢。”   常蓝静默不语,半晌,说,“青儿,就算爸妈对你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你也无需用糟蹋你前途的方式,来惩罚我们。”   “您想太多了,我从没想过要惩罚谁。”系青笑,失去计然后,他一直都用这种带点儿讥诮的笑容,面对常蓝和怀建军。   常蓝揉揉额角,不得不拿出开会谈判的精神,百折不挠,苦口婆心,“我们打个比方。”   系青手里忙一份模拟卷,一心二用,敷衍娘亲。   常蓝比方,“青儿,假如有一天,妈有外遇,和别的男人,行苟且之事,你会如何?”   青儿不知道老妈的比方这么狠,乍听之下,理智已无,眉毛掀起来,瞪老妈,心头乱跳,第一个反应,肯定是要纠集老弟和老爸,把那个男人揪出来,狠揍,盖麻布袋拖厕所里狠狠地揍。   常蓝又假设,“妈妈背叛这个家,你和弟弟还有爸爸几次劝妈妈,妈妈还是没办法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反而想离开你们,你打算怎么办?”   青儿寻思这还想什么,看老爸指示啊,以老爸的脾气,不晓得会不会把老妈的腿打断~~哦哦哦,系青被老妈的假设搞得心浮气躁,浑身上下的暴力细胞全被调动起来,要是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会和春儿想办法整死那个男人吧?让他的生活永无宁日!一定会让那家伙每一天都活得痛苦又后悔!!!   常蓝继续假设,“青儿,又假如,那个男人有心脏病,妈要是和他同居,最后,他死在床上,妈很害怕,打电话找救护车,事情曝光,街头巷尾,对我们家人指指点点,你又怎么看?”   我……   系青看着妈妈,哇,这是她的目的。   在过去那些日子里,系青知道,早晚他会有这一天,和母亲僵持,敌对,谈判。他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演习这样的场面,甚至,设计好适合这场合需要的对白。但妈妈今天跟他谈的,与他预期半点不合。   系青心乱~~想起计然发病那次,他的狼狈,焦虑,愧悔和震惊。那天,亏得计然冷静,不然,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而且,幸亏,计然活着~~所以~~所以~~他想用镇定点儿的表情,来维系他的骄傲,但不太成功。   挣扎半天,系青才说,“妈,你举这样的例子,来对比我和计然的状况,我们不一样的。”   常蓝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但她这回没有咄咄逼人,做父母也是需要学习的,她也为着这种成长的过程,付出许多代价。   承认儿子的意见,“确实,状况不一样。你们年轻,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是美好的。不过,早恋总是不被允许,更何况,为人子女,也有为人子女的责任。妈打那个比方,是想让你能试着了解,妈当时的心情。那会儿,我们都以为,你是天底下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但事实的落差有些大。”常蓝摊手,“青儿,你了解的。”   系青了解,没人比他更了解,因为了解,他无言以对。   看儿子的态度,常蓝知道他暂时软化,适时开条件,“青儿,我们各退一步吧。你可以不必考去更好的学校,但你必须学商,而且,必须以最好的分数考上大学。”   其实,系青只是想留下来,倒未必一定要学医。但,就这么全盘答应妈妈的条件,他又觉得伤自尊,略抗议,“我的成绩现在没好到可以考第一的程度。”   常蓝从青儿的书桌边站起来,打算结束这次会谈,“青儿,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系青苦笑,这是他想跟他们说的话,可见,原来作为子女的他,和为人父母的他们,互相之间,都忍得够辛苦了。   不过,都还可以再忍忍   72   六月,系青的心理疗程即将结束。   他现在的失眠状况大致得到改善,不会频频夜梦,偶有一次,曹医生说属于正常现象,无需紧张。他的头发也不再象之前那样一把把脱落,亏得及时就医,保住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只是耳后那一小块如指甲盖般大小的斑秃,一直空落落秃在那儿,再没长出新发。好在除非拨开头发细看,否则也看不出来。系青对此倒不以为意,常蓝与怀建军却是耿耿于怀,可除了慢慢想办法之外,也无计可施。   最后一次去见曹医生时,系青求教,“当年您找儿子,找到的,和丢失的,是同一个孩子吗?”   医生说,“不是,不过我也不是同一个父亲。”   人都会变,但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亲人之间的血缘之情,比如沉淀在岁月中共同经历的回忆,和仍可期许的未来。   每个学子回忆中的高考,是不是都像噩梦?问系春的话,系春会说,“噩梦?太客气的形容。噩梦只是梦嘛,假的,高考这玩意儿是现实好不好?现实里这叫灾难。”   只有“灾难”,才会以这种压倒性的姿态存在。逢此“大难”的春儿,每天生活得懵懂不耐,有气无力,奶奶的好汤救不到他,老妈的保健品也救不到他,还有他哥,哦,怀系青十足淡定,从容不迫,他的神经好似铁打,且拥有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坚韧,以及以及以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持续性,盯紧宝贝弟弟怀系春。   悃?喝咖啡,洗冷水澡。不会?给你讲一遍,三遍,十遍……。想放弃?No!   “我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春儿硬挺着一身懒筋问哥哥   青儿的回答令人绝倒,“不知道。”   春儿白眼儿翻的,眼珠子快晕眼眶里了,“干嘛要做不知道的事儿?我们有很多知道的事儿可以做。”   青儿再答,“因为反正大家都在做。”   春儿又问,“为什么别人都在做我就非做不可?”   青儿淡淡瞥弟弟一眼,用更淡的语气说,“因为这样安全。”   春儿不依不饶,“我为啥非这么安全不可?”   青儿拖着无可不可,永远温润的声线,结论,“往大处讲,活得安全是一个普通公民的责任,往小处讲,是为人子女对家庭应尽的责任。”   春儿本想说,这是不是老哥你这段日子以来得到的血淋淋的人生经验,总算没被考试逼到穷凶极恶的地步,硬把话给吞掉,看在老哥活得忒可怜的份儿上,不刺激他了,作罢,闷头努力复习。他考大学,可不是为着什么责任或是安全,纯粹就是不想拂怀系青的意。哥让他一定要考,他就考咯,事情就这么简单。当然,还有一个强大的动力,是和浩子还有哥哥,三个人说好,大学四年,继续三人行,哦哦哦,幸亏有这个动力,不然春儿才懒得搞这些事情。   本来备战高考已经神经紧张,疲累欲死,更哪堪怀建军关心则乱,一天恨不得八个电话,连环夺命call,问老婆他家两只逆子的情况。   你说两个孩子在学校,常蓝哪儿知道是啥情况?她要是跟怀建军回说不知道,怀建军就埋怨家里婆娘不关心儿子。那常蓝要是事无巨细啥都知道,怀建军就建议常蓝别管太多,不然孩子压力大……常蓝气得,“有事儿你别问我哈,星期天两个臭小子回家了,你问你儿子去。”   好啊,怀建军就等星期天,继续连环call。   电话跟青儿聊几句,青儿历来不软不硬不温不火,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怀建军又觉得这样聊实在没趣。寻思跟春儿说说话吧,表现一下他的父爱。谁知春儿不接电话,强睁着几乎要用牙签撑住才不会闭上的眼皮,拜托青儿转达,“告诉爸,他家二儿子~~不,次子,次子已经死了,葬礼举办的成功,所有人都感动的哭了……”   考前最后一堂课,给三年高中生活做ED的,最后一堂课。   韩老师说她要表现一下她的师长之爱,要大家不必拘礼,随便坐坐,并可胡说八道,大家都没边没沿的聊聊。   既然无须做试卷,也不用研究题型,最爱胡说八道的春儿二话没有,往桌子上一趴,抓紧时间补觉。因着能随便坐坐,就坐到春儿后面,跟张浩在一处的甜姐儿,用圆珠笔捅春儿后背,“上课呢,不能睡觉。”   春儿烦她,“边儿去,我悃着呢。”   甜姐儿奇道,“你怎么一天到晚睡不醒似的,总悃啊?”   春儿闭着眼睛嘀咕,“不睡觉的人不长个儿,跟你一样矮。”   甜姐儿反对,“你哥个子很高,我总比你哥睡的多吧?”   春儿懒得再理这女生,她跟怀系青比?她算个鸟?   韩老师今天没管讲台下学生们窃窃私语,精神不集中,并感觉,这很棒,青春无敌,朝气蓬勃。她放在讲台上的,是一叠旧作文本,曾经在每年寒暑假,她让这群猴孩子们写的周记。这节自习课,她在和大家聊关于择业和理想的问题,大家选的高考志愿,是不是和当初的理想相违背。   大部分同学也都说,因为家长的关系,志愿选择基本上与理想不合。比如说张浩,他一心当警察,欲报公安学校,但被老爸逼去学法律。   甜姐儿表示,她其实不太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学什么,家里帮忙选的专业,某名牌大学的政法系。就算她能考得上,也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今天,甜姐儿小动作不断,又捅春儿,故意大声,“怀系春,你不是想开养鸡场吗?为什么要去学企管呢?你应该报考农学院嘛。”   春儿已经睡熟,香梦正酣,不给她一点儿回应,甜姐儿沮丧,同学们都笑。   韩老师很贴心,“好好好,让他睡,我们不吵他。”然后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问,“大家知道不知道这首老歌儿?”   其实韩老师并不太计较大家知道不知道,自顾自感慨,“老师特别喜欢的一首歌,尤其这句歌词……”她又在黑板上写,“石头他朝成翡翠。”这是她最后一堂课,做为教师生涯的,最后一堂课。往后,她可能都不再有机会,站在讲台上,以为她是自己世界的王,享受只有一个老师才可以享受到的乐趣~~   “理想,或者说梦想,很重要,无论是否能实现,都不要随便放弃。”忍下几乎就要泛滥的泪水,韩老师在略有嘈杂教室里,讲她能留给她的学生的,最后的忠告,教导,“老师是想告诉你们,时间会改变一些事情。比如说,现在大家可能不喜欢爸爸妈妈给你们选择和计划的未来,但今后,当你们在社会上因你的专长,得到认可,有所收获的时候,可能,你们会庆幸,哇,当年选对了。也有可能,你们想要做的事情,一直在心里藏着,念念不忘,无论你是是劳碌奔波,一无所有,又或事业有成,出人头地,但因着未了心愿,人生仍有遗憾,那么,你们一定要在未来的日子里,给自己一个为梦想燃烧的机会。这是老师为什么,要说这首歌儿给你们听。随着时间过去,我们今天的如意和不如意,都会在明天,变成最宝贵的财富。”她拿起讲桌上的一叠叠旧作文本,“喏,这就是你们的翡翠了。老师本来想留下当纪念的,不过,还是还给大家比较好,你们要好好保存哦……”   韩老师叫系青,“来帮老师发一下。”   甜姐儿又捅春儿,“喂,我会考到别的地方去……”   春儿睡成尸体一条,应激性停摆了。   浩子瞅甜姐儿,“你就那么舍不得他?”   甜姐儿横他一眼,“滚!”   系青发完作文本,没见有自己的,目光望向韩老师。   韩老师的笑容,随着下课钟声绽开,她示意系青去她办公室。在没人的教员办公室,韩老师将系青和计然的作文本一起给他,“留个纪念吧。”   计然的本子,上面清清楚楚,她娟秀的字迹……算起来,她失踪一年了,系青用力把本子合上,要哭也不是在这个地方,沉稳地冲老师颔首,“谢谢。”   “不用谢我,老师要向你道歉。”韩老师眼圈泛点儿红,“我应该告诉你,那时候,你妈妈去租屋那里查你的原因,那是因为,老师去找她,暗示她,你和计然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系青很奇怪,应该愤怒的他,居然很平静。这算是好事儿呢,他所有的热血孤勇,倔强骄傲,在这一年时间里,已被现实消磨殆尽。不重要了,无论起因为何,都救不到他如今的心如死灰,他身体里的星星之火,不过执念于考试结束后,和小然书城前的约会~~系青朝老师欠欠身,略摇摇头。   韩老师强笑,“对不起,系青。”   系青还是摇摇头。   “同时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从未将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系青再摇摇头,“小事情。”真的都不重要了,最宝贵的业已失去,系青已经没心情再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何况,那件事情说出去,也只是在广大师生间添一笔可供茶余饭后当点心尝的八卦而已,实在无趣。他不想聊这个,叉开话题,“我当医生的那个理想,老师认为也会在他日变成翡翠吗?医生,是需要经过长期训练的专业,我失去这次机会,就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韩老师反问,“那你要问问自己为什么想要做医生了,只要初衷不变,总会有其他机会,让你实现心愿的。系青,你这么聪明,善良,做什么都会成功。”   在经历这许多之后,系青已经不会相信,他做什么都会成功了,以前,他倒还是信的。最终,只是微笑。   “你是老师教过的学生中,最好的一个。”韩老师向系青伸出手,那是只有成人和成人之间才会有的礼数,是一位老师对学生施以的尊敬,韩老师很真诚,“再见,怀系青。”   高考前,怀建军与常蓝未雨绸缪,包下离两个孩子考场最近的,某间餐馆的包间,然后,考试时候,夫妻二人,把能处理的事情,都搬到这里来做。同时,这里也有其他几位家长来串门子,象张浩的爸妈,跟怀家夫妻休戚与共,几成知交。   不过春儿说,“看上去好傻哦,都跟他们说不要出现在这里啊,天哪……”   系青对此事感觉无关痛痒,在此时,在这个年纪,在社交场合上,他一直比两个弟弟表现的合乎礼数,应对清晰。看着张浩父亲与爸妈把酒言欢,系青心内暗叹,很奇怪他之前为什么会认为张浩爸爸能帮他找计然呢?唉,象春儿说的,好傻哦……   在长辈们的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里,系青一瞬顿悟,所谓的人生境界,其实不象老师们教的那样,关乎什么理想不理想,大部分时候,只是“过得去”三个字。他过得去过不去?哦,拜家中高堂的社会地位所赐,他还算是过得去的。   过得去,不必较真~~只这一瞬,耗尽天真。系青也因这一瞬而清楚,他和父母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那种依赖和亲昵。   常蓝正自筹划,“其实大学读差一点也没什么,考研究生一定要考到很好的学校去,出国是肯定的。所以就算考上大学也不能松懈,你们说是不?成绩不能落下……”系青笑盈盈为爸妈杯子里添满啤酒,听席间其他家长夸赞,“系青懂事儿啊~~”哦,这真过得去,他是随处发情的强 奸犯没关系,是砸玻璃的浪子没关系,是教唆弟弟偷窃的混蛋没关系,是杀人未遂的怪胎没关系,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病人也没关系。   想通这一层,系青身心轻松,再无芥蒂。   青儿和张浩,对席间大人们的谈话内容很不感冒,私底下聊自己的,“韩老师怎么没来看我们?”   “唉,真要跟我去过苦日子?”男人语气里有满足,也有不安,一径唠叨,“租的房子小,没冷气,很热的。新房子刚付首期,还没装修好呢。”   “我实在很想你啊。”女人扬着杏眼,腻着嗓音,边小声说,边照顾着贪新鲜,大口吃飞机餐的女儿。也只能这样说,不然,告诉丈夫,她对每次丈夫探亲回家,总电话里找来跟丈夫聊公事的女人,很不放心?也不能告诉他,她常常不由自主,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荳荳,你真的打算放弃老本行,不当老师了?”男人问女人,“我真怕你会后悔。”   韩荳荳拨拉拨拉自己的短发,笑,“不,不会后悔。有人看我手相,说我天生帮夫运,我找个离你近点儿的工作,咱们共患难,同甘苦,不好吗?呃~~借你手看一下,让我看看你桃花旺不旺?”韩荳荳抓起老公一只手。   男人嚼着可乐里的冰块,傻乐呵,“桃花?啥年纪了,哪来桃花?还牡丹花呢。”他很大方,“不用借,我的手就是你的。”   不用借,光明正大的拥有,多好!韩荳荳心满意足,她不后悔。   “不后悔?要左手?确定?”卡拉OK包厢里,春儿伙同浩子和顾老师一群人,在一起瞎闹。一枚硬币,弄个障眼法,从左手换右手再换回来,就这么点儿事儿,大家玩儿的不亦乐乎。顾老师猜赢了,说要唱歌,唱一首韩老师拜托他唱的歌儿,“怀念过去常陶醉,一半乐事一半令人陶醉,梦如人生快乐永记取,悲苦深刻藏骨髓……”   韩老师与他话别时候说,“能帮我个忙吗?孩子们高考期间,替我去看看他们。”   “成,没问题。”顾老师答应,瞅着女人把她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件放进纸箱,她中间抽屉上的锁,还是他帮她换的~~冬天时候,她丢掉了抽屉钥匙,偏跩得象个女王,气势不弱,指挥她的学生还有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哦,说起来,还真是个粗枝大叶的家伙,裙子拉链没缝好也不介意,顾老师还记得这个女人有点圆嘟嘟的小蛮腰,曲线柔和,性感撩人……都过去了……“我答应他们考试完了,一起去唱歌,你没告诉他们你要走是吧?”   “没。”韩老师弯腰收她抽屉里的荣誉证书,厚厚一叠,“他们都忙着考试呢,不好分心。”   “嗯,还有没有要我帮你的?”   “帮我给他们唱只歌儿吧,你会唱的,每当变幻时。”   “哦,我会,还有要我帮忙的吗?”   “有,跟我说再见。”韩前辈冲小顾促狭地眨眨眼睛,她在笑,笑容象啤酒里的气泡那样清爽,“一定要用中文说再见。”   “好,再见。”他用纯正的普通话与她说了再见。他没告诉她,继她离开后,他也会离开这里。他们都将不知对方的去向,在此后的岁月里,试着将对方遗忘。   向北的火车车厢里,有女生大声喊,“顾卫敏,顾卫敏……”   顾老师举手,“这里,谁找?”   坐他对面,一个捧本《窗边的小豆豆》,大庭广众之下,无甚顾忌,泪如泉涌的女孩儿,发出与顾老师重叠的声音,“在这里……”   衬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年轻的男人女人,错愕相对,异口同声,“不是吧?你也叫顾卫敏?”又不约而同,“对,我是……”   周围好事多旅客已然大笑,“缘分,这是缘分。”   是的,缘分,差不多就是这样开始的。相同的名字,象不象藤井树?   你还在读书?   不,毕业了。   哪个学校?咦?不,不可能,你真那个学校?我也是,95年毕业的~~啊~~教学楼后面那棵白杨树?知道,知道,很容易爬进去偷封好的卷纸,哈哈哈哈……   工作啊,老师,曾经是老师   哦,我马上要做老师……   你喜欢这本书?   太喜欢太喜欢,决定,以后我的小孩儿,名字叫豆豆。   荳荳是个好名字……   这天早上,怀系青是广场边那家书城的第一位顾客,他买了一本书,《七剑下天山》的下册,然后坐在书城一楼的大厅,慢慢看,慢慢等。明净的玻璃门外,烈日炎炎,干燥,霸道,闪着耀眼白光,天空微蓝,无云,热,撕心裂肺。   “这么热的天气,石头都会被晒化,急诊也不要选这种天气吧?”时隔一年,又回到急诊工作的周大夫,脚翘在桌上,摆弄着一只魔方,跟学生胡扯,“好容易有天清净,今天不许吃饺子,谁知我跟谁急。”   最年轻的学生一脸恐慌,“我早上吃的饺子。”   周大夫脸放下来,“你家地主啊,一大早吃饺子?哼,啥馅儿的?”   学生还没回上话,那边有人喊,“县里送过来两个人,一个估计没救了,一个心脏病情况暂时稳定……”   学生结舌,“饺子~~猪肉芹菜馅儿的。”   几个学长冲他瞪眼睛,“就这个馅儿的,以后不许吃!!!”   周大夫出门接车,救护车加一辆国产切诺基,噼里啪啦下来好几个人。病患男性,已回天无力。女性~~“计然?”周大夫愣住~~她在急救过程中被开胸做心脏按摩,天啊,谁干的?周大夫气得骂县里跟来的医生,“他妈的你们就这么干活?你这是用刀切的还是用手榴弹炸的?”   县里来的干瘦大夫却异常兴奋,“可是我救了她,她活了,本来没心跳的……”   “医生,救救我儿子吧,我给你跪下了。”一位悲痛欲绝的老妇揪住大夫,对周医生来说,这真是常常见到的戏码。   另位生得斯文干净的少年扶住老妇,劝慰,“妈,你冷静点儿。”但他也不见得冷静,跟大夫哭诉,“拜托你救救我哥。”   乱成一团的局面,还有人~~“周大夫,我姐怎么样?”   大夫定睛细看,面前的漂亮丫头,正青春逼人的年纪,一头黑发披在背上,想是形色匆忙,送病人前来,衣着随意,即使一身家居短裤和大T恤,衣着粗陋,神情惊惶,发丝凌乱,她依旧是眉如青黛眼如星辰,藏都藏不住的艳光四射。   “周大夫,我是计真,你还记得我吗?我姐到底怎么样?”   “小真,是你啊,别急,先让我做个检查。”周大夫挂上听诊器,嚷嚷,“无关人员先出去。护士,麻烦通知楼上心外科下来接人……”清场完毕,大夫叫学生,“把我右边抽屉里的那个笔记本拿来。”他遵守诺言,要通知怀系青。   怀系青留下的,是奶奶家和学校的联络方式。怀家二老,自两个孙子考试完,也送了口气,想轻松一下,拿着离休老干部疗养的名额,去桂林度假,这一去数月,家中电话无人接听。而怀系青学校已经放假,一样没人接电话。更何况,系青已经毕业了,他不太可能再回去那所高中~~   计然情况危险,她恍恍惚惚,望着周大夫,嘴角动动,气若游丝,连句完整的问候都说不清楚。要是她死了,可能怀系青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周大夫少不得一番感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听到急诊室外,计真正跟同来的老妇吼,“你答应过我妈,会好好待我姐,照顾她,给她做手术,装起搏器,现在想反悔?你不是信佛吗?你这样做,天上诸佛,哪个佛都会给你报应。就算天不报应你,我也会杀了你,你不救我姐,不出这笔医药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杀了你……”计真没哭,一脸愤怒暴戾,说的每个字,都认认真真,从牙缝里挤出来,双目似喷火。   系青在书城等计然,直等到日头落山,也没见着他渴望见到的人。啊,他找不到他,也等不到她!   城市里,白天被肆虐阳光照耀一日的钢筋水泥,这会儿正不遗余力,释放着热度,快把整座城池变成一座大烤箱,水深火热。茫然无助的系青,忍着暑气逼人,不由自主,又找回去计家旧屋。   还是那条旧巷,还是一座空屋,他写下的白漆字,也还在墙上,被染成脏兮兮的灰色。系青这时才发现,可能计家搬走时候太过匆忙,落在院子角落里的一盆茉莉,无人照料,纯靠天养,居然仍活着,寥落开着几朵白花,淡淡清香,在昏昏暮霭里沉浮飘逸。   系青手指碰碰那几朵花儿,笑了。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憋下去,他蹲下身,在这荒败院落里,痛哭失声。他哭的乱七八糟,浑身发抖,毫无章法,不能自制,他哭计然,哭自己,哭在被耗尽在时间中的曾经,哭未知中不能掌握的明天……   这个季节,忧伤怒放,青春散场。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ˇ   沙发后面好脏啊,都是些什么?计然放下笤帚,试着挪开客厅里那套皮沙发,想仔细打扫打扫,听婆婆方琴在厨房尖着嗓子喊她,“计然,计然……”声音里满是不耐和嫌恶。计然忙丢下笤帚赶紧去厨房,稍微磨蹭,怕婆婆又劈头盖脸一顿埋怨。   饶是如此,方琴仍嫌,“就不能快点儿?”白她一眼,“快点儿,给我往这盆肉里倒点儿酒,我手占着呢。”   计然听话,倒酒,再陪着方琴把一盆肉丁灌到肠衣里。她瞅着窗外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再打量厨房里刚用盐搓出来的大条青鱼和灌好的香肠,小心翼翼问,“妈,下大雪呢,又没太阳晒,弄这些东西合适吗?”   方琴没好气儿,自打大儿子广志死后,本来对计然就没什么好气儿的她,现如今更甚,“哦,这雪还不停了?太阳还不出来了?”   计然陪笑,“不是,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广平和小真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怕吃不完。”   “你以为我费老功夫是为了你啊?”方琴的大白眼翻得,“我是给……”   计然闭嘴,她知道婆婆掰出来的理由,她肯定说那香肠咸鱼腌肉是给邻里某某老人的,某某朋友的,以前欠了人什么人情,人情儿总是要还的。但她深心里还是希望,婆婆能够言行一致,人前人后都能这么讲,不要和邻居说起她多累多忙多辛苦的时候,把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还有现在的香肠咸鱼所有这些都记在她头上。   果不其然,有电话,方琴接听,那种很贴心的,柔软亲和的语气,“我啊,灌点儿香肠,腌点儿肉,再收拾两条鱼,嗯,就是说呢,人孩子在我这儿,跟我总是个伴儿呗,不能亏了人家是不?嗯,累死了。她?她能干个啥啊,拎桶水气儿都喘不匀,不过现在身体好多了,菩萨保佑,捡条命回来。嗯,就是的,凑合着过吧。是,天儿不好,我寻思这场雪一过,天肯定晴。往年不都这样……”   啊,果然,还都是为了我。计然苦笑   方琴接完电话,被地上的笤帚拌了一下,又炸锅,尖着嗓子,“计然你这儿咋回事儿?”   计然忙放下没刷完的盆啊碗儿的回客厅,“我刚才扫地,没扫完,不是您叫我帮你灌香肠吗?”   方琴鼻子里哼哼,“唉哟哟,我这才一句话,你十句等着我是不?扫地也不利索点儿……”   计然老老实实听训,等方琴唠叨累了,请示,“我先去刷碗,刷完再回来扫地行不?妈要是累了,先看看电视歇会儿吧。”   方琴摘下围裙往计然身上一摔,“给我倒杯茶来。”   计然去冲茶,厨房饮水机上的电源忘记打开,只有冷的,暖瓶里也没开水了,啊~~赶紧找小奶锅先烧一点点水,希望婆婆不要等急了又发飙,但~~没一分钟,方琴又喊,“计然,你是属蜗牛的?茶呢……”计然唇角扬起起丝弧度,略摇摇头,这婆婆做人也没意思的,不要什么都被她料中好不好?以前,她曾因为方琴的暴躁无常委屈哭过,现在不会了,她的神经已被现实磨到起了茧子,再没什么能伤到她。   方琴喝好茶歇会儿,说要出去买点东西。   计然劝她,下雪路滑,还是别出门的好。方琴不肯,计然也就算了,她婆婆一向雷厉风行,想什么就得是什么的人物。给婆婆拿伞,送到门外。   方琴看她一眼,“大门我用锁头锁上,省得你再睡着了,我怎么叫门都没人应,钥匙我自个儿带着呢。”   计然想辩解,曾经某次她不是因为睡着没给婆婆开门,是因为发烧晕倒了,婆婆明知道的,她其实是怕她再次逃走吧?不过~~答应,“嗯,好,妈路上小心点儿。”等再回屋扫地,发现本该被带走的钥匙搁在茶几上   整理好厨房,计然再回去打扫客厅,沙发后面乱糟糟一堆东西扫出来,纸片,烟蒂,灰尘,拉拉杂杂一堆,竟还有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核桃半粒。计然将核桃随便在衣服上擦擦,用牙齿咬碎,哦,太碎了点儿,她永远没办法象系青那样,用力巧妙。碎掉的核桃肉摊在掌心,计然捻起一点尝尝,发霉变质的陈腐味道,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象回忆,象医院后面,她家租屋墙上,那片被染成灰色的白漆字,“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我将如约而至,等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可她如约未至。   不是她不去,本来,是要去的,她猜,他会等在那里。她也不是真要与他碰面,只是~~中邪了吧?就觉得,远远见他一面,找人给他送张字条,要他知道,她很好,不用他担心,让他不要再等她了,就这样而已。   不过,嫁了的女人,去赴别的男人的约会,总有不守妇道,伤风败俗之嫌,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出门而去。尤其,她的生活重心,就是照顾末期血癌的丈夫广志,根本没借口出门。那天,她想在凌晨时分,大家都昏睡中的时刻偷着离开,谁知,被广志发现,他抓住她不要她走,一来二去,把大家都吵醒了。   那真是出闹剧,方琴要抓她,计真要护她,广平要扶着哥哥还要安抚妈妈,她又觉得不走不行,一群人撕撕扯扯到院子里。院子里,一只方琴拿来侍弄花草,犁地用的小钉耙没放好,广志不知怎么就跌倒在那只钉耙上,伤口流了很多血。气喘吁吁的计然,被那些不断流出的血吓住,受惊的方琴一时也失了神志,没去救儿子,反对着计然一顿拳打脚踢……   计然知道自己一向没用的,她晕倒了,就像爸爸妈妈过世时那样,她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无耻到令人发指地晕倒,将问题丢给别人,让本来就很糟糕的局面更加糟糕。等醒来时候,世界换一番天地,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再世为人,重新生活。   那年夏天,他从昏迷中醒来,爸妈后事,已被方琴料理清楚,她遵照妈妈临终遗言,去做陈家的媳妇儿。   再一个夏天,她从昏迷中醒来,丈夫广志不治身亡,她成了年轻的新寡未亡人。   这样的人生际遇,哈,和睡一觉醒来就看见吻醒她的帅哥王子的美女公主相比,又如何呢?会显得更深刻一点吗?事实上,要是一直不醒来,计然也愿意的,一直都愿意。只不过,她这么撒手而去,计真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她和小真,都只有对方这么一个亲人。可话说回来,她这么半死不活的,对计真来说,真的好吗?她象个负担,多过于象个依靠,象个正儿八经的亲人。她最擅长的,是躺在病床上,让小真去面对和承受最难熬的一切。   她上次发病,本来性命不保,听说,方琴被小真逼得,不得不花一大笔钱给她装上心脏起搏器,她就这么又活回来,而且,健康状况还不错。她记得急诊周医生来看她,“计然,怀系青在到处找你,他留给我的,学校和奶奶家的电话都没人接,你还知道他其他的联络方式吗?我帮你找他来。”   计然摇头,“不,没有,我不想见他。”   不想见他?才怪。   不过,每次她和怀系青在一起,都仿佛触犯天条,先是父母辞世,紧跟着广志也死了,所以,她最好安分一点。当然,她知道他在找她,即使,不是见到顾老师,即使,不是周大夫告诉她,她也知道,他肯定会找她。可是,她怎么见他?以别人妻子的身份?以现在寡妇的身份?爸妈是为什么死的,她没忘记,更没忘记,小真瞪着那双晶亮的眼睛,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谈恋爱?为什么跟那个男生混在一起?他有那么重要吗?”   那个男生,怀系青,有那么重要吗?   有,他很重要。   当计然偷偷找机会,离开医院,回到旧屋前,看着系青写在墙上的,那些漂亮的字迹的时候,她很清楚,系青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除了父母亲人,这世上,再不会有谁,如系青这般,视她如珠宝。她爱系青,很爱,很爱,很爱……   可她生命里,有个人,一定比系青更需要她,那就是妹妹小真。   “姐,我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从来都坚强果敢的小真,在姐姐每一次醒来后,总是这么说。边笑,边说,边流泪,“真好,你可算没事儿了……”   计然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小真还要高考,还要读大学,所以,她得继续,这么死乞白赖地活着。   她没能赴系青的约会,大概,以后都不能了,不知他会不会恨她绝情?要是他恨着她,结束对她的感情,也好……   叮叮咚咚,电铃声乍响,计然吓一跳,以为婆婆这么快回来,拿着钥匙去院儿里,见大门外立着计真。计真也没打伞,落着一头一肩的雪花,红眉毛绿眼睛的,“死老太婆又搞监禁?”   计然好脾气,“没啊,钥匙不在我这儿呢吗?”从铁门的雕花栏杆里把钥匙递出去,“快进来,怎么也不拿伞?”   计真仍一肚子火,开门,叮叮当当舞得钥匙乱响,“这要是屋里发生个火灾什么的,或者爆炸了,或者坏人进来抢劫了,你连逃都逃不出去。太过分,我找她说理去……”   说理?计然心里翻个白眼,这年月哪儿说理去?她只想苟且偷生,得过且过,没打算为真理献身……   缘生缘死谁知谁知ˇ   那些不知到底是给谁预备的一堆鱼肉和香肠,在没太阳晒的情况下,被计真和广平挂到储藏室里。   计真听广平说,这间储藏室,在他爸还活着的时候,是很热闹的。   雪柜里,从西藏的酥油,内蒙的马奶酒,巴西的甘蔗酒,到新鲜的海货,和空运水果,常年塞的满满当当。陈进财至爱火腿,计家姐妹幼时便有耳闻,老爸的领导是有钱人,每顿饭无火腿不欢,所以这间储藏室里永远有云南产和金华产两种火腿的存货,至于橱柜里的香菇干笋鱼翅,干鲍墨鱼瑶柱等等南货也都储备充足。   方琴颇精厨艺,一向引以为傲,广平爸在世时,每每在家置酒菜一桌,麻将间备好,招待朋友,宾主尽欢。倒不是说陈家夫妻有多好客,肯花时间致力于交际应酬,主要还是为着陈进财的事业。陈进财管理的那间食品厂解散后,他趁机敛了笔钱,搜罗几个技术员,以在外包水电安装工程为生,因此认识些天南海北的朋友。有些朋友,陈老板喜欢请家里招待,比在外面饭店吃一顿更显诚意,生意也更谈得拢些。陈进财生前颇看重方琴这个贤内助。方琴样貌生得可人,门面话也说得好听,可谓上得厅堂,进得厨房,对他事业助益不小。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陈进财死后,这间储藏室再无火腿干货之味道,足够空落清净。   爸妈出事那天,她从学校回家,正见着方琴来家里做客。计家为着姐姐的病,尤其计显德供职的那家食品厂解散,他失业之后,便从县里搬到城里另谋生路,说起来计真也有几年没见过这位一向待人热情口舌伶俐的厂长夫人了。那天,她在院子里淘米洗菜的空儿,听方琴和妈妈说起过陈进财的事情。虽然故事讲的笼统,但计真听得很清楚。   陈进财本来生意做得发达,算得上日进斗金。大儿子广志也很争气,考到理想的学校读大学。谁知广志上学不过一年,竟患血癌,陈家夫妻只得带着广志四处求医。陈进财也是为了儿子,请一间血液病专科医院的院长和主诊人员到某家有名的海鲜酒楼讨论病情,顺便联络感情,谁能料不过酒过三巡,他爆了脑血管,比儿子先倒下   一定是火腿吃太多了的缘故,计真心里狠狠下结论,一定是吃火腿吃太多了,才会爆血管,只有白痴才会毙命于“吃”。常听老人讲,人吃多少喝多少自有定数,不知节制超过配额,多数生祸。   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会儿方琴找的那个,说什么为了感谢计妈妈留她吃晚饭,理应相约去菜场逛逛,她选菜,计妈妈下厨,这样才公平的托词,无非是打算避开计真,欲和妈妈在不被人打扰的情况下,谈她儿子广志的事情。计真当时还以为是陈夫人嘴刁,不喜欢家里那些便宜蔬菜呢。后来才咂摸出味儿,那是因为方琴想给快死的儿子找媳妇儿,算计到姐姐头上。人就是为这事儿大家光临于家里那间小屋的。县城认识计家的人都晓得,计家大闺女天生心脏病,活不长嘛,嫁给一个快死的人才般配对不对?至于书读不读,也无所谓的事情是吧?人心真狠~~计真想,如果不是爸妈惨遭横祸,妈妈死也不会答应方琴的。   关掉储藏室的暖气,计真抬头望望吊在头顶的死鱼死肉,想起方琴那张阴不阴阳不阳的脸,觉得她还真是配这一屋子死肉,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广平问她,“笑什么?白天又干啥坏事了吧?”   计真对陈家人一向黑口黑面,冷淡,“要你管!”她有她的道理,你方琴对我们姓计的不也这样?咱们互相都不喜欢,多好。   可广平对计真那是一片赤诚,日月可表,永远剃头担子一头热,嬉皮笑脸,“嘿嘿~~,小真,晚上我陪你温书吧?”   哇,这厮成绩会比我好吗?还陪温书?计真更冷淡,“不用!”   吃饭时间,计然聊起计真高考填报什么志愿?计真说,“医生!姐,我铁定当医生。”当医生,是计真从小到大的愿望,她要救姐姐。她最大的遗憾,是长大的太慢,没来得及救爸爸和妈妈,但她想,她总来得及救姐姐吧?   方琴插话,“做医生辛苦啊,什么脏病人都得看,有什么好的?女生还是要读外语学院,出来做翻译,那才叫气派呢。要么学外事专业,将来有机会做外交官……”   计然当然不喜欢婆婆的言论,不过,她现在是指着婆婆养的人,总要敬业些,陪笑,“那倒也是。”   计真才懒得理方琴。哈,死老太婆果真理想远大,难怪让儿子读外语学院呢,可惜老娘不是你生的,不受你管。计真是不懂方琴这种人,陈广志病得东倒西歪气若游丝的时候,是谁对着医生又跪又拜的?这一转眼倒嫌病人脏了?既话不投机,计真干脆闷头吃饭。说到底,当医生是她的理想,关方琴鸟事?等大家都吃完饭,计真照顾姐姐,“你歇着去,我刷碗,等会儿给你切水果。”广平帮忙擦桌子扫地,黏计真身后,跟她去厨房。   方琴一直气小儿子对计真好,但又不好说太明白。毕竟计真才高三,广平也只大学一年级,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呢,她罗嗦多了,不等于煽风点火,加速情势发展?可让她就这么眼见着广平对计真好似一头栽下去了似的,她又岂肯甘心?一个儿子毁计然手里了,这广平再毁计真手里,她这辈子算一点儿念想都没了。这么瞎琢磨,坐沙发上看电视,神色阴暗不定。   计然也不好吃完饭就回她屋闷着,干坐相陪,心里一阵阵发苦,她宁愿躲到厨房去洗碗,也不想面对方琴~~这样的日子,不知要熬到哪一天为止。   晚上,计真在房里温书,广平还是摸到她房里来,“小真……”   计真指示,“门打开,我不想你妈见你在我这儿又发疯。”   广平没听她指挥,坐书桌边,“不行,这事儿得保密,不然我妈疯的怕更厉害。”   广平是个内敛的孩子,平时不这么神神叨叨的,能有什么事儿?计真一双大眼盯住他,等下文.   “有人在找你姐,是个叫怀系青的人。”广平悄声说,“他署名令狐冲,在学校论坛上发帖子,拜托,要是谁知道计然的下落,就通知他。他那帖子火哦,老多人看了。”   怀系青!怀系青!!勾引单纯无知的姐姐,害死爸妈,阴魂不散的家伙!!!   计真恨得,手默默握成拳,用力到指节发白,却笑出一脸甜蜜,“陈广平,你逗我呢吧?我从没听我姐提过一个叫怀系青的人。再者,你不是说人家署名令狐冲吗?那你怎么知道他真名是怀系青?”   “啧,他自己说的嘛,帖子标题就是求助。”广平转述,“各位朋友,如若知道一个叫计然的女孩儿的下落,请联络企管一年级怀系青。或者,转告计然,大师兄在等她,请她务必前来一见。”   “然后呢?”计真故意的,“再接着给我掰,你当你写小说啊?”   广平冤哦,“真没掰,我还跟了一贴,问他,你找我嫂子干嘛?”   这笨蛋活该被一刀捅死,竟然问人找他嫂子干嘛?计真心里这么想,人就笑得更甜,“完了,我可以预见,你一定被人骂傻瓜,天啊……”计真连连呼天,欺侮老实人,“陈广平你学土木工程学的满脑子水泥是不是?”   广志很郁闷,挠头……   计真看他表情,稍微放点心,估计可能是没人信广平的回帖。没人信就好,象上次,计真听说有个姓顾的老师来找过姐姐,顾老师走后,陈广志和他妈不知怎么折磨姐姐的,计然发高烧多少天不退。希望这次能消停点儿,熬到她读大学就好了。   试探广平,“哇,你还真被人掐了?”   广平道,“我的帖子刚发上去没一会儿,就被版主删了。我还以为论坛系统出错,又发一遍,还是被删了。我寻思这也太邪了吧?再发一遍,还是被删了。”   计真瞠目结舌,瞠目于广平的固执,他至于一个帖子发三遍吗?结舌的是~~那个删贴的家伙,诡异~~接着探,“那你又怎么办的?”   广平见计真对他的话题表现的有兴趣,也就更加兴致高昂,“我就给版主发消息啊,问他干嘛总删我帖子。然后版主说~~”广平噗哧乐出声,“那版主叫胡铁花,太他妈搞了,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优质帅哥要留给茁壮成长的萝卜,失踪人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我这才去看后面老长的跟贴,你知道为啥?原来是有好多女生,跟贴写情书,向令狐冲示爱,劝他,小师妹多数是嫁林平之去也,楼主还是早点从了任盈盈比较好,哈哈哈……”   靠,那怀系青就是个人渣,败类,猥琐,无耻,明明左拥右抱招蜂惹蝶的,他妈他就是大尾巴狼玩儿深情装13的鳖犊子……跟他势不两立。   不过,老姐和怀系青的猫腻最好不要给广平知道,计真劝广平,“所以就是个开玩笑的帖子嘛,你别瞎较真。”   广平还是有点儿较真的,“我看不象开玩笑,他没说错名字,是你姐计然嘛。再说,以前我哥不是总吵吵,说你姐在他之前就有人了,不是处……”眼见计真翻脸极快,瞬间笑容敛去,眼神如刀,利的好似在他心口插了好几下,冰凉~~广平识相住嘴,谄媚,“嘿嘿,可能,真就是开玩笑,嗯,你想知道怀系青的事情吗?我帮你查他。”   计真表情又翻书样回春,简直是满面春风,妩媚动人,她慢悠悠一字一顿,“不必!,你给我记住,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你不许去惹他,你要是敢胡乱查,再在我面前唧唧歪歪,我会象杀鸡那样……”   广平一惊,手投降之势举过肩,噤声。去年冬天,嫂子发烧住院,他妈磨磨蹭蹭不肯付医药费,他和哥哥都想劝妈妈,但都不如计真手段好。计真在厨房杀鸡,刀不够快,一刀下去芦花鸡没死透,在厨房乱蹦达。方琴一向怕这个,广平和广志娇生惯养长大,也不擅长这活儿,只见计真麻溜把鸡一抓,按案板上,手起刀落,鸡头飞出去……   计真说,“刀不快,我磨磨。”又洋洋自得,“我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料。估计开膛破肚切脑袋的事儿没一样能难倒我。”说完,她冲广平妈一笑,粉颊上俩儿酒窝一跳,艳魅无双,也狠绝无双。   广平妈当即道,“那小真你给你姐熬点汤吧,我去医院看看,把钱缴上。”   广平喜欢计真,喜欢她生机勃勃青春逼人。也怕计真,怕她的自信和泼辣~~哦,这么辣的女生,只小真一家,别无分号。   把广平支走,计真心乱,暂时无心功课,兀自望着窗外发呆。结着霜花的窗玻璃,望的久了,慢慢淹在一波波的光影里,计真好像又看到临终前的妈妈,脸扭曲着,色如死灰,嘴角泛着白沫,人似和平时脱了型。妈妈揪住姐姐的衣襟,嘶着喉咙,“你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怀系青有瓜葛……”   那是计真第一次听到怀系青这个名字。她虽不知怀系青的来龙去脉,为何方神圣,但她明白,这个人,多数就是诱拐姐姐离家,夜不归宿的罪魁祸首。   那些往事,计真回想起来,仍是有种悔到有咬舌自尽的冲动。她应该在姐姐打电话来,说晚上不回家的时候,拼命不答应的。可惜她那会儿根本搞不清状况,还傻乎乎的以为,姐姐是和同学玩儿,住女同学家了。   计真一直不知道姐姐在谈恋爱,甚至谈到跟男生上床的地步。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个骗姐姐的男生怀系青,是她闲来谈资中的谁?输了一袋子大白兔给姐姐的,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个?请姐姐吃冰激凌的阳光警察?坐最前排的矮个子小米粒?爱画画的肥猫?唱歌很好听人斯斯文文的拷贝版许文强?认真追究起来,计然是天才,她的同学,只有外号,没有正经名字……或者她是故意的?   那天,方琴和妈妈去菜场后,计真整理完家务,开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邻居叫她去接姐姐的电话,她就接了那么个糊里糊涂的电话。再回家,心里不安生,又跑出去公话,打给爸爸。计真记得,那天爸爸和她说话时候的语气很淡,似乎很忙,又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姐姐不回家这么大的事情,他没表示惊讶和关心,只说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之后,计真见妈妈和方琴回来,把事情跟妈妈说了。妈妈没避讳方琴,借方琴的手机联络爸爸,还让计真不要担心,说爸爸在找姐姐呢。当时,方琴跟妈妈嘀咕,“哎哟,我真没看错,你家小然打小主意就正……”   晚上,爸爸有打回给方琴的手机,问姐姐回家没。再后来,狂风大雨,邻居又来找妈妈,说爸爸出了车祸,让妈妈去离家挺远的医院。计真想和妈妈一起去,妈妈不答应,因为雨太大了,怕不安全,并拜托方琴在家陪计真。   其实,现在回想起那个晚上,计真是感激方琴的。她很害怕,坐立难安,方琴教她念清心咒,她脸上真有那种类似菩萨心肠的悲悯,看上去是个绝对值得被信赖的好人。方琴告诉计真,清心咒有让人心静的力量,她讲起佛经,头头是道,计真也很受教,一个晚上,竟学会了怎么念清心咒。她和方琴,和衣睡在一张床上,聊的颇为投机,等妈妈等了一夜。   凌晨,有个相熟的护士来找计真,让她赶紧去急诊。方琴好心陪计真前去,在急诊,她看到急救中的妈妈,而爸爸的尸体,竟被停在太平间~~疯了,当时计真是真的快疯了,她靠在方琴怀里,一声声尖叫,哭泣,嗓子嘶哑,她需要姐姐,可姐姐不知道在哪里。   计真恨过姐姐,在那个初夏的凌晨,她恨过姐姐。   好容易急诊通知,妈妈情况稳定,可以转去外科病房,她还没来得及坐稳喘口气儿,妈妈就又不行了,新一轮急救开始~~那个早上,计真一直在等姐姐。她从哭着不让妈妈走,哭到求医生,“我妈很难受,不要让她受罪了……”可命悬一线的妈妈始终不肯咽气,她要见计然。   方琴开始时陪着计真哭,后来跟妈妈说,“老姐妹,你放心去,这俩孩子,我帮你照顾……”   妈妈抓住计真的手,放在方琴手里,“听方姨的话,听话……”   计真是又回家一次,看到在巷口发呆的姐姐,哭天抢地,,“姐,爸死了,妈也要死了……”那时的计真,忘记姐姐是病人,是不是真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只知道,她才是她的依靠,她的亲人。   计然煞白着脸,跟计真去医院见妈妈。   计真记忆里,至今清晰,妈妈那会儿见着姐姐时,冷如寒冰似的目光。她交代,“小然,你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怀系青有瓜葛……听方姨的话,做她的媳妇儿。妈不行了,你们跟方姨走,孝顺她,象孝顺妈一样……”   妈妈终于咽气,计真这回倒没了眼泪,她瞪着姐姐,怒火满腔,责问,“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谈恋爱?为什么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他有那么重要吗……”   差点儿,计真连姐姐也失去了,计然一语未发,直直倒下……   其实,和方琴的相处,最初时候,颇为融洽。无论如何,计真都感激方琴帮忙料理爸妈的后事。对于如何应对这样的家庭变故,计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为着方便,人前人后,计真和姐姐都听方琴的话,称呼她姨妈。可后来……很遗憾,她们都没做到,对得起母亲临终遗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叔肯定有压力的,写文很辛苦的啊,青春散场了啊,这个文,目前,总体来说,太悲催了,当初那么多看文的童鞋都请求大叔给青儿和计然一个好结局,大叔仍然按照自己的大纲走下去,这点让我很佩服,由此可见,大叔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大叔,你能告诉我一开始你就想好要给青儿这样一个结局的原因吗?你的初衷是什么?青春都是有伤痕的,是吗?现实中已经有太多的不如意,就连在这个虚幻的文字世界里,我们都得不到圆满。可能正是青儿的不圆满才能更对比出春儿的圆满吧,希望大叔让春儿很计真能够替他们的哥哥姐姐双倍地幸福着,追了这么久的文,第一次说这么多,谢谢大叔,给我们创造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让我们可以沉溺在里面,跟着怀家两兄弟和计家两姐妹一起哭,一起笑....期待大叔以后的文字~   我是一开始就想好给青儿和计然这个结局吗?   怎么说呢?现在写的这个故事,最初构思于一九九八年,我那时很喜欢《还珠格格》里的永琪,又很讨厌尔康,于是脑子里自动编故事~~哦,我大概很小时候就有这个爱好,乐意给喜欢的影视剧在意念里编后续。我那时编两个兄弟,就是青儿和春儿的雏形。两个女主角是计然和计真现在的这种个性。我那时觉得如果苏有朋是哥哥的那个样子,春儿就该是林志颖的样子,后来某年某日见到这两个人出演《绝代双骄》简直吓死,发现原来导演和制作方不过跟我一个水平,惊悚了。   在我那时想象的故事里,其实剧情比这个雷很多,比如我抽风一样YY计家姐妹,是某小国的公主和中国的某外交官私奔养出来的女儿,青儿和计然的相爱过程当然也很辛苦,有离散有枪战有失忆,啊,说起来98年的时候我也挺老的了,但这么天雷的情节我仍YY的出来,可见我不算有慧根的人,呵呵。但我要是按照当年的想象去写故事,保不齐我这文现在老红老红了呢。   当然原来故事中,计然没死,还和青儿最后花好月圆的结局。有些部分和现在差不多,计然和青儿分开后确实嫁了,嫁的是黑社会老大,不过和黑老大没夫妻之实。这个细节改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我觉得做夫妻很多年没夫妻之实倒是很雷的,再说现在让我编故事整出个黑社会老大来,我也挺雷的,至于读者觉得雷不雷我很难顾及到。我想我的雷点可能和大家不一样吧。我不雷的大家或许都雷。   设置计然是心脏病患者,大概就是纯粹我想让计真当医生的原因,我是医生控。   在原故事里,我也是让计真当医生,但是我现在想,一对姐妹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妹妹不选择一个更适合敛财的专业,偏去学医,毕竟做医生在初期阶段,是很难改善生活环境的,所以~~要有个强有力的理由支撑计真学医,那姐姐有病是个好理由。又因为计然是心脏病,能不能活,怎么活?按照剧情推下去,她的结局不可逆转,非死不可的。   这个故事在意念中沉睡到今天,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当然算不得多好,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是我生活中听说过或者看到过又或者经历过~~点点~~狗血。尽管大家说雷,但我心安理得。就像《稻草人》连载的时候,其中真实的细节,反而会被读者给负分……我想这是正常的。就好像《X档案》里的特工头子写间谍故事,没有出版商要他稿子一样。   有些读者要求,希望剧情更合理一些。我很抱歉,作者是个笨人,就这么点水准,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剧情,只能是现在这样,重点在于,我觉得还挺合理的。   所以,在此向被雷到的读者道歉。   2,我想表达青春都有伤痕吗?   汗,我没有!在下读书时候最差的就是阅读分析,每次见要总结中心思想,和总结作者的初衷和意图,我就完蛋了。现在码字也是,没有想表达什么,就是写一个故事,我希望它是这样这样而已。   有人动辄跟我说,我哪个故事很有深度,哪个故事很肤浅,我只能笑笑。   不小心有深度了,那是瞎猫遇见死耗子。肤浅了~~那瞎猫就是瞎猫而已,我的本质,就是瞎猫!   我没想表到任何东西,就是纯粹YY个故事。   现实中有了很多不圆满,为何故事中不给个圆满?   YY个象青儿和春儿这样的男主,我觉得已经是种圆满了,我故事里的男主,在我看,都是圆满的。象程旭,冕良,董立彬,都是完全满足我想象的男主,我爱我的男主都爱到不行。我也常常自恋,觉得自己的故事好看到不行,哈哈哈哈   我另外一个圆满,就是追求戏剧的落差,有悲有喜有起伏,有聚有散有波折。   要我通篇文章都一个调调,一直搞笑,一直甜蜜,这样写到结束,说实话我会很累,我觉得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作者真的是神。   问题我不是神,我选择这种我喜欢的方式写作,编个我喜欢的故事,有甜蜜的部分,有虐的部分,对了,不是荐书区有某人评论,钫铮的故事风格很乱吗?对啊,能指望一个风格很乱的作者什么呢?大概结果就是读者的结论吧,啊呀,这个故事简直不象一个作者写出来。   曾经,听说某大神披马甲写出来的文,也有读者评论,不像一个人写出来的,我颇为庆幸,凭风格很乱这一点,大概我稍微接近了一点大神的水准。   还有读者说我文风贼琼瑶,从稻草人到现在。那我写稻草人是2004年,现在2009年,看起来六年时间,其实咱的风格不乱嘛,很贯彻始终啊。SO~~我下次会给我的贯彻始终,风格坚持,找个新论点来支撑一下,看我接近哪个大神,找个大神的腿来抱抱。   扯远了,话说回来,我想我追求的圆满,我有得到。   想要的圆满,和我追求的有违背,但我真的很难达到读者想要的那个层次,这里,再次抱歉。   ,是这两天比较心浮气躁,回复读者留言有时语气不好,请各位见谅,以后都不会了。   另,声明,我不会改剧情设定,除非很有必要,比如我某个细节实在错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不然我也不会改细节。   ~   读者抗议,说马叔这是V文啊   对,这是V文,我能做到的,对读者负责的部分,是保持更新速度,我更新肯定不算很慢了,另外就是我会给结局,这是我能做到的。   但我不觉得V文应该按照读者的意向去改我本来设定好的情节,即使那个情节在读者眼中再雷再不合理。   我感谢弃文的读者,曾给予的支持,更感谢一路追文的读者,   我的感谢,表现在~~用写完故事的方式。   ˇ独家记忆ˇ   恍恍惚惚,飘飘浮浮,系青奔跑在医院那条长长的走廊中。他推开每一扇门,门后都空空如也。计然呢?到底在哪里?直到某扇门,象鬼片里的慢镜头特效,在他身后缓缓开启,他受惊回首,白茫茫的病房,计然浑身是血,躺在病床上……系青心神俱碎,失声惨叫……   “哥,又做噩梦了?哥……”   系青睁眼,身上全是冷汗。他瞅着头伸到他蚊帐里的春儿,稳稳呼吸,随便嗯一声,坐起来,“对不起,吵醒你了吧?”毫无办法,这个梦做了千百次,可每一次,都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回去睡吧,我没事了。”系青跟春儿说。   春儿没动弹,瞪着哥哥,表情诡异。   “怎么了?”系青把床头小灯拧亮,拉开蚊帐,见春儿从头到脚包在条毛巾毯里,拧着眉毛,神色游移。   系青又问一遍,“咋了?”   春儿似乎难以启齿,鼓了半天劲儿~~“哥,裤子湿了……”   啊~~怀家次子春少爷,终于知道,什么叫从身体里冒出来的,蛋白与奶粉的混合物了……系春抹把额上的汗,很不厚道地,低声笑~~。他撩被下床,“别担心,春儿,正常现象,我们还是去清洗一下比较好……”   端个盆,拎暖瓶热水,哥俩儿去水房。青儿白T恤咖色家居休闲裤,笑意悠然,春儿神经兮兮,一八零以上的大个子缩在毛巾毯里。   三更半夜,宽敞的水房里只有两盏光线昏暗的灯,系青背对着春儿,站在窗边,欣赏暗蓝夜空上星月稀微,楼下几株海棠开的正盛,花瓣扑簌簌随风而落,意趣无限。   春儿在青儿身后悻悻地又换又洗,嘀咕,“妈的,不是关之琳,不是邱淑贞,居然是甜姐儿?吓死老子了。”他含恨忍辱,大着嗓门,“我要钟楚红……”   青儿及时捂住老弟的嘴,他可不相信半夜里水房传出的狼嚎样“我要钟楚红”之类的“思春”咆哮,会被传为美谈。等弟弟冷静点儿,问,“你说~~你梦见~~以前咱班学习委员?”   春儿老沮丧的,“是啊,咱们的敌营头头,吼~~”春儿把毛巾毯往系青怀里一塞,穿裤子,叮嘱,“这事儿得保密,不能跟人说啊,哥。”   原来~~系青点点头,继续望着楼下,在夜风月色中,花瓣翻飞的海棠。   春儿忽又叹气,“不知道甜姐儿现在咋样了,啧,象她那型的女生,肯定没男生要。”他呵呵乐,好像甜姐儿没人要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同时恶劣地加以说明,“我见不得那臭丫头好,她日子过的越坏我越开心。”   系青只是点头答应,其余无言以对。   有些人,有些事,居然要在错过后才明白~~其实,如果一直不明白,便不会了悟什么是错过。明白了,了悟了,又不知该如何安抚心头无处可逃的怅惘和失落。很难界定,拥有着这种“明白”的机会,是幸或不幸。   “她读北京人大的政法系,还挺容易联络到的,要不要找找她?”系青试探春儿的意思。   春儿故意做出个发抖的姿势,“饶了我吧。”遂又得意洋洋,“算了,不刺激她,咱现在有了新的保春派,而她呢?背井离乡,啧啧啧,可怜哪   系青失笑,他这个宝贝弟弟,可真是~~   高考结束后不久,系青和春儿也去了桂林,陪爷爷奶奶一段时间,好容易真正拥有了长假期的兄弟二人,却无其他游乐计划,就回家了。   假期,系青每天锻炼锻炼身体,看书,看碟,发呆,只是这样而已。   而春儿,则狠狠地睡了将近一个月,真的是狠狠睡哦。以某种真实的,享受人生的状态。无论外面何等天地,春儿在想睡的时候睡,睡前还偷喝老爸酒柜里的一点点酒,然后直睡到自然醒。这样睡着睡着,有一天,他突然站在阳台上,伸懒腰,容光焕发,“老子又回来了!”   系青初始不甚了解,所谓又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但见弟弟时而约浩子出门逛街,购物,溜达完回家换上新买的衣衫揽镜自照,兴致盎然,方省,那个懂得及时行乐,洒脱做人的怀系春,在被他的事情波及,倒霉地沉寂一段时间之后,现在,他没事了,重生了,又回来了。而他,是再也回不来的那个~~   开学,军训,上课……怀系春跃跃欲试,他对新环境的接受度良好,反应活泼。   但若说春儿和以前完全一样,那倒也不是。他不会象曾经那样,只要人家对他示好,他来者不拒,就与人做朋友。   春儿现在有选择~~这样选择,“你爸干嘛的?你妈呢?”又或者先四处打听清楚,“你知道谁谁谁的情况吗?他家儿哪儿的?他爸妈干啥的?”   如果对方说,家里长辈中有人做官,或者家里生意做的比较大,哪怕对方个性不讨喜?春儿也能和人相处极好。按理说,象春儿这等行径颇惹人生厌,但他有那个本事,将这势利直白接近于无耻的社交手段,演绎到可爱纯粹。系青认为这简直是神人手段,不是人人都有这等天赋。   象青儿,他现在完全没办法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朋友,要命的是,随着年龄渐长,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不喜欢的人和事也越多。他只能维持住不与人交恶,但他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对和人做朋友这件事儿也愈加兴趣缺缺.   系青偶有遗憾,他活得不如春儿来劲儿。总是心甘情愿,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方能乐在其中,通体舒泰。   不过,有时系青实在看不过去,也会和浩子一起劝春儿,“你非得给人做完户口调查才能确定要不要与人来往吗?又不是相亲。”尤其浩子,他太多时间和春儿混在一起,就算脾气再好,也不是常常能忍受某些纨绔子弟的生活习性,忍不住吐苦水,“那位什么县之长的公子,真的是~~   春儿道理贼多,“又不是要你跟他睡觉,你看你罗嗦劲儿的。”   那系青也说,“也不是谁会穷一辈子,可能有人低调,家庭环境好但不说,那你不是错过很多值得交的朋友?”   春儿揶揄青儿,“哥,这年月像你这么低调的有钱公子哥儿不多呢。再说我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找潜力股投资是不?等他成为黑马的时候我再买也不迟。”   系青想说,“你那时候想和人再做朋友人谁理你?”又把话咽下去,能成为黑马的潜力股类型人物,多数也得把自己变成个势利眼,才能发达吧?所以,他拍拍春儿的肩,改口.,“你是对的。”   于是春儿将他的势利眼贯彻始终,变本加厉,于是他现在拥有的,是个比幼稚的保春派,更成熟,更坚固更华丽的社交圈子。系春本人对此很是满意。有些事情总是要回头看才明白,象以前,他的零花钱总是用的很快。请客请光了,他并不介意,朋友,就应该共享一切,但最终的结局,是他独享了背叛。   朋友能共享的是什么,他业已明白,在他的生活中,他最终要独享什么,他也已了悟,所以,同样,很难界定这样的了悟是幸与不幸,但他应该学会选择了是不是?   春儿想,他不会再招惹穷兮兮的平凡人了,现在,一群有钱死党,轮流坐庄,迭为宾主,胡吃海塞,夜夜笙歌的日子,他乐不思蜀。   系春继他将方块儿抛弃之后,又迷上另外一种方块儿,麻将,哦,这真是个变化无穷的好东西。常常,纠集一伙人,边打,边瞎聊。你学校十一点半熄灯是不是?那就点着蜡烛开着应急灯连夜奋战,一边打着麻将,一边忆往昔峥嵘岁月~~'   “我们那个老师以前说,要是我能考上大学,他肯定打119!哦,不对,打119也来不及了,因为他的鼻血直接喷到美国去。操,不知现在他的鼻血在哪里呢,新几内亚?”   “你们那个老师只损你一个,我们老师损一窝,人在讲台上,藐视整间教室的同学,说,傻瓜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操,老子这个傻瓜不还是上大学了?”   有一次,系青打工回来,听到一屋子人这么说,直乐。   春儿见哥哥回来,立刻收摊,严肃,“换地儿换地儿,我哥怕吵。”   后来隔壁宿舍一直想和春儿拉近乎但苦无机会的“麻疯”,就是麻将的疯狂沉迷者,因此和春儿接上了头,咱有不怕吵的室友和自由自在的地儿啊,一拍即合,由纯玩儿,升级到小赌,赌瓜子,糖,赌到几毛,又到几元,升级挺快,其速度与对麻将的沉迷度为正比。直玩儿到煞不住,搞大了,引来老师的注意。   为了应付老师,春儿出主意。“喏,三个人,是玩儿不起来的,老师看到我们这屋只有三个人就没事了,SO,届时有人来敲门,消失一个……。”   寒假前,下大雪的夜里,有人用手机通风报信,“老师上去了哈,做好准备。”刚撂下电话,就听敲门声咚咚。麻友们驾轻就熟,有的用当桌布的薄毯子四角一兜,卷巴卷巴,一包麻将塞衣橱里。春儿潇潇洒洒,打开窗户,站在窄窄的窗台上,迎风而立,英勇不羁,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概。死党们有的拉好窗帘,有的去开门,合作无间,不过眨眼间,屋子里齐齐整整,老师见到的,就是学子三人,孜孜不倦,捧书苦读的场面。   老师也曾是个“麻疯”,那天没见着有人打麻将不知是不是郁闷了,又或者是没抓着打麻将的人郁闷了?反正没马上走,反坐下侃麻经,学生马屁也拍的恰到好处,烟卷递上,寻思该走就走吧。这天拔凉拔凉,滴水成冰,窗台上还有人呆着呢,又不是练九阴真经,犯得着吗?   谁知老师不知为何兴致极佳,边侃边抽完一根烟,撩开窗帘一点缝,屋内人人色变,不明其意,却见他推开窗户,烟蒂丢出去的同时,窗外也传来凄厉的哀鸣~~亏得是二楼,楼下厚厚覆着积雪。   不过大家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浩子的反应,他不去楼下找人,却去狂敲隔壁的门,扯着脖子嚎,“哥,哥,春儿死了……”   春儿当然没死,被拉去医院,骨折,也不是很严重,打好石膏,即回学校,被哥哥和死党妥善照顾。就是怎样都不要回家,请辞恳切,表示不能拉了功课,可大家都知道春儿的爸妈对他的成绩是啥想法,心知肚明,怀系春是视死如归,打算在麻将桌上轰轰烈烈阵亡啊。   系青不拦着春儿玩儿,这个哥哥说了,“死有轻与鸿毛,有重于泰山。但这个轻重不是外人给下的论断,要你自己觉得哪个轻哪个重。”话里意思,怀系春你要是觉得死在麻将上值得,你自己看着办。   春儿觉得~~啧~~他让死党把床底下收拾干净,下次躲床底下吧,窝囊是窝囊了点儿,但比死掉强。   与春儿的生活不同,系青的大学生活,平淡到不行。   他并不如常蓝妈妈期望的那样,以最高分数考进来,那个成绩只是过得去而已。常蓝曾想为此发脾气,但怀建军说,分数看起来不会对青儿将来出国申请学校造成困扰,也就算了吧。   所以,系青也只淡淡一笑。他们得偿所愿让他失去计然,总是要付出点儿代价吧?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他们理应失去怀家原有的“骄傲”。   怀系青,以他和计然曾经期许的那种方式生活着。   他先学会了打工,在某洋快餐连锁店。他学的快,干的也好,很被店长看重。他也学会了过简朴的生活,再冷的冬天,他下冷水并不犹豫,将他的牛仔裤搓的干干净净。不但洗自己的,有时顺便洗春儿和浩子的。   刷鞋,象计然教他的那样,刷好的鞋子,整整齐齐摆在走廊栏杆上,冲着太阳的方向。补袜子,针脚细密,让所有的女生惭愧。他买不贵又实用,款式简洁大方的衣物,但能将衣物穿的看上去很有档次的样子。脑袋是最平凡的小平头发式,从来不需要用黏糊糊的发胶或摩丝做造型。在图书馆温书,永远比别人早到,选最角落的位置,偶尔抽根烟,必定到无人的地方,不影响别人。饿了吃素菜包子,或面包加清水。他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不在交际应酬上花钱。可他不算吝啬,给山区小学捐款,他总比别人多交一点。   当然,他学习成绩不错,能拿到奖学金,但不是最好的那个。不需要最好,过得去即可,过得去,是怀系青的生存之道。   现在的怀系青,很安静,象深潜在一万米深海中的那样安静。曾经的校园风云人物,如今藏形怀家兄弟的大学,一个撒着欢儿的寻欢作乐,一个卯着劲儿的离群索居。   不过,春儿慢慢被太多人认识。尤其,他光荣的从二楼窗台上被老师摧残到楼下以后,连带关系,系青也跟着走红了。尽管,怀家兄弟如今气质迴异,站在一处,很容易便分辨出谁是青谁是春,但对很多不知就里的人来讲,还是很容易被他们双胞胎的身份弄混。再然后,怀系青的往事,强 奸,行凶,乖戾,需要心理医生帮助这些等等,再次无可避免,□裸被人议论。不过,系青对此漠不关心,当闲言闲语是秋风。对他来说,最痛的已经经历过,再没什么能真正伤害到他。   但春儿肯定体会深刻,他死党问他,“你哥真的干过~~那种~~事情?”   春儿表情那个做作,摆个周星驰的经典造型,哈哈大笑,“哥们儿,就凭我和我哥,老子想要个女人,需要搞到用强的地步吗?”   不用,大多数男生认为,不用。但有些好事多女生认为,那说不定。直到有一天……   怀系青那天早上没课,他照例去操场跑步。因为起晚了些,不象平时,就他一个人,已经有人在跑。跑他前面的女生,摇摇晃晃,然后,晕倒了。   系青把人从地上扶起来,顺便向其他人请求支援。不过很可惜,热心人寥寥 ,也都是哼哼哈哈站在旁边观望型的,大概怕惹是非,并不伸手,还有人干脆装看不见。系青见女生没醒过来,想这是救命的事儿啊,把人一抱,送去医疗室。他在医疗室等着,直到大夫说,女生只是因为低血糖才晕倒的,无大碍,这才离开。但说实话,系青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只是举手之劳,连女生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没几天,有个子娇小,样貌甜蜜,短发,刘海齐额的女生来找系青,“我想请你吃饭。”   系青没当回事儿,正好急着出门去打工,礼貌回绝。   翌日中午,还是那女生,又来请吃饭,系青困倦想睡,又回绝。   周末,女生再来约,系青才问,“找我有什么事儿?不需要非得吃饭才能谈的。”   女生这才娓娓道来,将她怎么晕倒了,怎么被系青救的过程复述一遍,讲的又好听又传神,说要谢谢系青,请他去听音乐会。系青对和女生单独出游听音乐会的情绪不热烈,再次拒绝~~又没两日,春儿从外面野回来,冲着哥哥狂笑,“哥,我跟你说……”   原来英勇救人,不求回报,且美色当前心不动的怀系青,成了女生投票选出的,最想与之接吻的对象,尤其高年级学姐们,有些就算千帆阅尽,仍对系青好奇心多多。   怀系青,即使这么不声不响如深潜于万米深海之下,依旧成了学校的新“偶像。”   很多女生认定,绅士风度的怀系青不太可能去强 奸谁,倒很有引诱人将他强掉的冲动。假如,是说假如,怀系青想真想强掉谁,被强的多数很乐意,谁叫他又帅又多金,何况又那么气质超脱呢?在乐意的情况下,那不叫强 奸。   春儿大笑着结论,“这就是女人,恐怖……”对,怀家的青儿被人强加的强 奸罪名,竟是在如此情况下被漂白了。   对于这些,系青向来懒得理会,对他不造成影响。但没料到被他救的那个女生,三番两次相扰。不管系青对她说多少个不,永远笑容甜蜜,百折不挠,跟定了他。有一次,系青骑单车去打工,她要求系青载他一程。系青不答应,他单车后座的位置是计然的,别个女生他不载。没想到人女生后来也骑个单车,跟着他去他打工的地方。这逼得系青没办法,他在前面骑,后面人追着追着万一出什么事情,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再去上班只好搭公车,任人东南西北风,他就是要定小然不放松。   有一次,图书馆,女生挨挨蹭蹭,又坐他边上。   系青实在不希望,连他最享受的学习时间,也被人打扰。无奈问,“这位同学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生说,“喜欢你嘛。”   系青冷笑,“该不是想以身相许?”   系青淡漠,“我不要也不可以?”   女生又说,“我爱你,就这么让你讨厌?”   系青也大大方方直白,“不打扰我的私人生活,你爱怎么爱跟我无关。但,这世上没谁非得爱谁不可,是不是我不爱你,你就打算这么一直骚扰我?”   再坚强的女生,被喜欢的人这么拒绝,也会受不了。到底,女孩儿含泪撤兵。   系青本对其有几分怜悯之心,情之一字,不可理喻,他岂会不知?当初,他是带着什么样子的心情追求计然的,他还没忘,但事情的后续发展,令系青怒不可遏。   他在论坛发过一贴寻人启示,希望能得到一点计然的消息。本来是个无人响应的沉底旧帖子,不知咋就被他救过的女生顶了起来,跟贴写情书。这在众人眼中,竟成为一种无可救药的浪漫,一时间,冷帖变热贴,更有甚者,还有其他女生~~不~~女文青纷纷效仿,一篇篇文采斐然的爱情小品都挤在系青那个寻人的帖子后面……例如第一次与系青邂逅的情境洋洋洒洒一篇,第一次说话的情境又诙谐可爱来一篇,所有的暗恋都美如樱花飞雪,感天动地。却无人关心系青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贴,也无人计较计然的下落,更无人探究,怀系青和计然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去。忘记小师妹,似乎众望所归,值得众人额手相庆。   论坛版主,是春儿的死党,闲着没事儿,跟怀家哥俩个唠嗑,每每讲起那帖子里闹过什么笑话,有多少人等着楼主出现等等事情,都很兴奋,系青并不捧场,一笑走开。春儿表面不说什么,私下里则对昵称胡铁花的版主死党,百遍叮嘱,“见着谁说有计然的下落,给我删贴!使劲儿删!”   系青后来抛弃了他的寻人帖子,那些和他没关系的女孩儿很幸运,无论她们的单恋多胡搅蛮缠,都有亲友团倾力助威,一路走来,并不孤单。不象他和计然,他们的爱情里没有祝福,没有掌声,还似乎一直被人讨厌,如同被谁诅咒,糟了天谴。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将她丢弃,也不准谁将她从他的记忆里分离出去。如果,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忘,那就让他为她留着一片天吧,让她成为他的独家记忆。   通知!!家母最近需要做个小手术,我得回家照顾,大概还得停更一段时间   特此致歉。   ˇ两手捧着黯淡的时光ˇ   方琴不想负担小真的大学学费,这可如何是好?   计然在厨房,边将剥好的虾肉剁成泥,拌在肉馅里,边从窗口观望婆婆方琴和她家一位不知远到哪里去的远亲,在院子里闲唠嗑。影影绰绰,计然听到方琴很难压抑的脆嗓门,提到小真,语气愤愤,“养只狗给它食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呢,那丫头还不如条狗,她就是只白眼狼……”   得另想出路了,妹妹和方琴之间的矛盾,计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其实,计然对方琴的情绪不如计真来得强烈。计真一开始是真的相信和依赖方琴,后来事情变化与预期落差太大,心内难免不生恨。计然对方琴的感觉~~她没系青的妈妈常蓝可怕。计然还记得面对常蓝时候,那种几乎希望自己变成粉尘,不被她注意到的心情,大概,那是因为出自于她在乎系青的关系吧。   计然对陈家人,从来没爱过,也没什么期待,对她而言,这是求生方式的一种,不参杂那许多感情,也就容易心平气和些。她不怨怪方琴在人情上表现出来的凉薄,事实上,一屋子吃闲饭的,靠着陈进财留下来的那笔钱,和两处房产的租金过日子。广平是方琴的骨肉,方琴花钱养那是天经地义,至于妹妹和自己,计然暗自摇摇头。可是,她可以做什么呢?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打份小零工的薪水,能负担姐妹两人的生活吗……   “您可别轻举妄动啊,广平这个年纪……”院子里两个人的话题,又绕到广平对小真好感上,方琴的远亲,正劝方琴。那个男人负责本地工商部门,有闲便来院里坐坐,和方琴家长里短,地北天南,倒是聊的很有兴致。方琴家的这位远亲,叫杨学刚,比计然大了二十岁,但按照辈分,计家姐妹得称其六哥。计真背地里叫杨某人鬼子六,细想来确是个传神的称谓,计然不喜欢杨某人的眼神,象蛇,阴森森的,也不知为何生得那么斯斯文文的人,长着那么双眼睛。   捏馄饨,计然动作利落轻巧,每只馄饨,都象只小白蝴蝶那样,从她手中落到托盘里,齐整俊俏,码成一排排。用系青教的手艺包出来的馄饨,跟系青包出来的模样如出一辙,并无二致。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计然若随便离开怀系青,被罚十年见不到他   曾经,吃着他喂的小馄饨,被逼着发过那样的誓。那时候想到十年见不到怀系青,好像是走到人间绝境了似的难受,哇,一日未见,都如隔三秋般漫长哦,十年不见,可怎生过活?可是看看现在,两年过去了,她仍可以好好活着。   十年见不到他~~计然还能活十年吗?即便真能活过十年,她还敢去见他吗?若到死,都不能再见他一次,那是对她轻易离他而去,没能坚持站在原地等待的惩罚吗?而失去父母,也是对她与他相爱的一种惩罚吗?   有些人,即使不做错什么,活着本身,就像是罪过,计然想,就如她一样,更何况,她似乎永远在错。   将煮好的馄饨端到院子里给婆婆和鬼子六享用,杨学刚以惊人的速度吃完一碗,计然忙麻利地又下一碗给添上。方琴觉得媳妇儿体贴勤快,真给她挣面子了,笑容都甜几分。杨学刚呼噜噜又吃光,才算满足,说,“计然这馄饨要是开个店去卖,肯定发了。”   开店会发?计然心思活动,平时不太和六哥热络的人,这会儿搬个板凳坐边上,做无意状打听,“开店卖馄饨,真的能赚钱吗?”   六哥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计然的时候,倒是有点温度的,虽然,那种眼神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计然觉得,要是从六哥这儿打听出条路子来,能自力更生,总比仰人鼻息,靠方琴活着强。于是,认认真真,听六哥讲他的开店经。话说,以前还真不知道,店面位置,经营种类这都是学问,计然以前哪里了解过?竟听得津津有味。   听来听去,末了,努力包小馄饨讨婆婆欢心的举动反成了计然勾引男人的铁证,方琴指责计然,“难怪你今儿个下午老勤快的,这广志也才去了一年,尸骨未寒,你就装不下去了?你啊,骨子里就是个骚货,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和班里的男同学私奔不回家呢?害人害己啊,可怜你爸妈都是本分人,偏有你这么个不安分的女儿……”   从不顶撞婆婆的计然,今天,实在没忍住,或者说,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出路,可以不用再忍,回嘴,“和我这么不安分的人生活在一起,早晚也要倒霉的,象我爸妈一样,被我连累。”计然给暴怒的方琴递上杯茶,静静看着她,“妈看那么多佛经,参得透前生今世,不是也总说,我生来带孽的吗?其实,我也很怕连累到您……”   方琴喝茶,默半晌,忽笑,道,“妈是个没用的人,也很难长久照顾到你姐妹两个的周全……”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计然拿到方琴给她的一笔钱,“这笔钱够你做点小生意,就算你不做生意,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另想出路。”方琴说,“不过,今后……”   计然会意,“以后不敢再来烦妈。”   方琴却更彻底,“今后是生是死,都不要来找我。你们的户口,另迁出去吧。”方琴对计然笑笑,那笑容无端让计然发冷,她说,“本来,我答应你妈照应你们姐两个的,不过,我自己身体也不好,糖尿病,偏头痛,今儿这痛明儿那痛的,活的累着呢。再说,好歹帮你装了起搏器,也不算完全愧对你妈。”   计然忙道,“我懂,妈待我们姐两个很好。”   方琴又笑笑,“很好倒也未必,妈脾气急,我自个儿的事儿我知道。咱娘几个好合好散,今后人前人后仍愿意喊我方姨,我是感激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计然明白,方琴在和她们姐妹撇清关系,到此为止,今后若有为难之处,她不能来跟方琴喊救命。计然惶惑,她没尝试过无处喊救命的日子,她虽没生在富贵之家,但曾活过的日子里,基本上得到过家人全力以赴的照顾,所以,她能行吗?   所谓能行不能行,也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当计然为着开店事宜,骑着单车奔走之际,想到当初校园里,死都不肯松手让她一个人骑车的系青~~难以描述的心情。   离开他之后,神奇的,什么都会了,且以他授以的技能存活。   开店的事情,为了不打扰准备高考的计真,计然一直没说。直到计真考试结束,她才带妹妹到准备好的店里去,不大店面,楼上租下带独立卫生间的屋子,能放得下简一具床和一张桌,再加上简易衣橱和电视机,空间狭窄逼仄,亏得有个小阳台,不然这屋子能把人闷死。从下面店铺连接到楼上的楼梯,又黑又陡。但就是这样的条件,亦足够令计真快乐,自己创业养活自己,怎么都比在他人屋檐下受气爽利是不?她心情振奋,架梯子,在楼道里装灯泡,“姐,我会用功念书拿奖学金,每个星期都回来给店里给你帮忙。”   计然给妹妹用应急灯照亮,不由叹息,小真啊,快被当男孩儿养了,从小到大,这爬高走低的活儿,都是她的。看到妹妹的笑脸,计然对未来再怎么忐忑不安,也暂时忘却,充满干劲儿。   和计真在店里吃饭,小真猛夸姐姐的厨艺,逗计然开心。可真问起这手包馄饨的绝活哪里学来,计然也只能含糊其辞,“还不就是从菜谱上学的。”她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她知道妹妹恨他。因为不愿意恨姐姐,所有的恨意,便都加诸于怀系青。   计真又合计,等她考去医学院,要去查查爸爸过世之前,到底在哪家民营企业打工。“还有~~”小真转着眼珠,“我还得去查查,爸过世之前,有没有和谁在一起,交代下什么遗言没有?姐,你说呢?”   计然再次含糊,“要是爸有什么要交代的,肯定会有人告诉我们,没道理瞒着啊。再说,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时间?你先好好读书再说,少整那些没用的事儿……”   计然害怕,怕什么,不敢明言。她一直很想知道,爸爸出事那天,常蓝有没有找过爸或者妈。妈妈临终前遗命,不许再见系青,只是因为她夜不归宿吗?   不过,其实她不想要知道答案,不要!   从方琴那儿搬出来到店铺上的小屋住,计然带着她的新户口本,现在,这一户,只她和妹妹计真,相依为命。不太一样的是,户口本上,计然的年龄是23岁。那时候,为了方便和广志结婚,方琴迁计家姐妹户籍,找关系改了计然的年龄。方琴和陈进财,祖上都在这个地方生活,关系网盘根错节,不过是给计然改个年龄,不难办到。她和广志,都在合法的年龄结婚,根本没人关心,她的年龄和出生纸上的是不是一样,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身边的新郎。   所以~~计然想到以前,系青每每提起要结婚,他们总是觉得困难重重,年龄是问题,家庭是问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问题。可现在想想,那所有的问题,也只是证明了,他们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他们看来是问题的那些问题,对某些人来说,通通都不能称之为问题,只在于是不是愿意解决而已。   方琴愿意解决,常蓝不愿意!   两手捧着黯淡的时光ˇ   方琴不想负担小真的大学学费,这可如何是好?   计然在厨房,边将剥好的虾肉剁成泥,拌在肉馅里,边从窗口观望婆婆方琴和她家一位不知远到哪里去的远亲,在院子里闲唠嗑。影影绰绰,计然听到方琴很难压抑的脆嗓门,提到小真,语气愤愤,“养只狗给它食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呢,那丫头还不如条狗,她就是只白眼狼……”   得另想出路了,妹妹和方琴之间的矛盾,计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其实,计然对方琴的情绪不如计真来得强烈。计真一开始是真的相信和依赖方琴,后来事情变化与预期落差太大,心内难免不生恨。计然对方琴的感觉~~她没系青的妈妈常蓝可怕。计然还记得面对常蓝时候,那种几乎希望自己变成粉尘,不被她注意到的心情,大概,那是因为出自于她在乎系青的关系吧。   计然对陈家人,从来没爱过,也没什么期待,对她而言,这是求生方式的一种,不参杂那许多感情,也就容易心平气和些。她不怨怪方琴在人情上表现出来的凉薄,事实上,一屋子吃闲饭的,靠着陈进财留下来的那笔钱,和两处房产的租金过日子。广平是方琴的骨肉,方琴花钱养那是天经地义,至于妹妹和自己,计然暗自摇摇头。可是,她可以做什么呢?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打份小零工的薪水,能负担姐妹两人的生活吗……   “您可别轻举妄动啊,广平这个年纪……”院子里两个人的话题,又绕到广平对小真好感上,方琴的远亲,正劝方琴。那个男人负责本地工商部门,有闲便来院里坐坐,和方琴家长里短,地北天南,倒是聊的很有兴致。方琴家的这位远亲,叫杨学刚,比计然大了二十岁,但按照辈分,计家姐妹得称其六哥。计真背地里叫杨某人鬼子六,细想来确是个传神的称谓,计然不喜欢杨某人的眼神,象蛇,阴森森的,也不知为何生得那么斯斯文文的人,长着那么双眼睛。   捏馄饨,计然动作利落轻巧,每只馄饨,都象只小白蝴蝶那样,从她手中落到托盘里,齐整俊俏,码成一排排。用系青教的手艺包出来的馄饨,跟系青包出来的模样如出一辙,并无二致。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计然若随便离开怀系青,被罚十年见不到他……”   曾经,吃着他喂的小馄饨,被逼着发过那样的誓。那时候想到十年见不到怀系青,好像是走到人间绝境了似的难受,哇,一日未见,都如隔三秋般漫长哦,十年不见,可怎生过活?可是看看现在,两年过去了,她仍可以好好活着。   十年见不到他~~计然还能活十年吗?即便真能活过十年,她还敢去见他吗?若到死,都不能再见他一次,那是对她轻易离他而去,没能坚持站在原地等待的惩罚吗?而失去父母,也是对她与他相爱的一种惩罚吗?   有些人,即使不做错什么,活着本身,就像是罪过,计然想,就如她一样,更何况,她似乎永远在错。   将煮好的馄饨端到院子里给婆婆和鬼子六享用,杨学刚以惊人的速度吃完一碗,计然忙麻利地又下一碗给添上。方琴觉得媳妇儿体贴勤快,真给她挣面子了,笑容都甜几分。杨学刚呼噜噜又吃光,才算满足,说,“计然这馄饨要是开个店去卖,肯定发了。”   开店会发?计然心思活动,平时不太和六哥热络的人,这会儿搬个板凳坐边上,做无意状打听,“开店卖馄饨,真的能赚钱吗?”   六哥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计然的时候,倒是有点温度的,虽然,那种眼神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计然觉得,要是从六哥这儿打听出条路子来,能自力更生,总比仰人鼻息,靠方琴活着强。于是,认认真真,听六哥讲他的开店经。话说,以前还真不知道,店面位置,经营种类这都是学问,计然以前哪里了解过?竟听得津津有味。   听来听去,末了,努力包小馄饨讨婆婆欢心的举动反成了计然勾引男人的铁证,方琴指责计然,“难怪你今儿个下午老勤快的,这广志也才去了一年,尸骨未寒,你就装不下去了?你啊,骨子里就是个骚货,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和班里的男同学私奔不回家呢?害人害己啊,可怜你爸妈都是本分人,偏有你这么个不安分的女儿……”   从不顶撞婆婆的计然,今天,实在没忍住,或者说,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出路,可以不用再忍,回嘴,“和我这么不安分的人生活在一起,早晚也要倒霉的,象我爸妈一样,被我连累。”计然给暴怒的方琴递上杯茶,静静看着她,“妈看那么多佛经,参得透前生今世,不是也总说,我生来带孽的吗?其实,我也很怕连累到您……”   方琴喝茶,默半晌,忽笑,道,“妈是个没用的人,也很难长久照顾到你姐妹两个的周全……”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计然拿到方琴给她的一笔钱,“这笔钱够你做点小生意,就算你不做生意,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另想出路。”方琴说,“不过,今后……”   计然会意,“以后不敢再来烦妈。”   方琴却更彻底,“今后是生是死,都不要来找我。你们的户口,另迁出去吧。”方琴对计然笑笑,那笑容无端让计然发冷,她说,“本来,我答应你妈照应你们姐两个的,不过,我自己身体也不好,糖尿病,偏头痛,今儿这痛明儿那痛的,活的累着呢。再说,好歹帮你装了起搏器,也不算完全愧对你妈。”   计然忙道,“我懂,妈待我们姐两个很好。”   方琴又笑笑,“很好倒也未必,妈脾气急,我自个儿的事儿我知道。咱娘几个好合好散,今后人前人后仍愿意喊我方姨,我是感激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计然明白,方琴在和她们姐妹撇清关系,到此为止,今后若有为难之处,她不能来跟方琴喊救命。计然惶惑,她没尝试过无处喊救命的日子,她虽没生在富贵之家,但曾活过的日子里,基本上得到过家人全力以赴的照顾,所以,她能行吗?   所谓能行不能行,也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当计然为着开店事宜,骑着单车奔走之际,想到当初校园里,死都不肯松手让她一个人骑车的系青~~难以描述的心情。   离开他之后,神奇的,什么都会了,且以他授以的技能存活。   开店的事情,为了不打扰准备高考的计真,计然一直没说。直到计真考试结束,她才带妹妹到准备好的店里去,不大店面,楼上租下带独立卫生间的屋子,能放得下简一具床和一张桌,再加上简易衣橱和电视机,空间狭窄逼仄,亏得有个小阳台,不然这屋子能把人闷死。从下面店铺连接到楼上的楼梯,又黑又陡。但就是这样的条件,亦足够令计真快乐,自己创业养活自己,怎么都比在他人屋檐下受气爽利是不?她心情振奋,架梯子,在楼道里装灯泡,“姐,我会用功念书拿奖学金,每个星期都回来给店里给你帮忙。”   计然给妹妹用应急灯照亮,不由叹息,小真啊,快被当男孩儿养了,从小到大,这爬高走低的活儿,都是她的。看到妹妹的笑脸,计然对未来再怎么忐忑不安,也暂时忘却,充满干劲儿。   和计真在店里吃饭,小真猛夸姐姐的厨艺,逗计然开心。可真问起这手包馄饨的绝活哪里学来,计然也只能含糊其辞,“还不就是从菜谱上学的。”她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她知道妹妹恨他。因为不愿意恨姐姐,所有的恨意,便都加诸于怀系青。   计真又合计,等她考去医学院,要去查查爸爸过世之前,到底在哪家民营企业打工。“还有~~”小真转着眼珠,“我还得去查查,爸过世之前,有没有和谁在一起,交代下什么遗言没有?姐,你说呢?”   计然再次含糊,“要是爸有什么要交代的,肯定会有人告诉我们,没道理瞒着啊。再说,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时间?你先好好读书再说,少整那些没用的事儿……”   计然害怕,怕什么,不敢明言。她一直很想知道,爸爸出事那天,常蓝有没有找过爸或者妈。妈妈临终前遗命,不许再见系青,只是因为她夜不归宿吗?   不过,其实她不想要知道答案,不要!   从方琴那儿搬出来到店铺上的小屋住,计然带着她的新户口本,现在,这一户,只她和妹妹计真,相依为命。不太一样的是,户口本上,计然的年龄是23岁。那时候,为了方便和广志结婚,方琴迁计家姐妹户籍,找关系改了计然的年龄。方琴和陈进财,祖上都在这个地方生活,关系网盘根错节,不过是给计然改个年龄,不难办到。她和广志,都在合法的年龄结婚,根本没人关心,她的年龄和出生纸上的是不是一样,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身边的新郎。   所以~~计然想到以前,系青每每提起要结婚,他们总是觉得困难重重,年龄是问题,家庭是问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问题。可现在想想,那所有的问题,也只是证明了,他们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他们看来是问题的那些问题,对某些人来说,通通都不能称之为问题,只在于是不是愿意解决而已。   方琴愿意解决,常蓝不愿意!   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2《系我一生心》钫铮 ˇ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2ˇ   “老板娘,我们该怎么办啊?”宁宁哭哭咧咧,“我们有钱交罚款吗?”   计然强笑,虚弱地答应,“有。”   “那就好,刚拿了两个月的薪水,我可高兴了。”小店员一片赤诚,“跟老板娘干活舒心,不想换工作呢。”   即使是为着宁宁,都不能轻易放弃吧?计然抖擞精神,“放心,你不用换工作。”   靠,不就是要个独立工作间吗?用三合板在厨房隔出来呗。虽说六哥对她不怀好意,但他又能怎样?不就是隔三差五的来找点儿小麻烦吗?兵来将挡,总能相处办法来应对的。难道杨学刚还要砸了她店不成?牙关一咬,计然翌日便联系木工。   谁知木工没联系到,状况出一堆,她周边几家餐馆竟联手搞降价。   宁宁打听到情况,“冲我们来的,他们把青椒土豆丝都降到三块钱一大盘,米饭管够,吃顿饭比我们这儿又饱又便宜,早上的面条也是,给老大一碗才一块五……”   拼价格,肯定拼不过人家的,只有硬熬过去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算这样搞多久,重点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难道是六哥授意?就为那么点事儿,不是太夸张了吗?   “因为我们生意一好,人家的生意就差一些,”宁宁的情报打听的还挺清楚,“再说,我们县城才多大地儿?多少人?客源不足,就算我们馄饨再好吃,架不住跟人家拼实惠啊。咱这儿是乡下地方,不比城里人,胃都长得跟猫那么大点儿,有两口食儿就算一顿饭。”宁宁不无憧憬,“老板娘,要是你店开在城里就好了,或者有个大点儿的店面,可以摆酒席,专门卖水煮鱼嘛……”   店开在城里?有个更大的店面?真是小女生的白日梦,她有那么大本事干嘛混在这儿?计然没理会宁宁,她暗松口气,只要不是杨学刚背后搞鬼就好,寻思,周围几家店和她一样,都是小本经营,做不到长期降价的,这段时间她按兵不动,咬牙撑过去便是。   计然如意算盘打的好。不过,日子岂会让人常常如意?   离杨六哥限定的一个星期还差四五天呢,他再次登门,这回选择傍晚时分,仍带着两三个人,一进门,眉头皱起,“还没搞好单独的工作间?”手一扬,将只锅盖丢去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计然当时就傻住。   宁宁捂住嘴,压抑着发出一声惊呼。   紧跟着,一只钢精锅也被丢到街上。路边开始驻足一二闲人,等着看热闹。   凳子,擀面杖,盆,笸箩,和摔不破的厨具,一件件丢到店门口的街道上,计然先是惊愕,继而愤怒,她想上前拦着,被宁宁抱住,小姑娘吓坏了,“老板娘,别动,他们凶,会打人的。”   可其实计然也什么动的力量和胆量,她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软,勉勉强强,自己劝自己,别动怒,别动怒,真气死在这儿,可划不来了。   最终,也只是细声细气求人,“六哥,别这样,有话好好说。那个工作间……”计然想说,工作间她正找人办。总算有觉悟,知道这地头蛇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独立的面点工作间,他是要她认清现状,早早妥协。她中途改口,“我年轻不懂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六哥教我好了,我一定认真学。”努力给出个微笑,计然语音温软,“六哥,有话好说嘛。”   杨学刚坐在椅子上抽烟,整张脸模模糊糊,隐在烟雾后面,两只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默半晌,笑,没再提罚款的事儿,也没再提那见鬼的独立工作间,说,“行,挺上道的,想好了来找我。”就呼啦啦一阵风样刮走。   计然和宁宁把那些被人撇去街上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下捡回来。想哭,是真想哭,可也真不能哭……   如果生存和自尊无法两全,那选择哪个比较好呢?只能选一个……   计然选生存,毕竟,她不是一个人活。   小店被人排挤,生意差,计然正好趁空去处理她该处理的事情,同时叮嘱宁宁,“咱被罚款这事儿,还有上次他们来店里闹的事儿,可别跟小真姐姐说,知道不?她要读书的人,以后可是大医生啊,现在不能为这些小事情烦心。”   宁宁答应,“我知道我知道。”宁宁和计然共甘苦之后,称呼自动改了,“大姐,等二姐当了医生,我们就可以开个大店了吧?”   开个大店?是个好梦想,计然微笑,“是啊。”   有钱开大店的话,大概不会这么随便被人欺侮了吧?计然想,不过,她现在没钱没人脉,甚至连求生的智慧都无,想写状纸告杨学刚欺压良民,都找不到正经的理由。这样的她有资本跟谁斗呢?活的这么没用,被人欺侮定了。所以,她可以不妥协吗?   计然猜测,六哥会选个很暧昧的地方,然后他一个人来赴约。要是都没被计然猜中,计然好歹也不会看扁这个人,但~~合该他就是要被她看扁的。   杨学刚“单刀赴会”,选的吃饭地点,是县里最大那家宾馆,装修的俗气又热闹的餐厅包间。他点了最贵的几个菜,还是那种阴森森又懒洋洋的死样子,“计然,吃完饭要回店里吗?”   计然给六哥倒啤酒,“不用,我店里就是早上和中午的生意。”她很识时务,都懒得问为何只有他一个人来。说实话,真瞧不起他。但再瞧不起这种人物又有何用,她不争气,合该被一个她瞧不起的人欺侮。   “哦,吃完饭上去唱个歌?”   “哈,真就来了?”计然很沉得住气,“好啊,都听六哥的。”   杨学刚笑,吞云吐雾,隐在烟雾后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计然,“放心,这顿饭六哥请客,你多吃点儿,看你瘦的,象难民一样。”   计然面目恬静,“谢谢六哥。”一桌子菜,她吃的味同嚼蜡。话说,系青随便煮碗面条,都比这些菜色精彩好多~~哦~~系青,系青……   这家宾馆的功能结构,杨学刚异常熟悉,他带着计然,先唱歌跳舞,再桑拿按摩,然后从柜台拿了钥匙去开房。计然一直表现的温顺淡定,她也以为自己能应付的很好,可是真随六哥搭电梯上楼,还是~~紧张。   杨学刚倒是擅于察言观色,看出计然的紧张,“别怕,等到房间,我们可以叫点酒来助助兴。”他牵起计然掌心汗湿的手,态度暧昧。   “你忘了我有心脏病?”计然提醒,定定神,她又说,“我不会是个合格的好玩伴儿。”   杨学刚得寸进尺,再揽住计然的肩,半强迫带她进房间,冷哼,“现在想反悔,是来不及了。”他斜着眼睛,蛇一样的眼神,“别拿心脏病做借口,陈广志可是说,你在床上骚的很。”   计然错愕,“什么?广志这样说?”   杨学刚解领带,瘦长的脸上,带着急不可耐的神情,“嗯?怎么了?你老公的话还有假?广志说你老早就不是处女了,缺了男人活不成,每天都得和他做。”他捏住计然的下巴,“怎么现在来给老子装三贞九烈?”   广志,她前夫~~计然对着杨学刚,噗嗤笑出来,问,“你是因为,听说我是个骚货,才处心积虑,把我带这儿来的?”   杨学刚默认。   计然更笑,“六哥,醒醒吧,我象个心脏病人的事实,绝对多于象个骚货。再说,广志和我结婚的时候,他有一半多时间在住院做化疗,我要是离了男人活不成,哪里活得到现在?”   杨学刚傻看住计然,终于醒悟到,他会不会搞错了什么?眼前的人跟想象中,难道货不对版?他喃喃,“为何广志要吹这个牛?”到底走惯江湖的,随即明白,“我家广志老弟,该不是不行吧?”   计然没吭声,低头避开杨学刚的眼神。是的,广志那方面不行,她和广志的夫妻之实里,广志一直没能真正享受到男女欢爱上的愉悦,当然,那种愉悦,计然更不会从广志这里得到。   计然记得第一次见广志,她坐着轮椅,消沉,虚弱,话都没力多说一句。做为同是病人的广志,没问一句她家中发生的变故,只是唠叨些他住院时遇到的好玩好笑的事情,说与计然听。后来,计然无意中听到广志跟方琴说,他不要她做老婆,做妹妹就好,广志原话,“妈,咱们不能乘人之危。”   彼时,计然觉得自己太太幸运,尽管爹娘去世,仍能被方琴母子眷顾。所以,她身体慢慢好起来,而广志又回医院做阶段治疗时,她对广志的陪伴和照顾可谓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有一回,医生告诫广志上厕所大解时候不要用力,慢慢来,可是广志没控制住,给大夫和自己都添不少麻烦。他懊恼沮丧到不行,计然明白广志的心情,开解他,闲聊起她从小到大,多少回,想发脾气要忍着,想大哭和大笑都不被允许的苦处,又念叨起她为人子女不能对父母尽孝,甚至连爹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遗憾,提到伤心处,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病房抱头痛哭。   广志这一期的治疗效果很好,方琴很是满意。那时,广志就跟方琴表示,他恢复的好,计然功不可没。还有,他想和计然结婚。   计然被广志的决定吓坏了,问他,“你不是说要我做妹妹吗?”   广志不吭声,被计然逼急了,回答,“我抱着你哭的时候,觉得你是我的女人,不是我的妹妹。”   所谓患难与共,日久生情,大概就是广志对计然感情变化的写照,可计然并不如此,她心里只有一个怀系青,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怀系青。她告诉广志,不想结婚。   广志根本不答应,“听我妈说,你妈临终前交代,让你嫁给我的。你妈遗言,你都不理?”   计然噎住,是,妈妈临终遗言,她怎可置之不顾?   而方琴,时不时给她点压力,拿话敲打敲打她,意思很明显,她并不是打算一直允许计家姐妹长期在她家白吃白住,总要有个理由才好吧?如果计然是她的儿媳妇,她的钱花的也明白些。   计然只能同意,她得嫁,不嫁她也不知该如何维持她和小真的生活。   广志见计然答应结婚,对计然态度上的变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总是想方设法,找机会摸摸计然的手,搭一下她的肩,搂一下她的腰,有一次计然还发现广志偷窥她洗澡……为了躲广志,计然可谓煞费苦心,常无宁日。   本来,方琴为了照顾儿子的病况,平时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自从确定了广志和计然的婚期后,方琴开始有意无意的,给计然和广志创造独处的机会。到底有一天,趁着广平和计真去上学,方琴出门的机会,猴急的广志,将在厨房择菜的计然拖到屋里,强行求欢。计然死命挣扎,逃回自己和计真的房间,锁上门,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将急救的药片含在舌下,听见广志疯了样的砸门声,捂住耳朵,念叨,“救我,系青,求你救救我……”欲哭无泪……   那次,虽然躲过了,但广志说,“新婚之夜,你仍能逃得过吗?”欲求不满的结果,他恨计然。“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广志那样问过计然。   计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实话,她讨厌,但她讨厌的不止是广志,她几乎讨厌一切。   就像广志所言,新婚之夜,她逃不过去的。那是个简单但不乏隆重的婚礼,家族的亲戚朋友,济济一堂。计然对那场婚礼的印象,只在于她穿着租来的,不合身的婚纱,强撑起笑容,跟陈广志拍照,敬酒,说了无数句谢谢。晚上,她坐在铺着喜气洋洋大红床罩的床边,浑身僵硬,忍着陈广志的手和嘴,碰触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   计然其实很怕,她紧闭着眼睛,咬着下唇,喊救命的冲动,充斥在她浑身每个细胞。理智告诉她,她是不能喊救命的,不能让小真担心,也不能给别人看热闹,无论如何,她都是陈广志明媒正娶的老婆。让计然解脱的,是广志进入她身体,不过蠢动一刹,便后继无力。让她折磨的,是陈广志因此而挫败不甘,越不行,越要尝试。而计然不是处女这回事儿,更让他恼火失望,直折腾了她大半夜,才倦极入睡。   事实上,广志活着的时候,能和老婆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不多。方琴担心儿子沉溺床第之间,令他本来就跟纸扎似的身子骨更为虚弱,也担心计然心脏不好,再出啥状况。话说,她家有广志一个病人已让她足够疲累,加上个计然,她撞墙的心都有了。偶尔,方琴也对当时去找计然做媳妇儿这回事儿表示出后悔。当然方琴也绝对不会指望这两个长期用药之人能给陈家添丁进口。大多时候,她会暗示计然,什么时间陪她儿子一陪,什么时间睡回到陈家的客房。广志明里不敢违逆母亲大人,暗里又不能致力于性福事业,情绪难免失衡,行为和思想颇为偏激,将他“不行”这回事儿的责任都怪在计然头上。   比如广志会跟妈妈抱怨,“她不是处女,看见她就没兴趣。”   又比如会在与计然同床时羞辱计然,“才多大点儿年纪,就和人上床了?破鞋一只!”   估计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外人面前,倒将自己的房事行为渲染的和谐热烈。   广志对计然的不满情绪,到顾老师找来那一回,爆发的尤为激烈。   那次顾老师根据方琴提供的转学资料,找到县里中学,得知计然从未去上学,又从学校得到方琴家的大概情况,直接找到陈家,并和方琴口角争执,他指责方琴没有好好照顾计然,不但没给她继续读书,竟然还让计然结婚?   顾老师那天是真激动了,训计然,“她不是你姨妈,为什么要喊她姨妈?你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是孤儿,政府部门会管。”   计然心思活动,要不要跟顾老师走?   听顾老师又说,“想不到我们大人还不如个孩子,系青就说,搞不好你被人给骗了。计然,是系青拜托我来找你的。”   是系青~~,她知道他会来救她的,可是,现在的她,怎么回去面对他?计然无法想象,怀系青知道她嫁给别人,会是什么样子,她害怕,比见常蓝更怕。再说,她要走,方琴也未必善罢甘休,系青更是~~他一面要担负家里给他的压力,又有什么力量跟陈家斗?思前想后,计然腿一软,给顾老师跪下,“老师,求求你,别告诉系青我在这里……”   顾老师前脚走出陈家大屋,广志后面就跟着发了疯,“那个叫什么什么青的是谁……你给我记住,你是我老婆……”广志差点要打计然,亏方琴拦着,“你发什么神经啊,她万一犯病死在我们家里,你让妈怎么善后?”   广志没打下手,再说他也没那么大力气,末了,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用妈妈浇院子用的水喉,往计然身上喷冷水。计然想,广志很恨她吧?可她真病了,烧得浑身滚烫,又是广志在医院照顾她,喂饭喂水,衣不解带,照顾她几天。方琴不肯付医药费,他还劝过他妈妈。可等计然回家,睡在一张床上,广志对计然的羞辱却更不遗余力,“看看,躺在这儿不动象条尸体,哪个男人瞎了眼才会对你有兴趣……”   “我在床上就象条死尸,很无趣的。”计然往墙上靠,躲杨学刚向她伸过来的手掌,“不如六哥放我回去吧,我真的不是……”杨学刚根本无视她的挣扎躲避,脸凑过来吻她,滑腻腻的舌伸进她嘴里,带着热烘烘的烟酒气息,计然憋住呼吸,努力不看,不想,不去感觉~~   “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做,把你交给我……”   那个男孩儿这样教过她的,她很受教,无论身上的男人是广志,还是杨学刚,她都保持着不动,不做,她把自己交给老天。只是老天爷不如那个男孩儿般那样厚爱她而已~~计然闭上眼睛,没有抵抗,没有情绪,任六哥在她身上施展那种不带温柔怜惜的性 爱手段。   和广志相比,六哥让计然解脱的,是他不 拖泥带水,做完拉倒。让她折磨的,是杨某人精力旺盛,倒跟很久没碰过女人一样,他的力量常让她浑身疼痛。   “是还蛮象条死鱼的,不过,反正你心脏不好,这样也成。”杨学刚对“死鱼”一样的女人,竟然也没什么不满意,心满意足地抽烟,跟计然约定,“下个星期,还这个时间,我请你吃饭。”   计然裹着被单,笑,“我哪儿那么多时间?不做生意我喝西北风去?”   杨学刚从钱夹里抽出一小叠老头票,拍在床上。   计然再笑,笑得更甜一点,“独立的面点工作间我得找人做,周围一堆店铺合伙降价排挤我,我总得想办法处理啊。”   杨学刚不耐烦,“多大点儿事儿,我明天打电话找人给你看看去……”   翌日,有木工来计然店里找她,“杨局长让我来的~~”   相关部门的车开到这一片检查营业情况,甚至还到计然店里来巡了一遍,指导工作,云:不需随便调整价格,影响本地物价管理情况……   他奶奶个熊的,所有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计然自嘲,原来眼一闭,腿一伸,衣服脱光,还有这么好的效果?她应该庆幸爹妈没将她生得太丑吗?哈。   计真放寒假的时候,没回店里帮忙,学长和老师照顾她,给她找到一个在医院跟着实习的机会,无非打打杂而已,但计真很珍惜这个机会。她异常勤力,拿着注射器在自己胳膊上找血管,练习打针。白生生一条胳膊伸出来,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针眼,计然看着特心疼,但计真特兴奋,“这才象医生嘛。”不过店员宁宁不这么看,“这比较象吸毒的。”她还劝计真,“真姐,你遇到警察的时候可别把胳膊给他们看……”   也亏得计真不在,计然才好每个星期去一次宾馆与杨学刚幽会苟合。相处久了,倒觉其人不算很讨人厌,吐属斯文,言之有物,没什么太恶劣的生活习惯,有时聊起家里老小,话里话外看,还算是个顾家的男人。计然曾想问他,为何非对她用那种粗暴的方法,逼她就范?想想又怪没意思的,问出结果又如何?改变不了她的现状。活到她这地步,好奇心渐渐消失,上进心也逐渐稀缺,她无可不可,配合六哥的需要,每隔小段时间,她会存好这个男人拍给她的一小叠老头票。计然对此还是满意的,她从不要六哥的礼物,只要现金。当然,计然心里还是瞧不起他,但她不会和钱过不起。   计然和六哥的事情,瞒不过多久,县城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好在计然对此已不再狷介,她从前也不是个很执着于自己在别人眼中形象的人,如今更甚,在自己的人生中,声名狼藉。只是,她不知道,她和怀系青,都在各自的人生中,声名狼藉。如果她知道的话,或者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不过,在此时,她确实不知如何面对他。   临春节前不久的一个傍晚,她见到了系青。   那会儿,计然刚从宾馆与六哥厮混后回店里,宁宁刚包好一些备用的小馄饨,把店里收拾干净,准备关店门结束这天的营业。计然瞅着整理好的店铺,心情不错,小店员是越来越能干了,正想夸人两句,她听到门口一辆车停下,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进去看看能不能借个厕所?”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遇到他?!象大气里的正负电子相遇撞击,瞬间雷电齐鸣,全部劈在计然头顶,惊心动魄。她毫不犹豫躲去通往二楼黑漆漆的楼梯上,快速告诫宁宁,“我们结束营业了,有客人来,告诉他们这里没有吃的,打发他们马上走。”   宁宁一脸迷惑,不过她对计然向来言听计从,二话不说,答应,“大姐,我知道了。”   宁宁话音没落, 计然已经听到怀系春带着一贯热闹蓬勃的气场,咋呼,“丫头丫头,内急,膀胱快爆了,借个厕所用用行不?行吧行吧,救一膀胱胜造七级浮屠啊。”都没等宁宁答应,直接找,“你们卫生间在哪儿啊?楼上?”   计然听着好像人往楼梯上走,她惊得几乎软倒跪在楼梯上,心快从嘴里跳出来。   “厕所这边呢,乱闯什么?”是系青,把春儿揪到他该去的地方,并礼貌的跟宁宁道歉,“对不起。”   象所有初见怀家兄弟的人一样,宁宁的情绪由“大惊失色”顺利过度到“大喜过望”,“哎呀,双胞胎耶……”   计然悄悄从楼梯上往房间门口挪,她一阵阵发晕,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要不行了,她需要药片救命。   “有没有什么吃的?”跟着怀家兄弟进来的男男女女好几个人,青春无敌,潇洒率性,叫宁宁,“小姑娘,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哦,你们这里只卖馄饨啊,那好,给我们一人一碗。啊?什么,全都卖光没有了?那,那,好吧,有没有点儿热牛奶什么的……”   终于靠到门上,计然抖着手,取钥匙开门。手抖的太厉害了,她找不到钥匙孔,耳朵里听到怀系青永远温润妥帖的声音,“哦,你们不做晚市的生意?有微波炉吗?我们车上有牛奶,帮我们热一下好吗?”   拒绝他,让他们快走!热泪一层层往计然眼睛里冲,她希望宁宁把楼下那些人快弄走,她抖的越来越厉害,想回屋去吃药,可还是无法打开门,无可救药的,想起那年那月,她和他初尝禁果,紧密相拥,他懊恼不已,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宝贝儿,我太笨了,我的钥匙,找不到匙孔,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楼下怀系春从厕所出来,赞叹,“别看小店旧旧的,厕所可刷的真干净,在这儿吃点啥都放心,喂,小丫头,你这都有啥吃的?”   宁宁怯怯的,“什么都没了,我们老板也不在,现弄来不及了,对不起,不过我可以帮你们热牛奶……”   终于,打开门进屋了,计然用力,将门反锁,她仍不可遏止的发抖,找杯子喝水吃药,水洒的桌上到处都是。   隐在窗帘后,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下面停在店门口的车。   系青带着个象卡通片里樱桃小丸子一样甜蜜可爱的女生出来拿牛奶。   女生剥了一粒糖亲手喂给他吃,他笑着接纳。女生拿着几盒牛奶独自回到店里,他把糖吐掉,靠着车,望着街头灯火,修长高大的身形,在昏昏暮霭里,看上去寂寞又落拓。他静静站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烟卷叼在嘴里,略偏头,小心翼翼拢着手心里那团跳跃的,小小的橘黄色火焰,点着烟,深吸一口,烟雾徐徐缕缕,从他口鼻中散出,又被风吹远。那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 被他随手抛高,闪着几星碎光,又落进他手中,揣回口袋。   他竟然会抽烟了?什么时候学会的?   系春带着一群人,嘻嘻哈哈从店里出来,“哥,牛奶热好了,我们走吧……”   没抽完的半根烟卷,带着红色的火星,落到地上,系青的短靴踏上去,碾碎,那一脚,好像碾在计然的心上,她心头的那点星星之火,也碎了。   影影绰绰,听着系青好听醇厚的男中音,“走吧。”他上驾驶座~~居然,已经学会开车了?   黑夜里,那辆银色休旅车绝尘而去,计然靠在窗前,依然在抖。不能再抖了,她对自己说,再这么下去,真该进医院了吧?可是,她的身体,根本不受她意志的控制。太多太多,刻意不被想起的往事,象从无意中被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里飞出来那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至,那些她与他倾心相爱过的日子……   她答应过他,即使分开,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被他珍惜爱护的自己,随便受伤。   事实上她根本不具备自保的能力,被欺侮到尘埃里去。   她跟他学会了,怎么包馄饨,怎么骑单车,怎么在一场激烈的欢爱里保持住心跳的稳定……   如今,她以被他教会的技能求生,甚至,和别的男人上床~~   也还记得妈妈临死前的容颜,冰冷决绝,不许她再见怀系青。   更知道妹妹小真,有多恨系青……   停止,停止,不要想,也不要抖,可她无法停止。   计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手腕划下去,鲜红黏稠的血液顺着伤口滴落,一阵锐痛袭来,总算不抖了。她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这次更新慢我要解释一下,本来写到3000+想更新的,但考虑到答应大家,“下下章写到计真和春儿相遇……”于是觉得不能食言,只好憋住了,憋到把这一段写完。   当然期间沉溺于“开心网”上的装修事业和种菜收菜收牛奶买车停车等杂事也是个原因,然后有一天聊天了,有一天睡觉了,这几天好凉快,令我这个对空调过敏的人难得睡了个舒服觉。:-)   / 更新慢了,但希望今天更新的字数能让大家觉得还能抵我懒散之过。   另,对上一章的做虐错误表示抱歉,汗……   ˇ相遇刹那ˇ   生日礼物,当然是保持一定的神秘程度才更有趣些,为着那点儿有趣,春儿从不问他那几个哥们,到哪儿去找礼物。那几个家伙虽说人混蛋些,但品味都还值得信赖的,他信得过。于是,春儿这些日子修心养性,也就是搓几圈麻将,没再出门厮混,静等他的大惊喜。   系青对春儿的生日计划有所耳闻,觉得那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计划,评价,“堕落。”随后想想,又道,“挺好。”   春儿无赖,“合起来,就是堕落挺好。”然后他也觉得挺好,有哥哥支持他堕落,没道理不堕落吧?再说,有人卖,有人买,也算活跃市场经济,加强货币流通,总比想卖的没出路,想买没门路,大家都卡在那儿好不?他们并没打算强抢良家妇女来的。   而作为计划参与者的浩子,有时会在怀家哥两个面前念叨一下,什么找来找去都不行啊之类的。系青就笑,在他看,这礼物本来就有些异想天开,不伦不类,“都不行”多正常?   就在连春儿都觉着他的计划要“流产”的时候,事情来个大转弯,就~~“顺产”了。   这日,浩子吃晚饭时,又念叨起春儿的礼物,“我也想过生日了,要跟春儿一样的粉红礼物。”对着怀家兄弟微有诧异的神色,浩子摘下眼镜,闭上眼睛,舔嘴唇,夸张地搞出个猥琐到极致的表情,才好好说话,“正点,这妞儿虽然贵了些,但绝对正点,不管是不是处都正点,何况,据说还真的是个处呢?物超所值!绝对的!”   这条消息,让春儿好开心,他拷贝了浩子的猥琐表情,闭着眼睛,舔嘴唇,装陶醉,惹得哥几个在寝室神经兮兮地傻乐呵半天。   抛开粉红礼物的部分不谈,春儿过生日的庆祝方式,其实也不比高中时候高明多少,也就那样,吃个饭,唱个K,加个奶香细致的蛋糕。但过生日的地点是真的一年比一年讲究,今年的饭局地点选在本市最大那家五星级酒店包间,吃完喝完唱完,热闹够了,哥几个笑得要多贼有多贼,给寿星送上一只包装漂亮的小盒子。盒子拆开,春儿得到酒店楼上套间的钥匙,和一个听上去风尘味儿十足的名字,小珍珠……   礼物,来的比预定时间晚到,春儿也不以为意,交过很多个女朋友之后得到的经验,女人有迟到的权利。他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台转播的拳击比赛,预备再等个十几二十分钟。这时,门铃响,春儿寻思,到的挺快啊,堆出一脸媚笑,笑得他脸上的长睫大眼能开出花万朵,能发出高压电,才去开门。   门外的女孩儿~~不对!她穿着最朴素的帆布鞋,洗到发白,裤脚已经起毛的牛仔裤,上身一件松垮垮,比她身材大了几码的黑外套,令她的曲线云遮雾掩不见真容。头发也不知是长是短,罩在顶黑色棒球帽里。想是外面下雨,女孩儿没打伞,外套被雨淋湿了一点点,但她毫无狼狈之色,磊落大方如青天白日下一株白杨树,边看手里一张字条,边确认门上的房号。   噢噢噢,怀系春想象了千百遍的礼物,起码应该用扎着蝴蝶结的吊带裙包装一下吧?现在是怎样?浪费他的表情嘛。有那么一秒,春儿认为这个女孩儿肯定找错客房了。不过,女孩儿对着他那还来不及收掉的魅惑笑容,帽檐下整齐浓黑的长眉一扬,带着某种专业人士惯用的,礼貌且硬朗的语气招呼,“你好,春少爷吗?我是小珍珠,对不起,因为来的路上出了点状况,公车半路熄火,我不得不另外找车过来,耽误些时间,所以迟到了五分钟。”   这女孩儿,象来给系春谈股权的会计师,多于象会与他滚床单的礼物。   小珍珠冲春少爷伸出一只白皙漂亮,骨肉匀称,修长纤细但并不无力,且指甲修剪的干净适度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春儿纯粹出于社交上的本能,握住那只手,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母,“me too。”   他看到小珍珠用一种很自然随意的姿势摘下头上的帽子,一头乌黑亮泽似瀑的黑发,从她头上倾泻至肩,女孩儿将头发甩甩,落在胸口的一绺头发摇到背后去,对春儿一笑,如扇长睫下一双清水明眸,鼻梁挺秀,唇瓣若花,年轻姣好的面孔上梨涡若隐若现,哇,居然货真价实,娇滴滴的美人儿一枚,言辞却甚是铿锵利落,“春少爷,我们可以进去谈吗?”   春儿咽下好大一口口水,往日的口甜舌滑,伶俐刁钻,在这女孩儿面前,无端端去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的神智,给他指令,令他握住小珍珠的手本从头到尾没松开,索性顺势将人拉进屋里,带到沙发上坐。总还算没失去礼貌,春儿问,“喝点什么?”   “白水就行。”小珍珠要求,“呃~~能不能,要一大杯?”   春儿给小珍珠倒了一大杯纯净水,看着她一屏息都喝下去,居然有点儿心疼,“你干啥去了?把自己渴成这样。”   小珍珠脸上的笑容放大一点,再炫目一点,说:“有事情要忙嘛。”   春儿看这女孩年纪,打扮,做派,可能也就是个学生,按理说,他不需要知道这件礼物的制造过程,生产地点的,偏就有无数好奇心,要多知道一些。   本想问,“你在哪儿上学呢?”之类的问题,话还没出口,却见小珍珠站起来,脱掉外套,上身只着一件黑白大格子衬衫。哇,这是怀系春第一次见到,千娇百媚的女生,将素淡的格子衬衫,穿得洒脱不羁,端正帅气,在小珍珠之前,春儿见过的,穿格子衬衫穿的最好看的人,是他哥怀系青。   小珍珠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只黑色发箍,将她的长发,随便挽成一个髻,再用发箍扎好固定住。她的衬衫因双臂向上的关系拉起,被皮带束起的腰肢细软柔韧,不盈一握。为着那一段腰如约素,系春又狠狠咽一大口口水。   “我们该怎么开始呢?”小珍珠坐回到沙发上,问春儿,语气里无一丝暧昧尴尬,面目眼神,清正如江上朗月,还是那种非常公事公办的腔调,跟春儿商量,“我以前没有接这个活儿的经验,不明白的地方多,劳您多指点。”   春儿努力维持住镇定,提防自己笑出来,他相信她是处,也相信她第一次接这个活儿,谁被当成礼物,会跟“东家”这么~~“开始”?   对,开始,该怎么开始?春儿食指挠挠额角,他也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没什么经验,不知该如何开始。但他决不能说他没经验,太跌份儿了,死撑,也假装出公事公办的氛围,“先聊聊吧。”   小珍珠蹙起眉头,紧紧鼻梁,可爱透顶的样子,“还要聊天吗?我来的时候不知道要提供这项服务,早知道会要求多加点费用。”   打击啊,小帅哥怀系春心里真不是味儿了,他认识的人不知多爱和他唠嗑呢,咋今天就沦落到,想跟人聊天还得要付钱的地步?不知不觉,话里竟带着点儿受伤和委屈,辩解,“跟我聊天不闷的。”   小珍珠噗嗤一笑,酒窝深深,“哈,别介意,我开个玩笑,逗你的。”   哦,她逗我啊~~春儿觉得满屋子都挂满了星星似的,闪亮闪亮,被美女逗逗感觉就是好,贼幸福。   “说吧,想聊什么?”小珍珠的手肘支在膝上,托着下巴,“跟我聊天也不闷的。”   春儿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孩儿,莫名其妙,心跳不太受控制。他将汗湿的掌心,装无意,在T恤上蹭蹭,往女孩儿跟前凑了凑,“嗯,聊聊,你除了接这种活儿以外,还做些什么?”他大着胆子,稳住呼吸,生平头一次,带着某种怜惜,伸手,将小珍珠额上,几绺耷拉下来,遮住她那双迷人眼睛的发丝,顺到她耳后。他从前的人生中,没对其他女生,有过类似的温柔。当然,其实,他不去理顺她的头发,她一样美的,几缕没扎牢的发稍,略有凌乱,散在她白生生的耳边,额上,脖颈,围绕着她那张又清又媚的面孔,看上去说不出的性感,又说不清的端丽,不可逼视,春儿想起浩子的话,“拿妞儿绝对正点……”的确,她好“正点”。   对于春儿的问题,小珍珠没立刻回答,想了想,说,“我就是东走走西晃晃,打点儿零工,嗯……”她掳袖子,给春儿看她两条胳膊。   真唬春儿一跳,好好两条胳膊,白白净净,却是针眼密布。   小珍珠道,“我的正业就是~~”   春儿惊得声音都岔了,“你吸毒啊?”   “是。”小珍珠承认,竟还很骄傲的,“不过,我只认好货,次的我不要。”很郑重严肃的再重申,“我用最纯的,最好的货。”感叹,“好货难找,找到了也贵到离谱,只好接点私活儿了。”她靠春儿近点儿,“春少爷,你可不能赖我的帐哦,没货我会死的。”   春儿急忙道,“不不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哦,这么个大美人儿,死了太可惜,春儿保证,“我一定不会赖账。”   小珍珠又笑,笑得甜如蜜糖,灿若明霞,“那最好了,谢谢你。”她拿过背包,掏出一个装酒精棉球的小瓶子,和两只注射器,问春儿,“你试过没有?”   春儿傻住,来真的啊?这些家伙,给他找来的礼物,真够劲儿,又美,又毒~~   “不,没试过。”春儿都冒汗了,天啊,万一这漂亮妞儿勾引他吸毒怎么办?他可以做到,对她说不吗?好难哦。可是,春儿真的不想碰毒物,那是他的底线,日子过的再怎么混蛋,都不能以身试毒。   “有机会试试吧,你会发现一个新大陆。”小珍珠的声音里带着无尽诱惑,把她满是针眼的胳膊伸到春儿眼皮底下,“来,我教你。喏,你要先学会找血管。现在,你看得到我胳膊上的血管吗?”   春儿摇头,他眉峰皱起,瞅着小珍珠的胳膊,心疼啊,这些针扎上去得多痛?冬天时候他长智齿,有点发低烧,去医院打屁股针,都吓得半死,针戳到肉上痛呢。   小珍珠哪里领会得到春少爷的心事?眉宇间小小得意,“找不到是吧?”她又将牛仔裤的裤腿向上卷,“我腿上的隐静脉,找得到吗?”   落进春少爷眼里的一条玉腿,白嫩如瓷,几乎看不到毛孔,他的喉结不易觉察,迅速滑动一下,好想摸一下啊。他色欲熏心,把这份礼物速速压倒拆开的念头,紧锣密鼓敲在他脑子里。可不知为何,就是动不下手去,生怕一个鲁莽,吓到人家。行动言语种,都是温存体贴,配合着小珍珠,“嗯,隐静脉?看不到。”   小珍珠的得意就再加一些些,脱鞋,脱袜子,这回亮出一只玉足,“怎么样?脚背的静脉丛,看得到吗?”   天,这妞儿天生丽质啊,春儿瞅着那只溜光嫩滑的脚,只觉身下某部分,蠢蠢欲动,但是~~神了,他竟死忍住,哄小珍珠,“看不到。”没办法,他就是爱看她面颊上那两点盛满小得意小聪明的小酒窝嘛。话说,她还会让他看她哪部分的血管?   胸,小珍珠接下来让春少爷看的,是胸口的血管。她拉开衬衫,露出锁骨下的一块皮肤,“这里呢?看得到吗?”   那娇嫩到异乎寻常的肌肤~~那曼妙隆起的曲线~~春儿觉得,再这么玩儿他可能要变身大灰狼了,非吃掉小红帽吃掉不可。勉勉强强,颤着嗓音,“看~~不到。”   小珍珠的双目熠熠生辉,从瓶子里捞出块酒精棉球,擦在锁骨下的皮肤上,室内浮起层淡淡的酒精味道,她是要干嘛?春儿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的“小红帽”拿起注射器,嘴咬掉针头上的保护套,针头也用酒精棉球擦过后,以一种老辣潇洒的姿态,一针扎进她刚刚消毒过的皮肤里,紧跟着,针管里,慢慢抽出鲜红的血液,“我能找到别人看不见的血管。”小珍珠对春儿笑的娇美无双,说,“只有我能!”   美人儿不但毒,还是吸血鬼,他们到底从哪儿找来的礼物?春儿瞅着针筒里逐渐增加的血液,脑子里一阵阵发晕~~爸,妈,哥~~救命啊……   ˇ珍重再见ˇ   春儿竟然晕倒了~~虽然,晕倒的时间不算长,但晕倒就是晕倒,尤其,是因为晕血的关系晕在美女面前~~耻辱。   比晕血和晕倒更为耻辱的,是作为过生日的人,连礼物都能弄丢~~美女不见了???   春儿醒来时候,人在沙发上,他没看到小珍珠。春儿的第一个反应,是顶着那颗还有点儿晕的脑袋,到处找人,房间里找遍,也问过值班人员,确定,小珍珠离开这里了。   非常后悔,春儿再回到房间,懊恼到捶墙,当然他遗憾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但最遗憾的,是担心,他一晕倒,把人小姑娘给吓着,将他归类到弱鸡群体,当成半残障人士。   赶紧把人找回来是正经,春儿从提包里翻手机,快快联络浩子一干人等吧,他想要小珍珠的联络方式……嗯?背包怎么轻了这么多?钱,那些从老哥存折里提出来的钱,全部不见了。是她拿走的?   应该是她拿走的。哥哥给的那些钱,春儿虽然全取了出来,但事实上,春儿这份礼物的花费不过是那笔钱的一半,春儿一直没把钱存回去,就为得瑟而已。他得瑟好几天了,钱要是会被偷,早就被偷,哪还需要等到现在?所以~~钱,多数是小珍珠拿走的……   过分!过分!!过分!!!   春儿委屈~~他对她很好啊,为啥偷他的钱?她要是伺候他伺候的好,比那更多的钱,他都会给她,所以~~她怎么可以骗他???   找她回来算账,总算那臭丫头没把他的手机给顺走,春儿要拨电话给浩子,按两个数字,又作罢,不行,对发生的一切该怎么解释呢?如实相告,说他晕血,被个小丫头片子给吓晕了?靠,他脸往哪儿搁啊?以后还怎么混?不能说,绝不!!!   可他总要找到人吧?他得把老哥的钱要回来才行,青哥哥的签证已经办好了,马上就要离开,没用完的钱,说咋都得给哥带上。他哥跟他不一样,春儿用家里的钱觉得那是天经地义不用白不用,青儿用家里的钱就觉得难受,那好像是成为一种罪恶。那些钱,不给哥还回去,他倔起来,一准死命在美利坚共和国打工,会被资本家剥削到很惨的。   该咋办呢?春儿倒没浪费预定好的酒店房间,除了女人,该享受的都享受完,吃饱洗好睡足,约妈妈常蓝到酒店下面的咖啡厅喝咖啡。   开门见山,“妈,江湖救急,我需要钱。”   常蓝拿钱包,“多少?”她寻思小儿子的江湖能有多大啊?千儿八百的也就够了呗。   谁知二公子如今“出息”了,“妈,开支票。”   所有的妈妈在知道儿子需要用很多钱的时候,都会引发一些负面联想,常蓝也不例外,担心,“你又惹啥祸了?”   春儿的诚恳货真价实,“妈,我真没,就是过生日花的大了点儿。”   过生日能花多少?常蓝瞅着春儿的目光里就是这层意思,这孩子过个生日都折腾啥了?   春儿也瞅着老妈,想在心里打着转儿的千百个理由里选一个出来。   幸而常蓝这个妈也是老江湖了,立即醒悟,“哦,女人?”   春儿讪讪,“嘿嘿~~嗯,开荤了。”为了达到目的,将可笑又可恨的事实复述的可叹又可怜,“我们没钱,又想在哥出国前多聚聚,玩儿的内容丰富又难忘,我哥就把他存的钱都拿出来用了。花的时候是挺尽兴,可花完了我又担心。那妈你想哥出国也要用钱嘛,你也知道他那人拗脾气,一向能不用家里的钱就不用,所以~~”   原来青儿把存了很久的钱拿出来花了啊,常蓝心里说不出来是啥滋味,叹了口气,取支票,“多少?” +   春儿察言观色,知道这就成了,索性狮子大开口,说了个数。   常蓝瞪眼睛,“你哥存折上有那么多钱?”   春儿不正面回答,眯缝着眼睛,凑近妈妈的脸,“哎哟,妈,最近吃了多少燕窝雪蛤啊?啧,这皮肤,二八佳人比你不如……”   说实话,常蓝喜欢被儿子恭维,即使知道那是假的,即使使用的手段拙劣,但儿子恭维她一句,比被怀建军赞美十句好,于是~~春儿目的达到。   系青的存折,春儿完璧归赵,余额部分的数字与系青交给他时相较,一分没少。至于原因,春儿广而告之,“对方服务太差,老子很不满意,钱没付,之前的订金就算了~~”   人众哥们说,“那妞儿看上去不错啊,细皮嫩肉,盘儿靓条儿正,到底哪儿不对呢?”   春儿撇着嘴,“NND她当她是公主啊,一会儿嫌弃老子没刷牙一会儿嫌老子脚有味儿,哪儿那么多臭毛病?”   众人疑惑,“不是吧?你那天算不错了,熏香沐浴,就差没拿香水漱口了吧?”   春儿一拍大腿,“要么咋说那丫头臭毛病呢?”他装出一副极不在意的样子,“你们哪儿找来的妞儿啊,给我说说,到底谁家养出来的怪胎?”   奈何这群公子哥儿也没人知道小珍珠的来历,小珍珠就是相熟的,一个专门介绍漂亮女孩儿陪富家公子哥儿玩乐的风骚姐姐给联系的。   那春儿就打听,风骚姐姐人在哪儿?他想拜托姐姐再给介绍个合适的。   有只“狐朋”当即电话给风骚姐姐,谁知对方电话号码竟成空号了。几只“狗友”觉得事情不太对,在三天内联络和寻找风骚姐姐几次,全无结果。   浩子因此扼腕,“天,怎么可以这样?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到哪儿去找我的粉红礼物啊?”   有警醒的哥们儿问春儿,“你生日那天没出什么状况吧?”   春儿逞强,“能出什么事儿啊?谁敢在我春少爷这儿搞事儿?”唉,他不逞强还有其他路走吗?难道真跟人坦白,他因怕血而晕倒,妞走了,钱没了?   人又问,“礼物你拆封了吗?” B   春儿那嘴撇的,快撇到西雅图了,“我的礼物我不拆,留着干啥?”   也就是讨个嘴上的便宜,事实上,走街串巷,窜巷走街,春少爷到处找小珍珠,他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咋说,钱得要回来,人也得给整上床,无论做哪行,都得守个行规是不?光收钱不办事儿,不讲道义。   但,遍寻不获。找一件被弄丢的人的心情,竟是这样的?春儿感慨,比咽下一公升黄连水还苦。  系青并不知道他家老弟最近在干他曾经干过的那件事情,找人。他正忙着和这个城市道别,去他记忆深处那些地方转转,不过,也没什么收获,这个城市变化飞速,日新月异,老旧的一切,逐渐淹没于时间的洪流。高中学校的旧校舍,几乎被拆建干净,连大门都被换成崭新的电动大门。操场也被扩建,老土的水泥乒乓球台拆了,现在,有设备齐全的体育馆, 里面有崭新的乒乓球台,不怕风吹日晒雨淋。操场边的大树被砍掉,重新移植了其他树种。就连以前和计然约会的公园,也在改建,那间他们相拥着一起过夜和看日出的小凉亭被夷成平地,甚至医院后面计然家曾经住过的小平房也是,灰飞湮灭,断壁残垣,不知道,这里会重建出什么来。这座城市中变换的风景,让系青无言以对。   这是最糟糕的年代,一切,都凋零到不成样子。  系青去跟爷爷奶奶道别那天,怀奶奶给大孙子做了一桌子最喜欢吃的菜,大家都没说什么话,最活跃的永远是春儿,叽叽喳喳,也不管人爱听不爱听,是不是在听,反正他说了一堆。怀爷爷跟两个孙子喝了点儿酒,没一会儿功夫,竟借口醉了,便将自己关进书房。然后这天春儿破天荒的说要表现一下,饭后洗碗擦厨房的工作,他包了。怀奶奶提议,要青儿陪她散散步,祖孙两个难得的,在这个老军区大院的住宅区里走了走。   青儿看到,曾经很喜欢让他给洗澡的京吧球球公主,已经有些老了。隔壁婶子家曾被他看顾着午睡的可爱宝贝,已经开始上幼儿园……   时间到底是怎么流失的,“旧”该怎么“怀”,其实不必看别人,看看爷爷奶奶,也会有深刻的感受。爷爷和奶奶,也已经沧桑憔悴了许多。散步没走多久,怀奶奶说累了,带着倦意,在路边的椅子上座下来休息。   老人家有问孙子,“青儿,还惦记着那个叫计然的丫头呢吗?”   系青点头。   老人家又问,“还恨你爸妈吗?”   系青默然半晌,又点点头。他没办法不恨,也觉得自己有恨的理由,无论如何,计然死的时候,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怀奶奶说,“青儿,大人也有做错事儿的时候,总有一天,他们会跟你说,他们错了,你会有那个机会,跟他们说,你知道,你知道他们有错,比他们更早知道,在你还小的时候就知道。”怀奶奶拍拍青儿的后脖根,就像她的孙子今年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青儿以后长大了,有本事了,天涯海角,也不过一步两步的事儿,你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   给系青送机的人马浩浩荡荡,热热闹闹,拍照留影,拥抱话别,举凡送别会有的桥段,都演了一段。因为系青说不喜欢送别的时候有人哭,春儿也附和,毕竟只是出国,又不是出殡,哭啥?实在想念就打个电话嘛,能有多难?再说他们都会很忙对不对?哪儿有空搞那想你想到梦里头的勾当对不对?   对!正解!再加上送机人多,热闹的大家都顾不上伤感了。   谁知,出了机场坐车回家,常蓝和怀建军都还好,倒是春儿哭到水漫金山。浩子跟春儿一起坐怀爸怀妈的车回家,刚开始,还损春儿,“这红脸白脸全被你唱了,不哭是你,要哭的也是你。”被气得,实在是口不择言了,“那你到底是出国还是出殡啊……”   浩子这一说吧,常蓝和怀建军都撑不住劲儿了,偷偷抹眼泪。   哭这事儿吧,其实也要个氛围的,周围的人都哭天抹泪,浩子觉得他要是不哭好像显得很冷血,更何况他本来也憋得难受。和青儿这个哥哥相处好几年了,他是真拿他当哥来着,一开始吧,这哥两个,他喜欢春儿,后来,发现青儿人也很好,而且,他真的是个好哥哥,就冲他给他刷的那些球鞋,这声哥叫的都不冤,浩子想起有一次,青儿边刷着鞋,边说,“我刷鞋这个办法,是计然教我的……”   唉,这个哥哥……浩子哭起来,老伤心的哭法。后来就发展成和春儿抱头痛哭,怀家夫妻不得不把车停路边,夫妻两个也哭的专心致志。   春儿花样比较多,边哭,边念叨,大家也听不真他到底都念叨些啥,影影绰绰听着,“我找不到,哥也找不到……”   飞机,在轰鸣中升空,系青靠在椅背上,一阵阵热泪,从眼角滴落,那些永远难忘的瞬间,象飞驰而过的地铁,在意念中呼啸回放,那些他割舍不下的人和事啊……他走了,会在陌生的异乡,开始新的生活,小然,   最近你比较烦   计真满怀戒备,坐着公车,在这个城市里溜溜达达转悠了一天,终于找到一间正在整修中,还未安装摄像头的小储蓄所,她走了进去,用几叠老头票,换回一张存折。其实,也知道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现在存款要求出示身份证件,实行实名制,要“出事儿”,总是会查到的。这也是计真不敢动用这笔意外“横财”的原因,是怕“出事儿”,万一“东窗事发”,她还能将“横财”物归原主,以求全身而退的机会。   不过,真能“全身而退”?她并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如此好运,但又不得不心存侥幸。计真这单“生意”接得~~懊悔非常,人说,冲动是魔鬼,此言非虚,她就是在意志不坚定的情况下,接受了魔鬼的诱惑,妥协于她的冲动,所幸,遇到的某“少爷”是只没用的“废物点心”,不然,她万不得已履行了合同,即使,现在拿到应得的报酬,也会后悔吧?   可是,就算没有后悔,面对姐姐的时候,又会怎样呢   说起来,计真所有的冲动,都因姐姐计然而起。   去年春节前,计真回店里看姐姐,自然,也会习惯性想和姐姐一起去公浴洗澡,可计然总说没空。计真一开始是真相信姐姐没空,寻思,要是姐姐今天没空就再等一天好了,她傻傻等了两天,姐姐还是没空,计真没办法,只好自己去洗澡。跟姐姐小抱怨,“我想跟你互相搓个背嘛,我们很久没一起去洗澡了。”   计然一脸歉疚,“对不起啊小真,过年这段时间生意好,实在脱不开身。”   计真倒是接受姐姐这个理由,这些天在店里帮忙,她了解生意忙起来的时候,那种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的心情。不过,再怎么忙,澡总是要洗的,所以,再跟姐姐说,“过两天还是要一起去洗澡哦。”   计然答应,“嗯,一定。”   可这个一定,根本就是不一定,过两天,计然还是没空。你说她没空吧,有时人还总不在店里,照顾生意的是店员宁宁。就算当老板的忙于选购食材,也不用离开这么长时间吧?计真等姐姐等不到,只好又一个人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计真听相邻隔间有人闲话,“那馄饨西施不就是仗着人长得娇滴滴的,床上功夫好吗?看把杨局长给忽悠得五迷三道的,料不到那丫头年纪不大,哄人倒是很有一套……”   计真努力消化刚钻进耳朵里的八卦:年纪不大,人长得娇滴滴的馄饨西施,是姐姐?杨局长,是鬼子六?很好的床上功夫和哄人?鬼子六和姐姐?   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计真这澡,洗得马马虎虎,便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计然仍没在店里,不在的理由,照例是出去购物,计真趁着店里人还没那么多的空儿,审宁宁,“我姐和鬼子六到底怎么回事儿?给我说实话,敢隐瞒一点儿,要你好看。”   宁宁起初想守个节操,演一演“坚贞不屈”的戏码。   计真哪在乎这个?慢慢悠悠扒拉扒拉装在饼干盒子里的营业收入,“啧,钱不对,少了两百块。我姐雇的人不地道啊,可以炒了……”   这是生猛猛的污蔑和□裸的威胁,宁宁挣扎着不愿屈服,“我行得正坐的直,我没偷钱就是没偷钱。”   计真说,“那你觉得,我姐信你还是信我?”   宁宁缴械,店员和妹妹,在老板娘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咋样她清楚,全招了。小店员招了很多实话,有亲身体验的,有听说的,还有她推测的,“我猜那天开车来的双胞胎,大姐一定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不然咋受那么大刺激?有生意不做,吓得象见鬼一样逃跑,还在胳膊上划老长一道口子?亏着伤口浅,这伤口要是再深点儿,我估计得叫救护车呢。她还骗我说伤口是熨衣服烫到的,撒谎也太小儿科了嘛……”   原来,那个叫怀系青的,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原来,不肯和妹妹去浴室洗澡,是怕妹妹看到胳膊上的伤口;原来,妹妹之所以能衣食无忧,一心向学,是因为姐姐将自己卖给了鬼子六的结果。   为什么,她能那么天真,以为一家小店,可以毫无问题的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并认定今后的人生是美满的坦途,自此一帆风顺?   计真去了县宾馆附近的角落等着,直至暮霭昏沉之时,她看到六哥开着车离开,再一会儿,从大门离开的是姐姐~~一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计真被眼前这桩事实刺激到了,那种憋闷难言的感觉,象一段坏死的梗阻,从喉咙塞到胸口,计真很想找个人聊聊,可她能找谁呢?能让她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毫无顾忌畅所欲言的人,只有陈广平,哦,真NND,她竟然要去找陈广平?计真在心里骂了一连串的娘子后,还是得电话给广平,因为她总是拒要广平的手机号码,只好打陈家的座机。计真情急之下,也忘了广平还有一个妈,接电话的人是方琴。   手机中传来方琴大惊小怪的声音,“哟,计真啊。” 计真一向最受不了方琴那脆生生又假兮兮的腔调,暗骂自己糊涂,硬着头皮招呼,“方姨,广平在吗?” “不在,跟女朋友约会看电影去了。”方琴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甚至是挑衅,“广平女朋友长得可标致了,家里特有钱。”   计真就算有一脑门官司,也忍俊不禁,类似于陈广平跟有钱女朋友约会的事情,也可以拿来显摆~~尤其是跟她这种穷人显摆~~应该感谢这老巫婆太抬举她了吗?想找广平聊聊的念头彻底打消,计真打算结束和老巫婆的对话,“恭喜方姨。”  “自家人,不用客套这些。”方琴热情着呢,“你和你姐最近咋样?”   和姐姐能咋样?不好,当然不好,不过计真怎肯在老巫婆面前示弱?“谢谢方姨惦记,我和我姐好着呢,靠双手刨食自力更生的日子是苦了点儿,但心里踏实。”   方琴在电话那头咯咯发笑,“哎哟喂,小真啊,你和你姐那也叫双手刨食自力更生?哈哈哈,就算你姐是吧,你那哪儿算啊。孩子,咱做人不能这样,你哪儿能一边靠你姐出去卖养活你,一边还标榜啥啥自力更生,装个清高呢……”   面对方琴,计真从不愿意输,只要有一丝机会,她总是针锋相对,可这次,计真认输,心服口服。老巫婆不愧是老巫婆,一针见血,再正确不过,她确确实实,没有那个资格,一边不劳而获靠姐姐养活,一边自以为自己的人生,高贵清正。   计真这一夜,游荡到很晚,才回店里。姐姐躺在被窝里看书,在等她,笑盈盈的,“去哪儿晃去了,这么老晚才回来?”并不真想得到什么答案,自顾自又说,“小真,明天一起去洗澡吧?”   计真瞅着姐姐白皙细腻的耳根,干净,飘逸,散发着淡淡洗发水香味儿的发丝,想,那间宾馆的洗浴设施,总是会好过公浴的。她实在忍不住,嘀咕句,“还要洗?也不怕洗掉一层皮。”   计然不明所以,静静瞅着计真。   计真的神智已被无处宣泄的挫败,伤心,懊恼,悔恨等等情绪折腾到七零八落,她迎着姐姐的目光,“我很难养吗?一定要把自己卖掉才可以?”  计然先是愣住,顿了顿,竟说,“不是你很难养,是我难养,万一我生病了,总是需要一笔医药费,不得不卖,养你是顺带的。”计真笑笑,“与其你卖,不如我卖,我也可以顺便养你。”   头一次,计然对计真板起脸,冷冰冰语气,“我不许!”放下书,钻进被窝,再没理妹妹。计家姐妹,最喜同榻而眠,抵足而谈。破天荒,第一次,睡在同张床上,却背对背,各自沉默到天明。翌日,为了生意,照例早起忙碌,计然边干活,边跟计真说,“小真,姐姐能力有限,被逼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再说,姐答应过妈,无论如何,都要照顾你。姐能照顾到你的,不过就是粗茶淡饭,你要是对这些不满意,想另寻出路,姐也拦不住你。不过劝你一句,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总是情投意合,才会水到渠成,能买能卖的,没什么乐趣。”6   那会儿,已经被怄到快吐血的计真,哪里管得到什么情投意合水到渠?。哦,是,姐姐和那个什么怀系青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了,结果是爸妈双双辞世。说到底爱情就是个大麻烦,不比能卖掉或者能买到,银货两清,多好,起码方便!   计真愿再接受姐姐的照顾,刚一开学,她回校就申请了困补和刚刚推行,但据说手续麻烦很难申请到的助学贷款。是想再找个打工的机会,不过很难和在医院实习的时间协调好,更何况,计真还是觉存着那个,把自己卖掉的心思,卖自己,比卖掉姐姐好,无论如何,计然怎么说都是病人啊,她不可以那么自私的。不过,想卖也需要渠道的吧?那个销货的市场在哪儿呢?计真不想明目张胆的去坐台或者三陪什么的,太明了,她要暗的。   机会说来就来,没多久,计真终于发现了那块“暗市。”   她在实习那家医院,照顾一位肝癌末期的中年女病患,她没朋友,没家人,一直孤零零独个,但她好像还蛮有钱。计真见她可怜,常去陪她聊聊天。病人虽然年纪比计真大些,但坚持让计真称呼她阿秋。相处久了,计真的烦恼阿秋隐约知道些,阿秋说,“急需用钱啊,倒也不是全没办法,我手里有几单生意的,不过,不是谁都能接。”   计真急切,“不管什么生意,我都会接。”计真当时也就是那么一说。眼前的病号同志,   又没钱又没亲人朋友,能搞出什么生意来?待阿秋把生意的内容将给她听,计真踌躇很久,   最后,答应了。听上去还挺好赚的。有钱,比很多事情都重要,不然,以姐姐的脾性,怎么可能和鬼子六搞到一起去?再说,也是事实,万一姐姐发病,手里没一点积蓄,真会急死人的。   阿秋说,“计真,你是我最后一单买卖,得干的漂亮点。”她这时腹水严重,只能卧床休息,已不能随意行动,她无奈之下,也只能全然相信计真,将银行存折密码告知,让计真自己去取订金,并帮她取她的医药费。说她忙活了十来年,赚的钱,除了用以维生,享受生活,其余所剩,正好付她高昂的医药费。所幸,总还算享受到过一点人生。阿秋有所感叹,“人活一世没啥意思。”   所谓“人活一世没啥意思”的说法,大概也只是说说而已,阿秋很敬业,也很爱她的事业,自打计真接她的活儿之后,她几乎将所有的人生经验~~怎么对付和调教男人的经验,都授以计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那生命迹象日趋暗淡的双目中,才又有光华闪烁。   阿秋师傅没熬到计真计真将“活儿”干完,便离开这个世界。计真牢记她的教诲,在“金主儿”面前,不要显得软弱,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不要知道他的姓名和来历,如果可以,不要放弃偷和骗的机会……   "   计真都做到了,在那个样貌漂亮,笑起来像个孩子,待她颇为温柔的“金主儿”面前,她藏好了她所有的彷徨和无措,在该骗的时候骗了,该偷的时候也偷了。   于是,站在这春日雨后,空气清新如洗的街头,她有所了悟,为什么阿秋师傅,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走得如此孤独。u   计真相信,还是正常的人生,更适合她一点,偷和骗的方式,不会令她更快乐。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做个有诚信的人。   不过,现在她欠债了,除了欠钱,还欠下她的处女膜,她当然希望,今后,她不必再见到春少爷,哦,虽然他看上去应该十个手感不错的家伙,不过计真并没真打算和他上床的,现在,计真相信姐姐的话,男女之间,总是情投意合,才会自然而然,走向水到渠成那一步。那这样就好麻烦了,她这辈子没可能有机会,爱上一个“招妓”的少爷,可是,她好像有必要为他保存她的“处女膜”。   哦,真他妈烦死,然后,计真觉得,完了,她把她的人生给毁了。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与杨学刚相处日久的计然,在其面前的拘束感日渐稀少,即使并不相爱,甚至仍带着点嫌恶与讨厌,可是,当这样的相处成为一种悲哀的习惯,计然和六哥之间越来越熟悉,可以聊的话题越来越多,关系也愈加自然。   不知从何时起,计然喜欢和六哥研究一下香烟和打火机的牌子,尤其是有钱人,都喜欢抽什么烟?用什么打火机?开什么车?吃什么?喝什么?享受哪些娱乐方式?   六哥不算是特有钱的有钱人,顶多也就是家境尚可,但他和许多“上进心”十足,有理想有追求的老百姓一样,喜欢八卦一下有钱人怎么生活。计然从六哥这里学到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比如,如何区分“暴发户和贵族人物之间的区别”等等诸如此类的。当然,少不得捧着时尚杂志,认真听六哥口沫横飞,掰他接触过哪些有钱人,人家都摆过什么谱,连喝矿泉水,都不能买一元钱一瓶的娃哈哈,大众牌子忒俗……   计然很受教,也终于在这样的学习中醒悟,记忆中的怀系青,穿过的衣物和鞋子,和她自己的不一样。系青穿的是名牌,她穿的是妈妈的旧衣服,或者,是从路边摊上淘来的大众廉价货。还有在学校那间小屋里,系青和她共享的一切,原来都不便宜,曾经。她以为,那只是“比较好”而已。   除了重新理解“回忆”,计然也在猜测“现在”。系青,应该去读最好的大学了吧?上次见到他,应该是他放假回来和朋友们一起出游吧?没看到浩子和他们在一起,想必浩子已经和他们没以前那么热络,各有新生活了吧?那个给他喂糖吃的女生,是他刚交的女朋友吗?所以,不知道系青不太喜欢糖果类的零食,没给他准备牛肉干。   嗯,其实,如果现在,自己仍是怀系青的女朋友,状况可能也不算好,计然并没那么多闲钱买牛肉干的,那玩意儿可够贵了。每念及此处,计然总是暗自发笑,如果时光重来,让彼时的计然拥有此时的人生经验,她断断不会招惹怀系青,做他的女朋友。而此时的自己,也再也不可能用那时,一个少女特有的天真与热情,去爱任何人。   过去了,那以为牵着手吮着雪糕便可闯天涯的日子。   鬼子六对于计然表现出来的“学习”热情,是高兴的,偶尔,他会抽着根烟,整张脸隐在烟雾后面,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语气说,“好像对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嘛,开始懂得关心我 了。”有时又略带遗憾地念叨,“我家里那位没劲,从来不和我聊这些,我们没共同语言。”   计然听不下去这调调,“六哥知足吧,家有贤妻专心相夫教子,是福气,还敢叫没劲?”   杨学刚对着计然那张俏脸喷一大口烟雾,呵呵发笑。计然凑过去,温柔吻住六哥的唇,看花了眼,似乎那个朗声而笑的人,是现在的系青,他和女朋友欢爱后,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计然的主动,六哥欣然接受,一使劲儿,两人滚到床上去。计然两条胳膊,缠在六哥的颈上,闭着眼睛呻吟,模模糊糊,意念中与之爱欲丰盈的对象,总是少年模样的怀系青。   六哥喘吁吁,巴掌轻拍计然的臀,“看起来我调教的好,越来越骚了,是男人都得被你榨干。”   计然笑,翻身,技巧地逃出六哥的怀抱,“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先被六哥折腾散架了呢。”闭目假寐,激情过后,就是无尽空虚,整个太平洋的水都干涸了似的空虚。   六哥家中的那位“没劲”的贤妻,带副细黑框眼镜,个子娇小,模样斯斯文文,说话温温柔柔,与六哥那种阴森森的气场截然不同,杨太太总是笑脸温醺,令人如沐春风。计然多次在自己店里,见杨太太带着儿子来吃早餐。   刚开始,计然不知道那是六哥的老婆,热情招呼,是杨太太主动说,“我是你六嫂。”   计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来的六嫂,脸上的表情难免有点僵。   杨太太不以为意,十分体谅计然,“难怪你不记得,我们只在广平的婚礼上见过一次。”   计然此时才恍然大悟,天啊,这是六哥家里的,表情就更僵了。   那表情也让六嫂尴尬,但反而是人家来安慰计然,“没事儿没事儿,看我冒冒失失的,话也说不明白,你可别误会,六嫂不是来挑礼儿的,真不记得也不打紧……”   心虚不已的计然,总算急中生智,“哎呀,瞧我这记性,嫂子……”   后来宁宁说,“我也快被吓死了,差点把一碗馄饨扔地上去。”   是,怎能不怕?做了亏心事的人,大概就这样吧,如惊弓之鸟,比不得六嫂那份坦荡赤诚。这位六嫂因着不是本地人和工作关系,结婚头些年与六哥两地分居,聚少离多,直到这几年,为了孩子和家庭,才舍弃熟悉的生活环境,调来六哥这边,算是一家团员。因着杨太太个性恬淡,一向懒理别人家长里短,更缺乏些与人三姑六婆论八卦的潜质,以至于杨学刚在外拈花惹草的事情,也少人说与她知。有时,就算听得一丝风吹草动,杨学刚的解释,向来以“逢场作戏”四字蔽之,杨太太也就选择相信丈夫,对鬼子六的花边绯闻,从不追究。   如今,面对计然,这位六嫂也不疑有他,是真将计然当亲戚照顾。每次光临计然的小店,因怜惜老板娘寡妇孤苦,从不肯受计然给的优惠折扣,总说,“哎呀,你做点事情也不容易,再说我这当嫂子的,照顾你生意那是应该,哪儿能总受你照顾?”人家可不是随便说说,每次吃完,还得打包两份生馄饨带走,说是儿子爱吃,放冰箱里备着,早上孩子上学前吃碗热馄饨出门,当妈的心里踏实……   被六嫂这么照应,计然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尤其,迎上杨家小儿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六嫂让儿子叫计然姑姑,那小子就老老实实,扬着那张酷似妈妈的小脸,叫计然姑姑,并不吝称赞,“姑姑的馄饨真好吃。”很捧场,碗里的馄饨吃干净,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在六嫂和孩子面前,计然觉得自己是坏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败露的,计然时时想起这桩事儿,心内始终难安,她和六哥之间,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为好。   再去见六哥,计然本想和六哥商量商量,不要再见面了。谁知,这次宾馆的房间里,除了六哥,另有不速之客,是位和六哥差不多年纪的男士,计然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见面时间,刚想告罪退出,却听六哥将自己介绍给对方,“喏,这就是计然。”他叫住计然,“来,这是正哥……”   计然不明白为何六哥要在平时他们约会见面的地方招待客人,但觉得;礼貌上总得和人寒暄一二,顺从六哥的意思,坐好,正寻思该如何脱身,六哥却先“脱”而去,“计然,陪正哥聊聊,我去拿瓶好酒来。”   这是作甚?计然目送六哥离开,满腹狐疑,勉强找话题聊,“正哥哪里高就?”   “普通生意人。”正哥反客为主,招待计然吃水果,“来,别客气。”亲自切了只芒果,送到计然手上,并往计然身边坐坐,手有意无意,蹭她的大腿。一缕冰冷的感觉,从计然的脊梁骨往外冒,散至四肢百骸。   天,她被六哥卖了~~要逃,该怎么逃?并不敢将恐惧表露分毫,也不敢吃那块芒果,计然浅笑,“正哥气质这么好,说是文化人也差不多呢,肯定不是做普通生意的的吧?”   正哥还未答话,门又打开,杨学刚手里拎着瓶酒,用种平素少有的活跃吆喝,“正哥,我可真给你找了瓶好酒来。”他冲计然偏偏头,示意她出来,跟正哥陪笑,意有双关,“正哥,多等会儿哈……”   这间宾馆,除了第一次来那回,是杨学刚带着计然搭电梯上去,其余,都是约好时间,各自来,各自去,不过,今天,难得的,杨学刚亲自带计然搭电梯,从楼上下来,将她带到餐厅那边的出口。   这一路,六哥一句话都没有,计然也装什么都没发生,不说,也不问。到底,还是杨学刚先说话,他急急点一根烟,猛吸一大口,“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说着,从钱夹里取出一叠钱给计然,“喏,拿着,以后,好好做生意。”   计然识相,“谢谢六哥。”拿钱就要走,又被六哥叫住,“你咋连为什么都不问?”   计然很听话,“嗯,对,为什么?”   六哥瞅计然半晌,倒笑了,绝对的苦笑,低声道,“想利用你,讨上面大爷高兴的,谁知道,我心软了。”他悻悻咒骂,“我他妈竟然心软了……”再狠狠吸口烟,六哥说,“计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了,逢场作戏,玩儿出感情,会坏规矩的。”   感情?计然想笑,那绝对是会怀规矩的,重点是,她一点都没发现六哥这种人会有感情,多新鲜的事儿?   “谢谢六哥。”计然对杨学刚半躬身,“这一年,承您关照,我会记着您的好。”   杨学刚神情复杂,嘴里嘀咕句,“不客气。”   计然想走,可不太放心,又问,“六哥,我真的可以好好做生意了吧?只要我一切照规矩来,就会平安无事,是不是?”   六哥没看计然,点点头,胡乱应个字,“是!”   “好,六哥再见。”   揣着一叠钞票,计然独自回店里,想到之后再不用来这家宾馆,心里是痛快的,痛快到一种,想点把火烧了这里一切的心情,如果可以,真希望把这家宾馆移出地球表面。又稍有遗憾,以后少了一笔收入,心里发虚啊。更有紧张,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店里那个独立的面点工作间还没弄好,看起来,是真该联络木工师傅了。说起来挺滑稽的,以前,她一心好好开店,却被处处阻挠,如今,她堕落到打算依靠出卖色相为生的时候,却又……   不过~~计然在初秋的湛蓝天空下,笑出声,她电话给妹妹,“小真,六哥放过我了,真的,他放过我了,说我可以好好开店了……”   耳机里,传出计真欢呼的声音,“哇,哇,哇……”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2   总算,和六哥没关系~~再见带着孩子来店里光顾的六嫂,计然轻松许多。   这两天,六嫂娘家妈来看外孙,六嫂常带着妈妈和儿子起到计然店里吃早餐。   六嫂妈妈是个看上去爽快活泼的长辈,每次,等六嫂送孩子去学校上课,会留在店里等女儿回来接她一起去菜场买菜。趁这辰光,慢悠悠吃碗馄饨,与计然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六嫂娘家妈比女儿健谈很多,记性也好,没出几天,计然店里那点儿事儿,家里那点事儿,比计然记的还清楚。   宁宁有劝过计然一次,“大姐,别啥都跟人说。”   计然不以为意,“咋?”   宁宁嘀咕,“那老太太看着不是善茬,厉害劲儿的。”   计然笑,“瞧你瞎琢磨啥呢?人年纪大就是爱磨叨儿呗,没事儿的。”   因着对六嫂的那点儿歉疚感在体内作祟,计然是真的用心对六嫂和她的家人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心相待。再说,也确实想不出六嫂娘家妈那样的活泼老太太,能对她怎么样。更何况原先和六哥混在一处,那不是情愿的啊,又不是那种能威胁到六嫂的人。而现在,和六哥已经结束不是吗?   相对结束这个词汇的词汇,叫开始。如果没有开始,那开始和结束之间还黏糊着“藕断丝连”四个字。   计然想干干脆脆的重新开始新生活,没要和任何人搞那种黏糊到藕断丝连的猫腻,但现实证明,不是所有的愿望都会圆满实现,大多时候,我们的愿望都长成“一厢情愿”的样子。   大概和六哥分了二十来天之后的傍晚,计然正关店门,六哥再次出现。这回,他并没有象以往那般意气风发,带着一群人来巡查,而是轻装简行,独自一人。   对着计然,六哥招呼,“哟,一些日子没见,人倒更精神。”   再见六哥,不知其来意为何,计然略有紧张,知道人是不好得罪的,硬着头皮陪笑应对,“六哥也精神着呢。”真是客气话,事实上六哥都不精神,那气色,倒像在煤窑里挨了几天批斗般,黯无天日。   仍旧烟不离手,六哥大口大口的吞云吐雾。似有事□与计然商量,先示意她赶紧打发宁宁先回家,再将她拉进店里,关上门,“你最近还是离开这里,出去走走比较好。”说话间又掏出一卷钱往计然手里塞,“带上你妹,找歌地方玩儿上十天半月再回来吧。”   他什么意思?计然没接钱,定定看着六哥,等他给解释。   六哥没解释,更离谱还劝她去~~逃难?“其实反正左右也就你一个人,在哪儿生活还不都一样?这里店关,别处重开也成的。”   “怎么可能这样?”计然说,“好容易在这里打下儿基础,有固定的回头客,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当从头再来象吃大白菜那么简单?”把钱推回给六哥,她不会拿不明不白的钱,狐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别管那么多,让你走就走。”六哥执意将钱给计然,“言尽于此,多保重吧。”丢下这句话,六哥拉开卷闸门。   计然情急之下,捏着那卷老头票往外追,喊,“六哥……”她想说这钱她不要,谁想就和六哥说那么几句话的功夫,门口赫然多出一排人来,乍见之下,计然目瞪口呆。   店外多出来的一排人中,站着六嫂和孩子,还有六嫂娘家妈,计然捏着钱追杨学刚出来的一幕,一丝不落,全程直播~~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卷钞票,任谁看到,都不太可能会相信,对方无辜清白。计然直挺挺僵住,脑海中一片混沌。   六哥的丈母娘在笑,那种“看吧,被我抓住了”似的,非常有深度,有内涵的笑容。笑着,笑着,食指直戳到女儿的脑门,“信,信,信!傻乎乎的,什么夫妻之间要互相信任,现在还信不信?吃百个豆不嫌腥的主儿,被人卖还帮人数钞票呢……”   六嫂的表情不比计然好多少,呆怔怔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看看计然。杨家小儿怯怯地,望着老爸,小小声,“爸爸……”   “你们到这儿干嘛来?”杨学刚力持镇定,带着那么点儿息事宁人的意味,“走走,咱家去,有事儿回家说。”   想回家,也得看丈母娘答应不答应啊。起码,杨学刚的丈母娘,并不打算就么让姑爷回家。六嫂妈拉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质问计然,“你一个小姑娘看上去挺乖巧,咋不干人事儿呢?把自己爹妈气死,家给折腾毁了还不够啊?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看六嫂好欺侮是吧?嘴里嫂子嫂子叫的好听,背地里勾搭家人……”后面的话,计然已经听不清楚,眼睛里看到的,是六嫂妈张合的两片嘴,其余切,尽化片嗡嗡声……   在一片嗡嗡声里,六嫂妈的两片嘴唇,和计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计然甚至感觉到,那两片红唇,两行白牙,硬生生穿过她的身体,紧跟着,噼里啪啦连串巨响,把刚才被现实震到虚脱的意识,给刺激回来。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是锅碗瓢盆被摔到地上发出来的,她的店~~~   “你们不能样,”计然阻挡着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人,继续她砸的店,试着为自己辩白,“我没有破坏六哥的家庭。”   六嫂妈色厉内荏,“死丫头,你敢说和学刚没关系?没关系他为啥会来找你?还给你钱?”   “我们现在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计然抖着嘴唇,走到六嫂面前,“我和六哥没有关系。”   六嫂脸色煞白,表情漠然,盯着计然手里那卷被忘记丢还给主人的钞票,“一直以为学刚很节俭,每个月电费煤气用的狠点儿,他都在家跟我算老半天……”   象是被那小沓老头票烫到似的,计然手一松,钱掉到地上。六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一直觉得于己无关,当一切一旦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   面对丈母娘的凶悍,杨学刚开始还想劝阻,努力去沟通,不过这厮大概玩儿鬼心眼还行,如这等彪悍直白的场面,他并不善于应付,尤其,面对这样一个,带着亲戚朋友上演全武行,勇敢无敌的丈母娘,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气得脸红脖子粗,冲丈母娘吼嗓子,“离婚就离婚!”   六嫂妈眉一拧,气势惊人,并不理会女婿那个要不要离婚的话题,只是三个字,“给我砸!”   象一场狂风骤雨……   束手无策的计然,只能跑到街上,将被六嫂妈丢到街上的笊篱,饭锅,板凳,一样样捡回来。捡回来,又被六嫂妈丢出去,计然只好再去捡回来。很快,捡回来的东西再被扔出去,计然闷头,在街边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的视线中,窃窃私语中,重捡回来,抹布,凳子,菜板,破碎的碗碟……已经没什么情绪,只是机械的,将赖以求生的物件,捡回的店里,假装自己是只孜孜不倦的舍腰蜂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3   计然的店,因被六嫂妈那么一闹而名声大噪。   有很多人,因想看看,破坏人家家庭的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子而来光顾。   还有人,因想看看,是不是也能和狐狸精勾搭一下,惹风流账而来光顾。就算板着脸的老板娘不给风流的机会,也还有意淫的机会是不?   居然,生意越做越好,客似云来……   不过,也有些客人不再过来,更有甚,冷言冷语,“瞧那馄饨西施浪的,招蜂引蝶,香的臭的惹一屋子……”   “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啊,当然要香的臭的屋子才行嘛,”宁宁常常会为那些流言蜚语愤愤不平,刀剁在菜板上叮当乱响,大嗓门,“再说,谁是香的,谁是臭的?谁比谁高贵多少啊?哼!”   计然闷声不响,最近,她的话越来越少,只是不停干活。这样好,多做事,少说话。   从来如此,就算老板不吭声,宁宁也不会改变话痨的本质,兀自嘀咕,“杨局长的丈母娘撕破脸吧,事儿闹的挺大呢,听杨局长被调职了。这不,刚放寒假,他老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计然仍旧沉默。事实上,她是那种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其余什么,并不真正关心。   “有些日子没见真姐,不知道今年春节能不能回来?”宁宁碎碎念。   计然只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她忙,在实习呢,可能会排大年夜的班。”   “店被砸的事儿,大姐还没她跟说?”   “说也于事无补,她还气个半死,”计然笑笑,手里忙着包馄饨,“等哪天闲了再说吧。”   宁宁拖着长音,“~~”静了下来,过会儿,又期期艾艾的,“大姐,有~~有件事儿,是这样的,那个~~我就要走了。”   “嗯?”计然一时没领会“走”是什么意思,抬眼看她的小店员。   宁宁的目避与计然对视,神情不太自然,“宾馆那边,新开家连锁快餐店,在招人呢,我去面试过,今天,收到通知,他们愿意用我。呃~~”宁宁声音越来越小,“知道不应该在个时间离开,可我也想多学点东西,所以……”   “哎呀,是喜事呢,”计然跳起来,手脚麻利地收拾店面,“值得庆祝,咱们今天早关店,大姐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到人家那儿可得好好干。”计然手掌拍在宁宁肩头,沉甸甸一下,“少说话,多做事,用心学……”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毕竟,象她这样,越活越回去的人,还是少数。计然想,店里闹到这个地步,就算宁宁不介意,她的家人也不高兴她继续在这里做事吧?怕被牵连,另寻高就,份属正常。反正,她这间小庙也不可能留住谁,还不如大方,开开心心送走她的小店员,尽管,她真舍不得这个小姑娘。   计然当然没忘记,从开店以来,是这个小姑娘陪伴她的孤独,安慰她的寂寞,给他勇气,让她稍稍勇敢,去面对个世界。对计然而言,能好好活的动力里,有宁宁的分量。不过,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计然没告诉他的小店员,她对她有多依赖,她其实很需要她的帮助,也没埋怨小姑娘忽视规矩 ,要走不提前招呼,反请吃饭,多结算薪水,罢,一场宾主,好聚好散。   她再没另找店员,一个人,是很辛苦,不过,计然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许多辛苦,她已不觉为苦,视为理所当然。只是,某些光蒙蒙的清晨,独自一人在店里忙活,还是会有,提心吊胆的恐惧,耳边,会幻出锅碗厨具,摔在地上的声响,破碎,狼藉……   春节,计真大年初下大夜班后,搭最早班火车赶回来,和姐姐热热乎乎吃顿饺子。广平背着他妈,拎着鲜花水果来看嫂子。正好就遇到计真~~或者,他本来就是想演回“遇真记”   机会难得啊,更难得,是这次计真没象以前那么硬邦邦,对他冷言冷语,而是和颜悦色,脾气不错的样子。广平发现,小真越来越漂亮,漂亮到让他错不开眼珠儿挪不动步,平时挺知情识趣的人,这会儿生生改粘包赖,坐那儿死活不走。   这时候的广平,还不了解人,以为自己喜欢的女生待自己客客气气,是一件值得额手称庆的事儿。其实有时候,人总不给你好脸色,是还把你当同国的自家人,一旦客气起来,多是感情上已有生分。广平年轻,还来不及领会这些。他只管在这个大年初一的早上,坐在嫂子没营业的店里,听着街上噼里啪啦爆竹响,闻着计然在厨房里料理的,酒酿圆子的香气,感受简单的温馨幸福,哪里还舍得离开?找话题开聊,不管苦的甜的,啥事儿都跟计真使劲儿掰活。六嫂娘家妈来砸店的这桩,肯定要拿来晒晒的。他本想在事儿上表示他完全站在计家姐妹边的立场,等掰活完才发现计真居然还不知道?敢情嫂子什么都没跟啊,这不闯祸吗?尴尬,一时间倒没言语。   正如计然所料,计真被气得手脚直哆嗦,二话没有,冲进厨房去拎刀,“去杀了她……”   计然哪儿还顾得上煮的酒酿圆子?和广平一起,花半天功夫,好歹劝住计真。   计真恼恨不休,质问姐姐,“到底为什么?不是没在一起?还藕断丝连的?”   计然苦笑,“误会,估摸是六哥察觉家里知道这事儿,担心他家人可能会给我难看,才来劝我走的,并不是什么藕断丝连。谁知不巧,被他家里盯上,一路跟来,恰好撞到,浑身长八十张嘴也讲不清楚。”计然多少有些庆幸,亏着是和六哥分了,不然,搞不好就是捉奸在床,那才叫恐怖。   计真红着眼圈,硬忍住快掉下来的泪,“姐,把店结束,跟我走吧,我们起在学校边上租个屋住,我已经申请到助学贷款和补助,再加上打工的收入,我们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   把店结束?现在生意挺好的,计然舍不得。她寻思,多赚钱心里踏实些呗,万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也有钱傍身。   广平在旁边附和计真,“现在把这店结束也是时候,听有家开发商看中这块地,要买下来建新楼盘,正谈着呢。”瞅着计然不太相信的表情,广平加重语气,“嫂子,是真的,听我妈和别人聊这事儿呢,你也知道我妈消息很灵通的。”   计然当然知道方琴的人脉有多广,消息有多灵通,可是,房东从来没和这片的商贩提起过要卖地,而且,今年的店铺租金也已经交了~~事情怕是不妥吧?计然不想小真再为这操心,扯开话题,“广平,最近你妈还好吗?”   广平翻个白眼,“还不就那样,啰嗦着呢。我回家就乱买一堆吃的,怕浪费,全吃吧,嫌我太能吃,不节制,跟没见过似的。不吃放那儿吧,又嫌我挑剔,那些好东西都扔那儿不动……”   春节过后,计然向附近商铺的老板们打听,房东是否有意卖地的事情,据说,确有其事,房东一边收大家的租金,一边和地产发展商谈卖地,而且,谈成了。   有厉害的商铺老板集结大伙儿开会,商量怎么处理。   让人很头痛的问题,在于房东和大家签下的租约合同不是正式的,经过公证的文书合同。不过就是张信纸,上面写着收到租金多少钱,类似于收据之类的东西。造成这种情况,主要在于,县城巴掌大的地方,住户大多久居于此,说起来祖上那辈拐七拐八都能拐出儿亲戚关系来,大家认为口头之约也就够了,对于合同并不特别重视。更何况,有的老板租房东的房子,已租过好几年,年年都是一样交租金,年年都还平安,谁晓得今年会出么档子事儿?   若按最坏结果打算,那纸简单的租约未必对大家百分百有利,那么……   “操NND,们就是不搬,看他龟儿子能对老子怎么样?”   不搬,是大家定下的攻守同盟。是计然在这片地方开店以来,首次看到,众商户如此齐心协力,携手进退。为这份攻守协议,在计然小店相邻的饭馆,大家聚聚,喝小酒,唱唱K,然后无意间,大家透过三楼的窗户往下看,发现这条老街其实很漂亮,街边的绿树生得枝桠舒展,遮住整条街道,难怪夏天时候,店里即使没空调,只开着电风扇,也很凉快。而且~~“老子第一次在别的地方看自己的店诶,哎呀,招牌么旧?该换换……”   计然的店,是这片店铺中最小最不重要的一间,在一群商户经营者中,她也是最年轻的,资历最浅的,这种场合,本来也轮不到她什么,表示到与大家共进退的意思就好。不过,第一次,觉得~~好像找到组织似的,不再孤军奋战。   一切如预期那样,地产发展商急着要拆要建,商户们要求退租金和赔偿费用,不停地在租金和租约的问题上扯皮。计然咬紧牙关,不管地产商那边谁来沟通,就一个“不”字。好在,她是最小户,也没人在乎,在她身上做突破,费心思。   到底,为着搬不搬,实在闹的太厉害。,承建方项目经理,带着推土机大卡车过来,还有一群整整齐齐,穿着制服的工人,跟着待命,那架势看上去确够惊人。计然躲在自家店里,研究那群工人身上的制服,只觉眼熟,跟以前在学校时,旁边工地上的工人穿的很象呢,不过~~,其实工人的衣服都差不多是不是?   晌午后,要拆的,和不搬的,僵持不下,情势触即发,终于,不知是谁的哪句话,哪个动作,将场面“引爆”,双方竟然动手,拼上了。计然的店也未能幸免,笊篱,锅盖,凳子,又飞去街上~~   人就是样,受难的时候有人陪着起,就好像没那么惨似的。因为这次是大家都遭殃,计然就感觉上还没那么坏。所以,继续去捡吧~~计然想,是舍腰蜂嘛~~   可是这次,不行……   有辆很气派的车,从计然身边开过去。那辆车让她想起六哥教的,“这个牌子的车,我最喜欢,看到没有?前面有四个圈圈的标志,奥迪,这款车型,值百多万呢……”   一百万,对计然来说,那叫天文数字,而对有些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是代步的工具而已。有钱人真是奢侈,计然想到自己出行,连叫出租都舍不得。   有钱人的车在前面不远处停住,司机先下车,动作迅速,毕恭毕敬拉开车门,迎出一位身着套装,样貌端正,气质干练的女士。本想去捡自家那破烂的计然,见着那位女士,如坠冰窟,浑身发冷,愣怔两秒,趁人家没注意到,灰头土脸,飞快窜回自己的店里~~   常蓝~~常蓝,竟然是常蓝,系青的妈妈~~来买地的地产开发商,是系青家的公司……   有很多事情,计然都可以不在乎,也都能忍的下去,可是,和怀系青有关的一切,她没办法不在乎~~费劲心力,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毁在位“太后”手里。曾经,计然还可以凭借怀系青给予的力量,站在常蓝面前,面对她。如今,不需要太多,只要常蓝一个背影,她便足以崩溃,灰飞烟灭。不过瞬间,计然心意阑珊,什么找到组织,什么孤军奋战,什么攻守同盟齐进齐退,什么馄饨什么生意……所有一切,统统作废,计然那本不强烈的斗志,在见到常蓝后,如落到热锅里的雪团,融化,蒸发,涓滴无存。   我得离开里,是计然能想到,愿意做的,唯一的事情,昏头胀脑,她上楼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以带走的,只拿两件换洗衣物和存折,静等着楼下人声散去……   按捺着强烈不稳定的心跳,计然独自等了很长时间,先是听到锅碗瓢盆掉落或是碎掉发出的锐利声响,吵吵闹闹一片混乱,紧接着又是警笛大作,期间她的手机响几次,计然看不是计真的电话,接都懒得接,听之任之,最后,终于清净,一会儿,天都快黑了。   下楼,找车去车站,计然随便买张票,上去一列完全不知要开去哪里的火车,将什么生意,什么生存,什么生活,丢去身后。终于省悟,世间果然没什么是永垂不朽。   比如,遇到系青,以为幸福在握,其实,不!   比如,想依靠六哥,以为可以稍微懈怠懒惰,也不!!   再比如,努力振作,以为可以用心经营的小店,还不!!!   再再比如……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她的爱情,在世俗面前,不堪一击。她的百般努力,在命运面前,轻易夭折。很奇怪,每当以为自己看到希望,可以好好生活的时候,老天就会把一切全部拿走。   世间种种,如梦如幻,如雾如电如泡影,一场镜花水月。   火车上人很多,空气浑浊,计然没有地方坐,但她找机会,进去厕所,然后,就在火车上窄小到不行的厕所里,蹲着,哭~~。   很久没这么哭过。以前,在应该哭的那些日子,不是不想哭,是顾不上哭,为活下去,太忙,总有事情等着去处理。现在,忽然觉得,算了,不要那么忙,她想放弃,所以,除了哭哭之外,也没别的好做。   闻着厕所里实在难闻的气味,抽抽噎噎,不停止的哭泣。计然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干嘛要样?何必怕常蓝?几年过去,常蓝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逃避什么   对,她在逃,事实上逃的不是常蓝,她在逃自己。   再见常蓝,那些刻意包裹住的记忆,毫无预兆的,被连皮带骨撕扯开来,鲜血淋漓。还记得生命中所有的灾难是从哪里开始,当她带着自以为是的勇敢,怀抱着自认为不起的爱情,站在怀家的客厅,从头顶上砸下来的,全都是常蓝眼里射出来的怒火,那场面,就像计然是只邪恶的,破坏蓝色地球的小怪兽,遇到正义的,眼睛里会发出镭射光的奥特曼。   计然还记得常蓝说过,“你回到家去,你的事情我会和家长谈……”   计然耿耿于怀,却又从不敢往深处想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常蓝,有没有找过爸妈~~他们联系过吗?爸爸出事之前,见过常蓝吗?甚至,常蓝知道爸爸出事吗?或者,和爸爸的死有关吗……   计然不敢去思考,也不敢去打听这些事情,怕得到“是”的答案。假如,“是”成立,那代表,再也不能去想,去爱,去偷偷挂念怀系青。   想,念,怀系青,等于,怀,念,她的青春,那是活过的岁月中,最好的一段年华,仅有的甜蜜,如果,连这都失去,她将永远沉在黑暗里,生命中再没有阳光,梦想,和玫瑰。   所以,她可以不逃吗?让我逃吧,离那个叫常蓝的人远远的~~再不要遇到,再遇到一次,她大概会忍不住,冲上去问,“你还认识我吗?认识我爸爸吗?他叫计显德……”   老天,求求你,不要给我那样的机会。计然的身体随着动荡的火车节奏,微微摇晃,头顶那盏昏沉沉的灯光,照着的疲惫,苍白,孤寂,也照着车窗外,不断飞逝而过的风景。有不耐的旅客,大力拍厕所门,“什么屎拉么久啊?死在里面吗……”计然厚颜不顾,只管手蒙住脸,哭,专心致志,泪水从的指缝间,潸潸而落   痛彻心扉   站在心外科病房,走廊最末端的露台,能看到不远处,这所医院正在修建的新门诊大楼工地。按照医院规划,新门诊大楼和旧楼之间,会被合理的连接起来,旧门诊将被改建成住院部……可以想象,这间医院未来的模样,应该还挺漂亮。可是,说起来,这种想象,是现在才会有,在几年前,现在的一切,计真都无法想象。   计真没想象过,爸妈一夜间双双辞世;   没想象过,她真的会披上白袍,来这间以前常陪着姐姐光顾的医院急诊室实习;   当然也没想象过,这间全省最好的心脏专科医院会扩建成全省最大,技术力量最雄厚的综合医院;   更没想象过,梦想着将来做医生,她信誓旦旦要救姐姐,给姐姐治病的,如今面对这样的幻灭——计然要死,生命垂危,她的起搏器出了状况,造成栓塞,状况非常之糟糕。计然的主治医生,也是计真在医学院的导师,他说,“需要再次手术,你得做最坏打算,你姐姐很虚弱,未必能撑的过去……”   计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还不是正式医生,救不了姐姐。重点在于,正式医生也没办法。原来即使当上医生,也未必能救到亲人,可真讨厌~~计真讨厌失去,可是,人活着的过程,就是要承受连串的失去,很无奈……   象所有失意的,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面前,显软弱和无措的人样,计真惨兮兮地,躲到这儿来哭。她的胳膊肘撑在露台栏杆上,手蒙住脸,在夜半的星辉下,冲着工地的方向,压抑着,泣不成声。那块在建的工地,没拆之前,是她和爸妈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她还记得那片廉租小平房,巷道狭窄,院子荒芜,粉墙斑驳潮湿。可现在想,那段贫苦的日子,是她活过的天堂。在那个时候,起码他父母双全,被家庭呵护,无需去设想和面对残忍的现实,可以单纯地相信,姐姐不会死,早晚能救……   这些零碎的情绪,可以避免想起的时候,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现下,一旦涌上心头,便是排山倒海而来的伤感,无可遏止,绵绵不绝,计真越想越是悲伤难抑,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小真,别哭。”广平顶着一张也快哭出来的脸,过来安慰计真,“你得撑着点儿,你姐还需要照顾啊。”   计真抽噎着,点头,接过广平递来的纸巾,“谢谢。”她晓得的,现在真不是哭的时候,只是忍不住要这样发泄下。   广平揽住她的肩,“坚强点儿,大夫在找你,说你姐要被转到加护病房去,她的肺情况不好,叫什么~~”广平努力要讲出那个术语,挺费劲儿也没想起来。   计真喃喃着,试探性提醒,“是并发症,肺积水?”   “对,是这个。”广平承认完,就见计真那本来刚收住的眼泪又要决堤。   “姐受不住的,”计真挣脱开广平的胳膊,头抵着走廊上的墙壁,啜泣,“这么糟的情况,姐受不住的。”   广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女孩儿,手一下下,轻拍着她后背,想以此给她支撑。不过,计真就是计真,走到水房,用冷水拍拍脸,深呼吸,就又是那气质明敏洒脱,艳如桃李的准医生模样。   “钱不够用吧?”广平掏出十来张百元钞,“这个月花的狠点儿,只剩这么多,”广平很不好意思,“天儿暖和吧,和几个哥们儿总惦着来点儿鸭舌头和啤酒,就~~,明天,”他给计真保证,“明天周末,我回家一趟,跟我妈拿钱来,”广平说,“不管怎么样,你姐总是我嫂子,我们陈家的媳妇儿,我们有照顾的责任。”   对计真而言,遭遇过的,很可恶的几桩事情当中,姐姐嫁给陈广志,绝对算是顶可恶的一桩。她们的户口已迁出陈家,她姐不姓陈,姓计,生是计家的人,死是计家的鬼!于是,微笑,心平气和,“广平,真的谢谢你,钱的事情我还能应付。”推回广平捏着钱的手,计真淡淡道,“快回去吧,不是明早上还有课吗?”看广平急赤白脸,欲劝收下钱的表情,计真很坚持,半推着广平往电梯那边走,转个轻松的话题,“好啦,回去吧,从昨晚上到会儿,都快一整天,也没见你给女朋友打个电话报备下,不怕人惦记着急啊?”   “女朋友?”广平瞠目结舌,“哪来的女朋友?”   “听你妈说的。”计真本能答应,拍电梯按钮,“你妈说你女朋友家世很好,又很漂亮。”   “可我没有啊,啥时候听我妈说的?”广平看住计真,神情里有隐隐的焦虑,有一点点了然,还有些计真看不懂也看不清的情绪。“你听我说。”广平抓着钱,不知为何,紧张到汗从鼻尖上粒粒往外冒,“小真,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清楚,真的没有……”   电梯到,计真没听完广平的话,把他往那个象只超级大盒子样的空间里一推,“回去吧,没事的,需要你帮忙会打电话给你,”计真似笑非笑,不伦不类,冲着缓慢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的广平,像个姐姐那样般叮嘱,“好好念书。”   其实,他有没有朋友和没她太大关系~~嗯,没有也并不完全是,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件不重要,甚至有嫌恶的东西,突然变成别人的样,有些惊讶,有点不爽,但很快释然,紧接着会略有庆幸,还好,以后不用烦,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其路,各行其事。   事实上,就算姐姐真有严重意外,计真也只能自己去面对和承担,这是必须的。姐姐活着的时候,和姐姐,被方琴扫地出门,如今计然快死了,就可以指望他们什么吗?不会!计真确信,这是她和姐姐两个人的事情!当然,计真必须承认,能在几乎穷途末路的境况下,敢于向广平手里的钞票说不,是因为~~因为~~她预售她的“处女膜”,得到过一笔还不错的收入。居然,真有需要这笔收入的一天~~   卖掉“处女膜”这件事情对计真来说,当然够得上可恶,不过,世间万事,利弊对半,现在想想,有“卖”可卖,或者也可谓幸运呢?   顺着心外科长长的走廊,计真赶紧回护士站,办妥姐姐转加护病房的手续。老师有跟她说了算一下计然的情况,大体四个字概括,极不乐观。当然,象所有的医生安慰病人家属那样,也会有一句话给她,医学无绝对,不要轻易放弃,或者有奇迹呢?而作为兼具未来准医生和病人家属双重身份的计真,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不能轻易放弃,但也要有迎接最坏局面的准备。   瞅着病床上发着高烧,呼吸困难,瘦弱到几乎脱型的姐姐,计真的难过,无法言喻,痛彻心扉。   还是昨晚上,都挺晚,广平到急诊找,神经兮兮的,想和她敲定这个周末的约会。计真正推辞间,急诊带的周老师,就是在计真小时候,便已经供职于间医院的急诊,收治过计然很多次的周医生,通知,马上有病人送过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和老师一起接下车的病人,竟是姐姐计然。   和急诊这边做交接的是列车上的乘警。对方叙述,计然买张开往上海的车票,还是站票,上他们那趟车。车上人很多,空气不流通,当时她站在过道上,状态不是很好,餐车经过身边,大概是想让餐车过去,但刚一挪步,就晕了,整个人倒在餐车上。列车乘务员通知随车乘警和大夫,给他做过简单的急救措施,判断病情还是比较严重,就近医院未必能妥善处理。查过计然随身挎包里带的身份证,知道她是本地人士,便联系救护车,将计然从一站之外的地方给送回来。   计真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姐姐要买张去上海的站票?去上海干什么?不过,最让计真觉得悲催无比的,是在当时,计然昏昏沉沉,神智紊乱,有时,迷迷糊糊的,梦里叫计真的名字,这没什么,她是她唯一的亲人嘛。不过有时,是其他乱七八糟,无法辨识的语音。后来,还是一直没离开,等在急诊帮忙照顾计然的广平,小心翼翼提醒她,“小真,你姐好像是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呃~~系青,还记得吗?跟你提过的,以前,在校园BBS上发寻人帖子,找过你姐的怀系青?”   计真本来就因抢救姐姐,急得五内如焚。被广平这么一提,又被气得如五雷轰顶。心里不无怨愤,姐姐这是为嘛啊,自己都三灾九难,挂在这半死不活,还惦记着啥老情人怀系青?青个屁,那是她家大仇人!计真恼恨的心神不定,注射器几乎抓不牢。周老师抢过手里的针剂往回收桶里丢,重新拆只注射器,白她一眼,“边儿去。”   这是自打计真实习以来,第一次受这待遇,她聪明肯干又努力,手脚麻利,学东西特快,向来备受各科老师好评,偏今天救自己姐姐,要被师傅叱~~。靠,什么事儿沾“怀系青”个名字的边儿,立马就疙疙瘩瘩极不爽利。   姐,有我,还不够吗?计真是真的不明白,象她,有姐姐就够啊。别的,她都不在乎!坐在姐姐的病床边,握住姐姐的手,靠在的脸旁,即使隔着口罩,仍能感到计然手上的热度。来巡查的主治大夫跟计真说,“我们会尽力,你也不要灰心。目前先退热,烧退了,我们会立刻动手术。”   护士帮计然又换个冰袋,同时,给计真个“加油”的眼神。   是啊,姐 ,要加油!计真也给自己暗暗鼓劲儿,其实,以前,姐姐也常常会生病,又不是第一次听大夫说姐姐情况不妙,但,以前,她们都熬过来啊。所以,姐,加油!这次,也会熬过去的。   奇迹   计然一直没退烧~~将近四十个钟头,计真恓惶难安,这样下去,姐姐是死定了。可是在这种高烧不退的情况下被拉上手术台,风险也很大很大,所以~~   计真也快急出心脏病,白着张脸,挂两只黑眼圈,有气无力坐在急诊办公室。见周大夫进来,就像溺水的人抓到截浮木一样,“老师,我该怎么办?   周大夫撇撇嘴,摇摇头,没言语。   计真恼火,带着点儿哭腔,胡搅蛮缠上,“师傅之前不这样的,你都安慰我,跟我说我姐会好的。”   周大夫给学生倒杯热水,默半晌,“小真,你姐从医院这么进进出出,也好些年了,好好坏坏,咱们也看过不少次,不过这次~~”周大夫又摇摇头。   计真不吭声,硬忍着眼里两汪泪不淹下来,好像这么忍住,计然就还有一线生机样。   周大夫从他抽屉里掏出个笔记本,,“有个人,你姐可能会想见,你去找找,好歹见上最后一次,也算是件心事……”   怀系青?!又是怀系青……阴魂不散……   这家伙到底想纠缠我姐到几时?连周大夫这边都不放过?讨厌的是这位师傅也不靠谱儿,他管的也太宽吧?这种电话号码留好几年干嘛?   计真百般不情愿,心情坏到极点,拿着周大夫给的电话号码,琢磨,真的要去找怀系青吗?不乐意找~~不过,其实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人?让她姐姐这么惦记着?问题是,若找到,今后姐姐和他会不会又牵扯到一起去?再有纠葛,也太对不起死去的爸妈吧?可是,计真瞅瞅病床上的计然,脸上的颧骨因发烧而呈现病态的红色,呼吸短促,气若游丝~~姐,还有今后吗?   察觉到计然眼皮动了动,小真立刻凑过去,“姐?姐?”   计然缓缓睁开眼睛,神色迷惘,“妈,外面下雨吗?”   计真傻傻看着,机械作答,“没。”   计然蹙着眉头,“我再睡会儿,妈,一点叫醒我,我约了人。”说着话,偏过头,便又睡了。   泽是发热导致的幻觉,不知道她在梦里,回到哪年?姐见到爸妈了,好幸福,计真已经很久没见过爸妈,即使在梦里,也没有!靠回到椅子上,计真深深叹气,姐姐曾经约过,念念不忘的人,该不是怀系青吧?怀系青~~未俄的心愿~~   左思右想,实在拿不定主意的计真,末了,计真竟掏出枚硬币~~且看天意。是字,不打电话,是花,就去找人。   硬币抛出,接住,细看,花,唉,天意!   按照多事先生周大夫提供的,分别是高中学校和怀系青爷爷奶奶家的电话号码,计真先打给学校。找怀系青字条里交代的联系人,韩老师和顾老师。对方先是说,那里没有韩老师和顾老师。后来又帮计真去打听一下,确定韩老师和顾老师倒是有,但皆已调走多年。   那,只好找怀系青的祖父母。忐忐忑忑,计真拨通电话,哎,如此惊动对方家长,可不要惹什么麻烦,节骨眼上,不能节外生枝啊。   接电话的是位老奶奶,言语清晰,态度亲切和蔼。计真托辞自己是怀系青的大学同学,因为出国段时间,和许多旧同学失联络,这次休假回国,想和大家见面,所以才冒昧打扰的。   怀家奶奶说,我家青儿也出国。估计是很惦记孙子,还抱怨,“你们好好的家不呆着,都出国干什么呢?”   啊?那家伙也出国?那姐姐不是见不到人吗?计真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有失落,还有几丝庆幸。嘴里回怀奶奶话,“出国学习人家更多的先进技术,好报效国家。”   这话好像还挺对老人心思的,怀奶奶在那边乐,“这话青儿也过。哎,闺女,你和我家青儿还挺有共同语言哪。”   计真这边白眼翻的~~狗屁共同语言。嘴里应付,“以前挺聊得来。”正琢磨要不要挂断,忽听怀家奶奶极热心道,“那我告诉你青儿在纽约的电话和手机号码吧……   可以直接联系到怀系青?太好了   国际长途,计真拨通了。但是,纽约怀系青的寓所,只有一通斯文有礼的电话录音,分别用中文和英文,“近日去东非旅游,不在家,有事请给留言。”   而手机则直无法接通,总是不在服务区。   希望他被狮子吃掉,计真火大地诅咒,希望他成为鳄鱼和犀牛的午餐!   诅咒归诅咒,该如何了姐姐的心愿?   依旧守着加护病房,医生和护士都说,搞不好,这一下夜,人熬不过去呢。计真很累很累,但是不敢睡,睁着干涩的眼睛,目光不曾稍离姐姐。好心的护士劝去休息会儿,吃点东西,计真只是摇头,好怕,怕过今夜,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后半夜,计然醒来会儿,倒比之前醒来那次显得神智清楚些,看妹妹,“怎么下子瘦那么多?都没好好吃饭吗?”   计真强笑,“现在流行瘦嘛。”   计然也给妹妹个很虚弱的笑容,看着她,那目光,让计真的眼泪,止不住就往下落。   “别哭,”计然的声音很弱,“对不起,姐又给你添麻烦,我想,可能这是最后一次。”   计真用口罩捂住嘴,说不出话。   “姐要是走,你怕不怕?”计然试着去握计真的手,“姐很舍不得你,也很不放心。”   计真泪如雨下。   计然也哭,眼泪滴滴,顺着发丝,流到枕头上,“下雨了吗?”哽咽着问,“好像听到下雨的声音。”   计真克制一下情绪,擦干眼泪,挑开窗帘往外瞅瞅,是真的,外面有雨,缠缠绵绵,密如牛毛的细雨,几乎听不到声音,不知姐姐怎么听到的。难道,下雨也是心事的一部分吗?   坐回到病床边,计真想想,决定,还是说吧,“姐,我有去找过怀系青。”   计然瞪大眼睛,怀系青个名字,真的很了不起,似在她的瞳仁深处,点了两粒火光。   “他出国读书。电话打到他纽约的住处,但因为他去非洲旅游,所以没联络上,手机也没接通。”计真泪眼模糊,盯着姐姐,隔着层水波,看到的计然,只是睁大眼睛,愣怔着,深呼吸,并无其他反应。   这是她们姐妹之间,自父母去世后,首次提到“那个人”。传说中的,计然那位“肇事”的男朋友,本是她们生活中的禁忌,现在,毫无预料间提起,像是突然之间,头顶的花板塌下来似的,让人觉得有那么灰头土脸,不知怎样面对的无措感。默半晌,计真又接着说,“前几年,他一直在找你,上大学的时候,还在学校论坛上发寻你的帖子。”关于这件事儿,虽是听广平转述,但计真记得还很清楚,这一下刻,挖出那张沉睡于久远记忆中的寻人启示,讲给姐姐听,“他署名令狐冲,发帖子问,各位朋友,如若知道一位叫计然的女孩儿的下落,请联络企管年级怀系青,或者,转告计然,大师兄在等她,请她务必前来见。”   很大一颗泪珠,顺着计然瘦削憔悴的面颊,慢慢滑下来,声音虚弱的几不可闻,“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广平告诉我的,他和怀系青读同间大学。”   计然再不能冷静,一阵猛咳后,努力坐起来,急切地抓住妹妹的手,“他没考到北京去吗?他的成绩可以考到最好的学校啊。”   “姐,你别激动。”很有些违心的,计真向姐姐允诺,“我们不是有他的电话吗?就算现在联系不到,他旅行总是要结束的。你慢慢休养好,等他回来,想问他的事儿,我们打电话问他。”扶计然躺好,“来,先歇会儿。   计然点头,很用力,怀系青没考去最好的大学读书,好像是多严重似的。   靠在姐姐床边,计真一直守到光渐晓,实在熬不住,趴到床边睡着。一夜熬过去,姐姐没死,太阳出来……   太阳出来,计然身上的热度居然奇迹样的退下来。“是好现象,虽说仍然很危险,但我们考虑,还是早儿手术,摘除的起搏器……”   精神紧绷两天的计真,只觉得一切有点儿不真实,虽说姐姐仍没脱离险境,但是,如果真有奇迹,好像就没道理活不下去是不?话说,奇迹?那奇迹是哪来的?没考到北京去读书的怀系青给的?计真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别情绪化地想那些不着边的事儿,冲老师头,“尽快手术吧,这么拖着更危险。”   不过,再怎么奇迹,怀系青都是个很遥远的人啊,计真不觉得那家伙会影响到现在的生活,顾眼前比较重要。而眼前要紧的,还是钱,计真把姐姐的存款和自己的存款放起算算,倾其所有,还是不太够~~不能这么说,省的话,还是够的。每餐腐乳或者榨菜夹馒头,其他所有开支,能省则省,应该能维持下去。唉,手术费用和针药的费用,真的太贵太贵!   计真就这么开始每餐吃馒头的日子,不过,给姐姐准备的都是很补的汤汤水水。要感谢周大夫,帮她在离医院最近的职工宿舍找了一间屋子住,每天抽空回去,给姐姐煲点营养的好汤。必须承认,她的厨艺真不怎么样,不过她聪明嘛,一学就会,嘿,底下有什么事情能难倒计真的呢?   当然没什么事情能难倒计真,只要不遇到预定下“处女膜”的债主,他的人生还算是明媚的。    医院附近住宅区条小弄里,有一个推车的大婶,卖的发糕啊,馒头啊,包子啊,都特好吃,常常车推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抢光。以前计真最喜欢黑米面的小馒头,不过那种比较贵,现在只买白面馒头。   后来,计真有想,医院食堂也有馒头,不过是白面馒头嘛,口味能差多少?至于非得走过一条街买人家推车大婶的吗?要是不这么穷矫情,就不会遇到债主。可是,造化弄人,她就矫情了,就是遇到债主了   阳春三月,午间懒洋洋的太阳底下,计真挤在买食物的人群中,风吹得发丝飞扬,吹得浑身每个细胞都暖洋洋的,手术成功,姐姐恢复的不错,心情好的象荡秋千,直接荡到太阳上去。这时,有人拍拍肩膀。计真笑着回头,看清楚身后那张脸,好似中定身术,她的表情和身体全部僵住,妈耶,春少爷?!   你不在我预料   “还钱!”怀系春眯缝着眼睛,冷冰冰的语气,脸上肌肉绷得一丝褶都没有,居高临下,对着漂亮小贼如定格般僵住,楚楚可人的笑脸,加重语气,“还!钱!”   小贼持续定格中,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先是写满错愕,接着一片茫然,之后泛起的是……恐惧?春儿觉得,那是恐惧!她在害怕吗?他把她吓住了?而且,她看上去怎么那么苍白那么瘦啊,以前她的小脸象朵娇艳的水玫瑰,现在象是营养不良的……丝瓜秧,她出什么事儿了?春儿的第一反应,该不是毒瘾犯了吧?眉头皱起,把小贼一拎,女孩儿来不及挣扎,就被这身高接近一八五的大男生带出买馒头花卷的人群,安置到街边绿化带边上,“是不是没货了?”春儿悄声询问,掏钱,一卷钱,“给。”   小贼没接钱,只是睁大眼睛,继续望着春儿发怔,像是掉到了谁的噩梦里,一时被困住了,出不来。   看把人给吓得,春儿立刻自我检讨,钱比生命重要吗?自己凶屁凶啊,才多大点儿事儿。原来挂春儿脸上的一片冰冷,顷刻融化,让人怀疑他刚刚那准债主的架势,只是在练表情。对于还钱,再只字不提,也不介意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有多冤大头,甚至,死没记性的又忘记问小贼姓甚名谁,到底何方神圣,只顾好言安慰,“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没货的。”没办法,他实在很想念女小贼活泼泼的的小得意,闪在脸颊上的大酒窝,玫瑰花变丝瓜秧……就好像钟楚红被改成林黛玉,是男人都抓狂吧?   这债主……吓死人了。   计真开始还以为债主会揍她,或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或者会报警,或者把她抓进什么地方用强……   她本来打算逃跑的,也想求饶的,要么打借条,要么……   但是,债主好像吃撑了,又给她钱?稳住,局面不算坏,没接那卷钱,计真试探着,先对着债主笑,笑得甜甜蜜蜜,带了点儿谄媚,眉目舒展,一如海棠初绽,软语呖呖,“春少爷,好久不见,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笑是有感染力的,冲着眼前那朵微笑,春儿也笑,本能想说,从没忘记过你,而且一直找你,一直想你。不过他今儿个他有点儿废,平日里油腔滑调说惯的甜言蜜语,到嘴边竟卡得销魂无比。生怕女贼损他不真诚,所有的古怪精灵自动退散,因着这一点迟疑,竟笑出了靖哥哥般的傻头傻脑,纯朴可爱,极大众极没特点的问候,“呵呵……吃了没?”   对,可以饭遁,就说自己很饿,他总不好意思跟我去吃饭吧?聪明的计真这回自作聪明,“没啊,饿死了都,我……”   没等计真说完,春儿见缝插针,“我请你吃饭。”拎过计真肩上的背包,春儿自作主张,把钱塞进去,扭头四处找找,发现目标,“来,我们去那边,对街有家店。”   对街那不是店,是海鲜大酒楼……真要跟他去吃饭?计真琢磨,吃完还走得成吗?他会不会给我下药?然后把她拖到什么僻静地儿先奸后杀?咋办?晕哦,计真对眼前的突发状况,适应糟糕,这和去年那种有备而来的见面是不一样的。但是,她还记得,师傅阿秋教给她的那些,于是眼含情,嘴含笑,接受春少爷的好意,“谢谢。”钱,暂且收着,她不能和春少爷在街边推来推去的,而且,不能在钱的话题上打转转,因为她赔不出上次“顺”来的那一笔。   至于去吃饭,“那个地方人很多,我不方便去的。”   “为啥?”春儿少爷好奇   计真鬼扯,“前段时间我被抓去局子里,刚放出来没多久。”她寻思,这下春少爷该怕了吧,有钱人不是很怕和出身不好,身家不清白的人有牵连吗?   谁知春少爷的胆子很大,而且好奇心贼旺盛,他瞪着那双看上去又灵又邪的桃花眼,“你被抓起来过?他们欺侮你没?”   妈的这厮脑子有问题,一定学习成绩很差吧?抓不住“重点”的人啊,计真心里暗暗翻个白眼,表情却很是正经,“不,没人欺侮我,但我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暴露,买几个馒头吃就行了。”她背好包包,准备撤,敷衍性客套,“很高兴再见到你。”   奈何春少爷压根没领会她不想和他吃饭的意图,还义愤上了,“为啥怕暴露?你已经放出来了不是吗?能放出来说明你无罪。”他不让计真走,根本没征求小贼同意,象抓他家床头的专属品一样,“走,咱吃饭去。”   咦?!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整个儿粘包赖嘛,想要钱还是想要人?好好说不行吗?瞧这纠结劲儿的……不过,幸好他没直说……计真是一门心思想赖账,钱没有,人也不想给。于是,继续找理由,“不是那样的,我……我……不是还有在用货吗?害怕……”   春少爷坚定的,霸道的,耍横的,死死攥住小珍珠的手,“哼,有老子在,看谁敢动你!我哥们儿他爸是公安厅的。”   你哥们儿的爹是公安厅的又怎么样?了不起啊?计真差点脱口而出,世界上就是因为多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才制造了那么多委屈和不公。很辛苦忍住,脸因情绪波动,和欲挣脱春少爷的掌握而用力的关系,微微发红,煞是娇艳。   她隐忍着挣扎,“我真的不想去,那里消费很高。”   无奈春少爷的热情,能燃烧整个撒哈拉沙漠,他把计真一拖,“都跟你说了,不要担心嘛,有我在,不要怕。你看你瘦了多少,你有好好吃饭吗?”   最终,计真被拖去那家海鲜大酒楼坐定,不为别的,只为那句“你有好好吃饭吗?”姐姐跟她说过的话,在一个陌生纨绔子弟的嘴里听到,那种感觉,还真是乱别扭一把,令她为此暂时放弃抵抗,但是打定主题,为了活长一点,绝对不吃,不喝,他还能神经到当众逼她吃不成?   春少爷哪里猜得到小珍珠这瞬息万变的心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凉的,热的,狠狠点了几道大菜先,鲍仔,鳗卷,鱼翅鸡汤煲,红烧海参,贝丝酥,蟹黄鱼蛋,虾球,为了给小贼补补,把林黛玉改回到钟楚红,重新绽放水玫瑰的风采,春儿还要了个看上去挺诡异的补品,藏红花脍花胶。然后,等服务生倒上红酒,气氛看起来也还不错,他搓搓手,很慎重地解释,“请你相信,上次,我晕倒,并不是我怕血,嗯……那天我生日,喝多了……”   计真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接受春少爷的解释,“我知道。”这个话题再不能深入了,因为下面的剧情就是她没按规矩办事,卷款私逃,赶紧拉开注意力,“来,我们喝酒。”举杯,假装浅啜一口,不过点酒沾唇,见债主倒是豪爽,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曹操发现了杜康般感慨,“今天,也是我生日,正好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纪念日……计真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终于有点醒悟,这春少爷神神叨叨折腾这一串狗屁倒灶的戏码,可能并不如她想象那样,意欲加害她。   酒喝一杯又一杯,春少爷兴致甚好,继续解释那件他觉得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知道不?葡萄酒,白酒,啤酒混搭着喝,后劲儿特大,其实我那天根本不想晕倒的……”   不能让小珍珠误会他怕血,让她觉得他不行,这是怀系春认定的大事件。   小珍珠肯定不怕血,人家女孩儿都那么英勇,他见血就晕,也太窝囊了。而且,象小珍珠这种女生,吸过毒,进过局子,拿过他的钱,再见他还很沉得住气,不逃,不道歉,这丫头根本胆大包天嘛,能看得起他这种自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周到,没见过啥世面的傻×吗?象初出茅庐,未涉情场的毛头高中生一般,系春喋喋不休,在计真面前,试着树立起他,什么都不怕,顶天立地男儿汉的伟岸形象。   他还不明白,一个人是不是伟岸,跟怕不怕血没啥关系。   债主何以晕倒的原因,计真才不在乎,她只想脱困,出来很长时间了,姐姐会担心的。   春儿没看出来小贼心不在焉,忠心耿耿,给小贼布菜,添汤,“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再给你叫点菜?”   “不用,谢谢。”小贼装可怜,“我得回去了。”掰借口,“我妈在生病,我急着送她去医院……”计真这可怜,装着装着,随即入戏。因自己的人生确实不顺而生出的那一点自怜,不受约束地传导到她心底那根脆弱的神经线,忍不住眼圈泛红,勉力硬撑,“很高兴今天遇到你,那些钱……”既然察觉到这厮并无害她的意思,这一茬还是得提,计真索性让眼泪从眼睛里直直流下来,看上去可怜到让人心碎,“那些钱,我手头方便了会还给你……”   春儿的心,是真被小贼那两行眼泪给砸碎了,哇,他的钟楚红哦……他的林妹妹……   “你妈病的很严重吗?”   计真垂头拭泪,“很严重的心脏病。”   难怪她上次要拿走他的钱,从怀系春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计真因低头关系,垂下的两扇长睫,一管挺秀的鼻梁,两瓣姣好的红唇,哎,这么娇滴滴的人儿,又吸毒,妈妈又生病,还又没钱,他不帮她,她怎么活啊……   这回,春少爷很懂得怎么押题找重点,“心脏病哦,那需要很多钱吧。”稍做考虑,立即行动,“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这厮想怎样?计真脸上泪痕未干,望着系春。   而在系春眼里的,小贼的这张脸,如雨后芍药,我见犹怜……哎……太考验人的意志力,春儿左右看看,嘀咕,“我的棒球棍呢?”   计真说,“我没看到你带棒球……”棍的那个音符,被猝不及防,春少爷贴上来的唇给吞掉。初吻就这么葬送了?计真惊到思维停摆,一秒,两秒,三秒,她刚要提起她的巴掌,春少爷已经站起来,老高条人杵在那儿,笑面如花,带着一脸的圆满与陶醉,深情款款,温柔无限,嗓音如蜜,“亲爱的,等我回来。”一转身,跑走了。   计真有迷糊一会儿,然后她看看自己那只还没来得及挥出的巴掌,摇摇脑袋,迫使自己清醒。等他?让亲爱的等吧,她和他没亲没爱。拎包,她也得闪了。   走到门口,服务生彬彬有礼,“小姐,请问谁买单?”   买单?计真回头望望那一桌子花胶鱼翅虾鲍海参,气馁,“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服务生朝柜台挥挥手,“麻烦照顾一下这位小姐去洗手间。”好嘛,被监视,以为她吃霸王餐。计真哭笑不得,兼悔恨万千,她为毛不坚持到底,跟那神经病来这儿是为哪般?   等春少爷,让他买单,顺便买她的巴掌!   计真等了足足半个钟头,春少爷还是没出现。揣测,其实他是在骗她呢吧?知道她没钱,所以没逼她还,但略施小计,惩罚她上次干的那件事情?   这么思来想去的又过一会儿,计真实在等不住,姐姐一定着急呢,咬咬牙,她买单,包里不是有春少爷给的票子吗?   结果,这桌菜的价钱,刚够那卷钱,不,计真还搭进去了十元。   实在划不来,损失了银两,损失了时间,而且,因为她什么都不敢吃,饿到前胸贴后心,损失了胃黏膜。想起她这次还捆绑葬送了的初吻,悲催的……划不来死了……计真恨恨叫服务生,“都给我打包!”   众里寻她(他)1   “奶奶,你知道教我们化学的老师吗?姓孔,叫孔明……”   计然邻床病友,一位老人的孙子,边给奶奶揉手上虎口部分的穴位,边亲亲昵昵唠叨他学校里的好笑事儿。那男孩子不过十六七,个子挺高,穿校服,想是刚打完球,一脑袋汗……象系青。   常常跟她提起爷爷奶奶的怀系青,平素和爷爷奶奶相处,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吧?   躺在雪白的病房,计然望着窗外飞起的朦朦柳絮,想象那是一场冬日初雪,她站在讲台旁,因不习惯处于整个教室中心的位置,成为一个焦点而尴尬。无意间抬头,看去的方向,映着窗外的小清雪,落入眼帘的,刻入心版的,是怀系青的模样,短发利落,五官端正俊朗,温文干净的气质。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好奇,还有点……她说不上的一些,就好象,一觉醒来,打开窗子,扑簌簌落了满头雪花,眼见着一片纯白世界,心口一紧,说不上是惊,还是喜,只是觉得,哇,太棒了,好得不像话。   事实上,他对她也实在是好得不像话。   象她刚转校遇到系青,上体育课,他突然离开正在跑步的队列,出现在她面前,脑门上汗涔涔的,“计然,你没事吧……”   象春游时候他固执的非要接她,天还朦朦亮,等在车站,“哎,计然,你头发好像长长了点……”   象他为了给她补习,一次次在训练基地和学校之间来回奔忙,   象……他对她的好,不胜枚举。她屡屡抵抗,又节节败退……不过,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抵抗,真的很象只是在装样子,绝对够做作。每当她劝自己最好安分一点的时候,就有另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就算你身患绝症,也一样有享受青春和爱情的权利!   那种权利,在彼时,计然真的以为自己有。大概是种逞强吧,为了证明自己有,从不参加春游,生怕给人添麻烦的她,竟鬼使神差,去跟组长张浩和系春争取……闭上眼睛,计然微笑,恍然,似乎能听到那一段年少轻狂的对话,   “你不参加。”   “我参加!”   “你不参加!”   “我参加,参加,参加!!就算我又穷又病,也有参加春游的权利……”   天真的青春年纪,自以为是,以为每个人都享有本该享有的权利。但现实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会享受到许多他们本不该享有的权利,更多人,则学会放弃他们应该拥有的权利。   我终于学会放弃,计然想,普天同庆,后来的自己,总算学会。   “姐,来喝汤。”计真送补汤来。她刚把从海鲜酒楼带回来的饭菜放宿舍,随便吃个面包,就把那道藏红花脍花胶热了热,给姐姐端来。嗯,她有先尝了两口,确定没问题才敢给姐享用。喜滋滋,“喏,今天这道汤真的很好喝哦。”   “你煮的?”   计真哪敢承认自己有这种厨艺,但,好像她也不能承认,这是买她“初 夜 权”的金主儿出钱款待的,所以……讪笑,“不是,遇到广平,估计从方姨那儿刚拿了生活费吧,请我到海鲜大酒楼打牙祭。嗯……菜剩太多,我就打包回来了……”   还没掰完,计真住嘴,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人……陈广平……惨……   估计广平已经来一阵子,计真进来没看到他,是因为他去洗水果。广平手里端个盆,两只手水淋淋的,冲计真乐,“回来了?”显摆,“看我今天买的草莓多大个儿。”   计真无语,只能在心里哀叹她刚才找的那烂到不行的破理由,事实上陈广平同学从来不是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他平时最奢侈也就是下馆子吃个鸭舌头加啤酒,怎么会去光顾海鲜大酒楼?真是,她说遇到同学不就完了吗?谎言穿帮!   偷瞟姐姐,计然一贯温婉平和,并不揭穿她,靠在床头,慢慢喝汤。   “你啥时候来的?”计真没话找话,敷衍广平   “放学就过来了,”广平指指屋角搁着的一只旅行袋,旅行袋边,还有一小束玫瑰,他解释,“嫂子租的房子马上要拆,地产商和那边的商户已经谈妥条件了,我听到消息,就赶回去帮你们把没带出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带过来。”   计真有点小感动,“谢谢你,有心了。”但小感动是一回事儿,不想和他家多有牵扯是另外一回事儿,故看看腕表,下逐客令,“你下午没课?”   “有,我正要走呢。”广平识趣,就撤,“嫂子,我有空再来看你,多保重。”   计真送广平出去,广平跟她透消息,“你姐这次发病,搞不好还是和怀系青有关系。买那块地的开发商,是怀氏企业。”   原来是这样吗?计真琢磨,或者,姐姐并不是真的要去什么上海,只是心里乱,夺路而逃?这么想着,就有股怒气从五脏六腑往脑门上窜,不知姐姐逃什么逃?无论如何,害她们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人,是怀系青!她不速速挥慧剑断情丝,反而……没骨气!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是计真对姐姐的看法。   广平仔细观察计真的脸色,“小真,你生气?”   计真否认,“没。”强笑一笑,帮广平按电梯,客套,“谢谢你来看我们。”   广平心里堵得慌,这段时间,每次他来看她,她都是客客气气,不冷不热,末了,就给他这句话,泥人也有土脾气啊,抗议,“干嘛总这样对我?你就这么烦我?”   计真不讲情面,“啧,你才看出来?对,我就是这么烦你,不止你,是你们全家!”眼见着广平脸色逐渐变阴,计真有种莫名的痛快感,再接再厉,“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陈广平,只要想到你妈,想到你家,我对你实在很难生出任何好感,所以你收收心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广平一副好像快被噎死晕过去的样子,但是,他居然勉力自控,“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拿出一只看上去有点厚度的信封,“这是给嫂子的,我和我妈的一点心意。”   这回脸上阴起来的是计真,简直阴得象要刮起龙卷风。广平觑着她脸色,忙又磕磕绊绊地说,“你可以当是借的,以后再还……”   电梯到,计真不留情面,把广平往里一推,“谢谢,我不需要!”   “计真,你……”广平那张带着委屈不甘还有些恼羞成怒的脸,和来不及说完的点点滴滴,随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在计真眼前逐渐消失不见。她呆站着,发了会儿怔,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头绪。其实,她对广平的态度,是有些过分。可是,陈家加诸于姐姐身上的一切,总要从谁身上讨回来一点吧?   “计真?”护士站有人叫她,“楼下催你缴药费呢。”   计真答应,“这就去。”掏出口袋的存折,算着所剩无几的存款,计真有无力感,不由自主,倒想起刚才广平给的信封,也就是瞎想想,再给她百次机会,她也不会拿那笔钱,她还没忘记那会儿,她刚知道姐姐和杨老六混在一起的时候,想找广平聊聊,打电话去陈家,方琴是怎么奚落她的,“你和你姐也算自力更生……”言犹在耳,她岂敢动方琴的一针一线?就算穷死在街头,也不可能。   对,所以就搞成这样,她也卖了自己,还偷钱,赖账,再之后行骗,被她讨厌的人亲吻。她埋怨姐姐没骨气,但她为了有骨气,所做的一切并不比姐姐更清白高贵,一样乱七八糟。   揣着满腹心思,计真回去病房,计然对她微笑,姐妹两人对视半晌,计然问,“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好意思跟我说?”   苦笑,这个疯狂的世界啊……计真没想到,她的谎言,在姐姐这儿得到这样的结论……很好的台阶,计真顺势下来吧,“算不上男朋友,他在追我。”   计然有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子的人?计真挑挑眉,努力回忆债主那张脸,同时硬生生忽略记忆里,春少爷那两片嘴唇的温度,乱掰,“是学……管理的,家境不错,人……长得不赖,心肠蛮好的,性格活泼,爱玩爱闹……”   计真再没敢去买推车大婶的馒头,所幸,从海鲜大酒楼带回来的菜,足够她吃上两天,算帮她省了一小笔。她合计,以后行动小心,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大概不会再遇到债主了吧?不过,有时也会如惊弓之鸟,怕春少爷象上次那样,忽然出现,就算知道其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仍心惊肉跳,日夜难安。   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不过,计真知道有一些人,做过比她更过分的事情,但人家都不象她这样,好似抱着粒不定时炸弹般生活。不免自嘲,哎,她天生就不是那块能行走江湖的料,还是当平凡人比较好。   但……有时,也会抽个小风,比如,遇到春少爷大概一个星期后的某日中午,她因事不得不路过那家海鲜酒楼的楼下,鬼使神差,竟然停了脚步。   想进去找服务生问问,那天春少爷有无再回来的念头,直骚扰她半分钟之久,才被她压抑下去。计真在街边笑了会儿,该吃药了吧?难道是嫌日子太平没事找事吗?不不不,她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计真不知道,隔着海鲜大酒楼明净光洁的玻璃窗,有个大胡子男人,带着兄弟张浩,正在询问柜台,“照片里的男人,你们认识吗?哦,对,他上星期有光顾这里。嗯?不,没有问题,我们想知道,和他一起来吃饭的那个女孩子,你们认识吗?啊……不认识,以前也没见过……那谢谢了。不过,如果再次见到她,能不能通知我们?有件事情,我们需要她的帮助。”男人从他身上的灰绿半长风衣里掏出纸笔快速书写,修长的手指间流出一串漂亮的字迹,“喏,是这两个电话号码,有消息的话,找怀系青或者张浩,可以吗?哦,好,有劳,谢谢……”   众里寻她(他)2   怀系春那天从海鲜酒楼出来,一路狂奔……不,一路狂拦的士往老妈的办公室奔。偏老妈中午和客户有约,想找爸,爸又飞阿联酋了。春儿没办法,电话里一叠声,“妈,妈……,江湖救急,能早点儿回来不?”   常蓝抱怨,“你这江湖怎么总急呢?”没辙,一顿饭吃的不饥不饱,就往回赶,还是儿子比较重要呗,再说今天不是春儿生日吗?   要钱的理由依旧,“生日嘛,总得热闹热闹。”春儿眉眼皱着,那模样不比小时候出息多少。   常蓝猜也是这事儿,不意外,掏支票簿子,“别给你爸说……”   春儿漫不经心嗯一声,隔着常蓝的大办公桌瞟着支票簿,伸长胳膊,手挡了一下老妈的笔,眼神请求,再多点儿再多点儿……   常蓝摇头,老生常谈,“爸妈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当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就是因为它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才跟你要啊。”春儿嬉皮笑脸,做那种根本没任何诚信度可言的保证,“我会省点儿花的。”   常蓝给他一白眼,拖长声音,“你要这么多钱又是为了女人?”   春儿猛点头,“别的也没这么贵。每年不就这么……”他停住,终于,因为重遇小珍珠而兴奋导致发热的脑袋冷下来,醒悟,他也混到家了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每年就一次?不不不,他不是想每年就这么一次的。事实上,他只是在去年和今年的生日都遇到了她而已,但愿望,是想常常……常常看到她。可他知道她究竟是谁吗?何姓?何名?住何地?重点,现在她是不是真有在那儿等他?他吃错了药吧?怎么会放她一个人?而不是把她干脆一起带来呢?   常蓝没发现春儿表情有异,兀自唠叨,“就不能正正经经找个女朋友?非得……”后面的话常蓝一时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正卡着……又被春儿一通大嗓门给吓住。   “妈,妈妈妈……”春儿乱喊,急惶惶站起来,抢过支票簿撕支票,那德行,象是要去救火,“我有急事儿,赶紧的……我回头再跟你说,妈,谢了哈……”臭小子倒是没忘恭维他家母后,“看着象我姐,越来越年轻。“   “瞧你这神神叨叨的劲儿,啥事儿啊?”常蓝本能跟着春儿往门口走,门突然被秘书打开,秘书看上去好紧张,“他们……他们一定要进来。”   强行进来的是几个正装穿制服的警察……正装到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程度。见着常蓝,啪……齐整整敬礼。   眼见这架势,常蓝觉其来意不善。可她到底也算见过世面的,表面维持镇定,“有什么需要我效劳之处?请直说。”   春儿着急去找女贼小珍珠,随便跟一群警察欠个身,“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各位随便坐。”   谁知被警察叔叔挡住去路,“对不起,你不能走!”话音铿锵有力,随之出示一张……逮捕令?春儿辨认着那张匪夷所思的逮捕令,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铐脆生生的,咔嚓……就把他给铐了,天啊……为嘛?   常蓝骇异,春儿……她的春儿……怎么了?再能干的女人,在此时,也会表现出一个母亲的脆弱,几乎晕厥,欲往儿子身上扑,好像要去挡子弹似的,嘶声,“你们放开他,我儿子犯了什么罪?”   常蓝的动作,被一位看似领导的警察挡住,他站在常蓝面前,隔开她和系春的距离,冲部下使个眼色,身处惊变还没醒悟过来,暂时言语无能的春少爷就被带出去了。   常蓝憋住口气,瞪着对方,等他给解释。   警察长官出示他的证件,做简单自我介绍,然后说,“刚发生一件命案。死者毙命一间体育器材店的地下停车场,死亡原因是遭受头部重创,凶器是根棒球棍,那根棒球棍上刻着怀系春的名字。很抱歉,常总,我们必须带怀系春回去协助调查。”   命案?要命啰……常蓝脸色死白,扶头,勉强挣扎出一句,“那不是春儿干的。”但语气甚是虚弱,想到刚才儿子来要钱那火烧猴屁股的德行,她实在没自信……搞不好这孩子真一时糊涂,犯了错儿?   “是不是他干的,我们都得带他回去。”警察说,“不是他做的,我们不会冤枉他。若是他,他就要伏法……”   一番话,让常蓝浑身脱力,她扶着沙发扶手坐下,想说点什么,但她真被打击到了,平时总能将场面话说的圆融漂亮的她,竟回不上半个字。又听外面呼呼啦啦人声噪动,忙跑出去,却是春儿正在那儿使劲儿挣扎,意图逃离,扯着脖子吼,“你先放了我,让我去处理件事情,处理完我肯定跟你去……”   人警察叔叔好言相劝,“你别胡闹,现在不可能放你走的,再闹下去你这算拒捕。”   春儿少爷脾气也大着呢,“拒捕?去你妈的,老子啥也没干你凭啥捕我?救命,救命啊……”   春儿扯着脖子大叫救命,撕心裂肺状,公司里几个员工受不住了。这小少爷平时没啥架子,待人一向宽厚,跟谁都能调侃几句,人缘不坏。再说眼见太子爷受难,好歹表示一下吧?难道傻站着?便有莽撞的充义气之士,上前帮春儿。有一人上前,必定也会有人不甘落后,于是警察叔叔不得不权衡抵抗,碍于纪律不能对老百姓出手,但你说这家伙,闹得赶上暴民了,不出手谁忍得下去?可手重了,就办公室里这些油头粉面,穿戴华而不实,娇滴滴的散兵游勇……靠……   于是偌大办公室里上演全武行,白领,少爷,和警察之间撕撕扯扯演起一段不得不说的“战斗。”   好一场鸡飞狗跳,常蓝真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着喉咙喊,“住手,住手。”但因大家的情绪都过于投入楞没人理她。实在没办法,常蓝当机立断,把火警铃一拉,警铃乍响,如“当头棒喝”,吓得众人一激灵,常蓝抢空发话,“冷静一下,都该干嘛干嘛去。”   春儿被撕扯的身上衣服早走了样,一脑袋发丝凌乱,满脸满头的汗,仍负隅顽抗,“放开我,我有急事要去处理……”   此刻表现在春儿身上的固执,常蓝并不陌生,数年前,她在青儿身上见过,春儿的狼狈,与记忆中的青儿无可避免的重合,常蓝畏惧,所有所有,似卷土再来,她心怀忐忑,一时无语。   估计警察也被春儿的顽固闹到很崩溃,再说刚刚引发的办公室动乱也让他在上级面前大失颜面,干脆给春儿一掌,让他昏过去算了……春儿,就这么被带走。   春儿刚被带走,常蓝就拨出一通电话,找张浩的爸爸。怀家与张家的友谊,建立在同为孩子家长这么个基础上,常蓝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有杀人嫌疑,而去打扰这位厅长大人。   “老张,有件事儿,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个主意,”常蓝语气谦恭并姿态很低,“建军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哦,你还不知道啊,嗯,那好,我等你电话。”   过了会儿,电话打回来,张浩爸爸说,“常总,你先不要急,春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品性怎样,我和你一样清楚。但就目前来说,他嫌疑最大,你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查明白。他是无辜的,我们肯定不会冤枉她。另外,命案死者的身份背景复杂,他家兄弟素行不良,留有案底,我也怕对方收到消息,得知春儿有嫌疑,再来寻仇报复。你让他们把春儿带回去,他在拘留所,说出去是不好听,但实际上安全很多。你放心,他们不会难为他。”顿一顿,又说,“另外,你自己出入也要小心……”   “行,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谢谢你……”常蓝放下电话,叹气,大概暂时也只能这样,别无他法。不管如何,这事儿牵扯到春儿,是不是他干的,他都得去协助调查。可之后,该怎么办?家门不幸,天降横祸……常蓝头痛欲裂,这件事情她没办法一人解决,国际长途,找老公和系青,真是未语泪先流,“春儿出事儿了……”   系青接到娘亲电话的时候,正在赞比亚的一条河边品着芒果喝着香茶,看整队的犀牛意态悠然,泅水渡河而去。四周绿意婆娑,水色袅袅,还有身材窈窕,眉目如画的非亚混血儿苏珊就依偎在他身旁。旅途愉快,有美相伴,一切都再好不过。   不过娘亲电话里一句“他们说春儿有杀人嫌疑……”实在是晴空霹雳,系青惊得差点没滚下河。   哪儿敢耽搁半分,这就直飞迪拜,会合老爸,再一起回国。出机场也没着家,先去拘留所看望弟弟,死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到这种地方探亲。   没人介意怀建军爸爸的嘴上为何生一粒黑紫大疱,怀系青哥哥的胡子为什么长成了马克思爷爷那样?常蓝妈妈的眼睛和脸怎么会肿成块大饼?还有张浩这些天洗澡过吗?   大家都在听汇报:   事发那天,春儿本说好和浩子一起,陪一位叫大赵的哥们去医院的妇产科。   因为大赵在床上表现的过分活跃,一时不慎,让女朋友中标了,需要去妇科做处理。   而浩子见色忘义,毁约陪女朋友去逛街,未能同行,就这样,只有无所事事的春儿陪大赵去了医院。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大赵的女朋友情绪失控,在车上哭哭啼啼,春儿觉得应该给小两口独处的空间,干脆到左近的体育用品商店逛了逛,买一只崭新棒球棍,烧包嘛,还请人在上面镌刻上他的名字,然后回车上,准备打道回府。   当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从倒车镜里,看到一位旧朋友,改主意,“大赵,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儿。”他就拎包下车,跟朋友吃饭去了。海鲜酒楼的服务生,能证明案发前一段时间,他确在海鲜大酒楼。   可是根据大酒楼服务生提供的,春儿离开至常蓝办公室的时间,也是被害人的遇害时间。死者毙命于那家体育器材店旁的地下室停车场,从海鲜大酒楼走到对街的地下室停车场,行凶之后再打车去常蓝的办公室,也不是不可能。   重点,春儿说他根本没拿凶器棒球棍,大赵则说他没注意到春儿有没有拿棒球棍离开。诚然,这件案子大赵和春儿似乎都有可能是凶手,但是,大赵有不在场的人证,有不相干的路人证明当时他开车带着女朋友离开那条街。春儿没有,他一直在那条街附近,甚至他都不能证明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把棒球棍带在身边。   那警察叔叔说了,“你朋友跟你一起吃饭,她应该能证明你有没有带着棒球棍吧?”   春儿支支吾吾,“我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这叫什么话呢?不知道对方是谁,吃球饭啊,真被这二少爷給气死。   没人给春儿作证,他自己都含糊其辞,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不清来龙去脉。而棒球棍上又只有他和体育器材店售货员的指纹……   可是售货员一直在店里守着,证人多多。春儿没有,春儿那个时间正在街上边跑边拦的士,送他到怀家公司的出租车司机提供的,春儿上车的时间,不足以洗脱他的嫌疑。   “我们目前的胜算只基于系春没有杀人动机。要是找到和春儿一起用餐的朋友,对他帮助会更大。”律师说,“还可以找找那天,在那条街上,有没有人记得见过系春……”   那就赶紧坦白他到底和谁一起午饭吧,怀家上下,齐齐等着春儿说出那个名字。   可惜……   春儿有他的考量,小珍珠还在吸毒,让她出来给他作证,不是要害她进局子?他没杀人,就是没杀人,早晚会水落石出的事儿。可小珍珠吸毒,那是板上钉钉,实打实的。权衡一二,春儿打定主意,不说!无论家里人和律师怎么问,就三个字,不知道。再说他确实是不知道啊。   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家伙,冲着守护在接待室的警察,眉花眼笑,“只要我没做错事,就应该没事的对吧?你们肯定会查出真相,不急!”   他不急,家里人不是急吗?再者说,你想让人给你查出真相,你得提供线索是不是?怀建军气炸了,青着张脸跳起来,叫警察,“揍他,逼供,往死里揍!看他说不说!”   这就是家长!自己舍不得,指着别人动手,真要给打伤哪儿了,他乐意吗?   人警察叔叔才不干呢,回应,“对不起,我们有纪律的。”   后来系青劝,“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和春儿谈谈。”   等家长们走了,接待室里只有青儿和春儿两个。春儿伸手摸摸青儿的络腮胡子,“妈诶,你留了多久啊?”   青儿得意,“半年,怎么样?帅不?”   “帅啥啊,跟塔利班似的。”春儿嗤之以鼻。   “这是马克思的胡子。”说起他的胡子,青儿总是幼稚的   春儿翻白眼,“扯犊子呢,老马的胡子长在老马下巴上。”   青儿固执,“他借给我了。”   “肯定?”   “肯定!”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继而大笑。青儿一如寻常,亲昵地,巴掌轻轻拍一下春儿脖根,言归正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你的朋友?”   春儿摇头,带着某种对青儿来说,久违了的温柔,幸福,坚持,甚至是满足的神情,说,“不行。”然后,他傻乎乎安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绝对暧昧,绝对沉醉,“接吻很棒。”   众里寻她(他)3   “春儿最近在和谁交往?”系青问张浩。   浩子推推他的眼镜,“哥是变相问,我知不知道他和谁一起吃饭?”   系青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浩子一声长叹,“这几天,平均每隔三小时回答一遍这个问题,答案和春儿一样,不知道。”   系青亮晶晶一双眼睛,盯着浩子看,那意思是怀疑,真的?   浩子苦张脸,“哥,你信我,我没和春儿串通,是真的不知道。这都啥时候了,我要知道,能不说吗?”   这个解释系青接受,于是换个问法,“他最近的女朋友是谁?”   “没啊,”浩子偏头想想,“说起来,你走了这一年,他都没怎么钓马子了哦。就算有钓一下,也不太认真。”张浩撇嘴,“啧,越来越花花公子型了。”   “没女朋友和谁接吻?”系青气笑,揶揄,“遇鬼了吗?”   张浩不吭声,琢磨半晌,“说不定哦,象X档案?卫斯理?外星人?会隐身?她一直存在着,但我们看不见,平时,睡在某地的棺材里……”   胡说八道归胡说八道,该行动还得行动,给春儿逼供的事儿让警察叔叔办,系青和张浩流连于医院附近的那两条街,搜索当时春儿经过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就这样,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后来见希望实在是渺茫,浩子决定另寻突破口,去研究那只棒球棍,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灵感。   而系青决定不放弃这条街,总会有一个人,在那天看到过春儿吧?他游荡在这条街上,甚至荒诞到停了辆车在当时春儿停车的地方,从倒车镜里观察路边的人群,不过等到的也只是不停歇的风,来往的车流,卖馒头的大婶,还有神色惨淡的病人……这里……嗯……其实,离她很近。   医院在建的工地,是她住过的地方。在街边一眼就能望见的住院部大楼,有她呆过的病房。系青还记得心外科病区,那条长长的走廊,从未曾在他梦里消失过的走廊。想上去看看的念头,一直折磨着他,不过,不敢上去。很怕这一去,勉强建立的新生活,瞬间垮塌,他自己很清楚,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有多脆弱。   可是,那种她的魂魄可能还在这里徘徊的意念,时不时扎一下他的心窝。   她的小然,会不会回来找那个初夏清晨,他们分手的小巷?她还记不记得,他们订下的约会?她是不是也会舍不得他们去过的地方?公园,电影院,学校边的租屋……   她会记着他们之间的一切琐碎吗?冲着阳台摆放的摇椅,窗纱后边的清风白云和蓝天,她给他的生日礼物,大师兄和小师妹,《七剑下天山》,所有的亲吻,赌气,别扭,相爱,他为她写过的那张离谱到不行的亲昵计划……   每在这两条街上多走一步路,许许许多多刻意尘封住的往事,如蚁附膻,如沙聚塔,点点滴滴,又汇集到眼前,活灵活现,一如被解除了封印的魔怪,张牙舞爪,猛然苏醒,变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存在,这座城市,果然是他的梦魔。   不要想了,这样下去,大概很难做一个幸福的人吧。即使面朝大海,也见不到春暖花开。他应该劈柴喂马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系青这样劝自己,活着,总该为活着这件事儿,做点应有的努力,努力让自己快乐,让家人安心,不要总惦记着再难得到的那些……可是,很遗憾,他和他的理智似乎沟通良好,但他的一双脚,却违背他的意志,很有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味道,终究,他还是在这个早晨,把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   先去找周大夫。   急诊室里永远不缺周大夫的弟子,年轻稚嫩的菜鸟小医生挂着被课业折磨出来的黑眼圈,接待系青,“周老师刚交完班回去休息了。”他盯着系青那把性格到一塌糊涂的大胡子,不无艳羡,那是在怎样自由肆意的环境下才能搞出来的玩意儿啊……说,“要不要留下联络电话?等老师回来了我帮你转交。”   系青是要留个电话,等春儿的事情结束了,他想请周大夫吃顿饭。不过急诊正好送来几位食物中毒的病患,一团忙乱,系青见菜鸟大夫没空招呼他,暂且作罢,等有空再说吧,就转往住院部。   这里和以前,分别不大,有些设备换新了。   但其余没变,永远的,白袍医生,忙碌的护士,神情痛苦的病人。   搭电梯上楼,系青有遇到捧着鲜花,刚从某场活动上回来的院长,还有准备去开会的大夫,推着满车药品的工作人员,打扫卫生的大婶,捧着早餐来探病的病患家属……等等等等,这一切,一切,如潮水般在他身边流动,可是,再喧嚣,再热闹,都无法淹没他心头的忐忑,焦躁,恍恍惚惚,他似乎又做回是那个到处找人的懵懂少年怀系青,皮肤上仍带着盛夏烈日的温度,口袋里没有钱,喝自来水管里的生水,浑身的汗总也不干,狼狈,惶惑,恐惧……   又来到这条长长的走廊,哇,护士站居然还是那样,系青以前来打听,“计然回来没有?”,护士会给他白眼,嗯,那个给他白眼的护士今天没在。倒是有人问他,“你是哪位病人的亲友?”   沉在旧梦里的系青,差一点点差点脱口而出,“请问计然住哪间病房?”好歹控制住自己,支吾敷衍,“就在前面……”   前面,再远一点,是整条走廊的最前端,光亮最盛处,露台门开着,春日的阳光,混合着草木芬芳,还有细细的风从那里涌进来,灰尘在透明的光柱里飞舞,有个头发披肩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系青,在那儿晒太阳,看起来舒适惬意的样子。系青脚步不停移过去,实在不行只能和病人搭个讪了,免得护士起疑,把他当坏蛋轰走。   还没走几步,手机响,浩子的声音,咋咋呼呼,“哥,哥,春儿肯定能放出来,有救,有救,你快回来……”   系青喜之过望,精神气儿足了,嗓门也大了,“真的吗?你在哪儿?”扭头回去电梯方向,“OK,我马上回来,等我。”拍按钮,哦,好慢,干脆走楼梯吧。   就这样,晒太阳的女人,护士站的护士,还有挂在护士站墙上的一张写着病患名字的小黑板,黑板上写着的,计然的名字,这些,通通被遗落在系青身后。   无论如何,活着,看到太阳,仍是快乐而满足的。死里逃生的计然,沐浴着这四月暖阳,冲着对面的建筑工地,感慨,如果爸妈还活着就好了,再穷,再苦,可是,当这样的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温暖,感受到活着的愉悦……   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人说,“真的吗?你在哪儿?”如雷贯耳,如中电击,那样熟悉的声音,让计然浑身的毛孔紧缩,心口象被谁砸了一下,缓缓移动轮椅,计然回身,人来人去中,她努力用目光搜寻辨认着,远处有个高挑挺拔的背影,令她呼吸几乎停顿。眼见那人离开电梯那儿跑去走楼梯,侧身一瞬,放下执手机的手臂,露出刚刚藏在手臂后的侧面,络腮胡子……哦……不是系青……可那神态,气质,又很象计然心心念念着的人。   不,系青不喜欢留胡子,也不是,系青是因为她怕被他的胡茬扎才勤刮胡子……计然问护士,“请问,刚才有人找我吗?”   “没有,”护士小姐说,“来,我们该打针了。计然,医生讲你恢复的不错哦,再过些日子,估计可以出院了……”   没人找过我……哎,异想天开,幻象,幻听……   “谢谢,”计然对护士微笑,不落痕迹,用她发抖的左手,握住发抖的右手,任由护士将她推回病房。同时,她意识到一件可怕的真相。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敢见他,也可以不用见他。可是,并非真正如此,她想见到他的心情,竟这般蠢蠢欲动,昭然若揭。   我很想你,系青,在即将死去的时刻,在逐渐活来的时刻,我很想你……   系青赶到警局,爸妈和律师也在,浩子正比划一根棒球棍,“这样是打不死人的,不信你们试试……”系青注意到,浩子的手,握住棒球棍中间靠下端的位置,那是报告上说的,春儿指纹所在的位置,猛然醒悟,对啊,手握在棒球棍那个位置,不易发力,就算一棒挥出去,也不可能象法医鉴定报告上说的那样,一击毙命。   警察叔叔分析,这可能是另有人用春儿的棒球棍行凶后,只擦掉棒球棍上自己的指纹的关系,或是故意如此,又或者无意为之。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并未能说明春儿就全无嫌疑。但紧跟着,有一位看到新闻的出租汽车司机来作证,说案发当日,春儿曾有拦过他的车,很着急的样子。不过当时他赶着交班,拒载过春儿。他记得春儿的原因,是因为春儿少爷对他横眉竖眼的,很不客气,“拒载?什么东西啊,老子投诉你……”   时间很吻合,就这样,春儿被放出来了。   当然,痛快放人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案子有新进展,警方查到,大赵同学的女朋友,和死者有染,大赵有杀人动机……   “交友不慎,惹祸上门。”怀建军这些天吃难下咽,睡不安枕,光着急了,也没空想别的。等儿子被放出来,终于松口气,有暇他顾,数落老婆,“你一天到晚挨家都干嘛了?孩子交些什么朋友你关心过没有?”   问题是这些天常蓝也没安生啊,火气大,再说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教养之责都推到她身上,公平吗?生气,“怀建军,两个儿子七老八十了,交什么朋友还得我操心?”   怀建军说,“那是啊,就算他们八十了,对我们来说也是儿子,该操心就得操心。”   “那为啥就该我来操心?”常蓝说,“子不教,父之过……”   系春刚洗好澡,从楼上下来,听到爹妈在书房互掐,向来不喜爸妈吵架的他特郁闷。他并不真想交友不慎,惹上麻烦,让家里人不开心的。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会交友不慎,以前是,现在也是,希望以后能进步吧……   “要不要跟哥出去走走,换换环境?”青儿终于有时间收拾他的行李了,把仓促间带回家的礼物一件件取出来,给弟弟建议,“换个环境,也换换心境。”   “你是说,让我也出国?”春儿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哥,我的外语不太灵哦。”   “这都容易解决,主要还是看你想不想走。”系青目光朝老爸书房方向顿一顿,又看看弟弟,苦笑,“至少,以后他们要吵架,无需以我们为借口。”   是拿我们做借口吗?春儿皱眉,挠头,小动作一串,哦,很难决定诶,其实是很想到处走走逛逛,可他不能走啊,不过这跟爸妈没关系啦,主要还是,他走了,小珍珠怎么办?   如果云知道   对系春而言,跟不跟青儿走另说的事儿,重要的是找女贼先。   因为之前惹祸上门,春儿被怀建军禁足在家,想出去只得求助哥们儿,“来找我玩儿吧,开车来,我爸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会放我出去一会儿的,哎,可怜可怜我吧,我都快哭了……”   浩子使坏,“告诉我,你跟谁接那个很棒的吻了?”   春儿卡壳,怎么跟浩子解释,他接吻的对象是一朵毒罂粟?浩子的爹当年可是因为缉毒有功才得以升迁,平步青云的啊。耍赖,“啰嗦劲儿的,来不来?”   浩子能不去吗?不去还是哥们吗?可真开车去了人二少爷还矫情,“给我开辆红夏利?你至少整个别克吧?”   浩子踹他,“有车就不错了,咱俩儿拴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出点事儿,我爹就把我一顿教育,这不,又给我经济封锁了。”说到这儿,才想起,“喂,你有钱没?我可没有啊。”   春儿嘴儿一咧,笑很甜,“我有,咱哥给的……”   浩子伸巴掌,两人默契互击,开心啊,被哥惯着的日子就是爽,这就开动,作孽去也……   又去骚扰他曾光顾过的海鲜酒楼,“那天跟我一起吃饭的小姐再来过没有?”   “没有回来过。”   “那她等我没有?”   “等了大约四十来分钟。”   真好诶……等我了……春儿抿嘴乐,乐得象只偷到蜜吃的维尼熊。事无巨细,继续打听,“帐谁结的?”   服务生查账单,“那位小姐现金结的。”   春儿抢账单,怒了,“哇,这么贵,你们抢钱啊?就不会等我回来买单?”   做服务行业就悲催到这份儿上,一定会遇到不可理喻的客人,服务生忍气吞声,强撑着嘴角的弧度,沉默。   浩子挨过去看,“贵?还好啊,不是都这价吗?奇怪了你……”   春儿还是不高兴,气哼哼,再问,“有没有给我留字条或者其他什么?”   “没有!”   没有?倒霉催的……春儿在街边晃悠,怎么办?又失去联络了,哪儿找人去?猛然想起,小珍珠说要送有心脏病的妈妈去医院,对啊,去医院找。   问浩子,“最好的心脏专科医院是哪家?”   张浩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不就那里。”   春儿恍然状,嘀咕,“难怪在这儿遇到她。”拉上损友,“我们去医院。”   张浩极无奈,“到底找谁啊,瞧你这劲儿劲儿的,就不能给咱说个明白?”   春儿挤眉弄眼,“别急,别急,找到了一准告诉你。对了,我比你大几个月是不?嗯,见着我女朋友要叫嫂子……”   嫂子?至于到这份儿上?切……浩子赠枚白眼给春儿。   直至上去心外科病房,哥俩儿终于想起来,这地方是不是来过?呀……计然……两人不约而同在护士站外停下脚步,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都知对方在想什么。   春儿念一句,“她已经死了。”   也就是这么念念,计然死了,是骗哥的说法,她到底是不是真死了,他们并不清楚。张浩心里别扭,想撤,问春儿,“你到这儿来找谁?给你幸福之吻的妞儿也有心脏病吗?”   “啧,少胡扯,没。”春儿少有的不爽利,支吾,“我来找个伯母。”   好吧,找伯母……问护士站,想找一位有严重心脏病的老太太。   护士问,“什么名字?”   春儿说不出来,装可怜,“让我进去找找吧,我女朋友的妈妈,她现在很需要我……”   按理说,这种烂由头护士肯定不放行,可是,帅哥长得很可爱,眼神特无辜,再说看上去穿戴也讲究体面,不像来捣乱的,估计也就是个来给心上人献殷勤的傻小子。更何况,实在太忙了,上边催着开会,病房催着换药,实在懒得追究,于是,护士摆摆手,“进去自己找,没有马上出来啊,不然我叫保安了。”   春儿大喜过望,拽着百无聊赖,陪着兄弟瞎闹的浩子,象求知欲强烈的好学生那样,还真一间间病房找过去。病房里伯母伯父级别的病人不少,春儿莽莽撞撞,专捡女病房钻,还专挑人大妈大婶床边的家属看,哎,怎么哪个都不是他的小珍珠啊?好容易逮一床边没家属的伯母,尽管对人家是否能养出水玫瑰般女儿的遗传基因有所质疑,仍问,“阿姨,就你一个人在啊?”   人家伯母还没应话,后面闪出一壮汉,“小子,你找我妈干啥?”   春儿嘴甜,“大哥,没事儿,俺推销化妆品的……”   “出去,这病房怎么谁都能进啊……”   张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磨叨,“春儿,最好我那嫂子是个美女,不然我……”他做个掐死你的动作。   春儿保证,“是个美女,真的是个美女,钟楚红级别的。”锲而不舍,再钻进间病房,这屋里只有个瘦瘦弱弱的女病患靠在床头看书。春儿不屈不挠,凑过去,“对不起,打扰一下……”   女病患放下挡在脸上的书,仰头……   笑意在系春和张浩的脸上凝固,计然?!   计然一脸惊骇,其意外程度不亚于春儿和张浩。她不是没想象过,若有日,见到旧日朋友,会是什么情况?那些想象力里的自己,起码没有躺在病床上,遇到他们的地点,可以是超市,可以是电影院,可以是书店,她总该是衣履洁净,表情温和,问一声好久不见。可是现在,她又一次死里逃生,脸色惨淡,瘦骨支离,穷困潦倒,穿着病号服,还有,她发现,例如好久不见的这种感慨,也不是能随便出口的,她没有美好漂亮的人生际遇,支撑那云淡风轻的问候。所以,她沉默,努力稳定着胸膛里,不稳定的心跳……春儿和张浩在此,系青呢?系青呢???   张浩和春儿也沉默,他们怔在病床上,不知该对这如同从天而降般的旧友说什么。其实,百感交集,看到计然,条件反射,想起来的就是大哥系青,那半夜被梦魔惊醒的大叫,和冬日寒夜的操场上,一圈圈,一圈圈的长跑。还有,要不要告诉哥,有人起死回生?可又该如何解释,曾经怎样传的死讯?   张浩咳嗽一声,想打个起码的招呼。但春儿先开了口,他貌似心平气和,“你还活着?”   计然与春儿对视,淡然无情绪的一张脸。她依然是漂亮的,尤其一双眼睛,与从前并无二致,黑白分明,澄净清澈。   “可我哥一直以为,你死了。”张浩听到春儿这样说,猛一激灵,他想反对,但与春儿一贯来的默契,让他把反对咽了回去,中途刹车的缘故,演绎出来就是张口结舌的尴尬。   系春稍微放低一点身体,更凑近计然,清清楚楚,一字一顿,“我哥以为你死了。所以,你也懂得的,死人就是死人,死过的人,不适合再从坟里爬出来。”   他以为我死了?!   他以为我死了??!!   计然本来苍白的脸更白。   春儿的脸色也不见得好,象在跟谁赌气,他转身离开病房,张浩紧随其后,几乎是以竞走的速度离开这家医院。   计真将洗好的衣服晾在露台,端着空盆回来,开朗明媚,“姐,天儿不错,我推你去楼下院子里走走不?”   “好。”计然答应,勉强忽略那嗡嗡想在脑子里的声音,“死人不适合再从坟里爬出来……”她想坐好穿鞋,奈何力不从心,重重栽倒在床上。   计真惊得花容失色,冲到床边,大力按铃,摇计然,“姐?姐……”   系春和张浩不知道他们身后的病房里,正展开一场急救,两人靠着那辆都快忘了到底跟谁借来的夏利喘粗气。   “春儿,你这回过分了。”张浩抹把脑门上的细汗,“起码她现在是病人,我们……”浩子的话连不下去,事实上他压根不知道该咋办,老天啊,哥要是知道计然还活着,会怎么样?会不会杀了他?   春儿闭着眼睛,仰头冲天,瓮声瓮气,“我知道我过分,可是你看到没有?她那个样子,早晚会死的人,把这样一个人,再送回去我哥儿那里吗?最后苦的人还是我哥,我不能让我哥再崩溃一次。”   “可这事儿,该由哥来做决定吧?我们不适合替哥拿主意啊。”   春儿摇头,重重的,再摇头!不,他不能让往事重来,爸妈和爷爷奶奶之间的争执,哥哥的疯狂冲动,一次就够。拉开车门,“走了,浩子,回家。”   “啊?回家?”张浩问,“你不找我嫂子了?”   春儿铁青的脸,咬牙切齿的,默好半晌,颓然一叹,“不找了。”   是,不找了。他想起计然,穿着病号服,雪白的脸,又冷又静,象幽灵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好像她一直在那里,从没有离开过,就等着有一天,他们来发现她……那种感觉,春儿害怕,怕死了。其实又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怕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快快逃离。   不过,有件事儿,春儿确定的,不能让哥发现计然还活着……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计然回来,哥一定很痛苦吧?他一定很为难。现在,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更适合他的那种,圆满无忧的生活,为什么要改变呢?为什么要由计然将这种平衡打破?她当年说失踪就失踪,半点解释也无,是她放弃了哥哥,不是哥哥对不起她!   回家,系青大哥正打国际长途,蹙着眉头,和女朋友猛聊。   春儿拿罐汽水,也不避讳,就坐哥边上,旁听。影影绰绰,那意思好像是说,对方生病了,想哥早点回去,但哥打算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回去。尤其,他想把春儿一起带过去,有好多手续要办,所以,春儿听到哥跟对方一连串的sorry。   春儿寻思,跟哥走吧,不回来了,不回来,计然就离他们很远,哥不会发现他和浩子联手骗他的真相,也不必发现,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只幽灵,在原地打转,等他入瓮。离开这里,他们都可以开始崭新的生活,过去种种,不会死灰复燃。   等哥哥放下电话,春儿说,“哥,我想好了,还是跟你出去见识见识吧。”   系青笑,“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还以为你得仔细考虑几天呢。”   春儿搓搓手,抖擞精神,做出精灵古怪的表情,“啧,我不是想看正宗的脱衣舞表演吗?”   系青一口汽水呛到,又咳又笑,“少来,我不会陪你疯哦。”   跟家里一说,哥哥要带弟弟走,第一个承受不住的是爷爷奶奶,军区大院的旧式小楼里,怀奶奶老泪婆娑……唉,走一个还能承受,走两个……实在是舍不得。   系青很努力的在哄爷爷奶奶,答应,一年回来一次……半年回来一次……说现在搭机来回很容易的,说现在视频聊天也很方便,他可以天天视频,报告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近况……就这样,还是劝不住老奶奶的眼泪。   春儿表面上坐那儿,好好一条人,但其实心不在焉,……真的不找小珍珠了吗?问题是去哪儿找?医院那地方,春儿死活不会再去了,他怕“撞鬼”,更怕哥“撞鬼”。正瞎琢磨着听到哥哥劝奶奶,“好啦,奶奶别伤心了,哎呀,要不我把胡子刮了?你不是特不待见我的大胡子吗……”静了半天的春儿突然冒一句,“不,别刮胡子,她认不出你最好。”冒完这句春儿又贼后悔,生怕因这没头没脑的话泄露了什么,脸色迷茫,僵住,哎。心怀鬼胎的人就是这样了。   青儿不知就里,“啊?什么?谁认不出?”他瞅瞅春儿,搡他一下,“瞧你德行,一天到晚想啥呢?”   春儿强笑,胡乱扯,“我是说,还是留着比较好,呃……人家说,男人毛发浓密,会生儿子,女人都爱。”   系青无奈扶头,败给这弟弟。   倒是怀奶奶和怀爷爷被春儿逗乐了。怀爷爷说,“瞧瞧他,颠三倒四,没深没浅的,还出国呢,再给人骗去卖了……”不放心啊。   可不管怎么不放心,系青还是把弟弟给带走了。   送机那天,一向和春儿最多话最亲昵的张浩,深色凄惶。春儿趁人不备,小声叮嘱,“别去找她。”   张浩只有点头的份儿,两人相顾无言,只差飙泪千行。   已有被送机经验的系青适应良好,为了让家人高兴,他还是刮掉了大胡子,沧桑落拓的造型尽去,依旧是清俊无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依旧是气质干净,儒雅隽秀,又不失干练沉稳的怀系青。   依稀人影在   送走两个儿子的常蓝,有种稍稍解脱的感觉,松口气。   这段时间,常蓝提心吊胆,暗暗警惕着。对春儿一直不肯说出来的,那位路上偶遇的女性友人,极其不放心。春儿以前无论交过什么样子的朋友,怎么看上的,怎么打啵儿的,甚至怎么上床的,或多或少,言语中总得显摆显摆。可位女性友人,却讳莫如深,从未提及,甚至被他以拼死保护之势瞒住,一丝未露。经验告诉常蓝,隐瞒不说,就是大问题。   青儿这次愿意带春儿走,常蓝求之不得。事实上就算青儿次不提让春儿出国读书的建议,常蓝也要送他走的。不过,如果这件事儿从常蓝那儿提出,只怕又是一场结局不能预料的战争,春儿肯定不会象跟哥哥走一样,乖乖从命。   因此,常蓝送春儿的心情,和以前送青儿是不一样的。青儿走的时候,常蓝是真心疼。那种心疼,无法解释,无可言喻。送春儿就是很庆幸,哎,不用再做那棒打鸳鸯的勾当,太好了,实话常蓝说并不热衷于扮那个一手划出天河,制造出牛郎织星的王母娘娘的。   在春儿这次的事情上,常蓝和怀建军有共识,从春儿开始的隐瞒不说,到春儿主动答应出国,印证春儿想保护的那个女性友人,肯定来路不明,嗯,简而言之,不是正经人。若对方如张浩一样,身家清白,有何不可对人言?好在,春儿肯走,说明他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放弃了。肯主动放弃,总比家长出面劝着逼着好是不?因此,常蓝心情不错,从机场送公婆回家的路上,没那么多感慨,倒劝着公婆放宽心。直至察觉开车的丈夫瞟了她一眼,稍微放松的心情,又沉下去。   这段日子,常蓝和怀建军相处不好,至于不好到什么程度,常蓝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改变,老夫老妻,一切老样子,但实际上,常蓝又觉得,她所拥有的,和想象中的,有落差。   常蓝不明白,为何这次春儿出事,怀建军会埋怨她没照顾好孩子?以前,丈夫不这样,常蓝还记得青儿出事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呼救,建军就一句话,“别怕,我马上回家。”那段时间,他们夫妻两个,为着孩子的事情,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甚至和婆婆争执,建军只是说,“那是我妈,常蓝委婉点不行吗……”但,大方向上,他是支持她的。   常蓝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即使系青那件事情确实让他们都遭受打击,即使系青没考到理想的学校,但知道丈夫顾着她,顾着这个家,对女人而言,就是最大的欣慰。可是,原来怀建军也有这样的一天,“常蓝,你在家都干什么了?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常蓝生气,“我也在工作在忙生意,当我三头六臂吗?”   “我早就劝过全职在家照顾孩子,你就是不听。所以之前是青儿出状况,现在是春儿,你当妈的的难道没责任?”   “那你当爸的呢?”   “男人要顾事业吗?我不在外面跑你有事业可忙吗?你现在怎么市侩成这样儿?光忙着赚钱有什么用……”   那天,常蓝和建军吵了很长时间,当然,没什么结论,而且很伤感情。夫妻间吵架,本来就是破坏大于建设。不过会有这样的争执,她始料未及。   以前,常蓝很有些为自己的能干沾沾自喜的。她经济独立,个性也独立,事业家庭兼顾的不错,厨房进得,厅堂上得,算是新时代性的表率吧?想不出丈夫能对她有什么不满意。   可如今呢?他嫌弃她市侩?当时,常蓝死活不肯选择做全职太太,是担心丈夫有嫌弃她庸俗,和时代脱节~~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们都老了吗?年纪大了,相处的时间太久了,看着生厌?   “哎哟~~”坐在后座的怀奶奶捧着腹部,呻吟不止,痛弯了腰。   常蓝和怀建军慌忙停车,“妈,咋了?”   “胰头癌!早期阶段。”怀爷爷拿出老伴的诊断报告,“本想等几天再说的,春儿又刚走……”   “为啥不说啊,妈?”怀建军眼圈都红了,“妈,,咱们可以不让青儿和春儿走。”   怀奶奶豁达,“我就是不想耽误两孩子前程才不说的……”   是,不舍得孩子走是真的,但是更知道,所有的孩子,都不会为亲人的不舍而停下脚步。而能留下他们的,生死攸关的理由,反而万万不能说~~当妈的,明白这理儿。常蓝抓住婆婆的手,叫声,“妈。”便泪如雨下。   当家乡在视野里逐渐变成个点,春儿的心情,真可以用四个非常文艺的四个字来形容,怅然若失。可能很少这么惆怅的关系,他后来晕机晕的一塌糊涂,几乎没憋死在呕吐袋里,以至于步出大得离谱的肯尼迪机场的时候,小脸儿发青,走路似在打飘。春儿以为会在机场得到亚非混血美女的热情接待和安慰,毕竟他是怀系青的嫡亲弟弟嘛,谁知没人接他们机。怀系青哥哥英勇过人,搬行李,上轻轨,再换地铁,动作洒脱利落,带着弟弟直奔曼哈顿区的寓所。   春儿喃喃自语,“我终于知道你为啥不让我带太多行李了。”   系青但笑不语,态度温文,儒雅有度。   可春儿觉得现在的哥哥~~不是不好,可能是想到要在异乡开始生活,很没安全感的关系吧,又或者吐的实在太惨的关系,很少多愁善感的怀系春,踏足这块土地上的第一件事儿,不是感受异域风情,而是突然想起很多往事~~很多很多~~   他想起哥哥还是圣人青的那些日子,想起他的保春派,想起和张浩往水枪里装臭豆腐汤的岁月,想起计然,想起总劲儿劲儿的敌营对头甜姐儿那张如水蜜桃般的脸,还想起有一天,哥哥要去和大人开战,菀然轻笑的样子,那种成竹在胸,似乎掌握着全世界,如流泉般清澈晶莹的笑容   离开家乡的系春,在纽约一节地铁车厢里,试着停住他一味勇往直前的脚步,静下心来,往回看,于是感叹,原来,他们曾那样活过。   “春儿,到现在,你都不肯跟哥,让你觉得kiss起来很幸福的女生是谁吗?”系青关心弟弟,“为什么不愿意介绍给家里人认识呢?有难处?”   春儿瞪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轻颤着,令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愈加迷茫无助,“呃~~”吭哧半天,才说,“不是我不介绍给家里人认识,是找不到她。”   “找不到?”系青疑惑,“怎么会找不到呢?”   春儿含糊其辞,“忘了要她的联络方式,然后,正好又出那件命案。”   “,你们怎么认识的?”   春儿这回是真为难了,他并不真打算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的,他知道哥哥对吸毒这回事儿的看法,他怕哥哥不喜欢小珍珠。   对于春儿的沉默,系青体谅包容,“没关系,不想说就不用。”还感慨,“春儿也有秘密啊,真的长大了。”   有秘密的人,就长大啊,那我应该都快变老了,春儿想起他怀里揣着的那个,最大的秘密,不是关于小珍珠的,而是关于计然的。不知计然现在怎么样,系春想起某年春天去春游,那个舍生忘死,为保护哥哥,被木头砸晕的女生,曾在某堂英语课上,老师提问他的时候,将他答不出的答案写在纸上,曾和他们一起作过弊~~现在,还活着吗?   他也不期然想起,哥哥开始有秘密的时候,瞒着他,瞒着全家,瞒着整个世界。   人,早晚都会有秘密的。现在,轮到他有。   不知为何,在这节地铁车厢里,觉悟到秘密这件事儿的春儿,觉得他身体里,有一小部分,好像死掉了,而有某部分,开始别别扭扭的,生长起来……   “哥,”春儿嗫嗫道,“哥,我见过……”   “什么?”系青喝水,望着弟弟的表情,恬静,年轻,好看。   春儿指着车厢里的张广告宣传海报,“这个很眼熟,我好像见过……”还是不要,哥现在也拥有着爱情,他怎么能确定,破坏哥现在的爱情,他和计然仍能回到从前?现在,比较重要吧?   系青现在的朋友,苏珊,非亚混血儿,纽约大学法律系的在读生,父亲是名外交官。怀家父母得知苏珊的家世背景后,高兴一会儿的,倒是怀家爷爷不喜,“外国人?”   青儿善解人意,拍拍爷爷的膝盖,“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不急不急。”   八字虽没一撇,可起码也开始打算写啊,计然之后,哥哥肯再找的女友,肯定不同凡响,春儿好奇的很。可是到哥哥寓所住下整50个钟头之后,春儿还是没看到哥哥的女朋友。   直到下午,系青带着春儿去报他的语言课程回来,公寓楼下,站着一位身材柔软姣好到令春儿流口水的漂亮姑娘,春儿毫不客气,下车就对着人家吹口哨。   美女见着怀家兄弟,先楞楞,然后笑了。系青介绍大美给春儿认识,“苏珊。”   应该是和情人很久不见的系青,与苏珊只是浅浅拥抱,无甚情绪的礼貌寒暄,然后接过苏珊递来的一只大纸盒箱子,并交还给苏珊一把钥匙,两人叽里咕噜,表情很值得玩味的聊几分钟,苏珊告辞,上了路边某辆车,居然和司机亲昵一吻,便绝尘而去。   春儿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状况?   青儿给弟弟简单解释:分手,苏珊阑尾炎的时候,他没在身边,觉得不被重视,正好苏珊的前男友出现,两个人爱火重燃,再续前缘……   这不等于怀家的老大被人甩吗?春儿愤愤,拍楼梯栏杆,“找丫算账去,这叫横刀夺爱!太他妈不人道。”   “神经病嘛。”青儿不以为然,不痛不痒,拉弟弟,“神经,回屋去。”   ? ?话说春儿不是很想回屋,怀系青失恋后的表现一向很吓人的,跟他在一屋压力大着呢。前车之鉴,他决定这几天最好乖些,养好精神,照顾失恋的人,陪他喝酒,陪他聊天~~但其实他弄错了,这个失恋的人头脑清楚,笑容清新,在每清晨起床做运动,并将早餐和晚餐都料理的清淡可口,营养丰富。   而事实上,吓死人的,是没失恋的怀系春。他神思恍惚,夜梦频频,梦里都是某朵毒罂粟的泪眼朦胧,珍珠儿样的泪水,顺着如玫瑰花般美艳的面孔上落下来,砸的他脑子里每根神经都隐隐生痛。他还总是在梦里,回到医院去找小珍珠,找啊,找啊,找到,美滋滋叫的名字,“小珍珠?”孩儿放下挡在脸上的书,抬起头,是计然?!计然瞬间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吓得他嘶嚎着醒来,“哥,救命啊……”   救命啊……   过渡桥段无标题   系青是很想帮助弟弟的,“到底怎么了?想家?课业压力大?不适应?还是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哥哥给的是多选题还是单选题啊?春儿做了单选,瘪着嘴,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很想家,想奶奶和爷爷。”   系青颓,“春儿,你多大了啊。”   春儿贼委屈,衣服袖子在脸上乱掳一把。   系青叹气,“要不,春儿,咱们还是养蚯蚓吧,过几天哥带你钓鱼去。”   养蚯蚓?春儿真无奈,他多大了,还养蚯蚓?但是……不赖的主意。真知道找了只玻璃罐子,养大条的蚯蚓。   跟张浩通话的时候,春儿说他又养蚯蚓了。   “可真闲,”张浩的声音里有某种亢奋,聊自己的近况,“我跟我爸闹革命呢,我还是想当警察,我有那个天分,你看你蒙冤入狱的时候,我就能在棒球棍上找到还你清白的证据。哥们儿,我确实是块材料,对不?”   闹革命?春儿真是艳羡不已,他甚至都能感到死党身上的热血沸腾,确定,“你是那块材料,绝对的!”同时遗憾,“我要跟你在一起多好啊……”   “就是就是……”   热血澎湃着煲了半天电话粥,末了,春儿要求,“能不能帮我找一位有漂亮女儿,并患有严重心脏病的伯母?”   浩子不太认真的,“还惦着呢?行,有空帮你找找。对了,我跟我那妞儿分手了,他不懂我的理想。”   浩子和女朋友分手了,哥哥也是!他们都显得很轻松。   象春儿以前说过的那样,爱情不需要伤筋动骨,搞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春儿觉得自己应该很高兴,哥哥终于正常了,张浩也是正常的。可不知为何,他高兴不起来,竟有一种,想再看看不正常的人,怎么谈恋爱的冲动。莫非,他的骨子里,也有着不正常的潜质吗?呃……不要!春儿抖抖,他还是希望自己正常一点。   遂很正常的……起码看上去很正常的,携蚯蚓一盒,随系青大哥去钓鱼。   春儿一开始以为他们会去最富盛名的长岛Montauk去海钓,想象一下,站在海边,浪冲过来,拍在腿上,不远处的蓝色海水里,大鱼围捕着小鱼,闹腾一片,头顶上碧空如洗,云层悠远,多有激情的画面……不过他们只是去了哈德逊河上玩儿玩儿。   估摸系青有空就会来,春儿见他跟位于他们不远处的一位瘦小老头颔首致意,然后系青下钩……是下空钩,做足姜太公钓鱼之势,往躺椅上靠好,耳朵里塞上MP3,捧本书,孜孜不倦,自得其乐。   春儿就好一通忙活,本来没啥定性的人,钓鱼这么无聊需要耐心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一直安静?   不断骚扰系青,想随便胡扯点什么。   几次三番,系青不胜其扰,叱他,“不许吵我。”   好吧,他就骚扰隔壁瘦老头,春儿动不动就跟人挤眉弄眼一回。   老头跩着呢,正眼不瞧春儿。不过他的运气实在没春儿好,人春儿的鱼钩下去没多久,一条活泼泼的大黑斑鱼咬钩,瘦老头的杆还没动静,春儿挺含蓄的冲人笑笑。   过会儿,春儿又钓一条鱼上来,瘦老头那儿依旧没动静。春儿笑,没那么含蓄了,得意,收杆,上饵,下钩。   老头有点小被刺激,硬充淡定,把他的钩收上来,重新上块饵,就是那种从渔具店里买回来的东东,很没特点。   再过会儿,春儿这边又又钓到一条鱼,春儿大笑,张扬肆意。瘦老头鱼钩上的饵料被鱼偷吃光,悲催的是他还没钓到鱼。   接下来,春儿好像和沉默寡言衣不出众貌不惊人的瘦老头卯上了似的,他继续继续的钓到鱼,对面的老头就继续继续颗粒无收。   春儿咬着哥哥做的雪白菜肉包,笑得嘴角直淌油。快半天过去,他没和谁说到一句话,但却觉得快乐至极。其实无非他钓到鱼了,有人没钓到,这么点儿事儿,便让他近日来满肚子乱七八糟的烦恼尽去。春儿自己都感叹,对他来说能乐起来还真是简单。   对,他乐的不行,把瘦老头气坏,人不钓了,拎着自家设备撤退。然后一直歪那儿看书睡觉的系青也收拾收拾,“春儿,回去了,你功课都没做呢。”   后来,常去钓鱼,常碰到瘦老头,每次都一样,系青空钩下去,晒太阳,看书听音乐或盹儿一觉。春儿则用他的蚯蚓将一条条鱼钓上来,隔壁的瘦老头仍处于啥也钓不到,瞪眼干看着春儿把鱼一条条钓上来的状态。不止于此,他还得忍受春儿要么嚼着水果或者巧克力或者大肉包,眉花眼笑,得瑟他桶里那些鲜活漂亮的鱼,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将他的痛苦建立在隔壁瘦老头的痛苦之上。   后来发生一件事儿,系青就不太和弟弟一起去钓鱼了,大多春儿一个人去。   是有一次,钓鱼回家,春儿开车差点撞到一个人。那是个衣衫褴褛,邋遢至极的中年男人,他突然倒在车前,浑身抽搐,春儿和系青吓坏了,以为人家被撞到了哪里,忙报警叫救护车。跟去医院,才知道对方是条毒虫,过马路的时候,毒瘾犯了而已。   春儿很同情那位中年男人,可以说是过分同情,他竟把辛辛苦苦钓来的鱼,全给了毒虫,说,“拿回去煮汤喝吧,好好补补。”   更有甚,第二天,人小少爷还去医院看望毒虫,把身上的零花钱给人家了。   系青大哥平时是很善良的,但他的善良有底线,对瘾君子,系青一向深恶痛绝。嗯,应该说,怀系青对那种,活着对家人,对社会,对自身不负责任的家伙,非常厌恶。任何一个瘾君子,意志和精神,都是薄弱的,基本上不可能再担负什么责任了,所以,系青厌恶。   可他弟弟不厌恶,且对这类人种表现出百分百的同情和怜惜。   系青为此板起面孔,“不许和他们做朋友,你敢给我招惹毒虫回来,哼……”   系青鼻子里轻轻一个冷哼,春儿的天空就像炸响一枚霹雳弹,不知道为啥,很少发脾气的怀系青板起脸,比爸妈还可怕。   若平时,春儿也就算了,但这次,他不知怎么,竟反抗了一下,“他们不是坏人,也需要帮助。”春儿这么说的时候,想到的是小珍珠,虽然,这种情绪来的真有点儿不着调,可不知为什么,他不希望吸毒的小珍珠被哥哥讨厌。事实上哥也表现的过分了吧?小珍珠看上去很好啊,也能照顾生病的妈妈不是吗?   系青哪晓得弟弟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他很冷淡的,“帮助毒虫?你的时间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   春儿坚持,非常坚持,“我想钓些鱼送给他们,这事儿很有意义啊。”   系青就用更淡的语气说,“你随便,自己去钓鱼吧。”   就这样,春儿自己去钓鱼了。   他仍然能利用他的蚯蚓钓到哈德逊河里的大鱼,也仍旧嘲笑隔壁瘦老头钓不到鱼,但真寂寞,没朋友相处,没热闹好看,没被爷爷奶奶呵护,没被爸妈唠叨,没有小珍珠的下落,也没告诉哥哥他见过计然……原来满满当当的世界,突然变得好空好大,他自己则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脆弱。   春儿象被遗弃的野孩子一样,拿他保温杯的杯盖做碗,掷色子玩儿,掷到他要的那个点数,他就吃一只饭盒里的牛肉烧卖,反之,自己和自己较劲,不吃,很馋也不吃,还发脾气,踹草地,踹空气……然后,他终于把隔壁瘦老头给整乐了。那老头笑得,前仰后合,可下找到机会,将他的快乐置于春儿的痛苦之上。   认识了快一个多月,但从没说过话的瘦老头,摘下格呢帽子,露出一脑袋灰白头发,冲春儿招招手,“中国小孩儿,你过来。”他说的是中文,磕磕绊绊,发音怪异,但,那到底是中文,春儿又意外,又快乐,就过去了,端着他的烧卖,“你吃不?”   春儿没想到他在纽约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看上去最冷漠最没人情味儿的瘦老头,他叫罗伯特,春儿私下里称呼人家老萝卜。   春儿和老萝卜的友谊在河边发展起来,以淡如水的本质,以散如泥的态度,以春儿胡说八道老萝卜姑且听之的方式。   一般都是这么开始,“我家人对我贼好……”接着春儿开始炫耀,他家有多少人,都是多好的人,多爱他。然后再罗列一下他对家人的不满之处,比如他觉得他们都很固执。掰活这些主要是发泄一下对他哥的不满,他哥对弱势群体有偏见。最后结论,每个人都应该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只要没伤害别人,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外人都应给予尊重不能干涉。   老萝卜赞同,“是这样的。”   得到了支持春儿非常高兴,拥抱老萝卜,绝对赤子之心,“你真是个好人。”   有一天,老萝卜用春儿的蚯蚓钓到了鱼,大乐,难得问春儿,多大了,做过什么工作?   春儿说他二十多了,没做过任何工作。   老萝卜不可思议,“天啊,我十四岁已经开始卖冰激凌了。”   春儿实在受不了老萝卜那种好像很看扁他的眼光,“你光挣钱啊,花钱吗?”   老萝卜想想,除了生活必须,他不太花钱。   春儿歪理,“一个很少花钱的人,根本就是对世界没有贡献的人嘛。我十四岁已经很会花钱了,以实际行动支持经济发展,你有吗?”为此他评断老萝卜是个对社会不负责的家伙。   老萝卜为了扳回一城,打击春儿,“你花的是父母的钱,有何可骄傲的?”   春儿脸红脖子粗,硬撑,“他们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啊。光存着不利用资金周转,对社会没好处……”   那天老萝卜又笑得前仰后合,他给春儿的鉴定是,无耻,无知,无赖,但是他可爱。   下过鉴定的老萝卜竟还要给春儿一份工作,“帮我工作吧,我付你薪水。”至于工作内容,就是陪着老萝卜到处走走。   春儿这只初生之犊,确实具备无知而无畏的精神,他寻思,陪这老头到处走走,能走哪儿去?不是钓鱼,就是养鱼,最多也就卖鱼,谁怕谁啊?   回家跟系青哥哥说,老萝卜提供给他一个能获得真实薪水的工作,他笑,“我估计他可能是看我蚯蚓养的好,要我随他去养鱼。”一派天真,“哥,你说我要去试试吗?”   系青先是愣住,随即抿嘴乐,那种类似老狐狸般的乐法,“你试试吧。”   春儿见哥哥答应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翌日一大早,穿着牛仔裤大T恤,按照老萝卜给他的地址,去上班了。那是一栋……别墅?他按铃,竟有扎着领结的管家给他开门,确定他是怀系春之后,把他领进屋,哦,那不是屋子,是……书房与花园的结合,谁家的客厅里会安置大喷泉啊?太夸张了。不过老萝卜在这儿养鱼吗?不,老萝卜在这儿吃早饭呢,见着春儿,学他北方口音的中国话,“吃没呢?”   事实上,就是,老萝卜是有钱人,嗯,不准确,其实老萝卜是怀系青就读的那所商学院,斯特恩里的学生们交口称赞的大牛人。可是这样一个牛人要我陪他走什么呢?春儿宁愿他让他陪着养鱼,或者,一起在哈德逊河边钓鱼来得更自在。   而他的雇主则带着狡黠的神态,“哦,我忘了告诉你,上班时间要穿西装打领带。”   春儿郁闷的……这真是妖异的奇遇。但最妖异不止于此。随老萝卜去他华尔街的公司,竟遇到西装领带的怀系青,春儿瞪大眼睛,“哥,你在这儿干嘛?”   系青风度翩翩,斯文有礼地先冲老萝卜半欠身,再跟兄弟说,“我在这儿工作。”   你一直住在我心底   “哥,你故意的吧?”春儿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试西装,边问他哥,“你让我养蚯蚓,带我去钓鱼,是故意的吧?”   系青帮老弟选领带,直白道,“是啊,故意的。”   春儿不满,“你这不是利用我?”   系青还是很直白,悠哉游哉的,“是啊,你让不让我用?”   春儿掀眉毛瞪眼睛,半晌,气馁,“让……”他不让咋办,不就这一个哥吗?再说他哥也没害他。   系青笑,终于给弟弟一个解释。   原来呢,老萝卜的投资公司有个职位,他应聘进去了。工作一段时间,系青察觉到这家公司有些问题,他也有些想法,就去找上司交流交流。但是他的想法,上司并不支持。象所有年轻气盛,恃才自傲的精英们一样,系青觉得他那么好的企划被埋没太过可惜,想走捷径,那就得直接找老罗伯特谈。可又想,就这样硬找上大BOSS的办公室,只怕行为莽撞,目的没达到反被人轰出来,适得其反。后来系青花了点心思,研究到老罗伯特闲时喜欢去哈德逊河边钓鱼,便跟去了河边,打算找点机会。天晓得……老萝卜特居然是那样一个难以亲近的家伙。   系青不是没想过,直接走去大BOSS面前,递上他的企划书,但他也必须要考虑到被拒绝的风险有多大,所以,要怎么接近这个老人呢?系青把脑筋动到弟弟的头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春儿身上那种浑然天成所向披靡的亲和力,就这样,他把春儿带去了河边,他想,早晚有一天,老罗伯特能和春儿做上朋友,到那时候,他再见机行事。   “不过你的能力超出我的的估计,没想到你能得到罗伯特给的工作机会。”系青断言,“春儿,你只是欠缺一点点勤劳和经验,有一天,你会成就大事业的。”   春儿继续“对镜理花黄”,撇嘴,“谁稀罕啥大成就啊,我喜欢现在这样。”他还是觉得被哥利用这事儿挺别扭,“哥,咋觉得我是被王允献给董卓的貂蝉呢?”   系青忍俊,还算厚道,没落井下石确定宝贝弟弟就是一枚貂蝉,安慰他,“不,你不是貂蝉。”   “那我是弄臣,你是忠臣?”春儿歪着脑袋冥想,想从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本历史小说里,找出个合适的比喻,“或者,我是乱臣贼子?”   系青帮帮老弟系领带,闲扯,“不,我是大内高手,你是我放出去的血滴子,这样,你觉得好点儿没有?   “好点儿了,”春儿兴致不错,“高手,今后我们一起大干一场吧。”   系青系好弟弟的领带,斜着嘴角,笑容里有散漫,有寂寥,还有一点点无奈和无所谓,嘀咕,“是胡闹一场吧,群魔乱舞。”把弟弟推到镜子前,“这样可以吗?可以?好,小姐,刷卡……”   高手和血滴子在江湖上的乱舞,就这样开始了。   系青被老罗伯特召见,老罗特淡然平静的一张脸,问题与春儿同出一辙,“没想到你是刻意的。”   系青不卑不亢,递上他的企划书,意简言骇,“我以为你需要我们。”   系青说的是我们,不是我……   老罗伯特喜欢“我们”这个词汇。尤其这个我们还是一对看上去差异很大,但是又似乎有着某种无坚不摧的能量的双胞胎。后来事实证明老罗伯特的直觉是对的,这对双胞胎兄弟确有被他需要,他也有刻意栽培他们,带进带出,左右不离。   追随老罗伯特的生活颇为辛苦,工作强度大,节奏快,这一切对系青来说,应付自如。   对春儿就是个考验,但春儿喜欢生活以这样子的方式进行,热闹,新奇古怪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层出不穷。虽然他基础薄弱,但春儿愿意为此付出精力,人倒突然之间脱胎换骨,一身懒筋被抽了似的,什么都肯学了。   主要也是系青运筹帷幄,让他的血滴子发挥他的威力,举凡赶热闹的事儿都是春儿的。例如教老萝卜玩儿麻将,陪着钓鱼,骑马,泡妞儿,看首映,喝酒狂欢等等事宜,还有出去应酬,与合作方扯皮谈判,笼络客户,套对手公司的情报之类,春儿都乐意而为,与这疯狂的世界共襄盛举。   而系青就是安安静静参与策划合并案,参与投资项目开发,代表老罗伯特参与一些鸡肋品质的酒会或慈善活动,偶尔跟着老罗伯特和兄弟一起看看画展,或者受君之命,去苏富比拍卖现场拍下老罗伯特想要的那件古董……   但不得不说,与春儿相比,系青只是在工作,并不真正能享受其中乐趣。他总是警惕着,与这个世界保持一定距离,无法与周遭的人群打成一片。老罗伯特目光如炬,曾有一次,铁口直断,“系青想的太多,人生是经不起细细追究的,越想的多,越不快乐。系春刚刚好,一知半解,尚能全情投入,及时行乐。”   好在,无论是投入其中,还是保持距离,这份工作带给兄弟二人莫大成就感,他们的收入不错,住的房子越换越大,后来他们甚至拥有一间设备先进的玻璃花屋,系青闲来无事,在那间屋子里种满兰花。春儿喜欢小动物,养了一只萧伯纳犬,只是他太忙了,那只狗狗更多时间是被系青照顾。   春儿忙什么呢?忙着学跳舞,忙着泡夜店,忙着约会漂亮的钢管舞和弗朗明哥舞女郎。还忙着出海钓鱼,忙着去百老汇看剧或者在冬天的时候随老萝卜去巴黎,穿上正儿八经的骑马服,带上猎枪,与传说中的贵族们去打猎等等等等……忙碌的春儿,再无暇顾及那些曾让他迷茫无助,甚至心怀愧疚的人和事,小珍珠,计然,爱情到底应该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诸如此类,皆抛脑后。唯一未变,他对毒虫这一群体仍有关注。有时,买上一些吃食和衣物,跑到游民集中的地区,默默放下,或者和他们聊一会儿。   怀家兄弟,有两年没回过家了,开始,隔三岔五,还会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去与家人聊聊,后来十天半个月电话一次,再后来一个月三个月……再再后来就是在Q上留个言之类的,还不常有。   有几回,常蓝和怀建军让他们务必回家,可要么公司有重要案子进行,要么准备考试,要么有个不去实在遗憾的旅行,比如住到某某古堡里去度假,或者参加巴西的嘉年华会……归期一拖再拖。   常蓝和怀建军也有飞纽约看望儿子,可趁此时机哥俩儿帮爸妈介绍两单大买卖,再计划计划到某地买壳上市的事情……时间蹉跎而去。   这年冬天,怀建军再来纽约。   春儿刚应付完一场把人累吐血的考试,酩酊大睡中,哥哥把脸色憔悴的老爹从机场接了回来。   怀建军带来一个噩耗,奶奶过世了,很突然,在睡梦中,心脏停止挑动。   “奶奶非常辛苦,胰头癌痛起来很难承受,打止痛剂都不好用。本来以为早期发现,能治好的,不过,老人年纪大了……一直没告诉你们,奶奶和爷爷不想你们分心,有好的工作和学习机会很难得,尤其,你们这么出息,奶奶说了,以你们为荣。”   系青和春儿哭的抽抽噎噎,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为了考试累得脱一层皮的春儿,受此打击,重感冒,发热,顶着冰袋,在家休息,送老爸回家的还是系青。   系青说等春儿好了回家一趟,看看爷爷。   怀建军没答应,“丧事也办了有一段日子,现在回去没什么意义。当时想叫你们回家,爷爷说你们要考试,要工作,这种一边读书一边有能找到相关工作实践的机会多难得啊,何况,还是家大公司,被老董器重,爷爷不让通知你们。爷爷还说,奶奶肯定和他一样心思。”   系青抿嘴,浅浅一笑,别无多言。   怀建军嘘口长气,这位刚失去母亲不久的中年人,感慨着,拍拍大儿子比他高出一些的肩膀,“好好干,青儿,干一番大事业。小时候,你就总说,你长大了会帮爸和妈,就算天下不是你的,你也能撑起一片天,不让家里人受苦。”   系青不动声色,避开老爸的目光,“爸,现在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仍有那样的能力,不让家里人受苦,我甚至连奶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怀建军皱眉头,“说什么丧气话?你小时候的精神劲儿都哪儿去了?”   “爸,小时候,你总担心我志气太大人太狂,现在,我肯老老实实做人,你又不满意?”系青苦笑着揶揄,“爸,做你儿子很累诶,你要求咋恁高?好啦,好啦,去换登机牌……”   系青不知道他这般随便的揶揄,给他老爸怎样的影响,怀建军坐在头等舱里,涕泪交流,哭的狼狈又难看。妈过世时候都克制的很好的男人,在这一刻,情绪突然就泛滥,各种莫名其妙,八竿子打不着的种种念头,纷沓而至。   甚至,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相声,姜昆假装教训儿子,“你小时候到人女同学家吃包谷面糊糊的劲头都哪儿去了?现在倒连对象都处不上了……”很奇怪,那时候看着笑到流泪的桥段,现在让他难受到肝肠寸断。莫非人生荒谬,就在于此?   怀建军小时候跟邻居家伙伴胡闹,他总要做军官,他都忘记了,自己为何去经商。   他也记得曾经在某一年立誓,赚很多钱,帮很多人。可后来的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花心思去帮过谁,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他捐出去的善款都用于何处。   他还想起第一次见常蓝,那样纯朴羞涩的少女。如今她和他一样,年过不惑,他们都老了,灵气全失,他们也都忘记过他们曾经活过最美丽的年代,接触过星星的光芒,现在却不过是呆在一条臭水沟里沾沾自喜,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臭……   “先生,你别哭了。”有位空姐半蹲在到怀建军身前,递上热毛巾,“您擦把脸吧。”空姐鼻音很重,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努力维持住专业笑容,“看您这么难过,我也觉得很难过。”   怀建军伸长胳膊,抱住了这位空姐。   在人生中最软弱的时间,有个好心的活人,愿意给你安慰,是能感受到一点点幸福的。更何况,给你安慰的,还是位年轻姣好的女性?当然,怀建军抱住年轻空姐儿,也未存任何占便宜的心思,事实上,这会儿就算是一条狗叼给他一根骨头,他也会抱住那条狗的。   送走老爸后的系青,回家照顾照顾昏睡着的春儿,看春儿发了身汗,温度降下来些,他也放心了一点儿。然后,他在大房子里晃上晃下,穷晃了会儿,又去看了看他的兰花,给狗喂喂食,再然后……百无聊赖,百无聊赖……   末了跑去看午夜场,两罐啤酒,搭配重放的老片《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看电影的观众寥寥,大部分是热恋中的情侣,在昏暗的空间里,窃窃私语,喁喁细吻。系青也没有关注大荧幕上的剧情,他茕茕独坐,只是觉得寂寞。当初,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寂寞,活得带劲一点,花费着时间和精力,得到现在这份工作。他以为,只要他这么努力过,会被命运厚爱,他不必再失去什么,可惜机关算尽,他还是失去了奶奶。   回回如此,机关算尽,最后仍痛失所爱!   系青很爱奶奶。他还记得当年,他拜托奶奶帮助他,为他的小恋情保密,结果,连累奶奶和妈妈之间生出嫌隙,他也记得出国前,奶奶和他说过的话……   他以为和奶奶之间,还会有大把的时间,想不到,他甚至不能在老人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尽孝,陪伴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系青这么胡思乱想间,有人前来搭讪,“你一个人?”是位漂亮的中国女孩儿,说发音不太顺畅的上海普通话。她坐在系青旁边座位,搭着两条胳膊,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半侧回头,看着系青微笑。她的侧面,在影院变幻沉潜的光线里,看上去眉目如画,皮肤细致无匹。系青的心口一紧,这般景致,他情之所钟,心之所系,只是无奈失去,如今,似旧梦回魂,重到眼前。他不敢说话,甚至放轻了呼吸,只是轻锁了眉头,静静看着眼前女子。   “你一个人?”女孩儿又问了一遍。   不是她,系青好失落,以致有点儿反应慢。他揉着眉心,想离开这家影院,谁知邻座女孩儿靠回椅背,捉住系青揉眉心的手,整张脸凑到他面前。系青想问人家有何贵干,可是话未出口,两瓣红唇,压到他唇上。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艳遇,女孩儿吻技不错,系青的寂寞也确实需要一点刺激来救赎,更何况他确确实实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于是,越吻越大胆,越吻越失控。系青的手,沿着女孩儿轮廓美好的脊背下滑,极尽挑 逗之能事。女孩儿灵巧地解开系青的皮带和裤子拉链,用她的手,帮系青纾解一腔郁闷,和被寂寞逼出的欲 望……   “看哈利波特的时候打手枪?!”感冒刚好的春儿,喝着可乐姜茶,结论,“哥你真的很天才,比我有创意啊,下次我也试试。”他研究老哥从午夜场带回来的张名片,“温明娜,保险经纪?”   系青拎起他的挎包,准备出门,随便把名片丢进垃圾桶,无所谓,“管她呢,反正不会再见面的。总不至于因为她的手段好就要怎样吧?”   说实话,这还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系青可和人家交换过名片的。   没几日温明娜小姐找上门来约吃饭,理由,“看在我打手枪技术不错的份儿上,怎么也得请我吃一餐吧?”   系青觉得,象他们这种露水之缘,肯定长不了,吃不吃饭都不会改变。不过,怎么说,那天电影院的意外事件里,他是男人,确有占了点女人的便宜,不该连一顿饭都吝啬。谁知这顿饭最后是温明娜买单,因为那是桌“鸿门宴”,人家温小姐是来求教的。   “没想到你是老罗伯特器重的人,肯定能帮助我的,我最近遇到一点麻烦。”   前段时间,温小姐工作中出现了一点失误,但这个失误不是她一个人造成的,她的上司也有责任。和所有办公室里会发生的恩怨一样,温明娜的上司为求自保,意图让她负全责。温明娜想反击,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具体该怎么做?他拜托系青,软语相求,“帮帮我吧,都是中国人嘛,在外讨生活不容易的。”   系青哭笑不得,虽然都是中国人,可温明娜是第三代华侨,连中国的泥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她根本没去过中国。不过……系青给支招,“能不能找到你上司有失误的证据?反击的话我们需要武器,没有武器?那就找武器……”   温小姐很受教,她有去找武器,上司工作失误的证据找到了,还找到上司有种族歧视倾向的证据,然后请律师……总之,她扳倒了她上司。   不日,温明娜又来找系青,穿黑色小礼服,一头柔顺秀发松松挽在脑后,妆容清雅秀丽,笑语嫣然,“寂寞的聪明人,请我吃饭吧,看在我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的份儿上……”   系青笑了,现在,他觉得这个女孩儿挺好,坚强,硬朗,不服输,个性爽快,不做作,何况还很聪明,有幽默感,骨子里藏着点儿小叛逆,懂得享受人生……   怀系青又恋爱了,是那种心平气和的恋爱,他和温明娜有共同语言,生活背景相近,互相沟通起来不困难,相处愉快。还不错,系青对目前的自己没有意见。和温明娜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们顺利同居,再来个半年,有考虑到谈婚论嫁的事情。   温明娜家里在唐人街开诊所的,父辈都是小有名望的医生,家境殷实,社交圈子健康。常蓝和怀建军从嘴快的春儿听到些温小姐的消息……当然,打手枪那件事情肯定春儿不会说,反正,常蓝和怀建军觉得挺满意。为此,怀家夫妻两个,特别飞了趟纽约,和温家父母见过面。别说,两方家长甚为投缘,索性查了查老黄历,把哪天下定,哪天结婚,哪天回国,哪天……怎样怎样的事情都合计的差不离儿,才肯回家。   “八”字这一撇一捺,是都快写好了。   订婚前,赶上准岳父的生日,系青衣衫齐整,备好礼物,前去温家贺寿。温家这天很热闹,亲朋好友济济一堂,大房子的后院中准备好丰盛的自助酒水,蛋糕,沙拉,还有烤肉,乐队演奏着悦耳的音乐,温明娜说,他爸从来没为生日这么铺张过,这是在为他们的婚礼预热呢。系青温文而笑,一贯的不紧不慢,给温老先生送上礼物,“谢谢伯父,生日快乐。”   温老先生心情愉快,得婿如此,女儿终身有靠,哪个当父亲的都很乐啊,表示,“青儿啊,差不多改改口吧,该叫爸了。”   系青没直接叫爸,而是礼貌地欠欠身,“爹地。”   但足以令温老先生开心不已。   凡是这样人很多的场面,系青都觉得。,以半个男主人的身份和客人周旋完,赶紧找个僻静地儿歇会儿,到花园一侧的长椅上坐定。谁知长椅后面,冒出温明娜的表弟,他手里抓着只蚱蜢,西装里衬的领带歪歪斜斜。系青把那十四五的半大孩子拎过来,帮他整理衣服,“调皮,当心你妈看到又念叨你。”   明娜的表弟吊儿郎当的,“唠叨就唠叨去,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谁听她的?”   哎,青少年叛逆期的小孩儿,就这死德行,系青经验之谈,“被人念叨也是幸福的啊,我们能陪伴家人的时间都是有数的。”   半大孩子仰头瞅瞅比他高大的系青,闪着睫毛,“那陪伴女朋友的时间呢?”   “呃……因人而异吧,”好难答的问题啊……系青弯下点腰,保持和大男孩儿平视的姿势,“怎么,你有女朋友了吗?”   “有,”男孩儿表情好忧郁, “可是她可能活不久了。”   “为什么?”系青突然之间很可怜这个小家伙,温和道,“她怎么了?”   “她有艾滋病,一生下来就有,没多长时间了。”   系青立即想到很现实的问题,“你们没有……发生亲密的关系吧?”   半大男孩儿有点窘,耳朵根发红,但很快平静,寻常语气,坦白,“我们当然有,她有让我做保护措施。”不过,这孩子居然很些遗憾,“我觉得,我被感染也没关系,要是我感染了,就能知道她都想些什么了。她总嫌我不懂她的想法,不懂一个快要死的人心里都有哪些念头。”   系青愣怔好一会儿,才又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介意她有病,活不长这件事儿,是吗?”   “对啊,”半大孩子很认真,“爱情就是这样。”他重申,“爱情!”还打比方,“就像你和明娜表姐一样啊。”他笑,“你懂的!”并拥抱一下系青,“恭喜你,表姐夫。”   半大孩子跑远了,系青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盯着不远处开满荼靡架的,粉粉白白的花朵出神。爱情,那种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有没有病,能活多久,几乎什么都不在乎,只管傻傻去爱的爱情,他曾拥有过。   是曾经,不是现在。   他和温明娜之间,有的不是这种爱情。起码,他并没有带着这样的心意去爱她,系青还知道,温明娜也不会以这样的心意爱他。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很难再用一个孩子似的,不可理喻的执拗去爱任何人。他们现在拥有的,只是“还好”而已的爱情,双方挺合适,能凑合着过下去。   现在,系青很庆幸,他确实拥有过最好,最美,最纯粹的爱情。他享受过那种最好的东西,带给他的震撼和悸动。   拥有过最好的人,还可以凑合着将就下去吗?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凑合呢?他又不会从这件事情里得到莫大快乐,无非是因为,他在这个年纪,该做这样的决定,该过这样的人生,显得好像正常一点,方便他将其实从未真正正常过的自己,隐藏在一群谁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正常的人群里,获得不被谁打扰的片刻安宁。   可是,他要这样过一生吗?好像,也太可怜了吧?   “我们分手吧。”系青跟温明娜说,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很够缺德,“我不想结婚了。”   温明娜闪着水亮唇彩的小嘴张成一个O型,她似乎完全没听懂系青在说什么。   系青倒不拖泥带水,索性一次讲完,“当然,你如果一定不同意分手,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会和你结婚,会尽一个做丈夫的本分和责任,但我无法保证,我能带给你幸福。”   温明娜终于恢复一点意识,“为什么现在觉得不能让我幸福了?以前呢?以前干什么了?你不爱我吗?”   系青点头,“是的,我不爱你,事实上交往这么久,我从没说过我爱你。”   “你不爱我,为何要与我交往?”   “只是觉得差不多该有个女朋友的年纪了,而且,我们相处的不错,好像还挺合适的。我以为,只要合适就可以了,但是,我努力过,不行。”   “可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温明娜发狂了,把沙发垫子一个个砸到系青身上,“你这个混蛋,我在电影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喜欢我,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发神经吗?你需要吃药吗?你这个王八蛋,魔鬼……”   “我觉得,起码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温明娜抬手给系青一个巴掌,清脆响亮。   系青受了,他自找的。   这一巴掌下去,温明娜自己也傻住,然后,她终于崩溃,跌倒在沙发里哭,茶几上面散落的婚纱广告图片,和哭泣的女人交相辉映,足够讽刺。   温明娜哭完,却答应了系青,“好,分手!”她恨恨道,“我肯定会嫁给一个比你出色几百倍的男人。”   系青将温小姐寓所的钥匙放在桌上,拎好自己的行礼,“你定会愿望成真,谢谢你,明娜。”   电影院是个惹是非的地方,系青再不敢独自一人去看午夜场。   睡不着的夜里,他独自赏影碟。最爱的片子是一部港片《心动》。   老电影,可是,不妨碍系青喜欢它。   他喜欢看浩君和小柔在巴士上那些不断的,无意义的亲吻;喜欢浩君在想念小柔的时候,拍下的那些相片,每张照片上,都有日期,那是浩君想念小柔时候的每一片天空。   不过,系青最喜欢的,是看到浩君和小柔在分开多年后的重逢,哇,还能重逢,多好。他看着长大成人后的浩君,仍有机会,象年少时候那样,敞开自己的外套,用自己的体温为小柔取暖;   他看着重逢后的小柔和浩君到酒店开房间,亲密欢爱后,浩君抱着小柔裸 露的身体,轻声哭泣……   于是,系青泪流满面。   圣瓦伦丁的玫瑰 2月14   有时,妹妹值班,计然独自一人,睡不太好的晚上,她选择找张影碟放放,打发寂寂长夜。   计然很喜欢《心动》这部电影,百看不厌   她喜欢看小柔不小心头撞到玻璃窗上,浩君偷觑小柔那副窘样,唇角泛起的笑意;   她喜欢浩君和小柔第一次到旅馆偷情,却什么都没做,最后相拥着迎接太阳升起的片段。   她喜欢看再次遇见浩君的小柔,仍有机会被呵护在浩君的外套里,依赖浩君的体温取暖时的幸福。   每次,看到重逢后的小柔和浩君到酒店开房间,亲密欢爱后,浩君抱着小柔裸 露的身体,轻声哭泣的画面,计然也会泪如雨下……   早晨五点半,计然关掉电视和DVD,打开豆浆机,刷牙洗脸,拖地,洗衣,吃简单的早餐后,出门上班。   从医院的宿舍出去,计然习惯走上一站路再坐公车。   计然现在走的这段路,是这一区重新规划后新修的。街的前身,是通往从前计家租屋的那条小巷。小巷被扩建打通后,与前后街相连,交通上方便很多。计然每次走过路边的书报亭,会停下来,买一份报纸带走。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份报纸,只不过,她始终不能忘记,她曾经于某个初夏的清晨,在这个地方,送走系青,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她的视野中,所以,每次路过这里,忍不住要停一停。   沧海桑田,光阴似箭,这个城市的风景,瞬息万变。命运兜兜转转,她终再回此地,可是,不会再等到谁了。她当年送走的,似乎是她的一生。   在匆匆人流中走过一站路,搭公车,捡靠窗的位置站好或坐好,路边的风景在计然眼前依次掠过,那些熟悉,实则陌生的一切,新的工业园和社区,大学城,市政机关,中心广场……这里,万达影城还在,和系青约会过的书店还在……计然苦笑,物是人非。   再过去是本城的金融中心,银行业,保险业,还有很多大企业的写字楼都在这一区云集。计然知道,怀氏企业一年前将公司总部迁于此地最豪华的一栋大厦内,她还知道,怀家兄弟去年从美国回来,怀系青就在这栋大厦里工作。计然搭的这班公车,每天都会从大厦前经过,不过,她没可能见到他。搭公车上班的升斗小民,与开高级私家跑车上班的大少爷在生活中很难有交集到的机会。   计然工作的地方,是一家鲜花礼品店,花店位于金融街街尾的位置。说起来,这里离他很近,但计然与系青未曾邂逅过。当然,计然也很小心,从不会往这条街最中心的位置溜达。时间,在她和系青之间隔了十年,十年之久,总该让她学会一点世俗的道理,比如,少做不切实际的梦,比如,常做恪守自己本分的事儿。她更没忘记,死人就该守死人的道,不要随便从坟里爬出来走过界。   计然绝对是个本分人,她将自己,和现在拥有的这份工作守的很好。虽然身体不是最健康的,但她尽量最早来上班,开门,打扫卫生,将花店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通通透透,明亮洁净。然后,整理整理账务,拾掇拾掇花花草草。   在花店打工,是份令人愉悦的职业。看着满眼花朵缤纷,人都精神很多,计然很庆幸没去干会计,虽然她持有正式会计资格上岗证书,可是,坐在办公室里的会计,大概没办法享有日日鲜花相伴的乐趣吧?为了这份乐趣,计然没跟妹妹提起过,怀氏企业是这家花店的最大客户,他们写字楼里的日常摆放绿植和会场所用的鲜花,包括节日和交际用花篮等,都在她这里订购。   其实,又能怎样呢?附近很多公司都来这里光顾,送货不在计然的工作范畴内。怀家公司的意义,对计然来说,就是老板娘钟大姐拿给她的,现金或转账支票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她一直告诉自己,这个名字并不特别出奇。   但是,对怀家,计真介意,介意到恨不能“怀”这个姓氏都从地球表面消失。   妹妹的心思,计然清楚,象那年她病况极险之下,肯打电话给怀家,找系青的下落,实在是看在她命不久矣的份儿上,想了她心愿,勉强所为。可是她没死,所以,心愿仍要维持在“心愿”这个程度,不需要将其升级,如果能降降级亦无不可。   因为计然很清楚,所以,她从没问过小真,怀系青的联络方式是什么?   计然自从上次病情稳定出院后,就像小真说的那样,她们在计真学校附近租了间屋子,姐妹两个相依为命。计然那间店被拆的关系,纠纷解决后,开发商和商铺互有妥协,开发商方面给商户们补偿些款项,计然也拿到自己那份,这点钱支持计然在家休养了一年的时间。休养期间,计然也没闲着,她接了点手工活做,补贴家用。所谓的手工活,就是编织围巾,车用椅垫和椅套那样的事情,她倒是还精于此道,曾经,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为男朋友弄出过类似的,还算登样的生日礼物。   在家静养的这一年,计然基本足不出户,离群索居,她每天的生活内容不过是为自己备个三餐,打扫打扫那间小屋。   她还记得,有一次,帮妹妹整理书桌,在一本免疫学的书里,发现一张字条,字条上有系青写下的两个电话号码。计然几乎立刻辨认出那两个号码,一个是系青爷爷奶奶家的,一个是学校的,想想真是可怕,她竟记得如此清晰,至死不渝!她甚至能猜到这是系青为了找她留于某地,后辗转落入妹妹手里。   而字条上另一串电话号码,是妹妹的字迹,计然也猜到,那就是妹妹在她病危之夜提到的,怀系青的联络方式……   那会儿,计真见姐姐找到旧字条,本来昏昏欲睡的神情瞬间清醒,甚至有点紧张和戒备。计然不想妹妹不开心,索性把字条丢到垃圾桶里,说,“小真,你赶紧睡一会儿吧,下午还有课呢。”   她知道系青因为找她的关系,没考到最好的学校去。她也知道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不放弃地找她。但她更知道,所有都已过去,他走出更广阔的天地,接近到云的高度。她渺小如尘,命比纸薄,已经死去很久。   计真的日子过的特苦,要忙学业,要实习,还要打工,回家来,累得坐在那儿几乎嚼着碗饭都能睡着,什么都顾不上,更别提和姐姐聊天了。后来有一天,计真发现,她的姐姐可以呆在屋子里,整天一句话都不说,且安之若素甘之如饴的样子,愁,哪行啊?非闷出自闭症不可……思来想去,撺掇,“姐,咱读个短训班行不?不一定非得读结业,就图个人多,热闹。”   计然其实没觉得自己怎样,但为了让妹妹安心,她听从妹妹的安排,就到技术学校,选读一个会计课程。一边继续做做手工活,一边上课。   事实上,直到课程结束,计然并不真正清楚她的同学都有谁。无论如何,她是病人,愿意和病人做朋友的正常人并不多,更何况,交际应酬处朋友,也要花钱的。每个月付计然的药费,都令她们姐妹两个的经济入不敷出,想想逢年过节接到几个红色炸弹,她和小真大概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计然哪有那个闲钱?更没那个心情。结果,直到毕业,她仍旧是沉默孤僻的人,连毕业都没和同学一起合影留念,更别提什么认识新朋友,扩大交际圈子了。   不过计然算是个好学生,以不错的成绩毕业,有考到从业资格证书,打算找工作。   彼时,计真刚毕业,很幸运,她如愿以偿,被留在几次将计然从鬼门关抢回来的,那家医院的心外科工作,申请到宿舍,仍和姐姐同住。对计真来说,照顾好姐姐,是她工作之外,生活的全部。她对待姐姐,紧张的象惯孩子的妈,龟毛的象细心的爸,总之,无比周全,事事小心。计然也言听计从,妹妹说东,她绝不西行。   是在这种情况下,计然找工作的过程,妹妹全部跟进,陪着面试,陪着笔试,陪着拿主意,哦……这个妹妹是真的龟毛至极。   本来计然没什么相关工作经验,文凭也不过硬,可以选择的范围并不多,但就这样,计真对很多用人单位都看不上。有限能看上的用人单位,好像主管很讨厌。好容易主管不讨厌又嫌上班地点离家远……   好笑的是,后来找到的几个用人单位,离家不远,主管勉强看着不生厌,薪水还满意,结果,计真发现,那几家公司全跟怀氏企业有关系。要么有怀家入股,要么是怀家的下属子公司,要么跟怀家有密切的业务往来……而事实上,那一年,怀家的生意做大做强,触角伸到诸多行业,甚至本市两家最大型超商是怀家投资,想避开怀家,谈何容易?要知道计真医生平生宏愿,就是买光所有大减价的便宜货,这座城市里,怀家投资的大超市常常减价,不进他家的店是不可能的。进去了,便心头郁郁,于是,计真医生对怀家的恨意,是层层递进,象南极的冰山,冻成千年玄冰。   计然找到的,现在这份工作,建立在计大夫龟毛挑剔的基础上。   当时这条街区还是在建阶段,到处拆的七零八落,钟大姐店很小,生意也差。她离婚不久,带着刚上中学的儿子生活,儿子还调皮捣蛋的厉害,她必须要在孩子身上多付出些关心和时间,但没人能帮她。   想关了店,不甘心。继续经营,又力不从心,苦不堪言之时,计家姐妹正好从附近路过。计真也正为着给姐姐找工作的事情,烦不堪言。   计然无意瞅见钟大姐贴在玻璃门上的招聘广告,想,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学以致用吧?不过是打工而已,哪儿干不是干呢?遂拉住计真,进去这家花店。其实,钟大姐给的薪水并不理想,这里离家也不近,但这个老板娘人非常好,重点,那会儿觉得,这里,肯定不会和怀家有关系。   是基于不会和怀家扯上关系的理由,计然留在这家花店安心工作。   她干的挺快乐,即使老板有时迟发薪水,即使有时老板娘手头不方便还跟她借钱,即使忙起来的时候确实比较累,但她从不提辞工转别家的事儿。当然,她的老板娘也常常忍受她并不很热络,沉默寡言的个性,有时静静发呆,魂飞天外的漫不经心,好在她们相互信任,这非常难得。   钟大姐慢慢的是越来越倚重计然。计然也觉得,这样一直干到她死也不错。尽管妹妹帮她做了心脏移植的申请,只等配型,不过计然对此不很热衷。   时不时觉得,这个世界,她有点受够了。   在钟大姐这儿干了没多久,新街区建好,随着街区的逐渐繁荣,钟大姐的店生意也越做越顺,经营范围越来越广,计然的薪水也随之水涨船高。一切还来不及欣喜,有天钟大姐喜上眉梢,带来张支票,“哈哈,我接到个大买卖,知道怀建军这个人不?地产界的奇人,我揽到他们集团公司的生意耶……”   计然本能想说,我要辞工。后来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象小真那样反应过度。她自忖,这么多年,他们应该都忘记她是谁了吧?人家都忘了,她劲儿劲儿的是干嘛呢?于是平平静静接下支票入账,“大姐,恭喜你了。”   去年,听到消息,怀家两位公子回国,据说是因为怀家爷爷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关系。而回来的哥俩儿立即成为城内民众八卦的话题,帅,多金,未婚……   钟大姐说,“他家要是海选挑媳妇儿,会有大票女孩儿前去,搞不好还会有部分女人离婚。”   计然笑笑,“看起来是扰乱社会安定团结的人种嘛,适合拿去人道毁灭。”   钟大姐白计然一眼,“你这不挡人财路吗?你才该被拿去人道毁灭。”还真做起梦来了,“真海选,我也去。哎,对了,你妹肯定符合条件。”   计然啼笑皆非,搪塞,“等他家真海选了再说吧。”   海选这么夸张的事情,当然不会有,不过,听说怀家兄弟有好多好多女朋友,听说怀夫人常蓝不断安排两位公子与名媛淑女们相亲,听说,怀家大少爷系青曾经差点娶一位貌美的华裔女子为妻,听说……的太多了,计然都还能维持淡定。   只有一次,计然做了件傻事。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本该下班回家的她,忍不住漫步到怀家公司的楼下,往上看。夜色无边,被这片繁华街区的灯火辉煌,映衬的流光溢彩,热闹闹一段软红十丈。计然抬头看的久了,倒觉得,空中随风起舞的雪片,象是从那些如琉璃般灿烂的玻璃窗里飞出来的花瓣似的,亦真亦幻。他在那里吧?在那些高高的,美轮美奂的窗户后面,离她很远……计然直站到脖根酸软头发晕,才离开。   后来自己笑自己,也太癫了,这种蠢事儿,还是少做为妙。   叮铃铃门铃乍响,钟大姐带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捣蛋儿子进来,那是个看上去有型帅气的少年郎,慑于母威,忍气吞声,一脸郁闷憋屈的神情。   计然知道这又开始了,多数孩子做了什么让钟大姐不高兴的,她又要罚儿子来店里干活,进行劳动再教育训练。想开口给孩子求个情,但人钟大姐做个打住的手势,“不许给他讲情,老娘要修理修理这逆子……”   钟大姐修理逆子的原因,“多大点儿屁孩儿,给我去交女朋友?约会?还赶时髦过情人节?嘿,哪儿都不许去,给老娘在这儿卖花!”   情人节的少年卖花男,令人同情。同时,计然知道,无论什么时代,在不合适恋爱的时候反其道而行,都是得不到祝福的。   “计然啊,今天你生日吧?”钟大姐给计然一个红包,“今天我儿子替你工,出去玩儿玩儿吧。”   计然要推辞,钟大姐又是那个打住的手势,“痛快儿的,别啰嗦,老板让你干啥就干啥。”不忘敲打敲打她儿子,“哪天我被逆子气死了,你想等这好事儿也轮不上。”说这话不忘给逆子一脚,凶,“倒是跟姨打个招呼啊,生日快乐不会说?丢人得,说出去人不埋汰你妈会生不会教……”   卖花的帅少男起立,“生日快乐!”   计然好尴尬,脸都红了,瞧人孩子被逼的。   拿着红包刚出门,送花的小弟递给计然老大老大一束……不……一树红玫瑰,花儿选的真好,新鲜水灵,每片花瓣厚如鹅绒,艳色沉沉直逼人眼眸。   送花小弟拜托,“然姐,求你帮个忙呗,把这花替我送前面写字楼去,情人节啊,我货都送不完,中午约了女朋友嘛。”他醋溜溜瞥计然手里还来不及收起的红包,“再说我们还没红包。”   话说计然真的很怕这种事情,人际关系处理起来比啥都累,赶紧接过那“树”抱着挺沉的花和地址,“好,我帮你。”   “姐,谢了。”送花小弟给计然一个吊儿郎当的飞吻,开着装满花束的车子突突突送货去也。计然才想起来瞅那地址……眼前发黑……送到怀家公司的??   她本能想回店里,透过玻璃窗,看老板娘正在那儿训儿子……天……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踌躇半晌,计然决定,自己走一趟吧,心存侥幸,未必会遇到谁也说不定呢。   怀家公司安置在大厦第三到第十一层之间,计然的花,要送到第十一层的投资开发部门,接待处的小姐说,“怀经理的秘书在等你。”还抱怨,“怎么现在才送来啊,你们迟到了一个钟头诶,怀经理等老半天呢,快送上去吧。”   怀经理?不知道是系青还是系春,情人节等着拿花亲自送女朋友吧?真是知情识趣。计然硬压下从心底里往上冲的别扭,在接待处磨蹭着没行动,她不敢上去找任何一位经理的秘书,壮着胆子问接待小姐,“可不可以花放在这里,请秘书下来取?或者,你们帮我送上去?”   秘书小姐大概没见过这种送货人吧?一脸你是不是有病?懂不懂做事的质疑和鄙夷,口头维持住礼貌,“对不起,我们都很忙,麻烦您尽快把花送上去,谢谢。”   计然败下阵,硬着头皮上吧。按电梯,手都是抖的,上帝保佑,不要遇上怀家任何人,不,上帝可能不好用,那是洋鬼子的神,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知是不是计然诚意动天,她没遇到任何熟人,顺利来到十一层,找到投资开发部和部门经理的秘书,交货,签单。   有人从经理室出来,门洞开半扇,计然站着的角度,能看到坐在大办公桌后的部门经理。他穿深色西装,米白衬衫,领带与西装的颜色搭配到无懈可击,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还是那么利利落落的短发,还是气质温煦儒雅的人。肩宽宽的,握着一叠文件的手指修长。他半低着头,似乎在考虑一件让人为难的问题,嘴角微抿。那是计然熟悉无比的动作,每次,他考虑什么的时候,总是习惯的抿起嘴角,略垂下头。可是这样真讨厌,她找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两道长眉,浓黑,齐整……   不过一瞬,门关上,计然警觉地,收回她的目光,同时,惊异于她此刻疯狂的心跳,浑身血液,似乎都在不受控制的流动,她也从这样的失控中认知她的贪婪,她发现自己没看够……   精干的男秘书将签好的单据递回给计然,“谢谢你,下次再订花,不能太晚送来哦。”   计然神思恍惚,没给反应。   秘书不耐,“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谢谢。”计然仓惶一笑,逃难样离开。   再回到人流汹涌的街头,她颓然坐到路边的台阶上,倒几粒药片到嘴里,硬咽下去。   她快被自己吓死了,真的,她快被自己吓死了。然后,她也快被怀系青气死了,他怎么可以活的那么好?怎么可以在这个日子,为别的女生准备那么多玫瑰花?最后她要急死了,她怎么可以再顾念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十年过去了,她凭什么生气?凭什么贪心地想要看他看到够?   于是,计然又做了蠢事儿,她竟敢旧地重游,找去当年他们约会过的地方。   其实,什么都找不到,电影院变成一间大百货,公园变成游乐场,原来的人工湖被填平,小凉亭变成一间音像制品店。计然站在音像店内,看着琳琅满目的海报,CD,悲哀莫名。曾经,在这里,他们说尽了无异于废话的情话……   “你的生日在哪一天?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香的?   你会不会离开我?   太阳什么颜色的?   你是什么颜色的?   我的生日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的头发香吗?比臭好吧?万一臭了你怎么办?   你会不会离开我?   太阳的颜色叫怀系青,   我的颜色叫计然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你生日那天,我送你最美的玫瑰花和臭头发and ……太阳……”   所有一切,在岁月的流逝中,真假难辨……   没有太阳,没有香的头发或臭的头发,她失去了玫瑰花……   艳丽的海报,彩色的CD,精致的装修,在计然眼中,苍夷荒凉,她只想大哭一场,可又觉得她没立场哭,做人实在不该抽风到这个地步的,硬忍着,忍到胸腔发痛。寻思,还是赶紧走吧。走到门口,吓得又逃回到整排的CD架后面,怀系青?天啊,他来这儿干嘛?   象十年前的某一天,她藏身于树后,偷瞧那个抱着一束玫瑰,耐心等人的少年一样,今天的计然藏在CD架后,盯着站在店外树下,不知要作甚的怀系青。他抱着一大“树”玫瑰花,就是她刚刚送到他办公室里的那一束大到离谱的玫瑰。   和在办公室里西装领带的装扮不同,系青换了衣服,一套灰白色的磨旧牛仔套装,白衬衫,没结领带,静静站着,那张面孔,异乎寻常的年轻,是计然记忆中,系青的模样,剑眉星目,气质干净澄明,如叶尖清露,如早间微云,如月色溶溶,带着股似可在那儿站到天荒地老的耐心与从容。   不过,他还在抽烟吗?没戒?计然见系青慢悠悠抽完一根烟,捧着花进来店里,mamami啊……计然膝盖发软,蹲下来,整个人缩到CD架下,心慌意乱,他进来买CD吗?什么CD?恩雅?计然知道他以前就喜欢恩雅的音乐,现在仍喜欢吗?略抬头,她这边的CD架上,放着整排的恩雅,不是吧……要命了,计然扶着紧张到快要抽筋的小腿,无措,要不要挪地方?她不能让他发现她……   系青不是来买恩雅专辑的,一架CD之隔,计然听系青问柜台那里的服务生,“麻烦你,把正在放的这张CD拿给我好不好?”   正在放的是什么?计然刚才全部心神都挂在系青身上,根本没听到店里放的音乐,被系青一提,终注意到一把沧桑的男声涌入她的耳膜,“我看到鲜艳的玫瑰芬芳遍地,我感觉这些情景是那么熟悉,我惊异满街的情人如此甜蜜,我记得这一天你是那么美丽,红玫瑰,黄玫瑰,盛开在二月十四,也许你还记得,也许你已忘记,我的情歌曾夜夜为你唱起……”   这是谁搞出来的烂情歌?让计然有种想不顾一切撞进怀系青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嚎啕的冲动。她咬紧牙关,拼命叫自己不要哭,可还是控制不住眼泪直直掉下来,一粒粒沉甸甸,砸在她的衣服上。   隔着货架,计然听系青又说,“我要这张CD,谢谢。”怀系青付账,多付一张老头票给店员,“能麻烦你一件事儿吗?这束花,我放在门口的树下,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不被人拿走?等你们晚上结束营业的时候,再帮我处理掉吧,嗯……是的,怎么处理都可以……”   花,放在店门口的树下?为什么?   计然从架子缝隙里,看着怀系青离开,他真的把花放在店门口的树下,然后带着他买的CD走了。   计然泪眼模糊,傻愣愣又蹲了会儿,直到店员问,“想找什么,我可以帮你吗?”这才揉着膝盖站起来,晕乎乎浑身虚脱,几乎站不稳,勉强应答,“没有,我……我……要正在放的这张CD。”   店员说,“有眼光哦,这是我们今年卖最好的一张唱片……”   卖最好的?现在失意的人有这么多吗?   计然魂不守舍,走到门口,看着那束玫瑰花。这些花儿,总该知道自己的使命吧?计然简直想问,“玫瑰花,你们知道为何在这儿吗?”当然,玫瑰花不会说话,好在,花瓣中还有卡片。   计然趁里面店员不备,捡起卡片细看,上面写着,“小然,生日快乐。”落款,“给你送臭头发和太阳,永远爱你的大师兄。”   这些花,原来是给我的?他来这里,凭吊死去的我?   爱情都是不可理喻的,大师兄应该永远爱小师妹……   太惨了,计然丢下卡片,她发着抖,招了辆的士,却说不出要去的地址,只是觉得,这样太惨了。比她一个人念念不忘惨,惨很多很多倍。   她以为一切会过去,象失眠,象委屈,象太穷,象被瞧不起,象说谎,象丑陋,这些早晚会过去,她以为再怎么累死人的爱,累死人的恨,也会过去。“会过去”这件事儿,想起来,是有那么点冷淡,但其实,未尝不是种慈悲,想到这样的结果,多少还是欣慰的。   可是,怀,系,青,你怎么可以不放我过去?计然蒙住脸,眼泪汹涌横飞,心象被一把钝刀慢慢割,疼痛蔓延,侵入骨髓,谁计较那些玫瑰花?谁计较你的阳光和臭头发?谁要听你的情歌夜夜唱起?   怀系青,你现在人在哪里?   然后在今天,忽而今天 1   大清早,怀建军从健身房出来,路过起居室,瞅见胡乱睡在长沙发上,祖国的好儿子,怀系春。他穿着合身的大红羊绒衫,黑长裤,一双皮鞋光可鉴人。还有那一脑袋染成栗色的头发……怀建军眉头皱起来,他对春儿这脑袋头发闹心很久了,好端端干嘛染成洋鬼子的颜色?还烫成带卷儿的?其实不能说不好看,修剪到层次分明,微卷,配着春儿那浓眉大眼,还真是一副足以欺哄无知少女的偶像面孔,挺合衬。可是只要想到儿子时不时跟他妈常蓝一起戴发卷,敷面膜,擦护唇膏,做保养,怀建军就不舒服,又不是女孩儿,穷折腾劲儿的。偏人少爷还总有理,也不知哪儿学回来的市井俚语,“头可断,头发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怀建军无奈摇摇头,再想想春儿身边那些真真假假,如名牌包包上印的商标一样层出不穷的女朋友,哎……   总之,怀系春往那儿一坐,大眼长睫,笑容甜美,胡诌八扯,兼之吃喝赌嫖骗,样样出色,更何况酒色财气玩儿,五毒俱全,哈,妖孽,妖气冲天。   怀建军有次跟常蓝说,“我们家上空有神仙路过,也会被春儿的妖气给熏成妖了吧?”   常蓝忽视老公的不满,装傻充愣。“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我是妖吗?我不是我们儿子就不是,除非你是……”   怀建军被老婆的话给噎的,没言语了,所以更加不满,孩子弄成这样全常蓝给惯的。   意图把春儿弄醒,怀建军推他,推两下,春儿闭着眼睛嘀咕,“哥们儿……拜托大家都不容易,再给睡一个钟头行不?”   怀建军冷冷道,“哥们儿说不行!”   春儿睁眼,睡意惺忪中看清楚老爹,不忘谄媚,“爸,早上好,您看起来可真精神……”   怀建军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妈的臭小子就会忽悠人……仍绷住脸,“昨儿晚上几点回来的?”   春儿绝对不会承认他凌晨四点才从某靓妞的被窝里滚出来,抻个懒腰,“十二点。”赶紧转移话题,“好饿啊,早餐没开呢?对了,我哥呢?在游泳吗?”往健身房走,边走边脱衣服,裤子毛衣毫无顾忌,呼啦啦甩一地,“我也游一会儿……”   怀家的一天,从餐桌开始。   常蓝交代,“你哥俩儿的生日,不是说好热闹热闹的吗?晚上家里办个Party,你们早点回来准备准备。”   有的玩儿春儿就高兴,亲老妈面孔一下,“谢谢妈给我们操心。”   系青无可不可,只要家里人开心,他都尽力配合。   怀建军问老婆,“你亲自办Party,有时间吗?”   常蓝的办事能力永远牢靠稳妥,“放心,都安排好了。”   和妈妈不同,春儿的办事能力是需要依附哥哥才能发挥威力的,他问系青,“我几点回公司啊?今天都有啥安排?”   系青这个放血滴子的高手看上去更象老弟的秘书,“早上十点你最好去趟银行,下午有个会,大概要两个钟头,你得出席,别的都没事儿。”   怀建军暗暗翻个白眼,他就烦这样。   老大看起来不是笨蛋,不应该社交障碍吧?却把所有必要不必要的社交应酬都推给老二。老二看上去也不是蠢货,不应该对办公室过敏吧?任何办公室必要不必要的工作全塞给他哥。两个就不能综合综合吗?这样下去他们谁都离不开谁,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独当一面。   常蓝和怀建军感受不同,她觉得这样真好,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各自发挥所长,牢不可破,无坚不摧,最重要的是,现在两个孩子都陪伴在她身边,这个家已经很久没这么完整了,天知道她多需要这样的完整来巩固她日渐茫然,没有安全感的心灵。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常蓝相当满足。   春儿在得知自己今天的日程安排后,决定,“好,我上楼再睡一个钟头出门还来得及。”   “你不是答应去接陈嫣上班?”系青的记忆力好到惊人,他昨天听弟弟跟人甜姐儿在电话联络,说早上去接人家上班,现在又要去睡一会儿?   然后毫无例外的,春儿恍然大悟状,烦躁地挠挠头,“我昨天抽风啊,干嘛答应去接她?”   系青说,“那你打个电话去解释一下吧。”   春儿又毛病的,跟哥哥商量,“这样对美女不好吧?要不……哥你去帮我接一下?”   系青无奈地瞅瞅老弟,想说NO,又算了,对老同学就别那么残忍,把春儿的手机丢给他,“你先打电话跟人说一声。”   春儿苦着脸,“哎呀,我很困诶,哦……算了算了……”电话接通,象被训练过似的,春儿的声线立刻抖擞到干巴溜脆,朝气蓬勃,“甜姐儿,哎,是我,你春儿二哥,干嘛呢?敷脸?这就对了,女生要注意保养,皮肤一定要够得上吹拉弹畅的标准,嗯?不,不是吹拉弹唱,是吹拉弹畅……”   春儿边拿着电话穷聊,边躲开怀建军爸爸那种老子想扁你的目光,解释他的吹拉弹畅,“女生嘛,皮肤要吹弹得破,嫩嘛,还得紧实,捏不起来,别介……傻了吧?那捏起来就收不回去的是九十岁老太太的皮儿,弹性,很重要的。畅?通畅。”春儿贱兮兮,“摸起来滑不留手,你能想象你男朋友摸你的胳膊,一摸一手鸡皮疙瘩……哎哎哎,对啦,就是这话。哈哈哈哈哈……春儿一阵大笑后终于切入重点,“有点事儿,马上要办,不去接你了,嗯,我让哥去接你,啧,看你说的,老同学怎么会放你鸽子呢……”   这两个孩子到底谁在跟陈嫣处对象啊?   常蓝斜睨边斯斯文文喝牛奶,边被弟弟那吹拉弹畅逗得乐不可支的系青,想想,还是把这个问题憋回肚子里,莫要造次,免得节外生枝,管他谁和谁处呢?重点在于系青对陈嫣没什么排斥心理,还愿意与之相约着出去走走,就算不错了。   常蓝对大儿子是真心疼,真看重,也是真……没办法。   对当时得知青儿打算结婚的时候,和怀建军几乎相拥而泣的心情,常蓝至今记忆犹新。   儿子的心事,他们夫妻心知肚明,尤其,曾联合张浩父子还有春儿,骗过系青的那一桩,就是心里的刺。系青这辈子若能顺当当娶妻生子,那是他们夫妻的福气,若不能,大概就是……造孽。   谁知末了,大儿子的婚事还是告吹了。常蓝和怀建军不好细问系青,只能揪着春儿逼供,“到底咋回事儿呢?”   春儿大剌剌,“不就是觉得不合适吗?那妞儿当朋友处处也就算了,还真娶回家啊?”春儿眼睛一翻,“切,为了一棵树,放弃一大片森林,有病嘛。”他还歪理,“生在这个世界,不好好享受算是美德吗?”   那好吧,常蓝想,你肯享受也行啊,她肯定不拦着两儿子具有某种美德。等两儿子回国,常蓝寻思这也都三十岁的人了,而立年纪,该享受够某种美德了吧?结果春儿就还是没正经,也不知道为嘛这孩子可以在这么多年,仍保持的这么没正经。系青呢?事实上只不过分类不同,程度上与春儿并无二致,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仍可以保持的这么没动静。   最可怕的不止于此,去年底,常蓝和青儿主理的部门开会,研究一个到沙特阿拉伯的投资项目,因为案子大,牵涉面广,开会时间拖的比较长,大家索性叫了外卖,边吃边聊。青儿吃完,踱步到窗子边喝茶,说,“哦,下雪了。”大家没在意,反正经理也就是句闲话,继续讨论。   系青一直在窗子边站着,挺长时间,分毫不动。常蓝想听一下系青对某项议题的意见,让秘书去叫他回来。谁知系青突然问秘书,“有望远镜吗?”秘书愣住,这儿又不是军事基地,谁会准备望远镜啊?   系青表情急迫,问一屋子与会人员,“谁有望远镜?”   就算真是天文发烧友,也不会把望远镜带办公来来,与会众俱摇头。   “算了。”系青把茶杯往秘书手里一塞,“我下去看看。”也没披外套,就穿着件衬衫,跑走了。   秘书还算懂事,拎着大衣追下去,没一会儿,陪着经理又一起上来。经理神色如常,坐好,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们进行到哪里了?”   秘书倒一脸迷惑。   后来常蓝端起太后的架子,问秘书,“怎么回事儿?”   秘书说,“我追下去的时候,看到boss在街上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人,一直喊,计然,计然。不过他也没找着人,就回去开会了。”秘书还说,“boss的自控能力很好。”   系青去找计然?他见到的是真人本尊还是无边幻象?开会的小会议室在八楼诶,看得清楚楼下的甲乙丙丁赵钱孙李吗?那孩子不是又犯病了吗?嗨,自控能力好?常蓝不觉得,她觉得青儿的自控能力就是两个字,扯淡。   但,其实,常蓝也怕的,那丫头是不是死了她也不知道。可是,无论死没死,常蓝都不想再给机会,让一个本来消失了十来年的人重新介入扰乱他们的生活。所以,常蓝着手给两个儿子安排相亲。   常蓝自认眼光不错,选的女孩儿并不是非得漂亮可人或非得学养过人,又或者一定要与她家背景相当。事实上中人之姿,家世清白,教养优良就行。   系青也说,妈给介绍认识的女孩儿都非常好,即使并不真正相处,坐在一起聊聊天也是愉快的。系青从没拒绝过妈妈给安排的相亲,但他拒绝进一步交往。再多的相亲对系青来说皆无关痛痒,常蓝为这事儿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却无可奈何。   有日,无意间进大儿子书房,见桌上有系青写好的字,一张张墨痕淋漓,意趣酣畅,可好几张纸上都只写着同一句“从此无心爱朗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常蓝心里那滋味儿,真是……   仔细算起来,十好几年过去了。只是一份初恋而已,值得如此念念不忘吗?要说这世上,缺啥也不缺两条腿的女人吧?可往深处想想,常蓝又觉得,她家的系青,是好男儿,有情有义有担当。可愈是如此,常蓝越是恐慌,当年她的激烈鲁莽,是错的吗?不,处在她的立场,她又不觉得有错。所以,常蓝结论,还是只要给儿子找到真正的好女孩儿就是了。她就像亏欠了儿子,急急想找一份合适的礼物,补偿给儿子的妈一样,四处搜罗“好女孩儿”。   似乎上天垂怜常蓝这一番纠结,真的给她了份合适的“礼物”。   常蓝因需要一名女助理,发出招聘广告,前来应征者众,其中有个叫陈嫣的女生,常蓝几次觉得这名字,和照片里的人眼熟,她亲自面试的时候,就问,“你高中哪里就读?”   陈嫣笑了,“阿姨,你还记得我啊,记性真棒,我们只在家长会上见过一次……”   就是这个陈嫣,常蓝给大儿子预备的,哎,太满意了,父母是大学教授,书香世家,何况又是青儿高中同学,多少有点感情基础和共同语言啊。谁知把女生带去见系青的时候,春儿也在,青儿还没怎样呢,春儿先疯了,乱喊乱叫,“哇,甜姐儿甜姐儿……”冲上去抱着陈嫣打个转,在人脑门儿上亲一下,便打电话给张浩,“喂,你猜我见着谁了?哈哈哈哈,老对头,甜姐儿,喂,中午出来聚聚吧……”   结果,常蓝所有的用心良苦,只是促成了一个女生加三只单身汉的吃喝玩乐四人组。   常蓝怄得……她还不能表示出太过关心,主要因为,陈嫣看上去对这三只单身汉都不错,常蓝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更钟情哪一个。愁人不愁人?   ------------------------------------------------------------   常蓝不知道的那些,系青是知道的,知道的……   然后在今天,忽而今天 2   常蓝不知道的那些,系青是知道的   替漂亮女生关上车门,解释,“抱歉,春儿在补觉,昨天陪几个项目经理出去玩儿,折腾到太晚了。工作需要,你也知道的。”   陈嫣不开心,顿足嗔怒,“借口吧……就你,啥都帮你弟,你就不能开导开导他?咋这么老的男生还不开窍啊?笨死了。”系安全带,小声嘀咕,“他难得主动要求来接我,还说话不算数。”   “大概时机未到。”系青瞟一眼粉嫩嫩的陈嫣,“要不你再主动点儿?”   陈嫣嘟嘴,“算了,我知道我没魅力。”   系青故意做出可惜可叹的表情,“哎,没自信可是非常不时代女性的行为哦。”   “我的自信早被你弟给磨光了,”陈嫣很兄弟地捶系青一记,“让你弟赔给我啦……”   系青只笑,发动车子,暗暗感慨,类如感情这种事儿,旁人提点那就是废话,得自己悟才行。系青没忘记春儿弟弟人生中第一次艳梦的女主角,就是身边这位女生。如果在那个时候,春儿能有所觉悟,给感情一次发芽生根的机会,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许会长成另外一个样子。不过,很遗憾,春儿在这方面有时愚钝的让人啼笑皆非。   如今,这枚叫怀系春的帅男,制造出的各种版本,令人或惆怅或瞠目或遗憾的爱情故事,已是铺天盖地,对于爱情,春儿缺乏持久的定力,或者说,能让他有定力的女人还没出现?不过……系青也仍然记得,曾经,他家春儿不顾自己境况危急,死活不肯供出,可以免他受罪,还他清白的,某位女性友人的下落,系青至今不知那是所为何来,他想……感情世界里能成就的完美,情和缘,缺一不可。   回公司,系青特别冲接待处那边的员工道声早上好,这是有原因的。   那会儿,系青刚回来工作,因觉得反正是自家公司,可以放松一点,不用非穿的正儿八经去开工,于是牛仔裤,短靴,帽T,从爷爷那边出发,背个双肩包就来上班。自个儿来的,搭公车,没随从,爸妈也没陪着,他还一时粗心没带什么证件,结果被接待处的小姐拦住,不让上楼。   系青解释过他爹妈是这儿的董事长,他也在这里的投资部工作。   奈何接待处小姐似乎不相信,“等董事长回来再说吧。”系青那天上班比较早到,寥寥几位来打卡的都是非主管级的普通员工,没人认识他,实在帮不上忙。没办法,系青倒也不急,非常好耐心,直等到常蓝来上班时助他脱困。   后来系青得知接待处的小姐为此差点被主管开除,系青亲自帮人说情才作罢。接待处的小姐有跟系青道歉,“对不起,您看上去象来找工作的学生……”   系青得到经验,有时人真不能太随性,处在什么位置还是做合乎他身份的事情比较好,不然会连累人。翌日再来上班,系青西装革履,还很搞的架上小黑超,开了辆奔驰的最新款SUVGL,车到写字楼下面让秘书帮他去泊车,摆足了谱儿。话说,任何人都是从表面迹象来判断事物的,他总不能为了自己轻松就要求别人透过表象看本质吧?又不是人人都长了X光的眼睛。系青为自己的任性稍有自责,后来每次系青见到接待处小姐,总是很客气的含笑问好。   系青闹出的这个大乌龙,公司人尽皆知,陈嫣当然也知道,她等系青招呼完接待处的小姐,说,“怀系青,你一点儿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心特软。”   系青对此无意深聊,泛泛应道,“没,老了。”   “你知道我最恨你们哥俩儿什么?”陈嫣悲愤,“就是……你们两个怎么居然都不变老?”   “没老吗?”系青绅士风度十足,将陈嫣直送到她办公室附近,耐心等老同学拿出他和春儿不老的证据,一张藏在钱夹里的高中毕业照,陈嫣指着照片里的怀家兄弟,“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嘛。”   而系青却瞅着照片里的背景,一阵失神,初夏晴空下绿油油的树,半旧的高低杠,土土的水泥乒乓球台,系青似乎能看到树后的墙边,先跳下来的他,把计然从墙头抱下来,替她理好衣服,背好书包,再在她唇上浅浅一吻……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张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眼看尽长安花。   “是不是?没怎么有差吧?”陈嫣掏出她的化妆镜,真的在把现在的系青和照片里的大男孩儿做比较。   其实,相片里的人,和现在的系青,肯定不太一样,不过……系青笑,折中,“嗯,大样未改,细节沧桑……”   十年生死两茫茫,大样未改,细节沧桑,如若再见,她还认得不认得我?   系青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路灯处的位置,不知是第几次在想,他那天看到的是人是鬼?   去年冬天,初雪那日,系青站在八楼小会议室的窗口赏雪,他真的只是无聊之下放个风而已,当然,他的目光是有瞄到路灯下有人仰脖望着天空,不知在观望什么,但并未在意。   可是过一会儿,那人还在,系青注意到是位女性公民,没打伞,穿着深蓝中长外套,浅灰色的长围巾,松松绕在脖子上,长发束成低低的马尾,影影绰绰,系青见着她肩头发上,落着层密密的雪花。   这片街区的灯火辉煌,将半空飞雪映衬得如彩色羽毛般,璀璨迷媚,也将灯下执拗的,仰头不知看什么的女子,映衬的愈加寥落孤单,她象条不真实的影子,虚虚浮浮的飘在那儿……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再一分钟过去……系青和楼底灯下的女子,遥遥相望,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每过去一分钟,他的心口就缩紧,缩紧再缩紧一点,终于,他被那个固执的,仰望天空,象条影子般的女人给整崩溃了,竟追下楼去,发疯一样的叫“计然,计然……”   系青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疯的,可或者,他一直都疯着的也说不定,从计然失踪后开始。所以……系青还真的是好纠结,那个女人,是幻影,还是真实的?她跟计然的感觉,很象很象。   今天,系青格外的想计然,其实,每年生日,他都很想她……这是他们把自己交给对方的纪念日……   每年的今天,都是纪念日,她和他把自己交给对方的纪念日。计然因此选了两朵最漂亮的红玫瑰,用透明的包装纸包好,插在包包的侧袋里,把买玫瑰花的钱给钟大姐。   钟大姐无奈收下,抱怨,“你就爱斤斤计较,不随和。”又很八卦的,“你这小葛朗台买玫瑰花干嘛?”   计然理由充分,“春天嘛,带两朵花回去给小真,看着心情也好些。”   钟大姐笑,“真羡慕你们姐妹两个。”交代店员,把怀家Party上要用的花花草草往车上搬,感叹,“我也没个姐妹,爹妈又嫌我,家里有事都没人商量。”   计然帮着拿装小工具的盒子,真诚表示,“有事你可以找我啊,我和小真都会帮你的……”   人啊,话是不能说太满的……   钟大姐手机呼唤,正准备出门的她接听之后,花容失色,“计然啊,这可不得了咯,我儿子在学校跟人打架,把同学眼睛打坏了……”不给计然任何喘息思考甚至拒绝的空间,老板娘指挥若定,“计然,本来说你看店的,可他们几个我实在不放心,我看你把店锁了跟着去吧。怀董事长家这个活咱可不能怠慢了。”   去怀家?计然面无人色。   钟大姐急忙忙叫的士,临上车还跟计然念叨,“那个花塔的设计是你出的,你肯定明白,记得盯好那几个懒家伙,干活手脚利索点儿。”   老板娘走了,送花小弟和店员伙计,站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望着计然,等着她一起加入去开工。伙计们的心情是雀跃的,怀家诶,听说他家房子装修得老带劲儿了。   计然的心情是绝望的,无路可走,锁门,还给自己戴上一副口罩。   “然姐,你干嘛?”   “有钱人特讲究,我不是感冒吗?我怕再被人嫌。”   “哪儿那么严重?那……那我们要不要也戴上?”   “随便吧……”   才刚从二月十四那些玫瑰花的刺激中恢复过来,难道还要再经受一次考验?计然感叹,老天,菩萨,我只想平安无事,苟活余生,就别难为我了。   怀家接待计然一行的是公司办公室主任,他带计然他们到一间大到足可以开舞会的客厅,说明过女主人常蓝想要的那个装饰效果后,就去忙别的,让计然有事再请女工找他。   这间大客厅里忙碌的人,有从酒店请来的,在长条餐桌那边工作的厨师。也有乐队在忙着调试音响和乐器。另有人在忙着弄灯啊什么什么的……所有在这个空间的人里,没有怀家兄弟,也没有常蓝,计然心头大石暂且放下,她这一路紧张的心快从嘴里蹦出来……好,那就赶快干活吧,越快越好。计然的小宇宙瞬间爆发,她以超常的热情投入工作,让送花小弟稍有纳罕,说,“然姐,我不知道你这么能干。”   计然眼一瞪,“啰嗦,动作快点儿!”擦掉额角上的汗珠,抱起一束百合,往梯子上爬,她现在开始后悔,为嘛她要设计一个这么复杂的花塔装饰?活活是挖坑埋自己啊。一层层颜色浅淡粉嫩的鲜花,云朵样堆积上去,看上去是好看,但做事的人快累断气了。而且觉得,怎么忙这么久都忙不完呢?计然急得直发晕,最累赘的是口罩蒙住口鼻,让本来就紧张的她,呼吸憋闷……先扯掉一会儿吧,反正他们也都不在……计然扯掉口罩,认认真真,打算从手里的一抱纯白百合里,选最好最漂亮的花儿来插……   忽听得楼梯那边有响动,常蓝戴着发卷下来巡查,跟厨师商量,“哎,那个蛋糕可别弄太甜,每个碟子里多摆一些,不要只顾着好看,来玩儿的年轻人多……”   计然瞠目屏息,老天……她本能去抓刚才随便放在梯子上的口罩,可手忙脚乱,偏把口罩碰落到地上去,哇……霉运怎么会千年如一日的跟着她?计然不得不抱着花从梯子上往下挪,打算捡口罩。   毫无预兆,有人从门廊那边进来,操着永远醇和温润的声线,“妈,我回来了……”   计然僵在梯子上,无奈地闭住眼睛,她劝自己,冷静,别动,这么多工人在,谁会注意到你?可自己劝自己也是有限度的,大概计然平时劝自己太多次了,这次的劝告不是很成功。偷眼瞧那人打算从自己身后下方路过,去大厅那头见妈妈。计然一脚悬空,慌的找不到应踩住的落脚点,硬撑住颤抖的膝盖,想,没关系,几秒的事情,熬过去就好……可是,她熬的好苦啊,那几秒有多长?似乎一生耗尽,似乎地老天荒……   天真无邪的小店员不识愁滋味,硬来搅局“然姐,帮我看看这样行不?”   计然咬牙不答应。   小店员以为她没听到,又喊一声,“计然……”   完蛋了……计然浑身无力,   本该路过的人停下脚步。   计然即将力竭的手脚再也没办法撑住自己,彻彻底底从梯子上往下坠……   怀系青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是想问清楚,谁知掉下来了……什么啊?他本能张开双臂,从劈头盖脸纷纷砸下的百合花里,抱住一个人……瞧这张脸……汗涔涔的额头,秀若远山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双唇玲珑,淡淡的粉色……前尘往事,随同从天而降的百合花和女人一样,忽然而至,系青全无防备,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被刺激到血肉模糊……实实在在,他抱着的,是令他魂牵梦系,朝思暮念的人,计然?!计然?!计然?!系青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大眼睛,瞪住他死而复生女朋友,她是活的,他确定!!!她是暖的,他确定!!!她是计然,苍白,但美丽,眉目间总藏着挥之不去的轻愁,他掌握中的,她的身体仍瘦弱的仿佛不堪一击……   “然姐,你没事吧?”对于这个意外,一时间还没人咂摸出计然和怀系青之间的不寻常,只道僵持不动的怀家长公子被这突发事故吓住。送花小弟欲扶计然站好,不过伸出来的手就尴尴尬尬被冷在那里。好容易抓到的人,系青哪儿肯轻易放手?沉默,憋气,震惊,狂喜,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牵扯不清,乱得他快死过去,乱到他的胃部一阵阵痉挛抽痛……那该死的胃炎是要现在来找他麻烦吗?   计然已经死过去了……如历经几生几世之后,她又回到他的怀抱里,被他拥抱保护着的那些记忆,好像前生烙印,今生重现……他是系青,她竟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脸……   “青儿?干嘛呢?”常蓝在大厅那边叫,“过来帮妈尝尝这酒的味道……”   常蓝……计然惊骇,浑身僵硬。   怀系青总算没真被计然吓死掉,也如从前一样,她的惊惧恐慌,他总是一目了然,赶紧把女朋友扶住站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道出寻常语气,“没事吧?”   计然大力摇头,蹲下,避开那双波澜涌现,包涵了太多内容的眼睛,捡地上的百合花。系青拎着公文包,去尝酒,“哦,味道还行。”不过最重要的是……“妈,你妆化好了?嗯……这条眉毛好像比那条低诶。”   常蓝喜上眉梢,这是青儿吗?竟然也开始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赶紧的,叫化妆师,“上楼再帮我修修。”跟青儿说,“等会儿上来帮妈看看头发。”   系青忍着胃部一阵阵的抽痛,态度有素,抓不住半点纰漏,应对,“好,我先去洗手间,马上上来。”   走进洗手间,系青打开水龙头,撩把凉水洗脸,意图让自己清醒清醒,谁知控制不住,胃酸上涌,逼得他不得不趴在池子边,呕心沥血,翻江倒海,一阵狂吐,直吐到眼泪哗哗流出来。又惨惨地笑,很好,到底,他又遇到她。   吐完人好像舒服点儿,系青麻溜清理好自己,用漱口水漱口,这不毛病吗?竟还有空吐?她人还在外面吧?对,她还是活的,可是,是谁告诉他,她死了?   大厅里,计然仍在忙。系青佯作无事,松松领带,让自己的呼吸能再稳定一点,走过去,堆出笑脸,赞,“这个设计非常漂亮。”   计然站梯子上插花,汗流浃背,眼冒金星,失语。她最怕看怀系青装没事的德行,越装没事,越有事。   花店员工们知道计然不爱说话的毛病,略有腹诽,这啥时候啥地方遇到的是啥人啊,好歹人大少爷刚不是还救你一次吗?咋正眼都不给一个?有口角伶俐的忙答应,“是我们然姐想出来的。”   系青轻描淡写,“好创意。”打听,“你们是哪家花店的?”   计然真想跟同事们吼一嗓子,不许说话。   可总有人比她快,没人逼供,有人上赶着招供,“你们公司的花都我们送的。”   这个答复系青明显不满意,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给送花的小弟,“哦,说起来我是你们的客户。”见送花小弟对这个牌子的香烟表现出极大兴趣,系青索性一盒塞到人家手里,“送货很辛苦吧?你们店离我们公司远吗?”   “不远,你们公司在街区中心,我们在路口,走没几步就到了……”   十年时间,这家伙的奸诈有增无减,炉火纯青。   可是,放过我吧……计然的喉咙被焦虑的情绪烧到干哑空洞。   除了奸诈程度有进步之外,系青的体贴入微也一样有长足进步,叫他家女工,“送点鲜榨果汁来。”问大家,“喜欢加冰的还是不加冰的?”得知大家都要加冰,系青吩咐,“除了一杯常温,其余都加冰……”又想想,“还是我自己来吧。”仰头冲计然的方向,半真半假,玩笑口吻,“帮我把活儿干漂亮点儿,没干完不许走哦,今天我生日呢,老了回忆起来……”   计然想哭,一阵阵热浪直往眼睛里涌,他还记得,她不适合冷饮。又想笑,这家伙怎么还是爱说老了老了的,老梗……她也想把手里的工具全砸他身上去,恨他,没任何道理的恨……   继续有人替计然答应,“怀经理我们肯定好好整……”   怀系青走了没过一会儿功夫,带着女工端一大盘子冷鲜果汁和热毛巾回来,独独一杯不加冰的果汁他亲自端给计然,同时送上热毛巾一块,“喏,怎么出那么多汗?快擦擦吧。”   这时候要是谁再看不出怀系青和计然之间的特别暧昧,大概也傻到家了。花店一干人等,默默喝果汁闷不吭声。计然咬牙死扛,浅浅微笑,唇齿间挤出两字,“谢谢。”胡乱擦擦额上的汗,也忘了爹妈教的,细嚼慢咽的祖训,一口气喝掉果汁,爬上梯子继续干活。系青则继续在下面站着,做足监工本分,有一搭没一搭跟大家闲聊,亲和力十足。虽他表现出来的亲和力不如老弟那么浑然天成,有那么点儿人工斧凿的痕迹,但也绝对是和颜悦色,令人如沐春风。于是,他问的,必定有人答,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整个过程,计然只觉煎熬非常。   系青其实也不是非想在这个时间给计然压力,他知道他应该上去找他妈,哄住妈妈不要随便下楼吓到女朋友,可他不是怕她又从上面摔下来吗?他已经很照顾她情绪了,没把她从这里掳走,一句句逼问   都去哪里了?   身体还好吗?   知道我在哪儿吧?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们公司不是你的客户吗?   你不是和我街头街尾的距离吗?   你在写字楼下面等过我吗?下雪的那一天?   十年来,和我想你一样想我吗?   还有……一定要告诉她,“我爱你。”   想问的想说的太多,太多,太多。系青更计较的是,她始终躲避他的目光,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提唤一句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多想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情意依依,温柔暖暖。   终于计然忙活完,收东西撤退,怀系青亲自送出,万般无奈,看着计然离开。随之开进怀家的,是春儿的座驾,烧包张扬的敞篷宝马gina里,还坐着人民公仆好警察张浩。   两个弟弟不知大难将至,勾肩搭背,拉着系青上去跟常蓝打招呼。   常蓝喜滋滋对镜梳妆,刚换好衣服,接受哥儿三个的恭维。她提点系青和春儿,“还不去换衣服?一会儿客人都来了。”   系青没回自己屋换衣服,他似笑非笑,去了春儿那屋找礼服,随便捡套深蓝西装穿上,闲闲淡淡跟春儿和张浩说,“我刚见到计然了。”   计然,被遗落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再提出来,有点儿不真实,春儿和浩子无意识重复,“计然?谁?”眼瞅着系青脸上逐渐冻成冰的表情,终于醒悟到那是谁,对,那个谁……哥见到了?   “谁跟我说她死了的?”   两弟弟俱不敢吭声,系青边系好那条细长领结,边一步步对着两个弟弟逼过去,极冷语气,每个字都象被冻住的冰珠样从嘴里呛出来,“说话,谁的主意?”   春儿实在怕老哥这种样子,抖抖的,“哥,别生气,一开始是我的主意,张叔也有征求爸妈的意见,就……”   原本她和他不用受这十年离散之苦,却被一群人愚弄,然后在今天,忽而今天,他们相遇,竟落得她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的结果。系青冷笑,点头,“很好,一群人的杰作……”挥拳而出,系青很用力很用力,击中春儿的下巴。浩子想上前拦住,系青再狠狠踹一脚给浩子,恨极的系青,淡淡撂话,“从今往后,再不是兄弟。”   穿着漂亮西装,铁青张脸的系青,一贯周到去跟常蓝告假,“妈,我胃炎好像犯了,出去看一下医生,马上回来。”   常蓝不疑有他,“好好怎么胃炎又犯了?肯定是工作压力太大,行,快去快回,客人我让春儿和浩子先招待着。完事儿给你放几天假……”   系青稍嫌夸张地,呲牙咧嘴,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离开逐渐人声鼎沸的大客厅。   开车找计然,那家花店铁将军把门,还好系青早有跟店员打听到过,计然住医院宿舍,她妹妹是医生,医院就是……从前那家医院,从前那家医院……系青悔得肠子青惨惨,他无数次路过那家医院,却从没想到过,她最后又走回到原来地点。   车子飞驰,树荫次第在系青头顶掠过,斑驳接着一个斑驳,满世婆娑。   医院到,系青下车冲进急诊,他不知道宿舍在哪里,他只是习惯来这里找人救他的命,很幸运他一眼找到了正准备下班的周大夫。十来年没见,周大夫见老,鬓染霜华,但还是那么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气质。系青一把抓住他,“告诉我,计然在哪儿。”   周大夫扶扶眼镜,定睛细瞧,“哎?怀系青?你现在才来?”   系青急得,“计然在哪儿?”   “哦,你还在找她啊,都十多年了呢。”   系青又想抡拳头了……   周大夫指指头顶,“楼上,心外科,刚看她来找计真。”   楼上,心外科,长长的走廊,仍旧时模样,怀系青象一脚走进自己的梦境,惶惑,迷茫,焦虑,一间间病房找计然,他甚至荒唐地想,会不会真的有一间苍白的病房等着他,打开门,房内的病床上,躺着浑身鲜血的计然?他跌跌撞撞,脚步踟蹰,猛然回首一瞬,不远处,正站着他要找的人。   计然没想到系青找到这儿来了,她和他距十几步远而已,可是,她知道,这中间隔住了什么样子的人与事。   刚刚,她很不舒服,找妹妹帮忙检查,小真摇头叹气,“姐。拜托你保护一下自己好不好?不用那么拼吧?你知道为了活下去我们付出过什么努力?怎么可以现在出岔子?”   是的,计然清楚为了活着,她们做过些什么,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再出差错。而系青,即使他就站在她面前,也一样那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他穿着件漂亮精致到和她的世界完全不搭调的礼服,拥有着她这个世界的人,很少具备的润雅高贵的气质,喜欢他,就像喜欢太阳一样,谁能真正拥有整个太阳呢?   对她而言,怀系青是掌握着这个世界的神,而她是个一直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属于她!   是梦非梦?非梦是梦?系青望着不远处的计然,眼眶渐渐湿润,他向她伸出手,“过来。”   计然没动。推着过世病人的轮床和嚎哭不已的病患家属,夹带着一场生离死别,与十年岁月沧桑,从他们身边路过。计然略侧过身子,忽略生死,也忽略掉系青伸向她的手。   于是这个女人的冷淡固执都令系青恼火到极点,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将其拖走,去哪里?还不知道,电梯等太久,走楼梯。   “喂,你放开我。”计然挣扎。   “休想,不放!”系青倔强。   不知为何,这对白听上去总嫌耳熟,计然的挣扎,也因此显得软弱。   出医院,系青不辨方向乱闯,他只想找个僻静地儿和计然聊聊,但那个僻静地儿还挺难找,结果转来转去,昏头胀脑,发现象迷路了似的,系青都忘了自己的车停在哪个方向,最后,站定在间书报亭前面,扶着计然的肩,略弯下腰,拉进点他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对着小然那张清水脸,质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问的自然而然,好像他的小女朋友只是消失了几天而不是几年,视那十年离散为空气。   计然的眼睛幽深深如一潭静水,她的身后,是树影交错的深深暮色,一眼望不穿。静默半晌,系青听到计然说,“我去结婚了。”   去结婚了?她结婚了?她已经不是怀系青的女朋友?而是另个不知是谁人的妻子?系青缓缓站直身体,高涨的情绪随着从计然肩上滑下的手一起,跌下去,不断跌下去,无止境的,好似能跌到宇宙黑洞里去……居然是这样?所有过往,如今已事过境迁……。   不如不见   计然很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从坟里爬出来吓人的。   不过,她和他之间,最好还是简单一点。类如述述衷肠,聊聊心事,哭哭委屈之类的意念,通通被计然压抑低头,欲语还休,一任万千情意,滔滔东流。   对着怀系青脸上那明显被打击到的表情,计然横下心来,正视,“谢谢你还记得我,”她微笑,很客套,“你跟以前比变挺多的,刚见着你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系青吸气,无法置信,张口结舌,“你,你,不认得我?”   “嗯,”计然藏好她的爱情,祭出她的世故,“亏着那是知道去你家做事,要不路上遇到你,我肯定认不出。”她故意略有夸张地感慨,“哎呀,你家那房子,得赶上十几个游泳池拼起来那么大吧?真漂亮。”又掏手机看看时间,“这么晚了?我得回家煮饭呢。”冲系青再笑笑,“知道今天你生日,家里客人多,不留你了。再见。”   系青傻愣愣,眼睁睁见计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想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却身心无力,不知该从何说起,从何做起……他想象过的,无数种重逢的画面里,没有一款,是长成这样的……老天,她说,街上偶遇,就不认得他了?是他变太多?还是她忘了他?   在这路口茫然伫立,系青心灰意懒,消沉得动都懒得动一下,直到电话响,常蓝妈妈问,“青儿,怎么还没回来?看的咋样啊?医生怎么说?”   系青才想起来,他还得回家做寿星公,随意答应,“啊,没事,这就回去。”去找他的车,刚才横冲直撞不辩西东一气乱走,也没注意到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再转悠一圈,终于弄清楚,这一片新建的门诊大楼的前身,是原来计家租屋的小住宅区。刚与计然并立的,有书报亭的街头,竟是当年与计然相别的巷口。   系青没忘记这个地方,也仍铭记那日的每一句对白,“小然,你不会放弃我吧?”   计然眼里颤着盈盈水波,几欲零落,答应他,“不会。”   不会???   如今他似历经千山万水跋涉而归,原地并无人等候。是不是所有的誓言都会成空?   誓言随风,无人相候……系青找到他的车,失落的一塌糊涂,好似他费尽心力找到梦寐以求的亚特兰蒂斯,却又眼见着那座城池瞬间化成灰烬……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眼瞅着他家大屋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笙歌响彻,火树银花,他却只觉索然无味。要在这个时候,回去见联手愚弄他的家人吗?不是他们,他何至于失去的如此彻底?   不,今晚,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系青给常蓝发短信,“妈,吃了药还是不舒服,我去爷爷那儿休息休息。”想想,系青又加两个字,“勿扰!”然后关机,方向盘一打,掉头把车开去爷爷家。   常蓝接到大儿子这条措辞冷淡的短信,很不安,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但一时也说不上个所以然。特别是,春儿和浩子在楼上磨蹭什么呢?咋半天不下来?叫陈嫣,“上去帮我催那两个臭小子下来。”   春儿半天没下来当然是因为被老哥给吓住了,哥气头上要断绝兄弟关系,是一时冲动嘛,他当弟弟的得想办法挽回对不?也没忙着换衣服,先叫人送冰块上来,敷被青儿哥哥揍裂掉的嘴角,跟浩子商量,“你说我哥咋碰着她的?哎,不过,还好,她还活着,我差点以为她被我气死了。”   浩子边纠结着,边帮春儿换毛巾里的冰块,“就你,成年到辈子的,尽出幺蛾子,咱这次得消停点儿了哈,哥都不认咱这兄弟呢。”浩子难受,脸上的表情甚是憋屈。   春儿悻悻,“将功折罪,这回我们帮他还不行?”转着眼珠,“不能让我妈知道,不然又天下大乱了。”   张浩说,“早晚会知道的吧?”   “晚点儿比早点儿好,有缓冲空间。”春儿揽镜自顾,咋呼,“浩子,你看,好家伙,脸都肿了,我妈等会儿问起来,咱回得上话不?要找个由头……”正说话间,有人敲门,甜姐儿进来催,“哎,你们两个大男人换衣服要换多久啊,比女人还慢。”   春儿和浩子没正经的先冲女生吹口哨,异口同声赞叹,“漂亮。”   是真漂亮,珍珠吊带的纯白拽地礼服,满头青丝,微卷着,如云如瀑,直披到腰间,黑发下若隐若现的背部肌肤,溜光水滑,娇嫩的有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的冲动。更何况她妆化的通透无暇,恰到好处。这个女生站在那儿,当真赏心悦目。   对这么个漂亮姑娘,春儿是可惜的,直言,“听公司人说,你为我和我哥的生日聚会早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真花心思……”边说着话,也不避讳陈嫣的面,脱衣服裤子,只着件小小的内裤,窜到更衣间的衣架上找他的礼服,大剌剌毫不在乎的声音,从更衣室一直响到卧室,“女为悦己者容,这话还真不假。”   陈嫣不知就里,先是为着春儿毫无顾忌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臊红了脸,又为着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心如鹿撞,连耳朵根都红了。   什么都知道的浩子推推他的眼镜,耙耙头发,哎,这个春儿还是少说一句吧。   春儿一点儿都不肯少说,上衣扣子都没扣好,裸着肌肉匀称的胸膛,边系裤子皮带边从更衣间出来,“甜姐儿,人和人之间也是要缘分的。”   “我知道。”陈嫣声音很甜,她总觉得这种情话是不是应该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再讲才对?当着张浩的面怪不好意思的。眼瞅见春儿嘴角裂了,关心,“你怎么了?下午在公司看你还好好的,跟谁打架了?”   “我哥,”春儿脸上的委屈在浩子眼里是见惯了的,百分百的做作,在陈嫣眼里就是百分之二百的可怜。春儿又委屈又可怜的,“生日嘛,送他份儿礼物,不领情就算了,我又不是故意把礼物弄错了的。”   “啥礼物啊,错了也不用打人嘛。”陈嫣还真心疼,上前细看,“呀,都流血了。”   春儿向来是人给三分颜色就开染缸的主儿,借题发挥,“就是说嘛,多狠啊,我都不帅了。不就是送我哥一个脱衣舞女郎吗?我哪儿知道那跳舞的是泰国人 妖啊……”   这个理由?张浩侧身靠在柜子上,蒙脸,妈啊……   陈嫣目瞪口呆,直结巴,“你,你送你哥脱衣舞女郎当礼物?你……”哎,对春儿,实在是……无话可说。,   春儿系好领带,整理整理已经很有型有款的头发,倒喋喋不休上了,“陈嫣,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二哥劝你一句,知道你对我哥那是情根深种,感情历久弥新,你也一向矢志不移,奋发图强,不过见好就收吧,我哥心里有人的……”   啪!甜姐儿手里饰满珍珠蕾丝的包包毫不留情,狠狠砸到春儿脸上,力道大的让春儿有错觉,是不是他这一边的嘴角又要裂了……   揍完春儿甜姐儿犹不解恨,再对着观战的浩子腿肚子上狠踹一脚,骂,“臭男生……”怒冲冲提着裙子跑走。   春儿的运气很少这么坏,炸毛,“操,老子招谁惹谁了?”他问死党,“你说今儿个是我生日吧?咋恁倒霉呢?”   浩子能说啥?干笑,“甜姐儿骂人的本事没进步,哦?十年如一日,就臭男生三儿字,花样好少……”   “春儿,你和你哥打架了?”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常蓝进屋,“为啥?”   春儿把理由再复述一遍,“我不就是送他个脱衣舞女郎当寿礼嘛,我也不知道她是泰国人 妖啊,看着挺浪的妞儿……”   常蓝的巴掌麻溜的抽到春儿的脑袋上,“你疯了啊,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啥脾气啥心性,你送只汉堡也比送脱衣舞女郎强啊,一天到晚寻思什么呢?脑子里长草了不是?看给你哥气的,过生日都不回来了。”   “啊?不回来了?”春儿紧张,这就和计然私奔了吗?胆儿突突的,打听,“那我哥去哪儿了?”   “还不又去爷爷那儿了。”常蓝整理整理身上的礼服,哎,闹心不?好好的party被这臭小子给毁了,无奈,“行了,赶紧下楼帮我招待客人,想累死你妈啊……”   啊,看样子脱衣舞娘的理由妈妈接受无碍,春儿答应常蓝,“好好,妈,我这就来。”擦护唇膏,觑着老妈出门,跟浩子嘀咕,“你说我哥今晚儿是不是和计然睡上了?”   浩子瞅着屋门的方向,紧张的快尿裤子,求春儿,“咱少说两句行不?”   “行,”春儿痛快答应,照镜子扒拉扒拉头发,哀怨,“你说我这倒霉催的,打哪儿不行啊非打脸?”   怀爷爷,仍住在军区大院的那座旧式小楼里,怀建军和常蓝雇了特护和工人全天候照顾着老爷子。其实,原本是打算将老爷子接到大屋去的,但医生说,熟悉的生活环境对病人要好一些,特别嘱咐怀建军有时间多陪陪老人。不过,事实上,忙碌的怀家人,能回来陪老人的时间并不多。好在春儿和青儿比爸妈回来的时间多一些。   春儿回来看往爷爷,会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只小鸡或者小鸭,还有些来自乡间田野里的物事,麦穗,高粱,玉米杆子等等,又或跟爷爷一起分享冰激凌。每次,怀爷爷都被这些奇怪的礼物逗的很开心。   系青没那些花样,但他能陪爷爷下棋。事实上怀爷爷并不是真在下棋,他只是在乱摆,后来系青琢磨出来,爷爷是试图利用棋子棋盘做军事上的沙盘推演,多看几次,系青也看懂一些,陪爷爷一起摆那些棋子,间或唠叨一些他从不在人前提起的心事。   今天晚上,系青洗过澡,换过便服,吃过药,喝了点粥,便坐在爷爷那间俭朴的书房里,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爷爷,还记得不?你答应我送点水果保健品去看看帮过我的那个女生,她叫计然,我很喜欢她。那时候真是,想法设法,找机会去看她……还有那次我生病,爷爷送我去医院,后来我支开你和春儿……”   “翠兰儿啊,”爷爷冲青儿叫老伴儿的小名,“去看看青儿睡没?别顾着看书又不睡觉,还有春儿总踢被子……”   “嗯,”系青答应,“我这就去,爷爷,早点儿睡吧。”   夜,大雨,透过系青二楼睡房的玻璃窗向外看,院落,街灯,雨水,氤氲一片。   慢慢伸出手,五指张开,贴在玻璃上,窗面因此浮起淡淡的雾气,贴着手掌的轮廓,一点点扩散开来。系青眼里的泪意,这次第,再也难以自控的,也一点点扩散。   这栋小楼,这扇窗,这张书桌,陪伴过系青的青春岁月。他至今记得,少年时候,那些为计然无眠的夜里,即使患着重感冒也浑然不觉难受,只为翌日能去看望心爱的女孩儿,而紧张兴奋的心情。更记得带她在雨夜凉亭里过夜的晚上,他的小女朋友说,“如果今晚没有月亮,我希望明天早上能有太阳,这样我们总算能一起等一次日出……”   住在一间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等着被太阳叫醒,那是他们共有的,常常念及的愿望。   可是转瞬间,十年离散,时光流转,记忆褪色,岁月自有它不动声色的力量。   不知道计然一直来是怎样生活的?系青知道,彼时的他,还没学会抽烟,灵气也未被污染,现在的他,当然多多少少,被生活改变了一点。   而如今他们再见,都似再世为人,发生过的一切,如南柯一梦,醒来后,那些心动的痕迹,竟似被她抹的干干净净。   雨水淋漓的玻璃窗上,浮现计然的脸,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吐出一字一句对系青而言无异如惊涛骇浪,“我结婚去了……亏着那是知道去你家做事,要不路上遇到你,我肯定认不出。”   她结婚了?竟敢去结婚了?她说她不认得我了……还来不及好好品尝重逢的喜悦,就被一脚踹去无星无月的黑夜,系青整个世界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抽烟,一支接一支,直到天明,抽光一整盒,青烟散尽,什么都浮不出来。瞅着天边渐起的鱼肚白,系青茫然不已,时间啊,就这样过去,一天又开始了?!   糟糕啊,他的爱情,从来覆水难收,在每一天日落,在每一次日升。   计然又发烧,头痛欲裂,喉咙干痛,咽口唾沫都象受刑。亏得是住医院附近,半夜跑来吊点滴还挺方便的。有懂事的学生,帮看顾姐姐的计真在病房放好折叠床,倦极的计真,窝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计然睡不着,经历过白天的一切,还能睡着才叫出鬼了。   会想到很多,尤其想念系青的笑容,和他的眼睛。   从没忘记过,那年她病后回校,见着陪校领导接见外宾的系青。出教室时候,他对她做个鬼脸。那是一向老成持重,俊雅有格的怀系青,他从来内敛规矩的稍嫌过分,可那一天,他高兴他的女朋友又坐回他身边,竟在众目之下,忍不住对着她的方向,做鬼脸。那一刻的他,笑意皎洁,犹如日星……而他的女朋友在他给过那样的笑容之后,在享有那样的美满之后,提出来,“我们分手吧。”   十来年前,她说,“分手吧,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他被逼的眼里泪意隐隐,“我们谈个条件,不换坐,维持现状,你答应,我同意分手。”   十来年后,她明知道他仍爱她,还是说,“路上遇到,我肯定认不出你。”   他脸上尽是遭遇打击后的伤心震惊,“你不认得我了?”   我对他从来都这么残忍,只不过因为他爱的是我……   所以,她真的遭了报应吧?   他说过,她的任何事,都和他有关系,她做噩梦,他就到她的梦里去救她。   他说过,好姑娘,不应该随便放弃他那么好的男朋友。让她起誓,她若随便离开他,就要接受十年不见的惩罚。   她放弃了,随便离开了。   于是,他对她活过的那些,比噩梦还噩梦的日子一无所知   于是,她真的十多年未能见到他。   十年啊……计然捂住嘴,压抑住几乎无法遏制的哭泣,这十年过去,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以前不忍拖累他,现在更加不能。   他们之间隔了十载离散,隔过天涯,隔过生死,隔着计然一直逃避,不能勇敢面对的,父辈之间的恩怨,还有计真……   应付这个活人的世界,需要健康的体魄,坚定的意志,计然自忖,她不行,那些苦死人的爱恨情仇,她不敢再去招惹,没一样,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真的,她什么都不能对系青说。   象她多高兴再见到他的那些,一如少女时代的她,初见他时的那种欣喜与感动,   象她多想念他眼里水样的温柔,那如江南烟雨中溪柳朦朦般的温柔,他的温柔总是能让她轻易融化其中,心甘情愿,死亦无憾。   象她很爱很爱很爱他,不能说……不能说……   甚至,她不敢叫他的名字,那个名字在意念中沉浮太久,沉甸甸,如何出口?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残忍流走,从前笑,而今意,无数事情都不可再得,且再来也无非是一次提醒,提醒那些曾拥有的,如花开千树的幸福,最后也只是镜花水月的结果……其实,她应该更彻底一点,那是聪明固执的怀系青……   再过一会儿,听着窗外啁啾鸟鸣,计然擦干眼角泪痕,推醒妹妹,“小真,食堂开饭没有呢?觉得有点儿饿。”   计真迷迷糊糊笑,“哇,知道饿是好事儿。”伸手探探姐姐额角的温度,又皱眉头,“怎么温度好像没降多少似的?”   计然说,“发烧需要个过程嘛,你当医生的还不清楚?”   计真接受这个道理,“也是。嗯,等我去给你买份粥来。”   等妹妹出病房,计然电话给她老板,“钟大姐,你还好吗?哦,孩子没事儿啊,幸亏没事儿。呃……我想跟你请个假,有点儿发烧,哎,没关系,不用来看我,不是大问题,你知道我这身体,败絮其中,嗯……其实我是需要你帮忙,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有人来找我,打听我的下落,问我的情况,记得,要店里每个人都口吻一致,就说我已经结婚了……对,结婚了!我们住在医院宿舍,是为了照顾我的关系,这样看病方便……另外,我想辞工,对不起,大姐……”   春日雨后的早晨,和下雪的时间毕竟不同的。系青站在路灯下的位置,仰头看他家的写字楼,高高的蓝天下,楼上每个房间的玻璃都闪着光,通透明亮。那天,她在这里看什么?   话说,郁卒了一夜,做足惨绿青年状的怀家大少,被晨风吹的稍微清醒了一点,终于想起来,那个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她的女人,确实在去年初雪那日,在这里发过呆吧?在这里看那么久,只是为了看雪吗?系青寻思,难道不是为了我吗?没错,那个女人,是她现在的样子,瘦弱,长发束成低低的马尾……哦,她长发的样子很漂亮……   “怀经理早上好。”来上班的员工跟系青招呼。   系青强打精神,回以微笑,“早上好。”揉着有点发酸的脖根进写字楼,总站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进电梯,男男女女叽叽喳喳,象每个早晨一样,无数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往系青耳朵里钻。系青听有位男员工说,“哎,同居也不方便啊,租来的房子小嘛,再说她妹妹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一起住……”   系青按电梯,他得去趟花店,不对,那丫头不是骗他的吧?结婚了还住在妹妹宿舍干什么?为何不自立门户?   花店,钟大姐开小型会议,除了日常事务,主要也传达一下计然的心意,“务必哈,帮忙一下计然。”她还没来得及听众伙计八卦昨天在怀家的奇遇,径自感叹,“到底是谁找计然麻烦?哼,到咱这儿,肯定都给收拾了。”   送花小弟嗫嗫,“是怀……”   话音未落,门铃一串响,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来得可真早,钟大姐盯着进来的两位高大青年,吞一大口口水,哪儿来的小帅哥?卷卷的栗色头发,漂亮的脸蛋,笑起来还有点儿甜蜜蜜的味道,煞是可爱。哇,电影明星吧?   系春玩儿了一夜,这会儿困着呢,问同样熬了一夜但仍然精神不错的张浩,“你都打听清楚了?确实是这儿?”   张浩老神在在,“这点事儿整不清楚我干警察干嘛?”推推眼镜,站到钟大姐面前,专业公仆的谦和语气,“你好,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我们想知道,一位叫计然的女同志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是的。”钟大姐瞄系春吃口香糖,哇,吃口香糖也这么帅?   “计然现在在吗?”   “不在,请假了。”   春儿凑过来,吊儿郎当,“计然情况怎么样?在这儿干多久了?有过男朋友没?私生活方面……”春儿打个不知所谓的手势,问题则更不知所谓,“私生活方面还行吧?”   靠,长得好的男人真都是金玉其外的家伙,没一条好种。钟大姐眼一翻,“这位先生,什么叫私生活还行吧?你哪儿的?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啊?”   春儿不耐烦,老女人就是讨厌,这么难讲话,拍拍浩子,“公安,给她亮证件。”   浩子为难,他的证件可不是这么用的。但这句公安亮证件,倒给钟大姐提个醒,计然的麻烦该不是这个吧?立马招供,“计然已婚,私生活检点,她身体不好,婚后和老公跟她妹妹一起住医院的宿舍。”   “哦?结婚了?”浩子和春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那搞屁嘛,他气个鸟啊,还揍人……”两人洋洋洒洒,出店去也。   “到底啥事儿呢?”钟大姐看店员。   几个店员和送花小弟抓耳挠腮,嘀嘀咕咕,“这个头发是卷的,染了,不一样诶,可是好象哦,双胞胎,真的是双胞胎。”   钟大姐还没太弄清楚什么叫真的双胞胎,只见又一帅哥拉门,叮铃铃一阵脆响后,来人客客气气,先冲店员们笑笑,“早上好,请问计然来上班了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花店上空路过了哪路神仙?刚才的帅哥让人神魂颠倒,这个则令人呼吸困难。   钟大姐收摄心神,答应,“不在,她没来上班。”思忖,这个也是来问计然私生活的?   没错,这个也是。系青问,“我是计然的老同学,想去她家拜访,但对她家情况不是太了解,请问她住哪里?是跟家人同住吗?   啊,也是来找麻烦的,计然啥时候得罪这些看上去好高贵,穿的极有品的有钱人啊?钟大姐打定主要,爽快应对,“计然啊,结婚了,她身体不太好,为了看病方便,和老公一起住她妹妹在医院的宿舍。”钟大姐的声音越来越弱,眼见着眼前大男人的一张脸,由浅浅的阳光明媚,逐渐转多云,再转阴,他伤感的好像要下雨了。   “谢谢。”系青掏钱包,“麻烦给我一束百合花。哦,不是,我不带走,等计然来了,帮我交给计然。就说……没有,没什么,花给她就行了……”   “然姐疯了。”等系青离开,送花小弟和店员一致断定。   “为啥?”钟大姐别别扭扭把百合放好,话说这事儿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而别扭的真相就是……店员七嘴八舌把昨天在怀家发生的意外告知老板娘,“然姐明明单身嘛,人家怀家大少爷也单身啊,干嘛骗人家她结婚了?还是老情人,老同学。”女店员遗憾的活都不要干了,呼天抢地,“要是我有这样的机会,还不赶紧上?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咯……”   钟大姐对这样的真相只是叹了口气,这村这店当然好,也得要的起啊……   她真的结婚了,怎么办?   可我真的在那个雪天看见过她,怎么办?   她应该不是对我没感觉?怎么办?   她可能真的对我没感觉了,怎么办?   系青被这些念头搞得心神恍惚,日日“呕血”几升,时间好似停滞不前,但又清清楚楚,日夜交替,星移斗转。系青在每个天明前都在考虑他应该做什么,却又在每个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知所措,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   管他的,把她抢回来。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可还有个声音说,人家那是夫妻……尽管系青真不愿意承认她有丈夫。   所以,所以,所以……其实他还是想要她……   可是,可是,可是……十年人事变迁……   或者可以折中,先弄清楚她过的好不好?他们感情深吗?那个男的能让她幸福吗?看小然瘦的那样子,还出来打工,肯定不幸福。好像也不是,幸福这事儿不是这么判定的……   千百种念头,每天如过山车样从系青脑子里呼啸而过,直接导致他行为诡异,开会时候神游水星,时有听不到别人对他说的话,进办公室的时候不知为何胳膊总是重重的撞到门把手。这都没什么,对公司里的人来说,最恐怖的是跟兄弟翻了脸,直接叫另位怀经理,“怀系春……”   “青儿,你就原谅春儿吧,他又不是有意的,你也跟他生气好几天了。”常蓝劝大儿子。   系青并不真清楚妈在说什么,心不在焉,空泛答应,“我考虑。”   其实现在面对妈妈也是痛苦的,可系青不能跟妈妈抱怨,生气,翻脸。说到底她也是可怜的女人,老爸跟一个空姐搞在一起,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妈妈被蒙在鼓里,系青无法想象真相败露那一天妈妈会做什么。他和春儿就算知道这些,也不能对爸爸怎样,按理说,长辈们的私生活,小辈不应干涉参与,就好像春儿的私生活,爸爸也很小心,从不干预。老头最多只是不喜欢春儿的头发,为此总吹胡子瞪眼,和春儿好像势不两立。   不得不每天喝浓浓的黑咖啡提神,系青有时甚至想搞点吗啡来用用了。可喝多少杯黑咖仍精神不济。   不由自主去找她,多少次,下班了只是想去吃个饭,却踱步到花店附近,又忙忙折回,结果饭都忘了吃。又多少回,把车开到医院那边,瞅着医院宿舍楼上的灯光在暮色里一盏盏亮起,系青妒火中烧,天,他没办法想象计然给一个猥琐男人烧饭,并和那人睡到一张床上去的画面。对,除了他,其他男人都猥琐猥琐猥琐……   然后他的胃好像一直被妒火烧的很痛,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医生,可是又常常把这茬给忘掉,痛,自让他痛!   这日,需要加班,系青把车从医院附近开回公司,路过广场,想吃胃药,没水了,停车找店去买水。   路边有店,但系青瞅着被重新装修改建过,面目全非的书城和影院,很想过去看看。这里即使变化再大,也是她和他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啊……   逛一圈,电影院没进去,书城也没进去,感觉人很多的广场又空又冷,心情更是差,百无聊赖,去广场边上的露天冷饮屋买水。卖水的小姑娘样貌清秀出尘,她穿白底浅紫色小碎花的衬衫,蓝色牛仔七分裤,帆布鞋,系着蓝色格子围裙,头上绑着同色头巾,在冷饮柜前手脚麻利,忙的热火朝天。   计然?!她怎么又来这儿打工了?   柔和的嗓音,象掠过柳下花间的风,“嗨,先生要什么?啊……”发现系青,计然愣住,眼睛里写满惊慌失措。   是干嘛?慌成这样?当我洪水猛兽?系青一肚子火。他都快疯了,她怎么还可以过的这么好?还能长得这么美?   “矿泉水!”系青冷着脸,口气凶,装陌生,递张十元给计然。   计然垂下睫毛,拿瓶冰水给系青。   系青不接,这女人懂不懂啊?胃痛的人能喝冰水吗?平时挺细心的,现下咋一点都不明察秋毫?对自己老公肯定不这样吧?冷哼,“我要不冰的。”   计然沉默,弯腰,从下面的箱子里找不冰的。她一直避开系青的目光,且……可怜,楚楚动人,没有悬念的,系青立马自责,干嘛跟她凶?想这些年,她父母双亡,也是被他怀系青所累,恨他,不想爱他了,另嫁也情有可原,他自己不也差点就结婚了吗?不能凶她……紧跟着,和风细雨的,“算了,还是给我冰的吧。”   计然直起身,飞快看他一眼,又垂头,“里面有不冰的,等一下,我进去找找。”   系青想说不用了,又没开口,好歹,这是个可以在此地多留一会儿的机会。手指挠挠额角,打量这间店,还是挺齐整的地方,没装空调哦,夏天会不会很热?计然很怕热的。他还看到里间的电视机在转播某电影频道的电影,很老的片子了吧,这个电影系青看过,他和计然都看过……系青百感交集,注目电视机屏幕里,徐帆从葛优身后,抱住他,吻他的光脑门……   一瓶水递给系青,系青机械性接过。   “找你钱,抱歉,都是硬币。”和计然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仿佛超越时空,从岁月深处传出来的对白,“别让我犯错误。”随之一把硬币哗啦啦全掉到地上去。   系青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没接住,还是计然的手抖了,但他确定他碰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手,温度比他低,触感,比他软,和很多年前,他去接她春游的那个早上一样,碰到计然的手,对他来说,仍是个大事件。   “对不起。”计然喃喃,依然不看系青,走出柜台,蹲下捡落了一地的硬币。   系青不响,蹲下跟着一起捡。其实他很想把她抓去什么地方,狠狠抱住……拣好硬币的计然,发现找零的数目好像还不对,从围裙口袋翻出两个硬币,放进系青手里。她很小心,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系青的。   系青盯着她,眼神里都是质问,喂,你故意不碰我的吧?我有毒吗?   计然不接他的目光,仿佛誓要与他绝缘。有顾客来买雪糕,她浅笑盈盈,“你好,要什么?”   我应该要什么?系青离开冷饮店,靠在一根灯柱下,喝水。   第一个念头,他想要计然,把她抢回来!第二个念头,拷贝第一个,第三个念头,拷贝第二个,以此类推,可以拷贝到很多,十个,百个,千个 ,万个……   他觉得他应该从这些念头里选一个出来做培养。   请放心我仍是你的信徒   “你知道浴火凤凰和烤鸭的分别是什么吗?”又换一辆新款限量版兰博基尼的春儿,坐在车里,瞅着大哥怀系青把车开进停车场后,垂头丧气上楼去加班,跟张浩磨叨,“我哥肯定知道计然已经结婚了。”   张浩对春儿的跳跃思维见惯不怪,研究一罐鱼子酱,“几者之间有关系吗?你哥,凤凰和烤鸭。”   春儿推推鼻梁上的茶色墨镜,装深沉状,“如果他能象我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绝对浴火重生。那象他现在因为计然结婚而把自己搞得这么萎靡不振,无异被烤成盘菜,烤鸭,绝对的烤鸭啊。”   浩子噗嗤笑出来,摇头,“你他妈的,就歪理多。”又皱眉头,“哎,哥还不理咱俩呢,你不说你要将功折罪把哥给哄回来吗?”   春儿烦躁,“本来不是说帮他和计然吗?那计然不是结婚了吗?咱就算把人搅和离了,计然再嫁我哥,她当属二婚。”春儿斜眼瞄浩子,“怀系青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结果他老大娶个二婚的回来,你说我家谁能答应?且不论我妈我爸,就我家那亲戚朋友,口水都能把我家给淹了。哎,咱打个比方,不说搁我家,这事儿要撂你身上,你成不啊?”   浩子习惯摸后脑勺,苦着脸儿,“可也是哈,撂我身上估计也不成。那……那你打算咋整?就让哥一直气咱俩?”   “找人劝劝他呗。”春儿又冒坏水,“咱俩想辙把甜姐儿和我哥送做堆吧,这比把我哥和计然整一块儿容易点儿。”   浩子瞪大眼睛,“不,春儿,这不容易,哎,我说……”   浩子话没说完,见春儿用力按喇叭,脑袋伸出车窗,张扬着大嗓门,“嗨,甜姐儿,二哥在这儿。”   为着上次生日聚会上的事情,陈嫣气儿还不顺呢,嘟着嘴,瞅着春儿的新座驾,不给赞美,“烧包,又换车,我讨厌跑车,你就不能换个坐起来宽敞舒服点儿的车?”见春儿那身行头,也不乐意,“干嘛又帽子又墨镜的?天都快黑了诶,你不要每次都搞那么做作好不好?   “啧,造型你懂不懂?帅嘛。上来上来,赶紧的,”春儿殷勤护花,屁颠屁颠下来照顾美女上车,没正经儿,“前些日子二哥也不知咋得罪妹子你了,今天请你喝酒赔罪,顺便试试新车,香车美人,相得益彰。”   陈嫣嘀咕,“少拿好话甜惑我……”也就这么矫情一下,其实很喜欢“香车美人”的说法,看上去没那么别扭了。   她不别扭了吧,人家春二少还净拿别扭话逗她,边得意洋洋开车,边说,“喜欢宽敞车?我哥的车都宽敞。”春儿乐,贼兮兮的,“哎,我说陈嫣,在我哥那儿加把劲儿吧,喜欢他就得大声说出来,不然他不知道。你就告诉他,让他不要总那么没出息的当烤鸭,偶尔也得浴火重生做回凤凰……”   陈嫣又气倒,这位春二少就有这个本事,让EQIQ都不错的她,屡屡破功。她语气冷淡,“你请我去喝酒是为了你哥吗?你把你哥得罪了,想我去给你说道说道?”   春儿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好心又做了流水落花,再次惹毛人家,点头,挺可爱的样子,“嗯嗯嗯,帮帮二哥呗?”   女生的拳头嘭嘭砸去春儿头上肩上,春儿惊呼声中,车子好悬走成S型。   浩子拦陈嫣,“喂,别闹,影响春儿操作,再撞到人。”   春儿激怒,“你疯了啊,吃火药了吗?总这么一惊一乍的谁敢娶你啊?”   陈嫣怄到吐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拍车门,“给我停车!”   车停路边,陈嫣下去,高跟鞋跺的震天价响,不理两个臭男生,自个儿拦的士走了。春儿把帽子戴戴好,喘粗气,拳头捶方向盘,“丫毛病吧?啥脾气啊?”   浩子真看不下去,提醒,“春儿,甜姐儿喜欢的是你,你总把她和咱哥……喂……喂你有在听我说吗?哎哎哎,干嘛?”   春儿先是愣愣的不知在看什么,突然跳下车,跑到不远处那几家商铺前转来转去。   浩子跟上,“找啥呢?”   春儿摘下他那碍事做作的墨镜,“你看见没?一个女孩子,头发这么长。”春儿的手在肩膀位置比划比划,“呃……穿浅咖色的上衣,骑电动车,在这儿……”他四顾惘然,“刚才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咋突然不见了?”于是浪荡流连在街边商铺这儿猛找电动车,“这辆是不是?这辆呢?”   浩子跟着春儿,亦步亦趋,不耐,“你抽的哪阵子风?又看见哪个女人了?想搭讪?哎,你就不能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吗?”   春儿可没功夫听死党碎碎念,一门心思找车,终于找到一辆,“好像是它吧?”弯腰瞅瞅车镜,车镜上挂着只挺可爱的蜡笔小新。然后……然后春儿少爷匪夷所思地,对镜子检查他刚痊愈的嘴角,喃喃有词,“还有点儿青肿啊,这不影响咱祖国大好青年的形象吗?”   “看着还行。”清清脆脆的女声,响在春儿和浩子身后。   两人回头,乍见一位女性同胞。就像春儿说的,直发流畅顺滑,偏分,修剪的整齐大方,到肩膀长度,穿着件朴素的浅咖色宽松外套,脖子上系了条米色小黑点的长丝巾。她身材高挑,面色红润,无妆,但天然然的长眉自翠,唇不点而红,皮肤健康通透,剥壳鸡蛋般水灵。她在笑,脸颊上的酒窝,和圆转转,明珠样的一双眼睛里,都闪着点儿清朗戏谑的意味,看上去洒脱,自信,且明媚。她站在那里,仿佛会发光,将一片暮色渐沉的空间照亮。   这是个美女,正点到不行的美女,张浩自忖,难怪春儿神神叨叨出来找,值!   春儿呢,傻了吧唧的,楞一句话没憋出来。好跌份儿,咋熊成这样?浩子纯粹不想被兄弟的熊样儿给连累,难得一次主动与美女搭讪,大大方方,“你好,我叫张浩,可以认识……”紧跟着他的脚被春儿踢了一下,春儿跟正点美女笑笑,特傻特纯特熊特孬的那种,“好久不见。”   浩子讶异,啊?旧识?   正点美女把手里拎的水果往前面车篮里一放,对春儿浅浅挑眉,“好久不见。”发动电动车,冲春儿和张浩一笑,酒窝甜的要多可人多可人,说,“大好青年的形象不错。”语毕,并不等对方回应,便一车绝尘。   春儿急喊,“喂,别走。”慌慌张张往街上冲,差点儿被辆卡车给撞着,亏得浩子及时抓住他,两个人在卡车司机骂骂咧咧的一连串脏话声中,钻进兰博基尼。   春儿紧张,“看着她走哪边没?左拐对不?你公安啊,肯定知道那边是哪条街。”   今天这兄弟很没水准,算是孬到家了,浩子气得,“不是公安也知道啊弟弟(音发底笛)。”   一路追出去,直追到一个红绿灯下,才算找到正点美女。   春儿放下车窗,“小珍珠,你去哪儿?”   小珍珠偏头,轻轻松松答应,“回家吃饭啊。”   “我请你吃饭,”春儿热情殷切,“地方随你挑。”   小珍珠紧紧鼻子,可爱,摇头,“不去,你习惯半路溜号。”说着话,绿灯放行,小珍珠的电动车轻巧巧开走,春儿前面停的是辆反应超慢的大货柜,他狂按喇叭,恼火,“哦,操他爹的……”再追,又在一个红绿灯下追上小珍珠,“喂,上次我不是有意的……”   浩子真替哥们儿累,到底啥时候认识的妞儿啊……   小珍珠多数是被缠的不耐烦了,很敷衍,“没关系啦,我不介意。”   春儿那叫一个锲而不舍,“不是我介意吗?给个机会弥补吧。”   小珍珠又摇头,“没时间诶。”夜风吹着她的发丝凌乱,也让她那发丝凌乱下的面容风情万种,媚不可言。春儿瞅着小珍珠那张脸,一时间感天动地,哇,他的水玫瑰又回来了,喊,“我有时间,啥时间都成。”急切,“你订个地方,我请客。”   绿灯,小珍珠又发动车子。这次春儿前面没大货柜,奋起直追,拦住去路完全粘包赖的行径,“给个机会啦……”   小珍珠笑,含蓄,神秘。停车,从包包里拿出纸笔,用一种象给病人开医嘱似的口吻,“喏,这个地点,下个星期二早上,你去那里找我接我去吃饭。记住,早上九点一定要到这个地方的楼下,等到大概有一群人的时候,跟这群人一起进去,上四楼,右转,顺走廊到406室,我在那儿等你……”   小珍珠叮嘱一句,春儿答应一字,“成,成,成……”   等人走了才发现并不那么“成”,居然还要下个星期?春儿的遗憾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还有说不出的满肚子隐忧,她不会放他鸽子吧?   浩子想看看纸条内容,春儿藏起来,生怕谁偷他宝贝似的,不给看。   浩子撇嘴,“废劲儿不废劲儿?你要她电话不结了?还非得约个地点?哎,你这次追的妞儿看着还真成,叫啥名儿啊?家里有姐妹没?给兄弟介绍介绍认识一下呗?”   啊……姓名,年龄,电话,住址……竟然又忘了?苍天,大地……   春儿定定望着浩子,神色极其骇人。   张浩推推他,“喂,咋了?”   春儿一把掐住张浩的脖子,鼻子差点对上浩子的鼻子,吼,“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啊?这把年纪还学不会怎么做人兄弟……”   ------------------------------------------------------------   誓不言倦,永不言退 誓不言倦,永不言退   我的情歌夜夜为你唱起 1   系青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备,静静燃着一炉香,他手握狼毫,纸落云烟,写的尽是四个字,誓不言倦,永不言退……为他和计然。   他这八字计划愿望很好,实施起来稍有困难。   为了打听计然家的情况,系青又找去花店一次,见过钟老板,意思委婉地想套点儿情报。   谁知人老板娘倒快人快语,“自打你出现,我们计然就辞工,你知道我这地儿离了她乱成什么样儿?哎,你差不多就得吧,你当你的大少爷,她当她的小市民,多好,别折腾了,计然那身子骨不禁折腾。”   一番话说的系青甭提多难受,眼圈泛红,问,“计然身体还好吗?”   老板娘想是被系青那红眼圈给传染到,也很难受的样子,“说是也就这两年,交了心脏移植申请,等配型呢。这要是配不到合适的型,再受点儿刺激,或者其他什么意外,险着哪。”老板娘看看系青,突然就挺烦躁的,“哎,您老没事儿赶紧走吧。上次的花我帮你交给计然了……”   系青被这老板娘闹的怪不好意思的,又买一大捧花才走。   后来他也有去找周大夫,可是……颓啊……永远在系青需要这位大夫的时候,他老人家不在。也永远是菜鸟学生,应付系青,“老师出差,到海南开会去,大概得十来天才能回来。”   十来天?系青自认他大概忍不到那么久吧?话说,他现在的耐心还没小时候好呢。瞅着小实习大夫,试探,“你们医院有位计大夫吗?女的,她姓比较少见,计划的计。”   “有。”菜鸟实习生笑笑,“美女医生,我学姐,可厉害了,医学界的奇葩。”   哦,系青高兴了点儿,加劲儿,“计大夫是和她姐姐姐夫同住吗?”   “啊?”菜鸟医生呆了呆,挺机灵的反问系青,“你是哪里的?为什么问这些?”系青正琢磨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菜鸟小医生已经给他的行为找到动机,竟然劝他,“计大夫很难追到手的,你还是,还是……哎……”菜鸟医生对系青欠欠身,把他一个人扔走廊不管了。   系青郁闷死,拜托,他不是要追计大夫好吗?他是要追大夫的姐姐,哎呀呀,这些人真的好麻烦。   本有心想直接找计大夫一叙,又觉不好造次。美女医生,很难追……系青敏感觉得这医生脾气不一定好,还是不要冒昧前去,免得节外生枝。后来的许多事情证明,系青的预感是多么的精准,而且……亏得他有个“血滴子”弟弟。   于是,系青盯计然,一天之内,犹如坐不住的猴子,找了各种借口从公司跑出来,到广场那小店六趟,买了好多冷饮,终于弄清楚计然每天傍晚六点到十一点的班……真不容易……至于他买回来的,甜腻腻的冰激凌雪糕,还有从花店拎回来的花儿,就都送给陈嫣。结果陈嫣眨巴着清纯大眼睛,说,“别对我这么好嘛,春儿会误会的……”悲摧……   这段时间系青没理两个弟弟。当然,工作协调方面,他还是放血滴子的高手,只不过现在不是直接出手,改遥控方式……所有安排由秘书转达,挺不方便的,但系青宁可不方便也不打算原谅春儿。   在春儿屡屡向系青投以小狗般水汪汪的乞怜的眼神时,系青就对他更冷淡。太太过分,对纽约街头那些流浪游民和毒虫都给予怜惜和照顾的怀系春,却对他的感情无一处体谅。系青也不求他非要体谅不可,但……好歹不要使绊子制造麻烦好不好?   混蛋玩意儿,系青暗暗咒骂着,嘘口长气,再写一张,誓不言倦,永不言退。   常蓝敲门进来,给儿子送碗汤,“喏,胃不舒服多喝点儿汤吧。”   “谢谢妈。”系青乖乖喝下那碗猴头菇煲鸡汤,见常蓝在书桌边坐下,猜肯定又得提他和春儿之间的事儿。系青心平气和,面色恬静,并不主动出口相询,坐等妈妈提问。啊,话说春儿可真天才,居然用送他只泰国人妖当生日礼物这种烂理由,来掩饰他们之间争执的真正原因,还把妈给忽悠过去了?要是他自己想借口,大概没办法想到这么“精彩绝伦”的境地吧?   果然常蓝旧话重提,“青儿,你跟春儿之间别扭太久了,这样好吗?”   系青耍太极,“妈,我和春儿之间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   常蓝摇摇头,她和怀建军常常对系青这种类似外交辞令般,永远不给是或不是的交流方式很没辙,作罢,还是撤吧,“青儿,早点休息。”   “好的,呃,妈,”系青叫住常蓝,“这几天要忙几份投标计划,估计加班的时间多,我住公寓那边,离公司近,不天天回来了。”   常蓝笑笑,她家青儿一向工作努力,她很放心,“行,注意点儿身体,别让自己太累。到时候妈让厨房多熬点儿汤给你带去……”   看妈妈出去,系青抿抿嘴角,突然觉得,老弟给他隐瞒的挺好,亏得妈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不更难?   系青家的大屋,以居住环境为最优先考量条件,买在靠市郊的位置。   常蓝说,“为了每天能多呼吸一会儿含氧量高的空气,上班远一点,忍了。”可也是,反正怀家有车有司机,没关系。   但系青在纽约的时候,享受惯了寓所离公司近的方便,实在不想为了上班,在路上耗掉太多时间,所以他和春儿就在离公司较近的小住宅区找了间公寓住。就是那种挺普通的白领打工族会租的旧公寓,处于对舒适度方面的的要求,系青和房东商量之后,将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装修过,三室两卫两厅,打理干净了挺舒服的地方。但后来这个地方,除了系青有时用来休息,春儿偶尔会带个妞儿回来……嗯,那也很好,系青希望自己哪天能带计然回来,然后……把春儿轰出去!   下班,洗澡,到楼下的快餐店吃了点儿简单的晚餐,磨蹭磨蹭,系青就准备去广场那边等计然下班。话说系青真喜欢这家中式快餐店,味道不错,不用花太多钱也能吃的饱。在这种快餐店吃饭,常让系青想起他以前和计然相爱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会异想天开,如果双方家长都不接受他们,他干脆就带计然离家出走,两人相互扶持,半工半读,熬几年等工作了,慢慢一切就好起来了,不过他不会让计然太受苦……想哪天遇到高兴的事儿,就到这种小店来小吃一顿。   不过……现在他们之间的境况,与当初想象差很多,啧,那些旧时美梦,落花流水,雨打风吹去。   晚九点,系青躲在假山后面,偷瞧不远处,在冰柜前忙碌的计然。   做事很有效率的她,让系青想起计然以前写的周记,她日后会做个认真负责的打工妹,系青抽烟,微笑,说起来,他做医生的愿望已经再难实现,倒不如计然,有将她的人生愿望,付诸行动。   差不多十一点,老板关店,计然和大家道别,从角落里推出辆自行车……自行车?系青本能紧张。计然差不多走到假山这儿,蹬上车,很熟练的遛两下,一偏腿上去了,从系青藏身处骑过。系青蹿出去抓住计然的单车扶手,非常愚蠢地,“喂,当心摔着。”   计然骑单车也好些年了,甚至,行走“江湖”也好几年了。她虽然身体不太好,也遇上过一些让她难以应付的事情,但基本上,她遇到好人的概率比遇到混蛋的概率多。而且,她很幸运,没遇到过小偷,盗贼,抢劫犯。她也认为,她身无长物,貌不出众,虽然个性不讨人喜欢,但向来谨言慎行,也不会真去得罪人,所以她从不担心有人暗中对付她。   但是,今天真有人吹冷箭,突然出现,抢她的自行车龙头,计然本来也不是有胆英雄,吓得从车上滚下来,抱头惨叫……   系青怕小然真摔倒,及时揽住这个惨叫女人的腰,他不是有意吓她的,“别怕,是我。”将计然拥在怀中,系青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慰,“是我,我怕你从单车上摔下来,对不起。”   计然捂着胸口,从系青的怀抱中抬头,对着映入眼帘的,那张温柔到令人心碎的笑脸,英俊的面部线条,漆漆明眸里尽是情深意重,她皱眉嗔怒,“你怕我从单车上摔下来?喂,你不出来我怎么会摔下来?神经病嘛你。”无力,腿都软了,额头抵住系青的肩胛,耳边听到,是曾令她思念入骨,属于怀系青的呼吸节奏……计然抱怨,“吓死我……。”紧张之下,她对眼前男人,忘情依赖。   当心跳稍稍平复,理智抬头,计然浑身僵硬,这当然是一个依靠,但绝对更象一个拥抱,她忘记她现在的身份是有夫之妇,也忘记了横在他们之间的太多差异。闻着系青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另一波紧张袭向计然,她得怎么摆脱现下的尴尬?感觉系青将她抱的更紧一点,他带着怜惜的声音响在她头顶,“小然,你好像没再长高哦。”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冲得计然鼻腔酸涩,是,她没再长高,系青倒是高了很多,他的肩膀也宽了很多,这是货真价实的,怀系青给的拥抱,温暖妥帖,堂而皇之。   但这样下去可不行,计然猛地推开系青。即使做出这么不自然的动作,倒是装出很自然的问候,“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   突然凉下来的怀抱,很空虚……系青掩饰着将两只手塞进裤子口袋,也很自然的淡淡道,“哦,散步。”   计然不动声色,扶起地上的单车,“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系青连忙再抓住车把手,“呃,你会骑单车吗?”   这是他突然蹿出来拦住我的原因?计然失笑,点头,“嗯,会了啊。”   其实很想哭,她似乎活过了十年,苍老憔悴。   而他仍是当日扶他学习骑单车,因为怕她摔着,总不肯放手让她自己练,跟在她单车边,跑到挥汗如雨的执拗少年。他住在她的回忆里,永不老去,永远鲜活。只是,回忆里的人,真不该随便从记忆里跑出来啊,计然想起那些,她骑着单车,奔忙来去,为开店筹备的日子,也想起她怎样以他授以的技能存活求生的时间,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的情歌夜夜为你唱起 2   “你打算从这儿骑回家吗?”系青拦在单车前面,浅浅蹙眉,忧虑,“那么远,很累的。”   计然试着让自己的单车从系青身边绕过去,说,“还好,当锻炼身体,再说现在也没公车了啊。”   系青有意无意挡住计然,“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车停在附近。”   被他送?计然猛摇头,“不,不用了。”   她干嘛吓成这样子?被他送有那么可怕吗?系青冲口而出,“怕被你先生看到误会?”   种瓜得瓜,撒了那样的弥天大谎就得担这个果,计然承认,“是啊,看到不太好。”   那种想吐血的感觉又来了……系青抿抿嘴,半垂头想想,近乎无耻地结论,“那他应该来接你,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的。”   计然很想说,她所遭遇到的,最大的不安全隐患就是现在堵住她路的人。可是看着怀系青大少怄到发白的一张脸,又……不忍心,狠话说不出来,只好给子虚乌有的“区区老公”找理由,“他不是不来接,晚上他也加班。再说我回家走大马路,路灯那么亮,能有多不安全?”   系青这样解读计然脸上尴尬的表情,她并不喜欢自己丈夫被人非议。再说,可能真的家里有苦衷也说不定。所以……心疼别人的老婆就是这么回事儿,他气死在这儿都没人可怜。系青平时会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被自怨自艾自怜的情绪困扰,但今天放弃自制,狠狠可怜了自己一下。边自怜,边抓住计然的单车,委曲求全,“有误会,我再跟你家里人解释。但我不能让你这么晚一个人骑单车回家。来,跟我走,我车在那边。”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下去,真撑不不了多久。即使是暗夜下的怀系青,身上仍闪着势不可挡的阳光味道。计然站在他的阴影里居低临上,气势上平白矮着几分,再加上从前顺着他也惯了,现在……现在……还是继续撂狠话吧,总得把这家伙打退才行。   计然不跟系青走,“坐你的车回去?别闹了,那么好的车,邻居看到也要说闲话的。你总不能跟我家左邻右舍一个个去解释吧?”抢过被系青掌握的单车,“人言可畏,你……”计然差点要哀求,你放过我吧,又觉得这样也太实心眼儿,忍住,继续劝系青,“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以怀系青的眼光来看,这个城市里开价值百万名车的人还是不少的,很好的车应该是他家春儿弟弟用的那种。虽然很想为自己的座驾辩解一下,细一寻思又作罢,这没意义,他可以选有意义的事情做。微笑,双手抱胸,意态悠闲,上身对计然稍稍倾过去一点,系青说,“要不这样吧,你骑单车,我跟在后面跑,看起来最多就是你遇到了一个长跑爱好者。”   跟车跑?他疯了……计然瞠目结舌,这家伙,到底想怎样啊?   趁计然一楞的瞬间,系青飞快跨到单车上。   计然欲哭无泪,唐师傅招惹了通天河里的老鳖也比不过她此刻的后悔:“你干嘛?”   “我送你回家。”系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看住计然,“上来,再磨蹭会儿天都亮了。”见计然身上只穿件单薄的浅蓝针织衫,索性连自己外套都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这才算满意,“好了,快上来啊。”   外套上都是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令计然有一点点晕眩感,思维混沌,一时间不知再怎样去拒绝……不该就这么妥协的,可一直僵持下去,这家伙不知道会再闹出什么疯事儿。计然瞄系青一眼,见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珠正一瞬不瞬盯住她,慌忙把目光挪开,无奈,“还是坐你的车吧。”   刚才找那种借口,现在想反悔来不及了。被计然气到邪火攻心的怀系青,长腿撑地,随手在车铃铛上扒拉出一串脆响,很坏很坏的,“还是不要吧,我也不忍心你家邻居闲话你是非。”   计然垂死挣扎,“单车不允许载人的。”   “半夜可以!”系青带着无比好的耐性,跟计然耗,“半夜可以!”   计然沉默,瞅着单车后座,真坐吗?唉……唉……唉……算了,坐吧,再晚回去,小真下小夜班不见她,还得给晚归找借口撒谎……就这样,缩手缩脚的,计然很象是遭受地主婆迫害的小媳妇儿那样,坐去单车后座。   系青回头看看她,眼神似在问,喂,你没忘记什么吧?   计然神情迷惘,迷惘,迷惘……这一役她败的贼惨,颓得她看上去象是被七擒又遭七获的孟获,根本辨不清系青的意图。   系青心里狠狠叹了口气,那种把她直接拉回家的念头骚扰的他心动失常,不过……还是等见过她先生再说吧,两个男人之间解决比较好。捞起计然两条胳膊,轻轻环在自己腰上,叮咛,“别掉下去哦。”   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春风吹人如醉,系青骑单车载计然,就是这样的,把她两条胳膊环在他腰上,偷偷摸摸,带她去离校较远,不热闹的街区兜一圈。时不时回头关照她,“风吹着冷不冷?”   计然摇头,看到系青额角上的汗,要求,“咱们下来走会儿不?看你累的,都出汗了。”   “不用了,赶紧回去吧,哎呀,刚发现这车子气儿不足呢。”   四月天的晚上,风吹在身上带着悠悠的凉意,路灯光华如借了段残霞的金芒,漫空洒下,系青骑单车,时不时回头问计然,“冷不冷?”   “不冷。”   系青车子靠边停,回身,伸长胳膊帮计然把外套上的扣子扣好。没辙,看着她那苍苍白白的小脸儿,是咋都不放心。不过,他这样情不自禁的关心,是不是让她觉得为难?看她别别扭扭一副要躲开的样子,系青还真是很有点受伤。忍下那个想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理好的念头,系青骑车又要走,身后女人说,“累不累?歇会儿吧。”   “不累,赶紧回去,哎呀,你车子气儿不太足呢。”系青思忖,明天再去探她晚班,还是带个小气筒吧,给单车打气也挺累的,计然身上那点力气有多少,他知道。   系青却不知这如穿透了时间般的对白,惹的计然伤感悲恸,在他身后的女人,此刻已泪落如雨。   “听花店钟老板说,你收到我的花儿了?”   计然清清喉咙,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稳定无碍,答应,“是,谢谢。”   “不客气,”系青踩着单车,与计然闲话,“这几年你身体好吗?听说你递交了心脏移植申请,在等配型是吗?”   “我身体一直也就那样,是在等配型,不过我不太明白这些程序,都是小真在帮我。”   “你妹妹现在是医生?”   “是,心脏外科医生,她从小就想当医生。”   系青笑,“你记得不记得,我以前也说要当医生、   “有吗?我都不记得了……”   她又不记得了?!真的假的啊?系青沉默。   前面,医院宿舍楼在望,系青没骑进去就停车,不是不想送她到家门口,总得顾虑已婚女人的身份。接过计然递回来的外套,掏笔和名片,在名片上写下他私用手机的电话号码,“拿着,到家了给我电话,你也不想我不放心,一直等在这儿吧?”   计然耷拉着脑袋,眼睛只管盯着系青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好的。”就要推单车走人。   系青没让计然走,又个问题不受控制的从系青嘴里冲出来,“你们夫妻两个常常都这样晚上不在家,各忙各的吗?不是都没时间照顾孩子?”   孩子?计然错愕,抬眼看系青。   “哦,没要孩子?”计然的反应让系青给这样的判断,他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点点头,“是,你身体不好,要孩子也不合适。”   世俗是如此,一个家庭有夫有妻,总是该有个孩子。计然对这件事情给出的反应,不太象为人之妻应有的态度,幸亏他知道她的健康程度还不够负担为人母亲的责任,计然松口气。同时又想到,眼前这厮对她知之甚多,实在是因为他们之间曾经亲密到……脸蓦地红了,直红到耳朵根,仓皇点头,“嗯,是。”心慌意乱与系青草草道别,“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系青没吭声,侧身让路,放计然通行无阻。她再不走,耽搁下去,系青也不知自己能干出什么来,大概会吻她,肯定的……每次她脸红起来的样子总是惹人怜爱,肌肤象涂了层淡淡胭脂的羊脂玉,双眸如水,唇色若花,含羞带怯……系青脑子里自动回放,某年某月某日,在学校旁他租屋里的某一次,她不慎摔倒在床上,他救美不力还很狼狈地压到她身上,手不小心袭了她的胸,她那张脸,红的什么似的……   手机响,计然的声音,大概上楼急的关系,带一点点喘,“我到家了。”   “好的,早点休息。”系青停了停没说再见,挑逗别人的老婆,“想我不?我很想你。”   计然的声音乱成一团透明的丝,“没,没想,你也不要想……”断线。   怎么能不想?谁经历过那么美好的日子会忘记?只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蠢丫头才去嫁别人。系青将手机里计然的号码收藏妥帖,很好,有她的联络电话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快想成傻子了。可宁愿当傻子,也不能和你纠缠下去,所以,计然狠狠心,将怀系青的名片丢进马桶,按冲水。冲完水突然想到一件事,她不应该用自己的手机给那个奸诈的家伙打电话的……唉……蒙住脸,计然坐到马桶盖上,悔到几乎咬舌自尽。   总得见到计然她先生才行,见不到,怀系青才真的会咬舌自尽。   翌日晚十点,系青继续等计然。不过这次没躲在假山后面,而是大剌剌坐到冷饮店前的桌子前,要了杯不加冰的蜜柚茶,细赏计然脸上百般不情愿,一副“怀系青求求你快点消失于地球表面不要再来烦我”的表情,等她下班。   他决定了,自此后夜夜如此。   我的情歌夜夜为你唱起 3   系青带来的小气筒无用武之地,计然说,“单车坏了,拿去修。”   “那你怎么回去?”系青跟住计然,“用走的?”   计然脚步不停,“可以叫的士。”   系青用心良苦,“把打出租的钱付给我吧,我开车技术不错的,人也算尽责。”   今天要坚定一点,再不能象昨天那么糊涂了。计然打定主意不理系青,站在街边拦出租,绝对固执。话说点儿背真不能怨社会,光固执有屁用啊,还得老天成全是不?按理说这个地段平时出租很容易,偏今晚楞是拦不到。   系青好脾气地陪计然站着,站了五分钟后,又开始非议人家老公,“你先生今晚还要加班,不能来接你?”   计然理由依旧充分,“叫车就能回家,有什么好接的?”   还真护着他……系青就直说了,“你挺护着他的,夫妻感情很好?”   计然不得不继续为那空中楼阁式的“区区老公”担着,含糊应对,“还可以。”   系青有点儿想揍人……这时来了阵风,计然打个喷嚏,系青揍不到人还得赶紧脱自己外套。   又来了……计然躲,“不用,我不冷。”   系青坚持,“当心感冒,打针吃药很好玩儿吗?”   计然再退一步,不行,怀系青的衣服披在身上,会让本来就不聪明的她更弱智,“不用了,呃……”这样被他一直陪着拦车也很麻烦,拦到车他要是硬跟着上车非送她不可,她不还是铁没辙?罢了罢了……计然要求,“你的车呢?停哪儿了?麻烦你送我回去吧。”为了摆脱那件外套带来的压力,计然很主动去找系青停车的地方,也没看路,扭头撞到灯柱,系青抓她都来不及。计然捂着被撞到酸痛的鼻子,又想哭了,很无助,她并不愿意总在老情人面前出丑,她很介意这个,可是她现在在他眼里,不但行为上很锉,身份上还是别人的老婆,而这全是她自找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躲我外套躲到这地步?系青心里是又伤又急,想拿开计然捂住鼻子的手,检查一下她撞的怎样,“严重不?流血没?”他是真心疼,口气免不了有点冲,“你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这些年都这么过的吗?喂,让我看看……”   计然放下捂住口鼻的手,装镇定,努力笑笑,“没关系的。你车停哪边?”   “那边。”系青败下阵,拎着外套带路,沮丧嘘叹,这就是计然,始终爱逞强。他不喜欢她逞强,感觉上,他总是被她的逞强逼得无路可走。   “鼻子真没事吗?”系青照顾计然上车。   “没事。”计然垂着睫毛,不接触系青的目光。   系青弯腰,扶着车门,提醒坐进车里的人,“安全带。”   “嗯?什么?”她终于看他,局促,不安,还有某种隐忍恐慌,   他真的让她这么不快乐吗?唉……系青探头进车内,帮他的前女友把安全带扣好。诚然,车内空间没很大,但系青故意离她很近,虽然只是短短几秒,他却能感受到她压抑住的呼吸,和往后退缩的意念。她总是显得怕他,躲他,逃避与他的目光对视,自重逢后,一直这样。有那么一瞬,系青感觉到计然的睫毛,似乎刷过他脸颊的皮肤,蝶翅般轻颤,却震得系青心头狂跳,他稍偏头就能吻住她的唇……不过……系青退出,关车门,上他的驾驶位。她现在是别人的太太,有些事情,系青不能现在做。发动车子,打开音响,流出来伤感歌声,“也许会遇见你,让一切再继续,我的心在原地等待奇迹……”是她生日那天,他买的CD,《二月十四》。   计然手握成拳,她得忍。   忍刚刚系青的面孔与她贴近一瞬,带来的心动,忍他温热的气息带给她的晕眩感,还得忍这首歌带给她的泪意翻涌。她现在不忍,曾经的辛苦便前功尽弃。   系青大概想抽烟,考虑到计然不喜欢,放弃。与计然聊不像闲话的闲话,“结婚多久了?”   计然的回答简洁异常,“很多年了。”   要命,很多年是多少年?又不能问的太细,怕被她嫌。系青换话题,“他做哪一行要这么忙?”   做哪一行?计然用力回忆陈广志的专业,对,外语,于是,“翻译。”   “哦,难怪总加班。”系青表示理解。“要常陪着外方人员,不容易脱身,他是在哪家公司?说不定我认识呢。”   哪家公司?计然怎么会知道?可是……肯定不能说任何一家公司,不就是怕怀系青“认识”吗?容易穿帮。计然考虑片刻,才想到个系青可能不太熟的,“旅游公司。”   旅游公司?那边不熟,遗憾。但系青不会就此罢休,“你们认识多久结婚的?”   “打小就认识。”   打小就认识?那不是比和我相处的时间长很多很多很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惦记着竹马吗?系青一晃神,车差点开绿化带上去,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但说话语气就显得贼醋,“青梅竹马,哦?”   计然知道他想歪了,她放任他误会现在的她,但以前那段日子,计然不允许系青误会,“没有。”她瞥系青一眼,重一点的口吻,“没有!”   有阵热,辣辣地爬到系青脸上,刚才的念头对计然很不公平吧?也太龌龊了,“对不起。”他道歉。   计然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好折磨……   车到医院宿舍附近,系青先下车,绅士地帮计然开车门,对她的处境很是体贴,“不送你进去了,自个儿当心点。到家给我电话。”   计然淡淡的,“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不客气。”这三个字系青说的好忧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回去别人家,无能为力。过了会儿,系青接到……短信,计然的短信,“到家了,勿念。明天不要来接我。”   不接,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晚大雨如注?因为大雨的关系,计然东家提早结束营业,系青十点钟赶去的时候,计然刚好放工,正撑着伞去公车站。系青连忙跟上,“小然,我车在那边。”   计然戴着大口罩,低头疾行,“不用了,我搭公车。”   “下这么大雨,挤什么公车?”系青去拖计然的手,“跟我走!”   计然急忙忙甩开系青的手,“不,真的谢谢你,我搭公车可以的,晚上人不多。”   系青发现计然脸上的不对劲儿,欲抓她的口罩,“怎么了?”   计然又躲,躲得仓促,脚下不稳,绊倒,一屁股坐到地上,伞掉了,淋一头雨。虽然系青第一时间扶她起来,可是衣裤上全是水,看起来……象刚尿了裤子的大人……特丢人……计然瞪系青,眼神控诉,“不是让你不要来吗?看,被你害死了。”   “对不起。”系青又道歉,懊恼,“你躲什么躲?”他把伞全遮计然那边,自己大半个身子也淋着雨,从口袋里掏纸巾,要去擦计然头发上的雨水,注意到计然眼窝部分隐隐发青,猜可能是头天晚上撞灯柱上那一下撞的,担忧,“你给我看看,到底伤的怎么样?”   计然避开系青给她擦头发上雨水的手,避开他的问候,关心,还有遮雨的伞,去捡自己那把伞,默不作声,继续往公车站走。   昨晚为着撞青了的鼻梁,计真已经在问了呢,“姐,最近没遇着什么麻烦吧?看你胃口和睡眠都不好似的,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看,这又撞个乌眼青。”   计然搪塞,“刚换了工作,难免不适应。”   计真求解,“对,你为啥一定要换工作啊??”   “花店那儿人际关系难处,钟大姐对我太好的缘故,我又不能跟她说,别对我太好,会摆不平……”啊,计然自己都觉得这真是牵强到不行的烂借口……   计然越躲,系青越急,不让她走,挡住路,“是他察觉到什么?让你为难了吗?”   系青越追,计然越窝火,于是泥沼深陷,在自己那个弥天大谎里走不出来,“哪个人知道自己老婆被人纠缠会高兴?”   “哦?这么说他知道我的存在?很好,我想约你先生见个面?”   约虚幻的“区区老公”见面?计然傻住,“什么?”   “约他出来谈谈。”   “谈什么?”   “关于你的事情。”   计然音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把你要回来,你本来是我的女人。”怀系青趁计然不备,还是拉下她脸上的口罩,只见这女人鼻梁到眼窝处,青青紫紫一片,他轻轻碰触她的脸,心里难受,象开了锅似的闹腾,“回我身边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变不出来那个在旅游公司做翻译的老公,所以只能自己硬撑着,跟这个疯了的家伙斗,而他疯了的原因竟是因为我……估计跟他斗完我也该完蛋了。   “有这个必要吗?”计然故作冷淡,“我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的。”   “你跟他有什么好呢?这样大雨的夜里,他都不管你,让你一个人回家,工作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丢了工作吃什么?我拿什么买药治病?”计然想想,这个借口其实是可以打击到系青的,且一劳永逸,刻意道,“我们又不像你们有钱大少爷,就算不工作日日玩乐也不愁生计。还可以……可以……仗势欺人,以为自己条件好,要什么就该得到什么,随便纠缠人家有夫之妇!”   “计然!”系青大吼一声,他真被她气死了,“计然,我希望你是故意曲解我的,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不等系青倒下,计然觉得自己已经快散架,气噎,丢下一串乱喊乱叫,“你是你是你是……”象赌气之后任性砸毁自己最爱东西的孩子一样,计然不敢看她肇事后的现场,掉头往公车站冲,还好,她赶上了末班车。   找位置坐定,计然气息不匀,心口生痛,眼泪失控。好死不死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只口罩,“快戴上吧,这样子好难看。”   又是怀系青?她以为她把他给打跑了,原来自己的战斗力这么差吗?   系青脸色不太好,和计然一样,浑身被雨水弄的半干半湿,他看着满脸是泪的计然,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眼窝也湿了,掏纸巾,帮计然擦脸上的泪,“好了,别哭了,你想我怎样,你说,我去做。”   “不要在我眼前再出现。”计然哽咽,“我不要认识你。”   系青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动到抱住这个女人嚎啕,抿抿嘴角,大手掌拍拍计然的头,“除了这个。你乖,让我送你回家。”   月亮忘记了   还是被系青送回来,计然从来都拗不过他,那家伙的神经和意志都像铁打的。   当然,系青仍然体贴,没送她到家门口。   计然进屋后短信给系青,“到家了。”   系青回复,“晚安,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是美好的愿望,自打与他重逢后就再没办法好好睡一个囫囵觉。计然抛下手机,瘫坐到椅子上,头靠着椅背,她知道自己最好是马上去洗个热水澡,湿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可真的没什么动的力气。   跟怀系青斗好累,可不跟他这么斗也不代表以后就不累……计然摸摸自己的脸,好像刚才系青手掌的温度还留在上面似的……打住打住,就别乱想了,昨天当着他面撞到灯柱整个乌眼青,今天摔一跤滚满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怀家大少爷见过的名媛淑女中,没一个会象她这么狼狈吧?可是他说,“乖,让我送你回家。”其中温柔与十年前并无不同,所以……计然坐好,深呼吸,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站起来,打算换衣洗澡,碰倒垃圾桶,里面一束枯萎的百合花掉出来。多数是计真打扫房间卫生的时候丢弃的。计然蹲下,手指抚过那些已经不再洁白水嫩的花瓣,如同触摸她逝去的青春年华。想起钟大姐把花转交给她的时候,说的话,“我要是知道你是为这找我帮忙,才不帮你,哎,他一听你结婚,整个儿人都灰了。你说你这是干嘛呢?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的。以前还是同学吗?咋不跟我说……”   “没法儿说。”计然看上去也很灰,“以前他家和我家里不喜欢我们在一起,现在,也不可能变得喜欢……”   事实上,现在肯定更不喜欢,不论她到底能活多久,单论她遭遇过的那些事情,想必也是……楼梯上有响动,这个时间肯定是小真。考虑到一身湿衣服又得惹计真来问,计然赶紧跑进洗手间,将衣服脱掉丢进洗衣机,放水洗澡。糟糕,一慌忘记开液化气,冷水……可她衣服也脱了……没奈何等着妹妹进屋,敲门,“小真,我忘了开液化气……”   计真脆亮的声音,“好,我帮你。”   热水流出,计然冲了会儿,往身上涂沐浴乳,她胸口那个难看的疤痕,逐渐埋进乳白细腻的泡沫里。如果系青持续固执,她还得继续抵抗吧?只能抵抗,她不能带着这么难看的身体,去见系青。   象被指责“仗势欺人”这种事儿拎到系春那儿,春儿弟弟肯定非常之洒脱的掀眉一笑,“仗势就得欺人啊,不然我要势干嘛?你要是哪天得势了,不欺人,还预备被人欺吗?那你活个什么劲儿啊……”   人春儿弟弟这番歪理是对是错是不是符合普世价值姑且不论,最起码,人不会把自己活活憋死气死。可这话搁怀系青这儿就惨了,更何况他还是被喜欢的女人给定下的罪名,跟中了记七伤拳似的痛。想起计然的指控,系青时不时怨愤她不给他的心肝留几分余地,且暗中自省,他是否真有恶劣到如此地步,仗势欺民,夺人娇妻?其实他知道有人做这种事情手段比他激烈很多,但这似乎不适合成为他为近日行径辩护的理由……   就这么纠结着的怀系青,气质沉稳内敛中又添几分忧郁落拓……西风老树下人家池塘边落落野花的意境,看着他人,心好像变成寂寞的蓝色,能摸到某个湖里倒影着的,飘飘渺渺卷卷絮絮的云。   怀家写字楼里的年轻女员工之间,上班MSN闲聊中这样评价系青,“想象中跟他这样有怀旧气息的人恋爱一定会辛苦,他好像是那种很认真又要求很高的人,但又觉得,有机会能和他试试应该很过瘾。他象一首会令人痛的情歌,我希望世上情歌,都能改成怀大少那样子唱给我听……”   可是,活得象一首美妙情歌的怀系青,却唱不好自己那段情歌。   “什么?改到白班了?”晚上十点,没接到计然的系青,瞪大眼睛问老板个蠢问题,“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改到白班?”   店老板冲系青笑,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在说,还不是为了你?但嘴里撇清的一干二净,“我们也不清楚。“   系青特失落,这样不是没机会在夜幕的庇护下与计然相处小小的一段时间?当然,也没机会挑剔人家老公了,那可是这几天以来唯一的人生“乐趣”呢。悻悻,“白班是几点到几点呢?”   白班是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哦,这样的时间,真要他的命。六点的话,他最好五点多就从办公室出来,这有点儿困难,他的工作也很忙……不过,可以加班,晚上补吧。   啊,怀经理加班是没什么的,苦了他这个部门。五点钟,会没开完,经理宣布散会,晚上八点接着开,给三个钟头时间大家放风吃饭。唉,为嘛这样?大家宁可凑合凑合忙到七点直接回家,再说,吃晚饭需要三个钟头吗?可经理说了,“不要随便凑合,对肠胃伤害很大……”这么说的时候他老人家还灌了杯黑咖啡下肚。系青喝咖啡是没办法,他需要这东西帮助他提神,但也确实,提神完了他的肠胃就跟他造反,大概喝多了咖啡的关系,那些能帮助他不胃痛的药都不太管用了。   象踩着风火轮似的,系青一路冲出公司,不顺,间中被几位主管拉住闲话几句,还推掉了刚不知从哪儿飞回来,想约儿子吃饭的,老爸的邀约。就这么过五关斩六将样,系青赶到广场时大汗淋漓,刚刚好好的六点,结果计然竟不在?店员说,“已经下班走了。”   系青气,把他的爱马仕挎包丢到店前的小桌上,脸就变长白山。话说他耐心即将告磐,实在不行,他打算杀去计然家里。   “好像去书城了,”店员颇挺同情系青,好心告知,“听然姐说是想去买书,刚走没一会儿,去看看可能来得及。”   书城?“谢谢。”系青的脸暂时回春,表情变化快的极没涵养。   拿出当年在学校绕着操场夜跑的劲头,直冲书城。嗯……这家书城扩建了,总共四层,计然在哪儿层?系青在楼梯下转了个圈,决定先去二层,找摆着金庸梁羽生武侠那一区,他对自己说,“你的感觉,不会错!”   自信,加感觉灵敏,绝对是个好品质,系青的目光穿过人群,果真在这儿找到他的计然……和十年前一样,在书架前翻《笑傲江湖》的女生。《七剑下天山》放的比较高,身材娇小的她踮着脚尖,费力去拿,系青高大的身形将她罩住,代劳,抽出来下册,放到计然手里,对着她略有惊愕的目光,系青说,“这本书,我看完了。呃……我得收回以前的话,我很喜欢凌末风。不过,不喜欢这个结局。”系青咬着嘴唇,慢慢点点头,加重点语气,“结局,相忘于江湖,不好!”   躲开系青的目光,计然强笑,“是吗?我都忘记书里讲什么了。”   她撒谎!系青故意把上册也拿下来,一并放到计然手里,“再看一遍吧。”特别重申,“我还可以帮你在书上签名。以前那本留着当纪念的,被我妈缴了送给收废品的破烂王了。”   计然象被书烫了似的,飞快把书搁回书架上去,摇头,“谢谢你,不用了,没时间看书。”说完,抽身即走。系青带着对往事不死心的执拗,紧追其后,“哦,你也不喜欢《笑傲江湖》了吗?”   计然给系青个能噎死他的回答,“不喜欢了。”   连《笑傲江湖》都不喜欢了?不可能,系青近乎暴躁地想,她撒谎她撒谎!   跟住计然出书城,计然没去等公车,也没往街边拦的士,而是在树下站定,看样子象等人。估摸她是觉得系青在很碍事,瞅他几次,想把他哄走,又想不出来什么借口,表情别扭的很。系青觉得计然这样挺可爱的,寻思,难不成她在等老公?试探,“这个时间不用回家烧饭吗?”   哎……又开始了,计然还得为“区区老公”找理由,“他出差。”   系青保持攻击力,“哦,总是这样又加班又出差的,他哪儿有时间照顾你?”   计然的防御也不错,“我可以照顾自己。普通人家的柴米夫妻不都这样生活?哪来那些美国时间送来接去?”   看起来这招用老失灵,系青换招,“所以你不用特别着急赶回家了?”   计然点点头,算是承认。她和妹妹小真约好了在这儿碰面的,小真说附近一家大卖场搞特价,拉着姐姐去淘便宜货。计然现在犯愁,怎么把系青弄走呢?最好不要让小真看到他。   “不急着回家一起吃晚饭吧。”系青邀请,“反正我也没吃饭呢。”   计然低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就知道这家伙会这样,见缝插针,得寸进尺……不答应他,他肯定不善罢甘休,在这儿陪她到底,被小真看见又牵扯不清。答应他,自己不甘心,还得找借口给小真,计然并不愿意总为着系青的事情向妹妹撒谎。   很为难很为难的,她哀恳,“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你肯定有其他事情要忙的吧?”   即使是象现在这样互有应答,她还是不肯叫我的名字,系青感慨。皱皱眉头,死缠烂打,“我的工作时间我会安排,现在我还有点儿空儿,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真是没辙透,“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大概就……”计然憋闷到都不知该怎么组织她的语言。   系青懂她的意思,笑,点点头,鼻音轻轻哼一声,“嗯。”   他的笑容和声音,象吹过来的一阵风,计然的心湖被吹生出一纹纹涟漪……算了,就吃顿饭而已,她找理由,在这儿瞎耽误工夫,再和小真遇上,何况眼前这主儿,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儿……于是“黄河”答应“不死心”,“好吧,去哪儿吃饭?”   唉唉唉,她答应了?到底说这本来就是件容易事儿还是说他把事情想的太难了?不过,重点是她答应了……系青想表现的淡定点儿,奈何就这么沉不住气,嘴角越咧越大,他笑得象刚睡醒的阿波罗,稍弯下点儿腰,凑近计然的脸,观察她的鼻梁,“哦,只有一点点青,退的挺快的。”计然脸红,偏过头去,系青趁她分心顺便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去吃饭。”好多年没跟她这么说了,走,我们去吃饭。   在系青的车上,计然本来想编条短信,找个由头告诉妹妹不是有意放她鸽子,谁知倒接了条计真的短信,说有个病人出状况,需要加班守着,约会取消。计然松口气,还好,还好。   考虑等等还要回公司,系青本着又方便又能和计然安安静静吃一顿的心意,找了家离公司较近的法式西餐厅吃饭。餐厅外遍植果木,厅内的装修选冷僻的灰白黑色调,摆着舒适厚重的沙发茶几,墙壁上挂着真品山水画作和书法。还是四月天,不冷不热的气温,餐厅里几扇窗敞着,风带着若有若无的果木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我喜欢这家店的菜式,做的挺地道,”系青向计然介绍,“这儿的鹅肝酱味道很正,要不要试试?”   计然矜持浅笑,瞅着侍应生递给她的法文中文杂陈的菜单,心怀畏惧,“你拿主意吧。”   正是晚饭时间,这里不像计然和小真偶尔光顾的小饭店那么热闹,饭店的音响里嘈杂着烟火味儿十足的流行歌曲。这儿不过寥寥几桌客人,俱衣着时尚,举止斯文,不知藏于何处的音响里放送很体贴客人耳膜的淡淡钢琴曲。系青的衣着比较合这里的氛围,一套剪裁合身的优质黑西装,雪白丝质衬衫,深蓝色条纹丝领带。他也看得懂那复杂的菜单,是那种会常常光顾这种店的客人,熟悉,自然,用法语念菜式的名字。当然并不是说他不体贴计然,他有征求她的意见,“想吃什么?选择不少,鸡扒,鸭胸肉,羊腿,龙虾……”   计然还是,“你拿主意。”   系青点菜,兴致勃勃,“头盘我要焗蜗牛,给这位小姐鹅肝酱,主菜给我一个牛扒,哎,小然要不要龙虾?   计然不知道,根本无法选择,她只感到压力重重,好像四周的墙壁头顶的水晶吊灯都砸到她身上了似的,敷衍,“不,跟你一样吧。”   “好,”系青对计然展颜一笑,继续跟菜单奋斗,“嗯……汤,一样吧,黑松露浓汤,甜品呢?小然,要冰激凌还是蛋糕?”   问一个从没吃过西餐的人,饭后甜点要什么吗?计然无奈坦白,“我不太懂,你有什么好的推荐?”   系青心情不错,跟侍应生玩笑,“我对甜品没研究,帮我对面这位尊贵的女士推荐一款甜品吧。”   “今天的拿破仑千层酥不错。”侍应生礼貌周到,对计然笑笑,苛刻的目光在计然身上那件廉价的针织衫上一扫而过。   系青浑然不察,决定,“好,甜品就拿破仑千层酥吧,也一样,暂时这么多,酒……香槟,OK,就这样。菜快点上,赶时间。”   “你赶时间约我来这儿干嘛?”计然是真有些难堪,她知道进这种地方最起码得穿着象样一点。   问题是在怀系青眼里,计然从来就没不象样过,他只是单纯想享受和她两个人好好吃一顿晚饭的喜悦。所以他笑的如孩子般,带着点儿任性,“再赶也得和你吃饭。”   计然闷头喝加了青柠的矿泉水,按捺住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心情。   系青隔着桌上那瓶玫瑰花看计然,她确确实实还是旧时模样,乖顺温柔,娇俏可人。再没心情去非议人家老公,专捡些没啥营养但能融洽气氛的话题聊,“对了,最近有看什么喜欢的电影吗?”   “没有。”   “我很喜欢一部港片,《心动》,你看过没有?”   “没有。”计然在系青面前隐藏心迹的级数是越练越高强,语气无谓,“港片啊,我喜欢《黄飞鸿》系列。   “哦,看不出来你中意动作片。”系青有点小失望,但他不死心的本事也是越挫越勇,“我推荐你看《心动》,很感人的片子。”   计然不动声色,在这个环境下,出于某种逆反心理,她可以将她身上那六十分的世故落力发挥到一百二十分,“《心动》?是港片吗?没听说过。”   “嗯,港产文艺片。”   “文艺片啊,我比较喜欢王晶的娱乐片。”侍应生送上碟子和刀叉,菜来了,啊……考验,计然扬扬眉毛,对着餐碟里装饰得如艺术品般的鹅肝酱,轻轻吐口气,“哦,真漂亮。”抬眼看系青,“对不起,我第一次吃西餐,教我一下,我该怎么用这些餐具?”   我一定是疯了,才把她带来这里……系青瞅着计然眼里那带着点揶揄自嘲的笑意,悔得简直想把自己回炉重造……现在怎么办?好像也不能就这么把她再带出去,那样会更糟吧?系青用汗津津的手,拿起刀叉,硬充淡然,示范,“象这样……”   “味道不错。”计然尝了一点点酒,一点点菜,她用刀叉动作虽显生疏,但也算中规中矩,并给菜式褒奖,“以前只听说过这道菜是极品美味,现在吃着确实不同凡响。”   系青干笑,心虚,实在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的。他不甘如此沉默,慌忙再找个话题聊,“这里的牛肉还不算很好,有年我去东非旅游,在户外吃现烤的牛肉,配料很简单,但是可能火候掌握的好,肉质非常鲜嫩。在那样的环境吃饭比较象吃饭,很有野趣,不拘束,大木桶里冰着香槟酒,到处摆着玫瑰花……”   系青发誓他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到过很多地方,他只是受不了和计然吃顿晚饭还搞到冷场,气氛那么僵,不得不很驴的鬼扯些乱七八糟的来聊。对,其实后来想,他完全可以说在纽约时候,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有时忙到半夜肚子饿了想找吃的,但冰箱里只剩一根芹菜半个面包的那种苦日子,可是……这会儿想不起来,越急越想不起来,于是不得不失心疯一样,顺着旅游这条话题掰活下去,“我们住的那间旅馆屋顶上都是香蕉叶,浴缸摆在屋子中央,洗澡的时候还往水里撒看上去很没用的玫瑰花瓣,阳台上总有小鸟停着唱歌,晚上起来上厕所,从窗户望出去,会被闪在眼前拳头大的星星吓到睡意全无,远处的天上,星星象钻石一样……”   “你一个人去旅游的吗?”好像听的很投入的计然突然发问。   “不是。”系青看着计然的眼睛,宝光流转,不比东非夜空上如钻石般的星星逊色,她一双明眸,静静对着系青,象虚心求教的学生,在等老师给答案一样,等系青说他跟谁去东非享受那浪漫唯美的旅程。系青真被这双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他当然不是单独去旅行,但……他现在想不起那女生的名字了,唯一还记得的,是他有和那个女生在阳台上边笑边打啵来着,所以那个答案……“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的。”系青喝汤,呛了一下,狼狈地拿餐巾堵住嘴,咳嗽。   系青今晚似乎注定不顺,猛掉链子。餐厅里又进来两位女客,其中一位女士见着系青,与之招呼,系青自是要客气客气,介绍计然身份的时候,系青卡了一下,说,“朋友。”   谁知这位女士倒和系青打趣上了,“你妈给你介绍的新相亲对象?”她这么问,是因为她就是系青的妈给儿子介绍的相亲对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系青强笑,算默认。   直到那两位女士离开,计然都显得很平静,喝她那份汤。偏计然越平静,系青越毛骨悚然。她发发脾气闹闹别扭倒没什么,起码那还有个路数可寻,如今,无招胜有招。系青从没觉得自己笨过,可今天,一后背冷汗,真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但这都不算极限,随即进来餐厅的一个男人,让系青笨的级数还不封顶的往上涨。   “嫂子?”挽着美女进餐厅的男士见到计然,喜出望外,“嫂子,好久没见了?”   “广平?”计然见到陈广平也很高兴,“好久没见了,你和妈都好吗?”   “我们都好着呢,就我妈有糖尿病,挺麻烦的。”广平介绍身边的女孩儿给计然认识,“我未婚妻……”介绍完了,按礼节,广平应该认识认识和嫂子一起吃饭的人才对,扭头见系青,辨认半晌认出来,这是在学校BBS上发帖子寻人的学长啊……脸上笑意冻结,张口结舌,“怀……怀系青?”   系青冲对方伸手一握,客套,“幸会。”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多念头,他是计然的小叔子?他认得我?他怎么认得我的?还有,计然和小叔子这么不熟吗?好久不见?   陈广平乍见嫂子和怀系青又凑到一起,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匆匆道别,“嫂子,我约了人,再联络。”   等陈广平走了,系青问计然,“你小叔子怎么会认得我?”   计然的理由,“你是名人嘛,肯定认识你的人多,但认识你的人不见得你都认识。”   好像有道理,系青又问,“你跟你家小叔子和婆婆很久没见了吗?”   计然仍有道理,“我与婆家不和,有几年没见了。”顺便夹着道理反击,调侃,“哦,你问题很多啊,查户口?”   系青觉得有股火正从他心头烧到脑门,他讨厌她有丈夫,有婆婆,还有小叔子,讨厌到理智快没了,自觉又找到计然跟现任老公过的不好的理由,将那个敏感的话题重提,“婆媳相处不好日子也难过的,既然过不好,干脆分开吧,干嘛非得受老婆婆的气?”   侍应生送上最后一道甜品,拿破仑千层酥。大概上菜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碰到了计然的脚,于是挑剔的眼光多瞄一眼计然那双带着点儿雨后泥渍的帆布鞋。这一次,侍应生的挑剔,连系青都看出来了,气头上的怀大少正想怎么刁难刁难侍应生给计然出气,却听计然说,“我们不会分开的。”被这家高档餐厅和餐厅服务生逼出来的无数自卑感,尽数逆反成不可理喻的倔强,计然这回誓死与虚无缥缈的“区区老公”永不分离,“你撤吧,我不会和你有结果的。更何况真跟了你也一样受婆婆的气。”   她说的没错,是他错了,系青噤声。   于是沉默沉默沉默……沉默的两人俱低头对付自己面前那盘甜品。   这是系青有生以来,吃的最烂的一顿饭,不可思议的是与他吃饭的对象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他相信这个记录大概今后也难以打破吧?只是机械性将食物一口口故作斯文地塞进嘴里,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味同嚼蜡。甜品都会有的甜腻特质,还令他的胃里有不良反应,泛酸,绞痛,系青痛着觉悟……   不得不承认,这是差距。   就像百万奔驰在系青眼里只是尚可,而对计然来说就算是了不起的名车了。   就像到这家餐厅吃饭系青觉得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根本不会介意自己穿什么来这里吃饭。但那是因为他即使买一件T恤衫都会去品牌专卖店,习惯成自然,他那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大多如此,所以他也忘记考虑计然的处境。   计然穿的是商场打折处理,或者地摊上买来的廉价货,她没吃过西餐,她不知道拿破仑千层酥的由来,她也不知道,爱着她的怀系青根本不计较她是不是知道这些,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炫富,只是为着能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与她两个人享受晚餐。   而事实上,这些差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之间,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离别之后,在无论多欢乐的人群里仍觉得孤独之后,在努力试着爱别人仍不可能之后,在被那些无休止的噩梦折磨着醒来得知她仍活着之后,这些差距算什么呢?   如果她不喜欢,他也可以穿廉价的衣服,吃最简单的食物,打和她一样的工,过和她一样的生活,与她一样挤公车上下班,只要她肯站在他身边,怀系青什么都撑得起来。   对怀系青来说,最计较的不过是想如何将与她白头偕老的梦想付诸实现。   其他都是假的,计然是真的,很多很多年前,等着与病愈后的计然相见的怀系青,是这般意念,十年后并没有改变。   可是,她忘了那些吗?她现在想的都是什么?   大师兄和小师妹活在《笑傲江湖里》,她忘了   刘郁芳和凌末风在《七剑下天山》里哭,她忘了   生死契阔,曾与谁说?他们的诺言在流光仓促里载沉载浮,月亮忘记了   ------------------------------------------------------------   月亮忘记了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 1   系青和计然这顿重逢后第一次共用的晚餐,以极大的不圆满落幕。   计然瞥了眼账单,竟然客套,“抱歉,让你破费了。”   系青没吭声,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今晚这个僵局,窝囊透。   计然不体恤他,并令系青的窝囊无上限,“AA制吧,我明天把钱送到你公司。”   系青心头一凛,他们之间,竟要AA制吗?就算今天他说错做错,好歹初衷没存着恶意,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她是想活活把他给气死吗?系青除了胃痛,连心肝都痛到一处了。不应计然这话,带她出餐厅,瞅瞅时间,还得赶回公司去开会,是没办法再送她回家了,找辆的士送她,特别付好车费。   计然满脸堆笑,似乎真是想气死他,“谢谢你的晚餐,再见。”   系青对这个女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照旧还是那句,“到家给我电话。”   电话无,系青回公司时间接到计然短信,三个没温度的字,“到家了。”   天理何在?   系青迟到半个钟头,估计他脸色很坏,整个部门的人也没敢抱怨,蔫蔫巴巴,死气沉沉地干活。秘书有问,“boss,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   系青只是摇头,他全心爱着的女人还不如他秘书来的贴心,糟蹋起他的心意也从不手软……还要坚持吗?算了吧,系青赌气,计然你不让我撤吗?好啊,撤就撤!   后半夜两点,系青做事进度滞后,被困在办公室不能去休息。   他心神不宁,对着电脑抽烟玩儿,烟雾袅袅里,浮着眉目含情巧笑嫣然的计然,缠缠绵绵的语气,“我唱歌难听,总被人嫌,可是你却愿意陪我唱歌……”   无聊……系青拨拉桌上台灯的开关,打开,亮了,关掉,暗了,明明暗暗之间,是前天雨夜,是公车上的计然,泪痕满布的脸……其实,她要是一点都不爱我,无需哭得那么惨。   就连喝水,水杯里都是计然的模样……他和她共浴,问,“你爱我什么?”   小然的胸和耳朵,被刚褪去的情潮染成醉人的绯色,“我爱你愿意陪我一起老。”   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愿意陪她一起老,”系青揉着干涩的眼睛跟他的标书沟通,“合作一点吧,跟我别扭什么啊,我不撤还不行吗?快点快点儿,我好困……”   很困,胃痛,头痛,嗓子痛,干咳,鼻塞……倒霉催的系青直熬到早上七点,实在没劲儿了,倒在长沙发上眯了一会儿,被秘书给推醒。   系青不乐意,“几点啊你叫醒我?”   秘书不安,“八点。”   系青把满是烟味儿的西装外套往头上一蒙,“过半个小时再来。”还埋怨秘书,“这么早来上班做什么?”   秘书好脾气,“我不是昨晚走的时候看你一个人留下不放心吗?就怕你又干通宵。喂,boss,你是不是还胃痛呢?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好像发热吧?脸都烧红了……”   去医院?好,有借口接计然上班,似被千锤百炼打击过的系青仍“贼心不死”,去医院吧。起来,找他备用洗漱用品和衣物,到洗手间整理内务,镜子里的男人胡子拉碴,眼里都是被熬夜和情伤闹腾出来的血丝,唉……系青细细刮胡子,换衣服,去见计然还是齐整点儿好。   一路边走边咳嗽,效了个多愁多病身,系青回办公室见陈嫣在座,正对镜涂唇彩。招呼,“早啊。”   “早。”陈嫣收好她的小镜子和唇膏,对系青展露闪亮笑容,“我来陪你去医院。”   系青瞅秘书,怎么回事儿?   称职的秘书抱着一叠文件,“我想陪你去啊,不是一堆活儿吗?只好找陈嫣帮忙了。女生心细些……”   陈嫣站到系青前面,伸手摸摸他额头,“哇,很热啊。”帮系青拎起西装,“走啊,哎,真是的,生病还硬撑干嘛?春儿呢?怎么都不帮你?你们还生气呢啊?”   系青忍着身体不适,强笑,打趣陈嫣,“你想他了吧……”   车停医院楼下停车场,系青算时间,离计然上班还有一会儿,不过,见医生又要等,不知来不来得及接她。站在门诊大楼前一番踌躇,要不,不看病了,等计然吧,哦,那还得把甜姐儿先打发走。   甜姐儿不明白系青为啥停步,见他捂着胃一脸恍惚,关心,“怎么了?很不舒服?”   系青摇摇头,“还好。”   “咱们赶快进去挂号吧,”陈嫣搀着系青的胳膊,“你怎么会发烧的啊?不是就一点胃炎吗?”   系青心不在焉,“大概是因为前天晚上淋了点雨,昨晚又熬夜的关系吧。   门诊大厅内,计真也正问来拿药的姐姐,“好好怎么会拉肚子?”   计然不能说昨天的晚餐让她消化不良,也不能说前天的大雨让她着凉,更不能说这些日子来她被怀系青闹的心力交瘁,让她哪儿都不对劲儿……所以,“可能昨天喝冰水喝的。”   再高明的医生碰到说谎的病人,也开不出有效的药方来,哪怕是医界奇葩计真大夫呢?她埋怨姐姐,“知道自己身子骨儿弱喝什么冰水啊?”比计然高出大半个头的计真,倒更像个姐姐一样,帮计然理理头发,“行不行啊?要不今天请假别上班了。”   “没事儿的,”计然说,“不就多跑两趟厕所吗?再说吃上药肯定就好了。”   “那行,你自个儿当心点儿。”计真也忙,“我还有事儿去楼上一趟,晚上回家给你炖点儿汤。”   “好。”计然目送妹妹上楼,叹口气,出门诊大厅。阶梯上,和一位女孩儿亲亲密密走上来的是谁啊?怀系青?真是引人瞩目的一对,男的俊,女的靓,那个女孩儿……甜姐儿?计然愣住,楞半晌,忽笑,这样岂不很好?   系青正听陈嫣跟他说公司里关于他的八卦,“大家都讲你肯定是个要求又高又认真的人。”   “认真不好吗?”系青浅笑抬头,不期而遇,对上笑得耐人寻味的计然,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计然?”陈嫣简直是惊愕到难以名状,她扭头看看系青,又看看计然,天啊,这两个人居然……居然……他们之间的事儿,陈嫣印象深刻,甚至曾经羡慕感动。好多年过去了,他们的传奇在岁月里沉淀成故事的样子,不再真实,只是可供缅怀,没想到她竟亲眼见传奇人物活脱脱演绎成现实版。   “早。”计然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冲陈嫣点点头,“好久没见呢。”   陈嫣心无城府,更何况真被系青和计然这两个人刺激到了,挺激动的,答应计然,“真的好久不见了。”她也忘记把自己的手从系青胳膊上收起来避避嫌,一个劲儿问,“计然你都去哪儿了?你失踪那两年系青到处找你呢。”   “我啊,就在这儿。”计然脑子里一团乱,其实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乱,没什么立场难受,但是不由自主就会想,怀系青真撤了是吧?一大早两个人来医院干什么?检查身体?是要去打结婚证吗?越想越歪,这些年他们一直有联络?在交往?   陈嫣是觉得计然那个一直住这儿的答复很笼统,确认,“一直住这儿?”   “是,我家住附近。”   陈嫣瞟一眼系青,心想这人咋光发呆不说话?可是系青看着计然的眼神真是动人,哇,旧日深爱的情人重逢的戏码,好浪漫哦。陈嫣觉得应该给系青和计然创造点儿机会,“计然,你一直住附近应该认识这儿的医生吧?系青胃不舒服,帮我们找个医生吧?”   他们?计然纯粹对这个称谓有点儿过敏,“哦,你们没预约医生?”计然这么问也无可厚非,很多有点条件的政府官员和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是会搞搞特殊,跟老专家约好时间来做检查或看病,免去在候诊区漫漫等待之苦。   这话到系青那儿就解读成,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吧?来医院看医生都得搞个特殊化,她就是介意和我之间身份地位上的差异是吗?那算个什么?昨晚的刺激还没退,又加这一遭,系青怒,收起眼里的柔情,冷冰冰,使性子,“我们预约了。”对陈嫣倒是温言软语,“走,进去吧。”   “啊?就进去?”陈嫣不太搞得清楚状况,刚不好好的两个人吗?咋突然说变脸就变脸?也没讲几句话啊。被系青硬拉着走的陈嫣,茫然回头跟计然喊,“再见。”   计然也说,“再见。”下两级台阶,腿抖,一个晚上跑三四趟厕所,又拉又吐的,这会儿,走不动了。   排队挂号,系青沉默,整个人阴沉沉,象暴风雪前夜。   拿着挂号单往专家门诊候诊区去的时候,陈嫣终于壮胆问,“我们不是预约了吗?”   系青横她一眼,“少啰嗦。”   陈嫣笑,“过这么多年,一样喜欢她吧?计然,她跟以前没变多少,还那么好看。”   系青心里默默接一句,可是她结婚了……不能提这茬,提起来系青觉得五脏六腑,被牵扯的生痛,死丫头,真要被她气得吐血身亡……捂着胃,哼唧,“哎呦……”   “先坐会儿。”陈嫣望望候诊区的电子提示牌,“还成,今天人不多,再三个人就轮到我们。”扶系青坐好,陈嫣把自己的手从系青肘弯处抽出来,有所醒悟,她也哎哟了,“哎哟,系青啊,我们刚才好像挺亲密的哈,我一直扶着你来的。”   系青没好气儿,“我不是生病吗?这叫友爱互助,不叫亲密?”   “计然不知道我们这叫友爱互助吧?她也不知道你生病啊。谁让你好逞强,总装没事儿。象春儿,手指头扎根刺儿都恨不得开记者招待会。”想到春儿那让人又恨又爱的德性,陈嫣的笑容都甜几分。   是啊,她又不知道我生病,系青想起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和客套,更痛,脑门上痛出一层汗,怎么办?她那小脑袋瓜儿向来有胡乱联想的坏习惯,再给想拧了。再说,看她精神好像不太好,这么一大早来门诊干嘛?莫不是也生病了?   “甜姐儿,帮大哥个忙,”系青弯腰捂着胃,说,“给我到下面看看,计然还在不?”陈嫣没答话,系青偏头,瞅瞅不知望着何处发呆的陈嫣,“喂,小姐,我在跟你说话。”   陈嫣回神,“系青,我刚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她一直看你诶,还对我笑笑。”   漂亮女医生?干我屁事?系青胃里难受的厉害,找洗手间,“我得吐一下,好像昨晚吃的东西一直不消化……”   楼梯拐角处,高大明净的落地玻璃窗下,计真倚着楼梯扶手,给学弟电话,“对,帮我看着那个人,他去哪儿都放行,嗯,乖,真聪明,对,什么都不要问。”计真笑得像只小狐狸,弯腰,找下面候诊区的怀系青,人不在了,估计是去赴约了吧?继续交代学弟,“不知道他会不会带其他女生过去,带其他女生过去也不怕,放行。还有啊,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可能承受不住太刺激的画面,搞不好会晕倒哦,要是晕倒了,把他抬到解剖台上去治……”   一一交代完毕,计真收起电话,又回去候诊区,确定,“春儿少爷”人是离开了。哼,吓死他才好,身边有美相伴,就装不认识她?贱。   想不到,约的地方仍然是这家医院?不过是离主楼和住院部有点距离的副楼楼下,这栋楼共七层,很旧。春儿在早晨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打量这栋旧楼,思忖,小珍珠一定是搞猫腻了,他自作聪明,预设小珍珠到这儿的动机,多数是来偷禁药的。   行,她要是想偷,春儿哥哥一定帮他。   春儿搓搓手,兴兴头头,在楼下的白杨树下等了会儿,果然来了一批……年轻人,有的穿医生制服,有的没有,三三两两的往楼上走。   其中有个男孩子,看了春儿几次。   春儿冲人放送他亲和力十足的迷人笑容。   不过那人没理他,春儿也不以为意,跟这大队人马上四楼。到四楼,这群人又三五成群,走进不同的办公室。   春儿记得他应该找406。不过406,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春儿往左边找,发现左边好像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到405为止。他又耐心地改往右边走,右边走廊比左边长,两边房间也都很大,其中几个房间还是铁将军把门。   走在阴冷冷的走廊,春儿突然好担心,小珍珠会不会捉弄他呢?可能她就是想他空跑一趟?好容易到末尾一间,门没锁,门牌406……春儿的担心尽去,有戏啊,小珍珠肯定在这儿等他。调皮,先趴门上听听,里面挺安静,肯定是个大药库吧?春儿小心翼翼推门,探个脑袋进去,哦?不是药库?他瞅见一群穿绿色衣服戴帽子的人围在一起不知干什么,小珍珠在哪儿?春儿压低声音,试探着喊,“小珍珠?小珍珠?”   穿绿衣戴帽子的人齐齐回头,亮出一点空间,春儿清清楚楚看到,其中一位穿绿衣……不,他终于觉悟那绿衣服是手术服,对,其中一位穿手术服的人,手里捏着一团红不红紫不紫的东西,那是什么?很象猪心……春儿的目光往下挪挪,下面是个人,裸着,颜色发青,胸口敞开,所以,那应该不是猪心,是,人心???   嘭,春儿倒在地上……   ----------------------------------------------------------   嘭,春儿倒在地上……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 2   这个早上的时间,系青全拿去做各种检查,包括核磁共振和把人难受死的胃镜。   系青还以为自己有啥大毛病,结果大夫给他开温和的感冒药多多,关于胃病的药少少,倒交代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别喝咖啡和茶,别吃刺激和油腻,太甜的食物,不要熬夜,保持情绪轻松平和,胃痛是因为压力大和紧张导致的胃部痉挛……”最后医生忠告,“觉得累就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吧,至少放两天假。休息几天,胃痛会好的,钱赚再多也没身体健康重要……”   “啊,原来只是因为紧张和压力大啊。”陈嫣对着系青的病例发笑,很没同情心,“哎呀,都是工作嘛,就你这么多毛病,难怪大家都说你要求太高。”   系青只有翻眼睛的份儿,这些家伙,真是的,他要求不高他们的薪水从哪儿来啊……   请陈嫣吃过午饭回公司,秘书给系青一个信封,“有位小姐交到接待处的,是还给你的东西。”   还给我的东西?什么?系青瞅着信封上久违的笔迹,暗暗心跳,计然~~   “青儿,没事吧?”常蓝妈妈门都没敲就进了系青办公室。   “没事,陈嫣没告诉你吗?”系青被妈惊一下,不动声色随手将文件夹盖在信封上,提醒,“妈,你没敲门。”   “忘了,再来一次。”常蓝心情不错,跟儿子玩笑,假装退出敲敲门又进来,“青儿,休息几天吧,回家妈给煮容易消化的汤水……”   系青笑,“好啊……”   随便聊几句,系青送走妈妈。想开信封,嘭,门又打开,爸进来,“青儿,不是让你休假吗?回家吧,让司机送你……”   系青再惊,啊,真不愧是夫妻。文件夹又盖回到信封上,系青走到沙发那儿,“爸,来坐会儿,我没事……”   再聊几句,送走老爸,系青终于有机会打开信封。他第一次收到计然的信啊,情书~~嗯?钱?为什么是钱?系青抖抖信封,没片言只字,就是钞票,嘛意思?楞老半天,他才想清楚,多半是昨晚AA制的饭钱~~加打的的钱,NND~~   系青对着那几张老头票足足半分钟,才顺过那口好像被憋住的气。   计然,你敢如此羞辱我?!   腾地从椅子里站起身,他得去杀了她,非杀了她不可!   于是这个中午上班时间,怀家员工看到大少杀气腾腾,表情暴戾,离开公司,各部门各自八卦,但都八卦不出到底谁惹到他。   这个时间,计然正在将洗的干干净净通通透透的玻璃杯一只只摆好到柜子里,老板在算账,其他个店员在扫地,很温馨的午间辰光,却有人来捣乱,怀系青旋风样冲进来,踹飞一只碍他事儿的椅子,抓住计然胳膊,就往外拖。   计然吓愣住,被拖几步才想起来反抗,“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系青铁青一张脸,五指扣着计然纤弱楚楚的手腕,十足威胁,“你最好跟我走,不然我把这儿给拆了。”   老板贼识时务,“计然啊,放你半天假。”   本还指望被老板救的计然,努力把自己的手腕从系青的掌握中挣出来,可怜巴巴,“我不想放假,……”都来不及说完,又被系青往外拖。   计然一只手抓住门框借力,不跟系青走,是真有点儿怕,他煞气好重,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出于求生本能,“我不要跟你走,有话在这儿说。”   系青懒得啰嗦,劈手把计然的手从门框上扯下来,拦腰把人一扛,斯文读书人被逼出匪性,他是把人掳走了。   计然一路被系青扛着一路挣扎,拳头砸他的背,“你疯了,放我下来啊……”   系青的目的是“杀人”,这活儿最好速战速决,冲动之下当然也不会扛人走太远,把计然往一处比较僻静的小喷泉边一丢,见她一个趔趄没站稳,心里软一软,正想表现的怜香惜玉些,可一想到信封里那几张钱就又冷硬成钢板一块,质问她,“你恨我到个地步吗?”   计然猜到是他一意孤行的AA制把系青惹毛,不过,怎么会扯到恨他呢?瞪眼看系青,他样子骇人,她竟真有点怕他动手打人,毕竟这几天她确实故意伤害他,为求自保,索性不吭声。   要是以前,计然表现出这么一丝丝害怕,系青肯定就没辙,不过今天,被逼红眼的系青,打定主意算秋后总账,他捏住计然的下巴,强迫她正视他,凶,哑着嗓子,“说,是因为恨我带你离家出走,连累你父母出事,才嫁人的吗?”   当然不是,从来没因为那个恨过你,要有责任,也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   可计然认为自己不能实话实说,只得又掰理由,应付系青,“那倒不是,只不过到适婚年龄,遇到合适的人,就结婚了。”   系青冷笑,“合适的年龄,合适的人?那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你给我的承诺算什么?”想起那些往事,系青更怒,抓着计然的肩膀,差点把她拎起来,吼,“记得不记得你跟我的约定啊?高考三天后在那个书城等,可是你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等了一天?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找你的?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想的?说失踪就失踪,把我弄成个精神病去看心理医生?”   他真的有去赴约,他竟然需要去看心理医生?计然心口突突乱跳,丝丝刺痛,望着系青什么都说不出。   “给我个解释,你到底去哪里了?说!说啊!”系青气得推计然,差把人搡水池里。   反正也到了这个地步,不如让他死心,计然,“我去结婚了。”   “你?!”系青指着计然,真被刺激到能喷血三尺,“我到处找你,你敢给我去结婚?”   计然看上去很平静,“你不是听说也要结婚吗?”   “你听说我听说的还挺多嘛,”系青怒极反笑,语气阴测测,“计然,那你有没有听说我为什么出国呢?春儿和浩子给我假消息,骗我你死了,我才出的国。我有试着去谈恋爱,打算去结婚,可我都放弃了,只为着已经死了的你,我全放弃了?可你呢?”系青咬牙切齿,双手围在计然脖子上,他真想掐死她算了,“你呢?明知道我活着,也不来找我,是不是一直在暗暗的角落里看我发神经啊?很有趣吗?啊?啊???系青的手指在暗暗用力,他手掌里的颈脖,触感细腻,温软,又脆弱,即使他怒到个地步,也并不忍心真用太多力。   真被他掐死也好,计然想,一了百了。不说话,静静看着系青,她知道他为她吃了好多苦,但不知道他会为着死了的她放弃婚姻。泪,和一阵阵心痛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涌动。   计然的眼睛,象浮着碎波的水面,系青沉在她的目光里,知道自己又败了,他只是吓吓她而已啊,干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掐着脖子的手,改成捧着她的脸,语音软下来,“小然,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不放弃的。”   可计然就有那个本事,轻轻一句话又把系青给刺的跳起来,,“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话不能当真。”   “胡说八道!”怀系青暴跳如雷,“你只能爱我只能嫁我,”他指着不远处晃来晃去和鸽子拍照的人群,还有开着巡逻车的警察,大声说,“你只能爱我,在你身边即使流过千千万万人,我要你一眼就能认出我。我不管,你给我去离婚!”   是,我只爱你的,即使你淹没在人群里,我一眼就能认出,以前,我能在很多同学中间,听得到你进出教室时候的脚步声……   “不,”计然摇头,“不行。”拼命支撑自己不倒下,跟他斗的快累死,坚持,老调重弹,“你少仗势欺人。”   “你少冤枉我!”系青气得大吼,吼得那个本就注意他们的警察慢慢往他们这边走,系青哪里知道他们闹腾的影响市面的安定团结,他眼里就一个计然,“我能这样站在你面前,跟你提这样的要求不容易,你以为我喜欢横刀夺爱,抢人家老婆?计然,因为那个人是你,本来你就是我的人,给过我承诺,你不能耍赖,别说是十年,那个承诺一百年都有用!”系青气得原地转个圈,才又想起AA制,信封掏出来,塞到计然围裙口袋里,“把钱给我收回去,再敢给我玩儿这套,我真的揍你。”   是,他都是因为我,在生病,嗓子哑了,眼珠子红了,连逼人离婚的话都说出来了,重嗲点是,计然没婚可离,她是个寡妇,还曾与人苟合,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可以赤 裸 裸摊在这个一心对她好的人面前吗?可又怎么都打不退他,怎么办?计然黔驴技穷,焦虑,感动,想速速逃离,又想抱着系青哭的矛盾情绪,快淹死她。一时之间,不能言语,低头沉默。   系青看计然好像态度软化,他脾气也发的差不多,试着好好沟通,稍弯腰,自己的脸凑近计然的脸,“小然,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地位和经历有差异,是个障碍?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因为我带去昨那家破餐厅吃饭,你才生气是吗?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没体谅你的心情。还有今天早上,我态度不好,不过因为我加班晚上没睡,感冒,又胃痛,才糊里糊涂冲你凶的,小然……”系青语气越来越温柔,夹着他感冒而生出的鼻音,带着醉死人的性感,他还不自觉把唤着计然乳名的音拖的有点儿长,像个孩子在跟大人撒娇,“小然,别生我气行不?”   什么都被他想到了,这样下去,她的事情,他早晚会知道。不能让他知道她的经历,计然一个激灵,本能防备,声音大起来,“不,没有这回事儿,我没生气。”急赤白脸,掏出信封,把钱再给系青,“还是AA制。”   天,她固执个什么?系青真是~~再度暴躁,信封又塞回给计然,“你到底想什么呢?”抓住计然,“回我身边来,给我去离婚!”   “不。“计然拼死挣扎,”不,就不!“   系青狗急跳墙之势,来硬的,“现在就跟我走。”   “不,”计然嘶声大喊,“不要……”   “干什么呢?”年轻的警察弟弟站在不远处,指着系青计然,“你们两个,咋回事儿?”   系青才不放计然,把人往怀里揽,淡淡应酬,“哦,和老婆吵架。”   他老婆?说的真顺嘴,被他家里人知道不又没安生日子过?计然辩解,“我不是他老婆,”一心求脱困,计然求助于警察,“你帮帮忙,他不放开我。”   这是年轻的菜鸟警察正式上班第一天,他在广场派出所的早间例会时间被灌输一脑子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例,之后几个钟头内瞅谁都象罪犯,还有领导发话,“五一到了,注意点儿,别出事儿,平平安安过个节……”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小白脸欺压弱女子,人弱女子都要被欺侮哭了,小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咋不干人事呢?带回去给领导看看,领功!   “有什么事儿到派出所去。”年轻的警察弟弟正气凛然。   计然出口求救只是希望能有人把系青弄走,可不想去派出所啊,一辈子都没进过那地方。   怀系青当然也不想去那儿,再说这点儿事儿至于闹到派出所吗?什么警察啊?加上大少今心情实在是差到某种程度,当即眉头一皱,问,“有那个必要吗?你第一次当差?”   犯警察弟弟大忌了,所有第一天出来学飞的菜鸟都不允许自己的专业被质疑,本来小警察只存六十分带人回所里的心,被系青这么以说,就觉得,他们非跟他走不可。立刻,冲系青齐整整敬礼,很牛 逼的,做个请的手势,“那边,巡逻车等着呢。”   计然傻眼,不是吧?真要去?   系青本想不去,不过他看出来这个警察不靠谱,跟他多数没办法讲理。硬性抵抗,再把鲁莽的菜鸟给撩拔激眼,那才麻烦。再说,真进派出所他也不怕,行走“江湖”几年,见过的也不少,会怕个菜鸟警察吗?揽住计然的腰,悄声,“走,有我在,你别怕。”   不过系青的行为在菜鸟警察眼里就被看做是-----丫小子厉害啊,当面也敢威胁那女的……   就这么坐着巡逻车进派出所,掏身份证,登记做笔录。计然身上还绑着那件蓝格子围裙,头上因为刚才和系青闹腾半天的关系,发丝微乱,加之脸色惨白,神色不安,看上去委实好可怜。系青这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自制后悔药吃,他是折腾啥呢?   正和警察纠缠不清间,计真电话打给姐姐,“姐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其他不舒服啊?”   计然支吾,“哦,吃了,没什么不舒服。”是想混过去,谁知菜鸟警察把纸笔往他们前面一放,粗声粗气,“来,把事情经过给写下来,写完核实再出派出所。”一通中气十足的指示,就被直播给计真。计真的声音陡高几度,“姐,你在派出所?”   计然头昏脑胀,再没力应对场混战,承认,“是,在广场边的派出所……”   “等我来!”计真不问缘由,气冲霄汉,就三个字,“等我来!”姐姐这样善良软弱没任何攻击性的人被弄去派出所,明摆着公仆欺压良民嘛。   系青本想跟警察弟弟解释清楚再做打算,但实在忍受不了计然因为害怕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还是速战速决的好,跟警察弟弟说,“打电话找我律师。”系青用手机拨通~~不是律师,这事儿不能惊动律师,那等于连带惊动老妈,他还是~~需要两个弟弟,“张浩,是系青,来趟广场派出所。”   张浩个时间正和春儿吃麻辣锅呢,他本来正带队作训,被春儿一通电话给拎出来,春儿喊,“浩子,救命啊,十万火急。”   春儿的十万火急,是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聚光灯下,身边几个穿绿袍带帽子的年轻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他当时一声惨叫,吓得屁滚尿流,从台子上摔下去,“你们什么人?”   曾经和春儿一起上楼,看春儿几次的小实习医生,把春儿拉起来,“我们是地球人。”   春儿瞅瞅四周,空荡荡的房间,又问,“这是哪儿。”   “地球的病理研究室?”   春儿没听懂,“什么?”   人家解释,“就是研究病人不明死因的解剖室?”   解剖?春儿想起昏倒前那幕,□着的,被开胸的~~那个定是死人啰?还有那颗红不红紫不紫的是心脏,呕~~春儿弯腰,胃里的东西从口中翻涌而出,连苦胆水都出来。几位实习医生俱面无表情,很没诚意的安慰春儿,“没什么事儿,就是吓住了,嗯,血压偏低,但属于受刺激后的正常反应……”   “好无情的准医生们!”   ? ?? ???春儿晃晃悠悠走出那栋病理研究楼,彻悟,他又一次被小珍珠耍了。心里不知是个什么味儿,死丫头,好狠,把他春儿二哥的好心当驴肝肺是不?这次,他岂能再善罢甘休?得找到   她,收拾她,春儿恨恨,电话给张浩,“十万火急,哥们儿得帮我。”   约张浩去吃麻辣锅,是以毒攻毒,春儿需要被刺激的美食关照下,以期脑驱散脑海中的恐怖记忆,边涮牛肉片,边跟张浩,把和小珍珠之间的几次纠葛给道个底儿朝天,“哥们儿,一句话,帮我不?把臭丫头给我找出来。”   浩子想一会儿,笑了,问春儿,“去哪儿找呢?”   “找~~吸毒的人群。”春儿想当然,“小珍珠吸毒。哎,一般都在哪儿买货呢?可以去蹲点儿。”   张浩又笑,叼着吸管,还越笑越厉害   春儿不明其意,急,“你笑什么劲儿?帮不帮给个话呗。”   浩子好容易忍住笑,“春儿,你见过的吸毒的人,都象小珍珠那样?”   春儿脑海中回放小珍珠那张水玫瑰般的面孔,摇头,“那倒不。”   “对嘛,吸毒七八年的人,谁能长那么水灵啊?身体早跟糠萝卜似的。啊~~”张浩拍春儿脑门,“你被骗的也太惨了。”"   不吸毒吗?那~~那~~那~~他都干啥呢?在纽约的时候,对瘾君子们充满同情,宁可被冤枉杀人,也不肯供出小珍珠的名字……春儿冒汗,结巴,他不想承认自己被骗到这种程度,语无伦次,“可是,她总在医院附近出没,她说她妈妈有心脏病嘛,那时候还一胳膊针眼,她说她只用好货……”   浩子给春儿分析,“在医院旁边出没,又有闲心有能力耍你大少爷的,只有两种人,医生,护士。这也能解释小珍珠满胳膊的针眼,估计是为练打针的关系,所以找血管很准。”浩子评断,“嗯,是个认真敬业的人啊。”   春儿呆若木鸡,对啊,他怎么从来没想过,她会是医生或是护士呢?他莫名其妙的信她,什么他都深信不疑。   “春儿,你可也够瞎,下次别再吹你是情场高手哈,不如个毛头小子呢。”浩子自顾自吃菜,没注意到春儿的神情有异,又开始笑,“啊,生日礼物没拆封,钱还被拿走,竟然晕倒,那会儿倒是找我给参详参详啊,就这点儿事儿,瞒的倒挺紧,别的事儿上也没见你有抻头,哈哈哈哈……”张浩笑的正欢,电话响,系青找他,今天张浩注定要救怀家兄弟的十万火急,他大嗓门,“啥?哥,咋去被整去派出所?等等。”收线,叫春儿,“快走,快走,哥被弄派出所去?”   春儿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神色茫然,“啥?咋?”   “哥在派出所,”张浩重复一遍,催他,“快快快,看哥又找咱俩儿,好现象啊。”   派出所,收容系青和计然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个打杂的小文员。   莫名其妙被带来里,系青和计然都觉得扯到极致,偏无可奈何。对着各自面前那份纸笔,自然什么都写不出来,盼着警察弟弟赶紧带着他们领导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好脱困于此,谁知去找领导请示的菜鸟警察弟弟,不知为何一去N久,半天未回。   计然本来就拉肚子,这会儿腹痛如绞,一额虚汗,去趟洗手间。系青不放心,跟去,等在门口。见计然出来的时候,嘴唇都泛白的,整个人脆弱如纸糊的一样,好似风吹就倒,心疼,刚自制的后悔药本来是几粒几粒吃,现在改一把把吞,扶住计然,“你拉肚子还出来打什么工啊?就爱逞强。等浩子来,我们肯定能离开儿。”   计然不响,回办公室,闷头继续对着桌上的纸笔发呆。   系青着急,想再打个电话给张浩,瞥见计然前面的信笺上,落了一滴透明的液体,慢慢的,又落下一滴,再落一滴……系青盯着那张信笺,好像全世界最特别最重要的所有信息,就在那儿~~他放下手机,绕过桌角,走到计然那儿。计然掩饰着,稍微侧过身子,系青就再绕到面前,不给她逃的机会,将她拉起来,不顾办公室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抱住,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问,但不能不理她的眼泪。   诚然,派出所不是个浪漫的地方,想到在这个地方,旧情人互相拥抱,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不妨碍计然靠在系青怀里哭,哭得稀里哗啦,柔肠百转。命比纸薄的人,想要的不多,系青的整个怀抱,足可以当作是她的整个天地。她是真的很爱系青,只不过,对现实有太多畏惧,跨出这一步,面对现实,是需要勇敢的,计然没有这样的勇敢,她软弱,无力,最多也只能哭哭罢。,想说的话,憋太久,实在无法压抑,才全数化泪珠儿,从秋流到冬尽,又从春流到夏……开始,只是哭的细细碎碎,后来抽抽噎噎,“系青,们现在又不是十七八岁,你干嘛那么认真?”   抱住计然的系青,很想问,为什么三十岁的人就不能认真呢?说到底,觉得这个时刻,不适合发问,不适合讨论,心爱的人问什么,给个答案就是。系青的手,怜惜地拍着计然的背,安抚她,随便捡早上从陈嫣那里听到的公司八卦,温温柔柔,“嗯,他们都说我又认真,要求又高。可是,认真不好吗?”   系青想起从前,年少的自己认为,只要认真过,就没有遗憾。   其实也不尽然,他真的很认真很认真,但他和计然之间,遗憾的离散十数年。扶起怀里人的头,系青仔仔细细看那张脸,哭的够难看,眼睛鼻头,红肿一片,头发乱糟糟披在额上。系青帮计然理理头发,情难自禁,轻轻吻她的额头。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吻~~再次吻到小然的感觉,很象初吻,系青甚至心怀胆怯,他轻柔的力道,大概都无法碰落玫瑰花上的一棵露珠,就那么轻轻柔柔,温暖的唇从计然的额头,落到眼皮上,他尝到泪水的味道,咸,苦,还真象他们失散十年的味道,系青的情绪再也难以自控,他现在也不比计然坚强多少,他们一样的软弱无力,于是,轮到他抱着计然哭,唤她的名字,情真意切,“小然,小然……”开始哭的细细碎碎,之后抽抽噎噎,系青紧紧抱着计然,那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不可再失,绝不可再失,应该注册永久拥有权。   计真就在个时间进来,跟菜鸟警察弟弟一起。她的粗跟鞋踩着地面,气势汹汹,“有毛病啊,怀系青拐带我姐把怀系青抓来不就……”话没说完,就见拐带犯和姐姐抱在一处,呜呜咽咽,还哭哪,青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不丢脸?   不过计真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啊,传说中的怀系青是他?春儿少爷?曾经把自己卖给他?差点跟这个人上床?计真惊怒羞愤交加,气到发昏第四十二章。感觉血管里象有整支西班牙舰队在开炮一样,轰得气血翻涌,怒不可遏。也记不起传说中的怀系青家里有个双胞胎兄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贱男3应该被她的手术刀给切成无数碎块儿,他竟然敢占计家姐妹两个的便宜?计真一声大喊,“混蛋,给我放开。”冲到系青面前,抬手就抡巴掌。   计然比系青更熟悉自己妹妹,猛见妹妹冲过来,就知道完蛋,小真又发飙了,机警地把系青往后推。但这一来,计真巴掌抡过来的力道,啪,一下,正好全砸到计然头上。很痛,计然一阵晕眩,在系青怀里就瘫软下去。   系青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刚知道突然出现行凶的漂亮女生是计真,计然就晕了,那么柔弱的为护着他挨妹妹的打~~系青讨厌计真,他慌忙把计然放椅子上安置好,摇她,“小然,小然……   计真也没想到自己竟打到姐姐的头上,扑过去,“姐,姐。”   计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系青就想把人往怀里带,“我送你去医院。”   计真把姐姐往自己这边拉,抢白系青,“是我姐,小然是你叫的?给我放手!”   系青忙擦下自己脸上没干的眼泪,义正词严,霸道不讲理,“是我的女人。”说着话扯着计然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计真毫不相让,都不顾及自己是专业人士,还是个不错的美女,说粗话,抢白,“放屁,你女人?拿证明出来。”也拉姐姐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小姨子很差劲儿,让人喜欢不起来,跟小然真是一个妈生出来的吗?系青眼里是怒火,就三个字,“你放手。”   计真看系青的眼神全是鄙夷,斯文败类,人渣,猥琐,诸如此类的指控直白白的表露无遗,也给系青三个字,“你放手。”   计然被两个人扯的很痛,知道妹妹和系青碰到,肯定没好事儿,但没想到会糟成这个样子,想开口劝劝,可是胸口痛的不上话,又发病了,可计然觉得应该再撑一下,她不愿意吓着系青。   办公室里,计然成为比抢夺的对象,好像是小姨子与姐夫僵持不下,菜鸟警察和几个文员觉得这出戏实在精彩,都看呆了,实在舍不得叫停。似乎还嫌不够乱,门口又进来春儿和张浩。张浩和春儿当然看到系青和计然,但有个人会在现场实在所料未及,春儿瞪着计真,嘴巴张老大,半晌,唇齿间才挤出几个字,“小~~珍珠?”   双胞胎?对,怀家兄弟是双双胞胎,见到春儿的一瞬,计真终醒悟自己弄错了,买她的那个人,应该是站在门口,张口结舌,看上去驴到不行的卷发。春儿少爷和怀系青是不一样的,见过他们兄弟,就能一眼认出。靠,幸亏不是怀系青。大概反差巨大的关系,计真有一瞬竟有种感激上苍的心情,亏得生活没狗血到那步。   轻轻停住的风 1   可是,人生的本质还是狗血的。   春儿少爷是她家大仇人怀系青的弟弟,想到自己竟把自己卖给这样的人,计真还真是……幸亏没真上床,幸亏她拿走过他的钱,幸亏她骗过他耍过他,他活该嘛,计真每年的生日和新年愿望都包括一条,希望怀家生意失败,穷到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不过,计真恨虽然恨,但瞅着一步步从门口逼进来的春儿少爷,说不紧张那也是假的,她手心全是汗,自忖,他会不会来跟我要算旧账?不行,这事儿可不能让姐姐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她是谁?”   春儿和浩子同时向屋里的事主们发问。   “我是计真。”   “她是计然的妹妹计真。”   计真和系青也异口同声。   计然的妹妹?春儿和浩子对视三秒,言语无能了。   春儿舔舔嘴唇,试着从混乱的思维里理出点儿清明,“你是计然的妹妹?”   计真站好,她认认真真看着春儿,“我是!你是怀系青的弟弟?”   “我是。你是医生或是护士?”   计真承认,“医生。”   她真的是医生?以前都骗他的……春儿爆发了,眼神凛冽,冲着计真,“所以你并不是有个患心脏病的妈,而是有个患严重心脏病的姐姐是吧?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耍我的对吧?你也没吸……”   “你们认识?”从惊愕中醒过神的系青和计然,打断春儿,一起发问,这是多妖异的事儿啊?他们的弟弟和妹妹是何时认识的?而且看上去关系匪浅?不约而同,目光投向张浩,张浩做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我也刚知道。”   到底派出所不是认亲的场所,也不是情侣互诉衷肠的地儿,警察弟弟现在已经后悔把这伙人整进来了,尤其看到同来者中有人穿着同行的制服,哎……麻烦,决定赶紧放人吧,说,“你们谁来签个字,可以走啦……”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伙人现在又不要走了,没人理会警察弟弟。春儿掳胳膊挽袖,打算跟计真的家长讨说法,没家长姐姐就是老大呗?他跟计家还不熟,不知道计家当家的是计真,于是跟计然抱屈,“姐,我跟你说,你妹妹,啊?别提多缺德了,那年我……”   “喂,”计真笑了,大酒窝甜蜜蜜的,长睫毛忽闪闪的,唇色润泽泽的,让人恨不得咬一口的甜美,那么甜美的象朵花儿似的女孩儿,往春儿面前立定,带着点儿嗲,一声,“喂,干嘛?真跟我算旧账啊,好嘛好嘛,不就是欠你个kiss吗?至于这么较真?”   欠个kiss?啥时候欠的?春儿正琢磨的时间,计真稍微踮起点儿脚尖,就吻上春儿少爷的唇。   浩子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mamami啊……   计然抽口冷气,捂住嘴。   系青睁大眼睛,天啊,怎么会这样?兄弟两个和姐妹两个?妈那儿过得去吗?只怕困难重重,后果难料啊。想到今后兄弟两个都和妈妈对抗的画面,系青觉得胃又在痛。   春儿和计真都睁着眼睛,盯住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春儿纯粹是受了惊,这个女人每次都不按牌理出牌,丝毫不顾及江湖规则,这是打啵的地儿吗?当然,春儿看得懂计真眼里的意思,她不许他说出他们之间相识的过程,这个吻是借口,不负责亲吻该承担的使命,例如需要,例如相爱等等,充其量是肉碰肉而已。   大概嘴唇和嘴唇碰了几秒,结束,计真还是笑眯眯的,骨肉匀称的漂亮手指,捏捏春儿的下巴,象调戏,象调侃,象一种约定,“现在好了吗?不气了吧?哪天再约时间吃饭,好好聊聊。”   还可以再约会吗?春儿放弃跟“姐”讨说法,老老实实答应,“好的。”   张浩扶额,这家伙怂毙了,又人家说什么他都答应,亲个嘴儿有催眠效果吗?   “浩子,”系青捂着他的胃,“拜托,过来照顾一下计然,我吃点儿药。”   计然从椅子上起来,“系青,你怎么了?”   “我胃痛……”系青话音没落,计然软软地倒下去,他伸手抱住,“计然……”   计真动作迅速,指示,“把我姐放长椅上去,平躺。”她在计然口袋里找药,找药也不顺利,系青急痛之下,失心疯一样揪着她胳膊,“怎么了?她发病了吗?不是说要换心脏吗?什么时候有心脏……”那架势,好似计真杀了他刚从长坂坡英勇救回来的阿斗。   计真气死,“你先让我给她用药行不行?”   系青赶忙又松手,奈何一肚子火气没处撒,阴着骂警察弟弟,“你个神经病,把我们弄这儿来做什么?看你干的好事,把她吓病了。”哦,完全忘记自己怎么跟心上人闹脾气的过程。   计真踹春儿,“傻站着干嘛?开车来没?”   春儿盯住面色惨淡昏死过去恍如再无生机的计然,魂飞魄散,没种到家了,“她不会死吧?”   “她死了你们给她陪葬!”计真凶巴巴,目光好似量子武器般,狠狠扫过怀家兄弟,巴不得他们灰飞烟灭。   后来是警车把这伙人拉去医院,系青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胃痛?一路抱住计然,不过到了医院,那是计真的地盘,计然被放上轮床,推去ICU,他想跟计真“抢人”是再无可能,他的女人彻底被他的小姨子“控制”。   计真不让系青见计然,堵在病房门口,“以后离我姐远点儿,她不适合受刺激。”   系青忍气吞声,“我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刺激的。”   计真长眉淡挑,“我想这是我姐再次发病的原因,你把她保护到病床上去了。”   系青抿着嘴角,垂头,理屈词穷,挣扎半晌,才道出,“以后不会。”   计真冷笑,“如果没有一颗合适的心脏,你以为我姐还有多长时间呢?你说我会不会给你机会有以后?”她强调,“这样的情况再来一次,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如果她没有多少时间,系青又不能参与她的以后,那不是……系青为着这个事实憋得脸青了又红,红又转青。   张浩看不下去,给哥哥讲情,“就算你是计然的妹妹,也不能控制你姐的生活,说不定她想见我哥呢?”语重心长,“你不能阻止他们相爱。”   计真也语重心长,“先想想我爸妈为什么死的再来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利吧,你们要搞清楚,这些年和我姐相依为命,熬过来的人是谁。”想姐姐为了生计和自己的学费去嫁人,去开店,备受刁难不得不委身于六哥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哪里呢?现在她们姐妹两个好容易过上平静日子,他们却来捣乱?!计真特别盯着系青,“你再敢来纠缠我姐,我对你不客气。”说完,进去病房,将那哥儿仨关在病房外。   透过病房门上的小块玻璃窗,能看到刚刚醒来的计然,正和计真说着什么。系青看了会儿,放弃硬冲进去再与计真争取的念头,带上春儿和张浩离开,“回家吧,计然需要静养。”   出医院,春儿说,“哥,你先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肯定能把计然弄到手。”   弄到手?是个粗鄙但现实的形容。本该对此有兴趣的系青此刻却对弟弟冷淡,“得失我命,你来啰嗦?”   春儿委屈,“哥,你还生我气啊。”   系青不应春儿。十年时光,排山倒海而去,而他的幸福,却抽丝剥茧,迟迟不至,这一切皆拜两位兄弟所赐,系青恨得牙痒痒,只差咬这两个混小子一口出气呢,要命的是,真咬了,掉价。不咬,又咽不下这口气,肝胆俱裂啊……径自拦车,重重关车门。   不能去医院见计然,系青只好打花店老板娘的主意了,“我要订花,帮我送去这个地址,这个病房,给计然的。”系青冲老板娘温和地笑笑,“不用卡片……”当然不能写卡片,系青想得周到,她老公知道她病了,总得赶紧回来吧?万一看到他给的卡片再找计然麻烦。“我也不太确定送多久的花,反正要你们店里最新鲜的花,每天早上八点送去,直到她出院为止,我会每天早上来看看……”系青觉得,这样就能知道计然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钟大姐哭笑不得,她开花店的功能附带给人当探子吗?不过罢了,有生意不做是不行的,人不能跟钞票过不去。于是送花的小弟每天早上去看望计然,“然姐,老板娘让我来看看你,喏,顺便带束花来。今天恢复的怎么样?”   小弟回花店,必定八点四十五分,怀系青准的象时钟一样出现,带着含氧量颇纯如能净化空气般的笑容,跟店里的人问早上好。他倒不会主动打听计然的状况,都是送花小弟体贴入微,主动报备。   有一天,钟大姐想逗逗系青,故意不让送花小弟说什么,系青瞅着店内花如锦闻着香如海,卡了五分钟,直卡到那么英挺俊朗的人婉婉转转化一段箫音幽咽,问,“计然还好吗?”   钟大姐和几个店员噗嗤乐出声。   送花小弟正吃生煎,“今天出院了。”他冲系青晃晃手里的纸袋,“喏,然姐请我吃的。对了,然姐让我转告,说谢谢你的花,不过不要再送了,好多,病房和家里都摆不下。”   系青悬着好几天的心终于放回到胸膛,她总算没事了。   短信给计然,“恭喜出院,能出来喝个茶吗?”   计然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不行?也没个原因?大概也就是已婚身份的障碍吧。系青决定清障,回去公司,问秘书。“前几天不是让你帮我查个人吗?查的怎么样?”   秘书说,“市内几家大旅行社的翻译都查过了,没有哪位家里太太是有心脏病的。”   系青皱眉头,“怎么会没有呢?你查清楚了。”   秘书直言不讳,“查的不太清楚,boss,你又让查,又这么短时间,还得我保密不给公司其他人知道,好难啦。”   系青靠皮椅里,郁闷。   秘书献策,“boss,这事儿吧,找二少比较快,事半功倍。”   找春儿……系青不想这么轻易原谅弟弟,跟他讲和,但是,他现在真的需要有人帮助,所以……不是很情愿的,“好吧,帮我约他喝下午茶,你知道他喜欢去哪儿喝咖啡吧……”   系青死活想不到,约好的下午茶时间,被老弟放了鸽子。但春儿不是有意的,主要是因为他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下午二点多,计真到怀家公司的接待处,“我想找怀系春先生,他在吗?”   接待处问,“有没有预约?”   “没有。”计真扬眉浅笑,上过淡妆的面容,婉媚甜美,如新鲜玫瑰般娇艳欲滴。接待处的小姐们得到共同认知,这是春儿少爷会喜欢的型,不,这是任何男生都可能会喜欢的型, 拿电话,准备通传,“小姐,请问你贵姓……”   春儿这几天除了必要应酬,没去酒吧找“一见钟情”的姑娘,也没跳舞唱歌买醉狂欢,他都在公司和家里呆着。大家都八卦,“二少转性了?能保持几天?”   是的,多难得肯天天来上班的人啊,要知道他那间办公室都快长草了。如今,少爷回来,办公室草清了,可人二少心里长草呢。   春儿是很有诚意的想弄清楚他遇到的这件事情,但……困难。   他每次都想,哎呀,她叫计真,是医生。他买过她,最后被她骗,她是计然的妹妹,计然是哥哥喜欢的人,他骗过哥哥,计然死了,也跟计然说过,死人不要有非分之想,想不到他和计真又遇到了,可是……可是……春儿的思维只能到这儿,接下来就是茫然,茫然,一片大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无牛羊……   电话响,秘书告知,“有位计真计小姐想见你,在楼下等着呢。见不见?”   计真?春儿脑海中的大草原改成玫瑰园,“见,见,马上请上来。”   秘书提醒,“大少约了你四点钟喝咖啡。”   春儿不耐烦,“知道知道。”哎,见鬼不见鬼,亲兄弟嘛,有事儿直接走办公室来就好了啊,去咖啡馆干啥?   春儿站起来,在办公室转圈,计真,一圈,计真,两圈,计真,第三圈,春儿瞥见空调上的换气口,想了想,一个邪恶的念头陡然而生,调温,选热风,冬天才会需要的,暖烘烘暖烘烘的风……   --------------------------------------------------------------   秘书带计真进春儿办公室的时候,见春儿只着件衬衫,扣子开到胸口,漂亮的肌肉在半敞的领口处,若隐若现   轻轻停住的风 2   秘书带计真进春儿办公室的时候,见春儿只着件衬衫,扣子开到胸口,漂亮的肌肉在半敞的领口处,若隐若现。室温不正常的关系,他随便抓份信笺本当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对进来的两位女士眉花眼笑,心情甚好。   女秘书暂时没领会春儿的意图,找遥控器想把室温弄回正常的二十五度,“哎呀,温度调错了吧?也不嫌热……”   春儿拦着,“别,我喜欢这种人间炼狱的感觉,”他交代秘书,“去,给我们弄点喝的,我要冰水,给这位小姐热茶。”再拍拍沙发,招呼计真,“过来坐。”春儿的眼神里有挑衅,有热情,有孩子似的兴奋。   计真应战,巧笑嫣然,淡定自如,要求,“可以来点儿酒吗?”   正中下怀,春儿嘱咐秘书,“香槟,”又不太认真的,“我家人不许我在办公室喝酒。”   对,但有人还是会在办公室喝酒的,春儿的秘书见惯不怪,反正她boss总出幺蛾子,出去备酒。   计真从挎包里找出只黑色发箍,将一头黑发随意挽成髻,再用发箍固定扎好,她身上那件宽松的白衬衫因双臂向上的关系被拉起,更显得束着皮带的腰肢细韧柔软,盈盈一握……这是很熟悉的一幕,多年前的记忆,被春儿从不知藏身于心底何处的,哪只堆满莫名其妙杂物的抽屉里翻出来,与眼前发生的一切印证,重合,竟然依旧活蹦乱跳的鲜艳,生动……几绺没扎牢的发丝,散在她的额上,耳际,脖颈,围绕着她那张又清又媚的脸,看上去说不明的性感,道不尽的端丽,不可逼视……她是计真,说起来,我见过这个女人不过三次,但事实上,我们已经认识很久。   秘书送上一支香槟,还有一碟子腰果,蜜饯,巧克力之类的零食,问春儿,“这样可以吗?”   “可以了”,春儿指示,“在外面看着,别让人打扰我们。”   秘书出去,春儿倒酒,再次招呼计真,“来坐。”眼角余光瞄到,一件白衬衫搭在沙发扶手上,春儿心一跳,手发抖,香槟在茶几上溅出几点水花。稍抬头,见计家二小姐宽衣解带中……卡其色的棉质长裤正往下褪,修长白润玉腿,在春儿面前展露无疑。裤子也搭沙发扶手那儿,计真坐下,曲线姣好的身上只剩下贴身背心和内裤,她穿的内裤运动款,平角,白色棉质,那截白棉的柔软,直软到人心里去。计真大方自然,啜口香槟,赞美,“唔,好喝。”右腿随意叠在左腿上,那肌肤,奶冻般凝脂芬芳,一只娇嫩纤美的秀足半没在地毯长绒中,玲珑可爱,春儿垂手可握。   必须承认,春儿没安好心,把室温弄到“人间炼狱”的程度,就是想逼着小珍珠在他面前一件件把衣服脱下来,但那个情趣建立于他春儿二哥主动逗逗女孩儿玩儿的基础上。现在情势有变,脱的清清凉凉的小珍珠,掌握着主动权。她又从挎包里拿出幅扑克牌,问春儿,“玩儿不玩儿?”   春儿别别扭扭,“吊主儿?才两个人。”   “我们可以玩儿老牛拉破车。”   春儿乐,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都不带玩儿这么幼稚的扑克游戏。   没乐完,计真劝,“不热吗?你也脱衣服凉快点儿吧。”再喝口香槟,觑着春儿脸上尴尬不甘的表情,计真安慰,“别不好意思,我是医生,什么都见过。”   春儿憋屈,他这叫搬石头砸自己脚吧?本想调戏人,结果被人调戏了。但现在把室温调回到正常他也不乐意,那不是很没面子?再说,有衣着清凉的美人儿可看为啥不看?所以,脱呗,女生都那么大方,他一个大男人也别太孬了,陪“妹妹”玩儿会吧。脱……袖扣,米白细条纹衬衫,咖色西裤,鞋袜……最后只穿件白色阿玛尼低腰三角裤,把办公室当海边了,很放松的,盘腿坐沙发上,逗计真,“你也不怕二哥变成狼,把你给吃了?”   计真码扑克,回击的贼有力,“你家鼓励你在办公室里客串大野狼的角色吗?我以为你变一回狼你妈就扣一回你的薪水和零花钱。”   的确爸妈有令,外面咋混都行,家里和公司不能混,春儿承认,“真了解我。”不想就这么认输,故意瞄一下计真那丰满适度的胸部,“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二哥也不是时时都在乎那点零花钱的。”   计真特诚恳的与春儿对视,带着点儿娇嗲的语气,“可是二哥哥,没钱你怎么买森林呢?在我这一株花底下死,说出去很伤颜面的。”她不示弱,目光瞄回春儿内裤底下鼓囊囊的一块儿,再次安慰春儿,“忍忍吧,别放弃整片森林嘛。”   春儿内裤下面,那块鼓囊囊的地方,非常不给主人争气,因着被真妹妹瞄了那么一下,蠢蠢欲动,春儿吓得,赶紧坐好,腹诽,这妞儿好狠。眼睁睁望了计真一会儿,决定暂且休兵,问,“你来找我肯定有事儿吧?”   计真神色一正,“为了我姐。我想知道我姐和你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些什么。”   “干嘛不直接问你姐?”   “问过,我姐只告诉我一句,都过去了,跟现在没关系。”计真无奈摇头,“可是我这个姐姐为着她的过去,今儿生病,明儿做噩梦,我看她没一个晚上睡的安生,不得不给她上镇定剂。你哥也不饶人,还天天送花来刺激她。”计真摊手,“我总得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不行的。可又找不到人帮我,只能来和二少你来商量商量了。”   哦,原来她有求于我?好买卖。春儿神色纯良无比,试探,“你不想我哥再缠着你姐是吧?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目的,无非是龙找龙,凤找凤,老鼠找老鼠去打洞。最好你哥找你们那个社交圈子里的人玩儿爱情游戏,我姐找我们这个阶层的人接触接触。当然,得我姐做完手术的。”   春儿脑子里拉起警铃,什么意思?这丫头还想她姐和谁接触啊?计然……不是结婚了?给计真剥粒巧克力,春儿装成更不在意的样子,“喏,这个味儿不错。哎?你姐身边有合适的人吗?这些年,她一直没找?”   “嗯,我姐一直一个人。”不知道姐姐向旧情人撒了弥天大谎的计真,将计然苦心隐瞒的真相轻松揭穿,“老早倒是结过婚,那也是没办法,爸妈都死了,总得生活啊。那两年我才高中,又要应付高考,我姐也是为了我。不过那男的白血病,结婚不到一年便接受主的感召,驾鹤仙游。”说起那段经历,计真仍心情愤愤,鼻子里放冷气儿,“切,我是永远不会承认那神经病是我姐夫。”   靠……靠……靠……这什么事儿?可这一桩哥多数不知道……于是春儿那被堵在草丛里的思维豁然开朗……她叫计真,是医生。他买过她,最后被她骗。她是计然的妹妹,计然是哥哥喜欢的人,他骗过哥哥,计然死了,也跟计然说过,死人不要有非分之想,想不到他和计真又遇到,接下来,他可以从计真这儿得到一些很重要的情报,赎当年骗过哥哥的罪,也可以帮计真完成她的心愿,起码假装完成她的心愿,和她……相处……对,终极目标是这个。   春儿没时间细究,他的终极目标为何是要和计真相处,他只顾着去进行这个计划,压抑住好奇心,陪计真玩儿那幼稚的够可以的扑克牌游戏,不紧不慢应和,“哦,那咱姐际遇也忒惨了点儿。完后咱姐再没遇到合适的?对了,咱姐啥时候结的婚?”   “少咱姐咱姐的,那是我姐。”计真严肃纠正,“再说不是我问你吗?咋变成你问我了呢?   春儿看牢计真,精神抖擞,目光深沉,“生意人本色,不做赔本买卖。”   “你的意思是?”   “我也希望我哥不要闹家庭革命,龙找龙,凤掐凤,老鼠和老鼠去挖洞,这才是和谐之根本嘛。”   计真满意,“我就知道,找你没错儿。”伸出手掌,春儿会意,伸手与之默契互拍……一拍即和。然后春儿把刚才拿来当扇子用的信笺往计真面前一送,“鉴于几次与你相遇,都被耍的记录,我们这次的合作要有书面证明,违反合同规定者……”   计真痛快,“没问题。”   系春见缝插针,“你违反合同,须得把那年毁约的钱,和偷我的钱都补偿给我。”春儿强调,“是补偿哦,补偿不一定需要现金。”他目光坏坏的,又挪到计真的胸部,屋里热,她身上的汗水,将白背心胸口的位置,洇出一片潮湿,衣料的质地因此而呈半透明,半透明的织物下,胸 部的轮廓清晰,线条起伏,引人遐思无限……春儿想起多年前那个抱着礼物滚床单的未偿夙愿,不由得再问,“我当年订的货还在不?”   “还在,”计真遗憾状,“本来几次差点想毁掉,但是天生胆小,总怕有人回来要货,没办法,只好留着。我很讲信用的。”水笔一挥,计真在信笺第一行备忘下她的处 女 膜,标注个很好的价钱,解释,“这几年物价疯涨,你也知道,再说你总不来取货,我保管的也很累,理应收些管理费。”   那是他总不取货吗?不是找不着吗?这也要收管理费的话,他是不是要跟她收滞纳金?春儿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瞧计真那锱铢必较的劲儿,和一脸这些都无所谓的神情,真真……吐血啊,服了她。不过,值得安慰,货在就好,不然杀了那批抢货之人的心都有。   “你若违反合约的话……”计真目光,再次射到春儿的小裤裤裆下那一处,无可不可的语气,“我看那些花啊森林啊,你也别想了。”她对春儿甜甜的说,“二哥哥,小鸟不会在没有花朵和森林的地方筑巢的。”   靠,奶奶个熊的妞儿,可是,够劲儿,有意思。这次春儿主动伸手与小真的手一拍,“我们都势在必行是吧?那来吧……”   春儿把哥哥和姐姐的故事从……“那年春游开始……”   春儿从高中时代的一次春游,讲到怎么联合张浩骗他哥计然死了。   计真啧啧叹息,“你说你多缺德啊。不过,挺好……”   然后春儿又讲到几年前到医院找小珍珠犯心脏病的妈妈,当然,他找到了计真有心脏病的姐姐,跟她姐姐撂的狠话……   计真语气阴狠,“你差点杀了我姐……”立刻又换回有点假的笑脸,“算了,我暂时忍你。”   最后,春儿警惕着,直讲到他哥怎么在过生日那天遇到计然,却没说起计然串通花店所有人,骗他们,她已经结婚了,和老公一起住在妹妹的医院宿舍。   计真随之把姐姐哥哥的故事,从……“你哥怂恿我姐夜不归宿那天……”讲起。   讲到陈广平,春儿问,“那厮可是觊觎我订的货很久了?”   “那与你无关。”计真拿出包烟来,和春儿一人一支,“困了,提提神,别跟我姐说我有时抽烟,她不让。”   春儿答应,“好。”看计真在信笺上又备注一款保密条约,除抽烟这一件,连那年他买生日礼物的事儿也一并列在内,这丫头,奸诈着呢。   又说起计真不许陈广平将系青在学校BBS上发寻人帖子的事儿告知姐姐,春儿啧啧摇头,“你也够缺德了。”   再讲起那年找到系青在美国的联络方式却束之高阁,不曾帮姐姐找人,春儿评价,“我们还真是同一国的。”   计真警惕着,姐姐开店和六哥的事儿只字未提,事关名誉,越少人知道越好。   最后两人总结,其实哥哥姐姐的恋爱故事还挺……感人。这时春儿的手机响,春儿看都不看,关机,他这儿正忙,很重要,天王老子来找也不行,   达成共识的部分   “我哥和你姐在一起有障碍,我们家人不会答应我哥娶一个有心脏病的寡妇,成何体统?”   “我姐不能和间接害死我爸妈的凶手在一起有感情纠葛,那叫天理不容。”   尚有疑问的部分。   春儿问,有那么点多情,“你对间接杀死你爸妈的凶手他弟弟怎么看?”   计真答,百分百之无情,“其实你跟我没什么关系,合约结束,咱们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有些危险的部分   “如果我哥最后还是跟咱姐在一起了呢?”   计真笑 ,很贼,“那多数是你办事不力,等着受罚吧。”她举起香槟,“和你这样看上去不可靠的纨绔子弟合作,是要担点儿高风险的,不过,为我姐,本姑娘豁出去了。”酒杯和酒杯清脆脆一碰,弟弟妹妹破坏哥哥姐姐的大案子正式密谋启动。   怎么开始呢?   计真在写满一堆外人看上去绝对不知所云的“合约”后面列计划案,态度认真虔诚。   春儿别有怀抱,你为了你姐,我得为我哥,势在不受罚的前提下超能量发挥,先让哥见计然一面再说。抽烟,想辙儿,“咳……计真,先让你姐死心,再让我哥死心,这个顺序,怎么样?”   计真亮晶晶的眼睛在袅袅的烟雾后生光……“你有什么办法?洗耳恭听。”   “我在我哥床上塞个女人,你姐要是捉奸在床的话……”   “老梗,可是对付我姐应该有用。”计真赞同,“我给我姐安排相亲,不如让你哥亲临观摩,也好知难而退。”   春儿暗暗翻个白眼,这丫头根本不了解他家青哥哥对然姐姐执迷不悟的程度啊,知道你姐去相亲怎么可能知难而退?那是喜之如狂嘛,她那有老公的谎言是不攻自破,但……春儿对计真竖起大拇指,“好主意,来,干杯。”   嘭,办公室门被踹开,怀系青带着委委屈屈的秘书小姐与陈嫣站在门口,陈嫣和秘书被一屋子烟呛的直咳嗽。真是叹为观止,系青瞅着脱的光不出溜只穿件小裤裤的春儿弟弟,和也清凉到触目惊心的计真。这对儿漂亮孩子人手香烟一支,整的满屋子热气蒸腾,烟雾滚滚,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轻轻停住的风 3   类如把办公室当海边用这种放浪形骸的幺蛾子被春儿整出来不奇怪,系青奇的是为何计真会跟着弟弟一起放浪?   而面对突然闯入的系青,计真大方伶俐如系青遇到的邻家女孩儿一样,招呼,“嗨,吃没?”   春儿跟小真聊的正好,岂能被“不速之哥”打扰?不挪窝,一副“有事快奏无事退朝”的嘴脸,“哥,有事儿?”那意思,没事儿您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可眼见着此景此情,怀系青可能会好好“退朝”吗?决定打扰到底,理由充分,“我们约好了喝咖啡,你不该放我鸽子。”说话间,打个手势,让秘书去关空调,推着陈嫣的后背进屋,托辞,“麻烦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弟弟目前这尊荣被女生看到有失礼数,还是让出空间给春儿穿上衣服吧。   走到沙发前,系青捞起计真的衬衣披在她身上,“计然还好吗?”   计真会意,她最好在这个看上去正经无趣,满脸忧国忧民状的男人面前料理好仪容,答应,“托赖天赐小惠,她仍能再活段日子。”依旧不懈打击系青,“前提条件是需要一个无闲人骚扰的好环境。”   小姨子不好对付,可早晚得与之相处,系青策略迂回,“还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吗?”   “我这个年纪的人不太容易被糖果收买的。”计真大大方方在怀家兄弟面前穿上长裤系好皮带,收掉茶几上的纸笔之物,取果盘里的白兰地松露巧克力一枚,对春儿展颜而笑,“很好吃,不介意我再来一个吧?”   “不介意。”春儿忙三叠四,边扣衣扣,边取他的手机,这回他记得清清楚楚,“来,你的联络方式。”不忘叫秘书,“还有多少糖果?全拿来给计小姐可劲儿造……”然后屁颠屁颠追着计真,“我送你下去。”出门前给哥哥一个很大尾巴狼装深沉地笑容,十足奸臣相,“哥,先坐会儿。”   以系青对弟弟的了解,知道当春儿的脸上有这种表情,那代表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至于其到底有多重要就另当别论。不过,因为对计真和春儿之间的熟稔程度太好奇,春儿预告的“重要”事件系青给予较高分数的评估,要狠狠关注,自是留下无疑。   陈嫣将窗户全部打开,室内流过轻轻的风,她回到沙发前,问系青,“刚才那个漂亮女生是谁?”   “计然的妹妹计真。”系青不撒谎,示意甜姐儿坐下,态度宽厚亲和一如兄长。   “啊……”陈嫣低低喟叹,默半晌,又问,“春儿喜欢她?象你喜欢计然一样?”   系青摇头,他是不清楚弟弟和计真之间具体如何,纯粹只是不想甜姐儿多想,反问,“你见过春儿对谁认真过吗?”   “他对她好像不一样。”陈嫣笑笑,还不如不笑的那种笑。   “有吗?你知道春儿爱闹,可能没什么呢。”话是这么说,其实系青心里没底儿,无论出于哪种立场考虑,他都不希望弟弟跟计然的妹妹动真格的。可如果,春儿肯认真一次,他似乎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现在,系青有些后悔带着陈嫣一起过来了,这个女生看上去象极失恋,系青都不知该从哪儿安慰起。   刚刚,他在会所没等到春儿来赴约,电话给他,谁知老弟竟敢关机!本来就对春儿一肚子怨愤的系青,激怒之下,回来公司找人。到春儿办公室附近,正好见陈嫣被秘书挡驾,他一时义气,问都没问秘书,抬脚踹开门……他要是知道计真在里面,会克制一点的。   写字楼下面的空气,明显比“人间炼狱”好太多。计真拉下发箍,秀发云一样落在肩头,在春日风里轻舞飞扬,看的春儿心头揪了几揪……就这么放她走?不符合他一贯追求的情趣嘛,闲话状,“计真,就这么走啊?”   计真从包里抓出电动车钥匙,偏头看看春儿,意思在问,不这么走还想怎样?   春儿舔舔嘴唇,“我早晚要跟你拿货的,不如现在多点儿机会培养感情,”他挠挠太阳穴,加重语气,“这是上帝的旨意。”   计真停步,好整以暇,“传达上帝的旨意最好具体点儿。”   “来个吻别吧。”春儿要求,大眼长睫朦朦的,笑容乖乖纯纯的。他并不认为计真会答应吻别,尤其,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并不适合打啵儿,不过,她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儿,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出自己的期望。   计真的酒窝象湖面上的水纹样一圈圈漾开,她潇潇洒洒,纤纤素手搭上春儿的肩膀,唇贴上他的。   哇……她答应我诶……发达了……春儿毫不犹豫,揽住计真的腰,将她收紧拥抱在怀里,打算美美享受这个亲吻,在警局那次太浪费……他尝到一点点她唇上犹存的白兰地松露巧克力的味道……这味道太过美妙,令春儿相信,那些吹过耳边的风都停住了,世界很安静……不过一瞬,春儿尚未觉美满,计真上身略后仰,结束这个吻,并不急于挣脱他的怀抱,那双明眸流光,如浸在纯净水中的黑宝石,带着点奚落看住春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跟上帝说话那叫信仰,总听到上帝跟自己说话,假传上帝旨意的那叫神经病。”   春儿把小珍珠的奚落当补药吃,只顾沉迷于她眉目如画之中,低声咕哝,“这你都知道?酷大了。”话音未尽,脚上被小珍珠狠狠踩一下,好痛,天下最毒妇人心……春儿不得不松手放开计真,美女嘲笑他,“你脸皮真够厚的啊……”   春儿再回办公室,脚底下跟装了弹簧般,颠儿颠儿的,那叫一个兴致高昂。坐哥哥旁边,“哥,我跟你说……”话没说完暂停,看陈嫣,他要说的事儿不适合与这个女生分享啊,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往门口带,逐客,“乖,二哥有要紧的公事跟大哥聊,你先去玩儿会儿,等等我们忙完了就去找你,好不?”   陈嫣垂着脑袋瓜儿,背对春儿,“我不会认输的,也不会就这么放弃!”   春儿不明其意,回头看看他哥,扬着两道眉,手指暗暗指着甜姐儿,做口型,“嘛意思?”   还没等到青儿的任何暗示,陈嫣小跑离开。   春儿关门,“哥,她跟你生气了吧?”   系青意简言骇,“不是我,是你。”   “我?”春儿摸摸后脑勺,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甜姐儿了,不过反正那女生常常乱生气的,回头哄哄就好,无所谓啦,事有轻重缓急嘛,放弃追究,窜回沙发上挨着系青坐,“哥,惊天大秘闻。”   系青极沉得住气,抓起茶几上刚没喝完的半瓶香槟,对瓶吹一口到嘴里。但就这么粗犷的行为,人青哥哥也做的水软山媚,明朗无匹。可惜每遇到计然的事儿,怀系青的风度并不总维持的那么好,第二口酒因春儿的话搁浅在嘴里,春儿说,“你知道计然结婚了吧?”系青点头。春儿继续爆料,“那你知道不知道,计然的老公其实早就死了?”系青瞪大眼睛,春儿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我们被她骗了。”系青嘴里那口香槟噗……喷出来……   “真的假的?”系青找纸巾擦衣服上的酒水。   春儿擦脸上脖子上的酒水,信誓旦旦,“计真说的,肯定可靠。”   “可我现在养成了什么都不相信的好习惯。”系青盯着弟弟,目光森森,意有所指。毕竟,这个弟弟上次也说有人死了,结果那个人一直活着。   春儿崩溃,满嘴又跑上火车,“哥,别这样啦,我们失和太久,公司股价会跌的。”   放他的狗屁,系青想笑,忍住,哼,想求和没那么容易,语气淡淡,“好,那你把和计真的事情都说出来,我都弄清楚了再判断该不该信你。”   趁火打劫嘛这是,春儿又用那种小狗似的眼神望着老哥,发现这招失灵,无奈妥协,不情不愿,“话说那年红巾军犯上作乱,姜子牙跟秦始皇献计……”   系青吼一嗓子,“怀系春!”   “好嘛好嘛……”春儿把他和小珍珠的故事从,“那年我过生日……”讲起。   讲到小珍珠自认吸毒,系青摇头,“人骗你的吧?”   讲到第二次再遇小珍珠,系青再摇头,“她还是骗你的吧?”   讲到他再次被小珍珠骗到解剖室,一样被计然骗的系青倒有心情五十步笑百步,“真遗憾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兄弟。”   春儿小心翼翼,将他的叙述情节跳过曾在医院遇见过计然那段,怕他哥掐死他,哎,觉悟了。   讲到目前这份破坏哥哥姐姐的密谋合约,系青抱住香槟瓶子,笑,对着弟弟伸手,春儿默契与哥哥一握,大功告成,和了。   不过……系青考虑半晌,“春儿,当年计真为何要把自己卖给你?”   春儿揣测,“估摸是缺钱,可能计然病了的关系。”   系青发怔,她们姐妹到底经历过什么?以至于为了生活,计然不得不嫁?以至于为了姐姐的医药费计真要靠出卖自己的方式筹钱?以至于现在小然一再拒绝他的真心,对他撒那样的谎?其实现在想想,计然的谎言可谓漏洞多多。如果她真的有丈夫,在医院的时候,计真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阻止他不要再去找计然,可是,计真一直强调的,是说姐姐需要平静的生活不被打扰。只怪他关心则乱,竟做了瞎猫一条道走到黑,绕那么多弯路。   春儿踌躇满志,“哥,你放心,我约了计真明天细谈,这回肯定能让你抱得玻璃美人归。”   瞅着弟弟神采飞扬一张脸,系青发现,正如陈嫣所说,好像春儿对计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是啊,他的傻弟弟,竟然为了小珍珠的谎言,宁可被冤有杀人嫌疑,也不供出她的下落,宁可在纽约为着街上的毒虫,跟他闹别扭,也没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朋友,只怕吸毒的小珍珠被哥哥看轻……那真的不像春儿会做的事儿呢。所以……“春儿,”系青问,“你想计真做你的女朋友吗?”   春儿不同意哥哥的问法,“什么叫希望她做我的女朋友?她就是我的人。我们有合同的。”   “除了上床之外,”系青试图表达的更清楚些,“你觉得她和你其他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春儿没想过,略沉吟,回答哥哥,“有,被她骗最惨。”   系青耐心求解,“再没了?”   春儿又冥思苦想……其实吧,除了被骗好狠之外,春儿暂时没体会到计真和他其他女朋友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没来由的,他不甘心承认她和他的前女友们是相同的。于是,有了…… “秘密,她曾经是我的秘密。”说到这个理由,春儿的神色间难得正经,“哥,当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为什么很同情那些毒虫的时候,我有点儿明白你当年为何瞒着大家你和计然的事情。”拿过哥哥怀里抱着的香槟酒瓶子,春儿美美喝一口,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脚翘到茶几上,惬意的好似办公室是他家种满鲜花的天台,嘘口长气,满足啊……春儿说,“真开心,又遇到她了,哎,哥,计真很够劲儿。”   系青也把脚翘到茶几上,靠进沙发里,琢磨,在春儿潜意识里,计真和他等同于自己和计然吗?啊,那还真够糟糕的,今后怎么跟爸妈说呢?不说今后,单论眼前,感觉上也够乱啊,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想了想,系青告诫弟弟,“春儿,你不能随便和计真上床,除非,你确定自己要娶她。”   “娶她?”春儿怪声怪气,“我没打算结婚的啊。”   “嗯,那你就不要招惹计真。”   春儿气结,“为什么?哥,我很帮你和计然哦。你怎么可以阻止我交女朋友?”   “我要和计然结婚的,春儿,”系青不紧不慢语气,“我和计然结婚,计真就是我的家人,我必须对我的家人负责。你要玩儿,哥不拦你,但计真不能成为你玩儿的对象。”系青拽出老祖宗留下的经典语录劝弟弟,“春儿,你一向很拎得清的,兔子不吃窝边草。”   爱上她不如爱上海   只许哥哥恋爱,不许弟弟谈情,狠不狠?   为着系青那句“兔子不吃窝边草”,春儿闷了一夜,周末也没跟哥哥回家,谎称有派对要参与,实则拉着张浩到公寓那边喝啤酒啃卤味聊到半夜,中心思想就是,“我玩儿的原则确实是不碰窝边草,但这次不一样,我先前不知道草长在窝边上……”并没理出个结果,次日直睡至日上三竿,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张浩正自深情款款电话给怀系青,“哥,不生气了?一起吃午饭吧。”春儿闭着眼睛笑出来。   为着最快时间内找点食物填饱肚子,张浩约吃饭的地儿就在公寓楼下的快餐店。系青接到电话后就开车赶来,还没到饭点儿呢,店里客人不多,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等兄弟。哎,不是心焦吗?春儿说约了计真吃饭商量“破坏”大计,青儿等着被破坏等的很急啊。   服务员小姐拿菜单上来,“欢迎光临……”   系青瞪着穿着餐厅制服的计然,真被唬着了,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前天才出院?”   计然想也被系青唬着,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也不用她打工到哪儿就在哪儿撞见这人吧?无奈,“总要工作的。”简直不知到底要不要帮他点菜,执着纸笔和菜单,僵了几秒,才送上菜单,“想吃什么?”好死不死又加一句,“你怎么会来这儿吃饭?”   “我不在这儿吃饭在哪儿吃?以为我天天去吃法国大餐。”真是,那天不就百密一疏,为了找个安静地方和你聊天,才搞那么乱吗?系青没好气儿,盯着计然那张苍苍白白的小脸儿,眼神里尽是责难,喂,小姐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问,“刚出院的病人立刻上班?要命不要命了?你妹妹蒙古来的大夫吗?就这么照顾你的?”   计然不喜欢妹妹的专业被质疑,那可是小真玩儿命读出来的,脸一板,只看手里的小本子,嘴里吐出三个字,没温度,“吃什么?”   系青差点被憋死,看看,自己又傻了吧?见不着人急着要见她,可大活人一条毫不费力送到眼前,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重点,现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的老婆,她有无数个机会随时升级为怀系青太太,毛躁啥啊?还是……点菜吧……   暂时罢休,系青翻菜单,这菜单看过很多次了,几乎倒背如流,随便叫春儿和浩子爱吃的那老几样,“麻辣蛙,干煎黄鱼,宫保鸡丁,水煮牛肉,香辣蟹,火爆腰花……”   没见过这种当服务员的,系青点的菜计然一路都是,“没有,没有,没有……”紧跟着系青看见有位服务员小姐托着一大碗热火朝天,滋滋冒着辣油香的水煮牛肉从他们这桌边招摇而过,再一次责难的眼神望向计然,她不至于烦他烦到不想他吃顿饭吧?还是没好气儿,“哪个是你们有的?”   “蒸蛋,水煮白菜,菌菇汤,肉酿苦瓜……”计然越说声音越小,象是漏气的皮球,末了极其不敬业,嘀咕,“不会自己看菜单?”   她推荐的菜全不辣,没滋没味,毫无刺激性。系青细琢磨,倒明白过来,不是那些菜没有,应该是有人不想他吃那些火辣辣的菜肴,她是在照顾他的胃,念及此意,系青的心,鼓噪着,一点点加速跳跃。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叫人帮你写单。”计然想开溜,“我柜台那边还有事。”   系青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走。”他百感交集,拖着点儿涵义多多的长音唤计然的名儿,“小然……”   计然像是做了不知多少亏心事的惯犯,四周看看,努力挣脱系青,“放开我啊。”   这会儿放手,再抓她过来比较难吧?系青不放。   计然心慌意乱,用力挣,脚下趔趄,系青怕她摔倒,索性再加把劲儿,人被拉到膝上坐定,他目光逼着计然,解释,“那些菜是给春儿和张浩点的。”   一朵晕红,从计然的耳珠处,往双颊和脖子上蔓延,支吾搪塞,“我帮你去厨房看看。”就想从系青膝上站起来,到底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系青不管,抱牢,“小然,结婚好不好?”   计然脸更红,情急之下继续她那个已被揭穿的谎言,“你疯了你?别胡说八道,我已经结婚了,放开我……”   正撕撕扯扯之时,浩子和春儿出现,俱瞠目,“哥,你也太急了。”   这两个兄弟永远学不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没辙,系青放计然起来,但要求,“别走,我还没点菜呢。”其实他也尴尬,耳朵热,又不想被兄弟逗,脸皮儿薄啊,借口,“我去趟洗手间。”   等系青走开,浩子和春儿冲计然露齿一笑,亲亲热热,真正老同学见面应有的戏码,“计然,还行啊,盘儿靓条儿顺的没见老。”   计然也笑呵呵,“才没,你俩儿也那样。怀系春你头发怎么了嘛。哎,张浩,你变高变壮了好多啊……”   等系青洗个脸回来,这几个还没点菜呢。计然少见的放松,坐那儿,和两个弟弟都双肘撑在桌子上,头差点儿挨着头,开圆桌会议似的密谈中。计然正说到,“啊?春儿,原来你就是追过我妹的那个人啊?请她去海鲜酒楼吃过饭对不?你俩是去医院找她这才碰到我的吧?”   春儿回答,“不是你妹骗我她有个妈生病……”   系青的声音象响在圆桌会议上的霹雳惊雷,“你两个啥时候见过计然?”   桌上三人抬头,看着系青,不敢吭声。   系青雷厉风行,也不知哪来的巨灵之力,一手一只揪起两个弟弟,往餐厅外拎,发脾气,“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她?”   春儿不得不全招,倒不是他想招,只是想到,老哥要是和计然在一起,早晚也会知道,与其等计然告诉他,还不如自己说呢。于是连那句,“我哥以为你死了,死人就是死人,死过的人不适合再从坟里爬出来……”的狠话,也老老实实,剪辑重播。   系青气晕……记得那年他回去过医院,他甚至没忘记走廊尽头,在露台上晒太阳,坐着轮椅的女人,那是计然吗?几步之遥,错身而过,便天涯海角,岁月蹉跎。   还有这两个弟弟,大水冲垮龙王庙,杀自己人下手也够狠够绝,计然听着这话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她又是个傻丫头,只会逼死自己,断不会怨怪别个……有破坏没建设的混蛋玩意儿们……系青哀怒交加之下,再次抡拳头,“怀系春,你给我去死……”   跟出来的计然抢上前拦住系青,“都过去的事情了,你急什么急?”回头给春儿和张浩打眼色,“还不进去?”   张浩和春儿识时务要撤,系青不甘,“谁敢走?”   计然用力推他后退,劝阻,“好了吧你?”这么推推搡搡的,就有路人脚步慢下,表示出想看热闹的意思。加上计然病刚好,稍这么用用力,也有些气喘吁吁的。系青那只百炼钢的拳头,在计然的软弱前面,顷刻化了绕指柔,再顾不上两弟弟,挥挥手让他们撤。   见没热闹看,路人散尽。系青自半拥住计然,声线温软,“你跟出来做什么?”   “你好好的至于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大动干戈吗?”计然还有的是理儿了,“别的事儿也不见你这么上心。”   现在系青想揍计然,“陈谷子烂芝麻?”他简直恨铁不成钢,“在你眼里,我们的过去就这个意义?你一点都不遗憾,没在更早的时间找到我?”   计然挣脱系青箍在她腰上的两条胳膊,持续别扭,“其实春儿说的对,我不该从坟里爬出来的。”   “计然!”系青抓狂,把她拽到路边的树下面,“你对再见到我的感觉只是这样而已?”计然低着脑袋,又没言语了,总这样,一到关键处就卡。系青急得,脑门蹿火,想起她还是不肯称呼一句他的名字,忍不住把她按到树上,捏着她尖尖的下巴,强迫她看他,“我是谁?小然?我是谁?”   计然不得不与系青对视,她双眸里的迷惘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系青快在她的目光里迷路了,所剩的念头,是想狠狠吻她……吻醒她,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朝夕相守更重要的事情吗?   餐厅门打开,店老板出来,“计然啊,有事儿吗?”   系青放手,计然佯作无事,回老板,“没有。”   都回餐厅,重新点菜,计然介绍,“厨房在试一个新菜,芋泥和米粉搓成小丸子,用排骨汤煨熟,泼辣油,加多多的青蒜碎香菜末,挺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不知是不是觉悟到只要有计然相助,便不必怕青哥哥的拳头来砸,系青的两个弟弟精神矍铄,仍有心情胡吃海喝,“来份儿来份儿,还有水煮牛肉,黄鱼……”   而计然面对春儿和张浩,表现出来的轻松单纯也令系青嫉妒不已,她半咬着嘴唇,笑得可爱而明媚,记单,还碎碎念叨,“哎呀,春儿,你口味多少年了也没变,还爱吃黄鱼。”   悲摧的……   任系青走过天南地北,见过再广的世面,也被眼前这几个浑浑噩噩的家伙,五马长枪,折腾到万劫不复,实在扯淡到极点。爱上她还不如爱上海,起码省心点儿是不?   等上菜的空儿,两个兄弟向系青求和,谄媚,将计然的事儿七七八八都抖落出来,“哥,计然说她来这儿上班是她妹介绍的,老板的妈生病住院的时候,计真很照顾,这才认识……我们可以常常叫外卖,让计然送我们楼上去。还有,我们来吃饭,都让计然招呼我们,贿赂他们老板,让她当我们专属的服务员儿……。”   系青现在都不要管这些,只问春儿,“你几时跟计真约会?”   春儿看看腕表,“再过六七个小时,哥,放心,一切很快搞定。”   星星堆满天   站在计真宿舍门口,春儿敲门。   来应门的计真,穿着件款式简洁,贴身设计的枣红色一字领小礼服,衬得她雪肤花容,明艳照人。见立在门口捧着一大束花儿的春儿,计真抓下头上的发卷,“进来坐,再给我一分钟。”   春儿进屋,把带来的花儿放在桌上,打量着这间一室一厅小居室,干净,温馨,舒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上一只相框里有计真幼时与爸妈和姐姐照的全家福,春儿好奇细看,发现计真小时候跟现在一样漂亮。倒是计然,小时候比现在难看多了,根本就是个发育不完全的黄毛丫头嘛。当然,如今的计然很漂亮,女大真是十八变哪。计妈妈样貌清秀,气质古典贤淑,计家爸爸……好眼熟……春儿瞅着相片发怔,这人哪里见过似的。   “我们可以走了。”计真从卧室出来,长发微卷,肩上飘飘逸逸搭着条薄薄的黑色丝质披肩。   春儿赞美,“漂亮。”   计真大乐,坦白非常,“我就这一件可以能穿出去撑撑场面的衣服,认识我的同事都知道,每逢婚礼喜庆,本姑娘肯定就这造型,千年不变,闪亮出场。”   计真似乎觉得这无所谓,春儿心里倒不是味儿了,“等会儿带你去逛街,想买啥就买,哥付账。”   “买衣服能花光你家的钱,让你变穷不?”   春儿跩得,“切……太瞧不起哥了,买几件衣服……”咂摸咂摸才觉出不是味儿,“妹妹你啥意思?   计真很可爱地耸肩,不给解释,摇摇钥匙串,催,“走啦。”   因为计二小姐点名要吃豪迈的意大利菜,春儿自然也乐意奉陪,但是春儿很快便后悔。吃意大利菜,从头盘到甜点一整套下来,没个好胃口真扛不住。二少午饭要是少吃点儿还能将就将就,偏午饭吃的很饱。要么心情好也能导致胃口大开,结果他被计真给打击的心情又没那么漂亮。再或者他表现别太锉也成,要命的是胃容量这事儿真不是他想逞能就行的。这一餐饭,啧……   一开始,春儿的芝士番茄盘和计真的煎鹅肝送上,计真尝之心喜,没提破坏哥哥姐姐的大计划,倒先问春儿,“你打算几时跟我取货?”   桌上酒香幽幽,烛火摇摇,映着眼前人如玉,花正好,再加上这个话题,春儿的心跳居然少见的不稳定,磕巴上了,“大大大概……最最近吧……”愁人不?哥不让吃窝边草,紧要关头掉链子了。   计真很大方,“选个日子,快一点,赶紧把这些事儿都结掉。”   春儿咽口酒问,“你行程排多满啊?忙啥呢?”   计真说,“这样有帅哥请吃饭陪聊天的日子真是欣欣向荣,都处理完了我好赶紧找人来谈个真实的恋爱。”   春儿结实的心灵被稍稍打击了一下,敢情跟我不算恋爱啊……可确实不算,他又没跟小珍珠示爱过……只是打啵过……惆怅。但春儿是个善于自我安慰的人,人家计真的意思是说她没谈过恋爱吧?太好了,问,“你以前没遇到过合适的人谈恋爱?”   “怎么可能?”计真转着眼珠,想想说,“只谈过三次,太忙了的关系,没时间,否则可以多谈几次。不过……”她遗憾状,“每次都是到拥抱的阶段我就得喊卡,然后不了了之,总怕感情过火了闹到不可收拾,唉……欠债的感觉好烂。”计真连连摇头,津津有味吃她那份鹅肝,连伴碟蔬果都不放过。   春儿无端端得意起来,“你那不叫欠债,是对我念念不忘吧?”他回味了一下念念不忘四个字,心头竟有种异样感受。   谁知计真嗤之以鼻,“美得你。我只是胆小如鼠,怕你回来要账而已。你有钱有势嘛,真要对付我,十个我也不是你们这种纨绔阔少的对手啊。”她冲春儿调皮地眨眨眼睛,“快点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就能好好享受恋爱,向我的梦想进发。”   “你的梦想?长啥样?”   服务生送上汤,计真美美咽下几口汤,才说,“我的梦想,长得象三十年代的好莱坞巨星梅惠斯特。”   梅惠斯特?春儿睁大眼睛,脑海里只剩四个字,淫娃荡妇?   计真则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每天工作完回到象宫殿一样的家,家门口有十个帅哥等着我,我跟我的助理说,十个?打发一个回去,我累了。”   春儿更累,硬撑着没把那口南瓜汤呛出来,他遇到的是个什么女人啊?坚实的心脏噼里啪啦,当即裂出条缝。   计真总算看出春儿不对劲儿,笑,有几分撒旦的意味,“哎呀,我没吓到你吧?”   春儿能承认他吓着了吗?不能!于是无所谓样,“没,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意粉上,用料考究,酱汁浓郁。他们要的是双人份,但基本上这双人份都是计真吃掉的,春儿失了胃口。之后是薄饼,双人份,春儿都不知道他为何要点薄饼,当然薄饼也被食欲旺盛的计真消耗掉,哦,这丫头一张小嘴儿忙的都没空聊天。春儿只管托着下巴看计真姿态优雅,细嚼慢咽,沉浸于美食之中。   主菜,春儿的炭烤牛排只动几口,计真的半只龙虾已入胃平安。春儿见她对自己的牛排颇有觊觎之色,摇头一叹,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拿给计家二小姐享用。   计真赞他一句,“不错啊,这么细心,平时看不出来嘛。如果你不姓怀,跟你处处也不错。”   “姓怀怎么了?”   “我恨姓怀的。”   “就因为你爸妈出了意外的关系?”   “不然呢?这还不够?”   春儿不响,其实,够了。刚刚心脏裂开的缝变大了一点儿,空落落黑漆漆。强打精神,找个话题,“中午遇到你姐。”   “我姐中午上班,你哪儿遇到的?”   “我住的公寓楼下快餐店。”   计真惊异,“你不是有钱人吗?咋住那儿去了?”   “有钱人就不能住公寓?不是上班近吗?”   计然还有理了,“不是寻思你们住那儿浪费资源吗?对了,就你一人遇到我姐?”   “不,还有我哥。”终于咖啡送上,春儿喝一口他的卡布奇诺,精神好一点,“你姐刚出院?怎么就去上班?”   计真说,“省得她在家胡思乱想,工作的时候人精神上比较有寄托。再说又不用她跑堂,我跟那家店老板熟,说好了,让我姐照顾一下柜台,结个单记个帐什么的。”   “可我看计然却在干跑堂的工作。”   “多数她又闲不住。哈,她遇到你哥?我可有得累了,得想个办法。”计真品尝她那份提拉米苏,粉润的舌头连唇上沾着的一点肉桂粉都珍惜地舔干净,那模样象极一只贪吃的猫咪,但胃口堪比一只象,她又瞄上服务生不知端去哪桌的甜点,问春儿,“那是什么?好漂亮哦。”   春儿这回吓住,“不,你吃不下了!”   “谁说的?”计真抬高下巴,傲视群伦之势,豪言壮语,掷地铿锵,“万千豪杰俱往矣,老娘依旧笑春风,看谁能吃到最后!”扬手叫路过的服务生,笑语嫣然,“对不起,请问刚才你送的那份甜点是什么……哦,冰激凌拼盘,我要一份,谢谢。”   于是春儿眼睁睁见计真,斗志昂扬,在干掉一份提拉米苏之后,又吃掉一碟子冰激凌拼盘。终于醒悟,“你是想吃穷我吗?”   计真美目流盼,“哎哟,被你看出来了?”   春儿纯粹福至心灵,灵力无边,“该不是你每年的新年愿望都希望我家变穷吧?”   计真颇有意外怀系春料事如神,但又不想输阵,故意手捂住嘴,娇滴滴俏生生,“呀,又被你看出来了?”   啊,这女人真的……春儿瞪住计真三秒,下一刻蒙面大笑,他笑得直咳嗽,哎,没办法,太妙了,春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吧?因为他现在明明确确真真实实有一种感觉,他喜欢她。边笑,边跟计真说,“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就有机会把我家吃垮了,吃不跨,搅和垮也成。”春儿这么说的时候倒是有一丝愧疚,mamami啊,他爹白手起家的基业哦……可别让爸妈得知他如此色欲熏心,大逆不道。   可他这自觉挺真诚的表白,到计真那儿全废,人女生全不能领会春少爷一番柔情似水,神色一正,“玩笑到此结束,咱们来说正事儿吧。”   正事儿?他刚才说的是正事儿啊……春儿还没反应过来,计真已经把她的破坏计划打出个雏形。   “你哥今晚在不在公寓?”   春儿想到午饭结束时老哥神色殷切,“我在楼上等你消息。”   点头,“在。”   “那你现在能安排个女人到你哥床上去不?”   “这么急?”春儿说,“我们可以慢慢来。”是啊,慢慢来还能再吃几次饭嘛。   “速战速决!”计真手握成拳在桌上轻轻捶一下表示决心,“明天我帮我姐安排相亲。”   “这么急?”春儿托词,“咱姐答应吗?”   计真不耐烦,“你怎么总嫌我急?你就不急?早完事儿不是咱们早拉倒吗?”   “所以,”春儿设问,“你该不是急着后天就想跟我银货两讫吧?”   计真同意,“我是啊,你这不废话吗?   春儿似笑非笑,笃悠悠自私自利自我陶醉的嘴脸,“我的人生立志讲废话。”他站起来,掏手机,“等我去安排钻进我哥被窝的女人,你等会儿。”盯着计真略沉吟,又坐下,凑近点儿她,轻轻悄悄神神秘秘的口吻,气声,“小珍珠,我不会拿货的,你就欠着我吧。”   计真眼神在问,为什么?   春儿说,“因为我一直不拿货,你就一直没办法实践你的理想了,就算你有一座宫殿,宫殿前面也不会有十个帅哥等你下班。”春儿笑,特邪恶那种,狠歹歹撂话给计真,“就不拿货,你继续保管吧,憋死你。”看着表情由惊愕转不甘又着急的计真,春儿这一晚上卡着的血脉总算茅塞暂开,分外过瘾,他还没想起来,一直不拿货,憋死的不止是小珍珠,他的处境也未必就好,他光顾着此时痛快,逞口舌之利,“珍珠妹妹,你别把货弄坏了哈,不然我可不放过你。”喜滋滋走到僻静处打电话给系青,“哥,准备准备,我们就来。”   电话那头系青似乎睡意迷蒙,“什么?”   “我说我们就来,”春儿挠头,“哥,你现在睡什么睡啊?起床啦。”就这么断线,回去找计真,“准备好了,下一步,怎么把你姐带上去找我哥?”   “你回去打电话叫外卖,让我姐送上楼就是了啊。”计真拉好披肩,“我跟你一起去,在楼下等我姐,她要是受伤害,我也好帮她。”   春儿傻眼,啊?她要在楼下等着?   计真极有效率,“走吧,再不走快餐店要关门了。”   出餐厅,室外空气清爽幽凉,车窗外流过的城市灯火,缤纷辉煌。计真仰头望着夜幕上闪烁的星子,伸个懒腰,“好多星星啊。漂亮。”   春儿也抬头看看天空,没吭声,终于意识到,身边这慵懒如猫妩媚如狐的女人,无论是听从老哥的告诫方面,还是从其他方面而言,都是他怀系春不能吻不能抱不能碰的,这事儿搁谁那儿,谁的心情也不能好啊……沮丧,这会儿被憋死的到底是谁嘛……春儿的失落和夜空的星星一样,堆满天……堆满天……   不看沧桑只问痴狂 1   一切听从计真的安排,到公寓楼下,春儿瞅着快餐店招牌上的外送号码打进去订外卖,接电话的正是计然,为达到预期效果,春儿装可怜,“计然计然快救命,我们饿死了,给送点吃的上来好不?要……瘦肉粥,对,两份,葱花多点儿,嗯,是,你给我们送上来呗?就楼上嘛,你送上来我放心,嗯,快快快……”   等春儿收线,计真调侃,“装的真象,常常装吧?”   春儿承认,“常装,不过跟你没装过。”   计真貌似不信,懒得应这茬,拍拍春儿手背,“说正事儿,你哥那有没有问题?”   春儿寻思,还是上楼知会哥一声比较好,开车门,“我上去瞅瞅。”   “你现在上去方便吗?”   “我哥肯定在卧室忙,我就悄悄在客厅溜达溜达,完事儿赶紧下来。”春儿谄媚,“有意外的话好跟你直接汇报嘛。”他还故意旧话重提,“我也怕受罚,尤其不能让我的小鸟找不到花朵和森林。”   计真哈哈哈大笑,意态洒脱,仰头一瞬,露出段白皙细致的脖颈,看的春儿抓心挠肝,你说这女人要不属于他,他不得遗恨终生?   待春儿上楼进屋,却见怀系青穿着宽宽松松的休闲裤子和线衫,在沙发上香梦正酣。春儿简直崩溃,这啥时候啊,他好容易整出个给老哥和小情人相处的私密空间,那边计真虎视眈眈,效王母娘娘拿金簪划天河之势,你说这人咋都不珍惜呢?推他哥,“哎,醒醒,醒醒……”这边系青没醒,那头门铃响,瘦肉粥不是这么快就送来了吧?春儿忙不迭去开门,果然,门口站着计然,冲春儿一伸胳膊,递来两份粥,“喏,你要的。”   春儿有点儿懵,怎么办?再不下去怕计真起疑,挠头,急中生智,继续装,神色慌张,“糟糕,计然,我哥晕了,那个……我去找车,你帮我看一会儿我哥。”也不管会不会吓着计然,他把人拽进屋,锁门就走。   系青晕倒了???   计然看着“晕倒”在沙发里的怀系青,泪往眼睛里冲,她不知该怎么办,呆怔怔抱着两份粥,站在沙发前面,心里着急,春儿倒是赶紧回来把系青送去医院啊。又后悔中午的时候为什么不对他再好一点。   分秒如年,计然没等着春儿回来,沙发上的系青倒是稍微动了一下,调整一下睡姿。   计然放下手里的粥,蹲下,近距离细看这张常常让她想到心痛如绞的脸,他面部线条仍如雕塑般硬朗明晰,鼻梁高高的,眉毛又长又浓黑,灯影昏暗下,他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如扇阴影。现在的系青,气质比从前更为沉静,成熟,可他的身体,好像没以前好了是不是?   计然几经迟疑,放胆,用手背碰了碰系青的额头,没发烧,呼吸也很平稳,面色看着正常,怎么会晕倒了呢?到底是多重的病,让他晕了啊……系春又还没回来……计然再也熬不住,眼泪噼噼啪啦往下掉。   她抓着自己的手机想打电话找妹妹求助,看看系青到底什么病,谁知手机不知怎么还没电了。那怀家公寓的电话呢,是无线的,座机在那儿,话筒不见了……于是计然哭的更惨,抽抽噎噎,推系青,“你怎么了?醒醒好不好?”这么唤两声,系青没反应,计然等不到系春来,又没电话,想去楼下找人来帮忙,还不敢离开,一时间只觉走投无路,熬不住,趴到系青怀里,哭,哭得象忽然间来了段暴雨瓢泼,爹妈死时差不多也就这程度。   系青不是故意睡着的。主要是自打与计然重逢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尤其是想到她竟然是别人的老婆,能睡着才怪。当然后来知道计然确实有去结婚,但那是为生计所迫,而且她丈夫已经死了很久之后,虽然也很难受,可这和计然是有夫之妇的身份相比,简直是大松一口气。再说现在也不再孤军奋战,有春儿愿意相助嘛,感觉上良好很多。心理负担一轻,疲倦感排山倒海而来,挡都挡不住。   下午,系青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等春儿的消息,等得不耐烦,还写过字,在跑步机上跑一跑,练练哑铃,最后洗个澡,发发呆,看看书,听听音乐,差不多折腾半天之后,困的不行,躺倒沙发上昏昏入睡。期间接到过春儿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不过系青想,弟弟干嘛不回来好好说?就又睡着。   今天,系青睡得朦朦胧胧时,又梦到计然,这次是梦到计然哭,她哭得系青心慌意乱,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抚她的伤心和眼泪,系青在梦里,笨拙地抱住他,嘴唇碰触着她的脸,哦,这梦很有质感,他能感受到她眼泪的滋味,有点咸,更多的,是她肌肤的细腻香软……系青自然而然,循着梦里的痕迹,找她的唇,吻,情意切切,不能自已。   计然正哭着呢,感觉到系青的手抱住她,她抬头想问他到底怎么样,怀系青的唇落在她嘴角,计然惊得脑海一阵空白,紧跟着,那两片温热的唇从嘴角移到她的唇,密密吮住,细细纠缠,系青鼻息,和她的搅在一起,难分彼此。他一只手,将她的上身霸道地扣在怀中,一只手掌则怜惜珍爱,摩挲着她的脸。计然觉得自己要晕了,想开口喊停,系青的舌趁势滑到她嘴里,挑逗着,缠上她的舌尖……那些记忆中的情事,都被系青的热吻勾引着,翻滚着,从计然心底兜上来,曾经的青春年纪,姹紫嫣红,花开迷离,他们都迷恋着这样的亲吻,火热,狂野,不停止……计然有一刻的软弱想去迎合,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不行,春儿会回来的,挣扎,很用力。   她怎么不听话呢?挣什么挣?系青强势的,需索的,轻咬住小然软软娇娇的舌,不许她挣脱逃掉,待手上再用力,想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却和计然,全滚到地上去,茶几角撞到他的头,生痛,总算醒过来,意识尚未清明,却被正经历的事实骇住,美梦成真就是这样吧?他身下压住的女人不就是计然?系青睁大眼睛,看着计然神色复杂,带着三分羞三分怯又有三分情意一分懊恼的脸,这简直是……老天给他一块什么品质的馅饼啊。   刚这么一通乱吻,计然束发的发箍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满头黑发,乌鸦鸦散在地板上,她颊上泪痕未干,娇红一片,唇上刚被系青深吻过的痕迹未消,饱满鲜艳,绝对引人再去碰触的色泽。因着挣扎到狠了的关系,她喘息不匀,起伏的胸口,抵着系青的胸膛,系青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至于系青压着的身体,柔软如绵,吸引力十足,系青都快把持不住了,他应该问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的,可是,谁管呢?重点还是在于,她在这儿。   计然现在开始怀系青到底是不是真有“晕”过,哪个病人接吻接的这么生龙活虎?想想春儿出门时候的神情,也很诡异,而且,是春儿让她上来送粥……她该不是被骗了吧?推系青,“让我起来。”偏接触到的系青的眸子,黝黑,狂乱,计然觉得她象盛夏阳光下的一块雪糕,即将在他的注视下融掉,羞,腿脚齐攻,身体乱扭,意图将自己从怀系青的挟制中救出来。   “别动,”系青哑着嗓子,“乖,别动。”随随便便一抓,捞着计然两只手腕,单手控住,举过头顶,两条腿沉甸甸压住计然的,姿势绝对暧昧,计然这回连脖子都烘烘发热,想说话,系青的唇又覆上她的,他柔柔亲吻,一点一滴,将她娇嫩的舌尖,含进嘴里,计然再没力气,她要被他吻化了……   “我感冒刚好。”系青在她唇齿间低声咕哝,大概觉得嘴对嘴会影响到计然的健康,改变路线,万般不舍,放弃计然的小嘴儿,热热的呼吸,都喷在计然的耳际脖颈,咬住计然的耳垂,逗弄着,直至她细腻的颈窝……计然咬住嘴唇,死都不发出一丝声音,可她的身体受不住这温情攻势,早背叛她的理智,在系青的爱抚中颤栗,心底呻吟,完了,就这么沦陷吗?她所有努力,被怀系青几个吻就给解决。   “想不想我?小然?”系青亲着计然的额角,耳朵,大手掌再自然不过,覆上她的胸,轻揉,掌心的温热,透过制服,穿透到她肌肤上,莫名其妙,计然的眼泪刷地再度涌出来。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打开,春儿又回来了,鬼鬼祟祟十足十煞风景,“拜托,这时候不适合忙这个啦,有话赶紧说,办事儿另约时间行不?”   系青偏头看老弟,完全不明其意,这家伙真的学不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吗?怒,“出去!”   春儿站到哥哥旁边,伸给他一只手,意欲把兄长从欲海浮沉里救出来,提醒,“计真在楼下等着呢。”   计真等在楼下?系青看怀抱里的计然,她怎么又在哭?泪水涟涟,梨花一枝春带雨,心疼的他不知如何是好,不放人,抬头对春儿,“你先出去。”   计然听得妹妹在楼下,哪儿能继续跟怀系青胡搅蛮缠,竟跟春儿说,“系春,救我。”   系青瞪她,不满,什么叫“救我”?   春儿蹲下,跟哥哥好好商量,“先让我带她下去,你也不想她妹妹冲上来跟你拼命吧?”   系青无奈,只得爬起来,爬起来那一刻才觉出自己荒唐,当着弟弟的面把计然压在身下,是过分了,再说地板上多凉啊……亲自把计然拉起来,帮她理头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卡到最后就精简成三个字,“别哭了。”   计然是羞恼交加,恨自己贪心软弱不争气,又……其实还是心疼系青,她一直辜负他。不敢接触他的目光,低头跟在春儿后面。听春儿跟系青说,“我送她回去。”   系青要求,“我跟你下去见计真。”   春儿和计然一起喊,“不要!”   两票胜一票,系青败了。眼睁睁见馅饼被弟弟带走,害得他在屋里转悠好几圈,自己劝自己,有的是机会,别着急,接着睡。问题是还能睡得着吗?唇上心头都是她的味道,娇娇暖暖的,闭上眼睛,想的是温香软玉抱在怀,计然的模样,羞羞怯怯,楚楚可人的……心浮气躁,心浮气躁,躺没几分钟,系青跳起来,再去冲个凉水澡吧。   -------------------------------------------   春儿把计然放进屋后下楼钻进车里   不看沧桑只问痴狂 2   春儿把计然放进屋后下楼钻进车里,会合计真,说,“没问题,我听我哥在屋里忙的正起劲儿。”   计真信了,主要是相信春儿在某方面的能力,“以你的阅历,肯定给你哥找了个很厉害的妞儿吧?”   我的阅历?其实春儿平时倒是挺为这个“阅历”骄傲的,今儿个是咋寻思咋别扭。   “我刚看见我姐上去了,你碰着没?”计真随口问。   春儿撒谎,“没碰上。”递给计真一粒口香糖,在车里等计然从楼上下来。   春儿心里是有点儿没谱,这事儿事先没跟哥哥沟通好,万一老哥忘了他和小珍珠的计划,再亲亲热热把人给送下来可就有点儿煞风景了。嚼了会儿口香糖,瞥眼计真,见她好像也有点等的不耐烦,自告奋勇,“我再上去瞧瞧,可别让咱哥把咱姐给气晕了。”遂上楼,把计然给带下来。   计然见妹妹的时候,发丝散乱,眼里泪痕点点,神色茫然不堪,看上去脆弱无助,符合计真的想象……就是想象中一个女人把老公和老公的情人抓奸在床后的样子,心疼姐姐之余,松一口气,不疑有他,还以为这算小计得逞,招呼春儿,“来,送我们回家。”   计然说,“等我回店里跟老板说一声。”又问妹妹,“你怎么来这儿?”   计真机灵,理由充分,“我和怀系春约了吃晚饭,想到你差不多也该下班了,特特过来接你。”她大拇指冲春儿点点,给为何与二少吃完饭做个解释,“他在追我。”   答应被她最恨的怀家人追并一起去吃饭?计然强笑笑,够诡异。也有想到,莫不是妹妹和春儿联手胡闹?可又不太确定这弟弟妹妹真都妖孽到这般地步,加之心里也乱,一路无话。   计然愈沉默,计真越安慰加鼓励,“姐,确实,找到个好男人的概率象中奖一样少,但我们可以试试的。”趁计然去洗澡喝茶的时间,又是电话又是短信的一通忙。   以前,计真有个学长,人很不错,计然生病住院时候,对计然颇为照顾。那位学长的心思也有跟计真透露过,不过计真觉得姐姐的生活状况以稳定平静为主最好,没搭拢。现在特后悔,与其这么与怀系青牵扯不清,还不如早些时间让姐姐与学长培养感情呢。   电话给学长,开门见山,“师兄啊,听说还独身呢?哎,是,不知为嘛,年纪越大,越觉得当和尚的日子还挺有乐趣,呵呵……不过有空出来走走也好,总面壁参禅人容易老,对,明天有时间吗……”   搞定姐姐的相亲对象,就把约会时间地点,短信给春儿。最后才来做姐姐的思想工作,“姐,总在家闷着也不是个事儿,明天你不是只上早班吗?下午我约了朋友喝咖啡,不过又没空去,你帮我去一趟吧。”   这个妹妹几时需要过她去帮忙喝咖啡?计然戒备,“那你和朋友改约时间就是嘛。”   计真笑,“当然不能改约了,姐……”她带一点点撒娇,“其实就是想给你介绍个男人认识,又怕你拒绝,不好意思,才找这个借口,你真看不出来啊。”   就知道是这样……可小真都这么说了,计然的拒绝,又哪里还好意思出口?何况,如果坚持不去,妹妹大概又以为她是为了系青吧?计然并没打算让家人,让自己,都继续误会,她和系青有再续前缘的机会。于是,“好啊,明天几点……”   睡不着……睡不着……心里总是发慌,定不下来。   开始,计然对自己说,不就是第二天要去相亲吗?没什么可怕的?不过知道自己那叫自欺欺人,她睡不着,不是为了第二天的相亲。   闭上眼睛,就是怀系青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唇上,似乎依然带着他亲 吻时的热度,胸口,似乎仍留着他手指的力量,她的面孔在为脑海中这样的记忆隐隐发热,所以,她最好还是找点别的事情。轻手轻脚起床,没惊醒在另张床上熟睡的妹妹,计然打开电视。可是,难道所有剧集中的痴男怨女们都要集中在午夜谈情说爱吗?不得不将画面定在《动物世界》,没几分钟,计然发现连动物们都赶在这个时间□亲密,真是……无可救药,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的还是怀系青那双热切黝黑的眼睛,还是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际,好像看到他浅色线衫下的锁骨和清瘦的肩窝……蒙住脸,计然觉得自己无耻而疯狂。   将计真短过来的消息,孝敬给老哥后,春儿还是被系青批,“你就不能跟我讲清楚吗?最次也要把我叫醒吧?毛毛躁躁的。”   春儿冤死,“谁知道你会睡着啊,再说,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差不多就得呗?我这还亲没亲着,抱没抱着呢。”想想计真那往宫殿前搁十个美男的伟大理想,春儿真蔫到不行,垂头丧气,回屋自个儿郁闷去。   系青暂时管不了老弟的郁闷,反正话他说到位了,不娶计真,就别招惹人家。他只顾琢磨如何在翌日下午去搅和计然的相亲。   搅和相亲之前,先陪爸妈去打了高尔夫和吃了顿午饭,再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赶去咖啡馆时间也够紧张。天气不好,山雨欲来之色,路上还堵车……急如星火,系青赶到咖啡馆,进去一眼找到计然,她穿着件蓝色棉布连衣裙,正和一位气质看上去绝对好好先生的人聊天,挺熟的样子。计然表现略有局促,她一向不太善于应付这种场面,系青知道。   靠近那张圆桌,听好好先生正说到,“小说啊,看的少,不过喜欢金庸,梁羽生太无趣了。”   系青在那桌靠计然的位置坐下,接话,“你不喜欢梁羽生?我家计然最喜欢梁羽生。”凑过去亲亲她额角,赞美,“你今天真漂亮,对不起,来的急,没时间买束花来送你。”说着话,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张纸巾出来擦脑门上的汗,嘘口长气,不管怎样,总算赶到,喝一大杯服务生递来的水。   计然受惊,一惊在这儿遇到了系青,二惊自己已有丈夫的谎言只怕要拆穿。听她的相亲对象问系青,“请问你是……”   系青答应,“我是计然的未婚夫。”计然瞪系青,系青不接她的目光,只是彬彬有礼,笑对好好先生,“你是计然的朋友?”   好好先生也笑着彬彬有礼答应,“不,我是她妹妹介绍来和计然相亲的。估计是中间有误会吧?计真没告诉我她姐姐有未婚夫。”   系青倒是挺坦白,“计真对我有成见,对不起,这事连累到你。”他促狭,“不过你可以找计大夫算账。”抬手看看腕表,“哦,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了,外面天气不好,怕一会儿有大雨。”他很周到的问好好先生,“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们送你?”   好好先生无奈摇头,“不用,我再坐会儿。”   没人问计然这是怎么回事儿,但计然的脸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完了,她是有夫之妇的谎言肯定穿帮,系青这么一闹,回去跟计真说她跟系青没关系,估计也是白扯。系青抓住她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我们走吧。”   计然觉得自己应该拒绝说不,可鬼使神差,她千依百顺站起来,向好好先生欠身道歉,“对不起。”   咖啡馆外,已经开始稀稀落落下起雨。从位于咖啡馆的步行街往停车的地方,还得走一小段路,系青拉着计然的手,一路小跑,待钻进车里,外面已是大雨如注,两人身上都沾着些雨水,系青找条毛巾出来,就要去擦计然头上的雨水。   计然忙道,“我自己来。”掩饰着无措窘迫,接过毛巾擦头上的雨水,催系青,“快走吧,我很累,想早点回家。”   让她回家无异于放虎归山,跑这一趟岂能无功而返?赔本生意系青不做。发动车子,他本想带计然回去再回他公寓,可是风大雨大,归家的路又堵得匪夷所思,方向盘一打,直接将车改道去附近社区公园边一条僻静小路上,熄火,问,“计然,你没话跟我说吗?”   计然目光定在雨水纵横交错的车窗,“没有。”   系青倒笑了,沉着嗓音,反问,“真没有?”   计然心里虚的没着没落,仍嘴硬,“没有!”   可怜这嘴硬也不过强弩之末,和怀系青一起在车子密闭的方寸之间,方寸之外,连绵不绝的暴雨和暴雨,狂风和狂风,雷电和雷电,天黑的象锅底,所有的景色,都被隔断于苍茫的雨帘后面,看不真切。而被困于方寸之间的人,一直沉默着,系青笃定的沉默,计然逃避着沉默。   此情此景,让计然莫名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雨狂风骤,电闪雷鸣,她为了给系青打一个电话,让他不要为她赶回学校,蹉跎了时间没能离校,而系青执意回来学校找她,将她从教室外涌着狂风的走廊带回教室。他们互相抱着,靠在教室门上,外面,是一天一地,不知始于何处的破碎声响,教室里,她能听到他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动的节奏,那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他说,“嘘……别动,求你了,让我再抱抱你……”   雨点重重的,敲着车顶,沉甸甸的韵律盘旋在静寂方寸之间,叮叮咚咚,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没来由的,震得人每根神经不安焦虑。系青瞅着不知神游到哪儿颗星星上的计然,她两只手,静静垂在膝头,肌肤被衣裙的蓝色,衬得如细瓷般纯净润泽。她神色茫然无助,又倔强自持,仿佛离家出走的小孩儿,硬是不肯告诉警察叔叔她家在哪里。系青想说点什么,打破目前这僵局,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大概是不能说她骗他的事儿,估计,她这会儿也为这尴尬呢。   天空隆隆的雷声越响越近,连着刺目的闪电,轰轰烈烈,似乎就响在车窗边,计然心里怕,本能往系青这边靠,系青伸手搭到她肩上,也本能就想护住她,谁知计然又往她那边一躲,躲的狠了,头嘭一声撞到车窗,吃痛,皱眉,哎哟一声。   系青靠过去,懊恼,“你躲什么躲,我有那么可怕吗?”   计然这会儿除了不吭声之外,实在也没第二条路走,长睫下的目光凝眸系青一瞬,便即避开。系青帮计然揉她撞痛之处,“痛不痛?”   计然违心,“不痛。”   系青大手掌扶着她后脑,强迫她看他,“你怕我吗?”   怕,计然想,她简直怕死了,点点头,看系青那光火的眼神,又惶惑摇头。   系青忍不住,“是怕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回计然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理屈词穷,真被系青逼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挣脱系青扳着头的手,就要去开车门,“我还是走路回家吧。”   系青一把把她拉回来,“我爱寡妇也不行?”   计然柔肠百折,她这个寡妇,是不是真值得他爱?再说,以怀系青现时身份地位,犯不上跟一个寡妇坐爱的岸边,谈不搭调的情吧?   系青把这个看上去好像一直在跟他闹脾气的女人的脸捧住,胡说八道着安慰她,“没关系,我也算二婚。”他把计然头上那只很碍事,让他没办法尽情享受女人头发顺滑手感的发夹取下,任她一头乌发,水样披散,将她拉进自己一点,毫不犹豫吻过去,他的唇,温存无限,摩挲着她的,挑 逗着,分开她的唇齿,纠缠住她的舌尖。她的甜美,一如当年,象蜜柚茶的味道……有些苦,但更多是甜,系青欲罢不能,一吻再吻。车外风声,雨声,雷电声,在这样的深深热吻里,冉冉远去。   终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亲密,没办法更贴近的拥抱她,系青放开轻喘的计然,偏头望望车窗外丝毫没有停止意图的暴雨,再看看计然那张染着红晕的脸,水光迷蒙的眼,她唇色娇艳,象朵幽香四溢的花儿……啊,没办法了,死就死吧。系青一不做二不休,从驾驶座跨后座去,手伸给计然,命令,“过来!”   过去?计然在前座坐正,不能过去,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在怎样的躁动下入睡的,梦里都是怀系青的身影,她现在的理智比头发丝还脆弱,弹弹手指就断了……事实上都不用弹手指,怀系青不知怎么把她的座位放倒,计然一声惊呼,随着那声惊呼,那根比头发丝细的理智,已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怀系青把她人整个拖过去,置于膝上,那种非常暧 昧的跨坐姿势,计然都还来不及抗议,系青的唇雨点样密集,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脸,耳朵,脖子,最后纠缠住她的唇舌,吮得她发麻发痛,意识不清。   系青的手,揉着计然的背,怜惜,温柔,从她的背,一直揉到她的腰,她好瘦,细小的腰肢,似乎一折就断似的,又从她的腰,摸索到她的胸口,她的胸 部,仍娇小一团,不盈一握,系青的掌心,覆在那里,蜜 爱轻怜,抚弄揉 搓。同时他唇,溜过计然的下巴,脖颈,啃噬过她玲珑的锁骨,直到胸 口,恨恨的,隔着衣物咬下去,轻一下,重一下。   计然的喉间发出再也不能压抑的呻 吟。她的身体,在他的掌握中,轻轻扭动磨蹭,不由自主,不由自主,不由自主……身下私 处,正抵着他那一截蓬勃生长的昂 然。因着计然情动,系青的浑身血液叫嚣上涌,他都快炸了,抬手,脱了计然的裙子,她身上奶一样的肌肤,刺得他心跳如擂,要去解她的胸 罩,谁知,计然突然将捂住胸口,眼泪涟涟,“不行,不行……”挣着要去找衣服。   系青这会儿正是情浓之时,哪儿肯罢手,喘息重重,把计然按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肩上,用他的额角,蹭着她的,哄,“怎么了?嗯?真这么不喜欢我?嗯?”   计然轻轻啜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她不想他看到她胸 口难看的伤疤。   系青再吻她,温温柔柔,仔仔细细,吻掉她的眼泪,吻热她的呼吸,趁计然不备,还是解下她的胸 罩,扣住她两只手在她身后,不许她乱动。透过街边微微照进车内的灯光,他清清楚楚看计然胸 前那道疤痕,肉红色,象条长得极不规范的大蜈蚣,趴在她光洁细致的皮肤上。这是系青记忆里,最熟悉的身体,他记得在他们离散之前,她的身体,完美无缺,清新无比。   “不要看,求求你不要看。”计然想要躲,却无处可躲,样子可怜透,惨透。   系青鼻腔酸涩,她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刻,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情?他将头,埋进她胸前,吻着那道疤,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计然也说,声泪俱下,“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我什么都没做到。”   她没忘记过,他们之间的誓言,他就知道,她不会忘记。他踏过千山万水而来,并非原地无人等候。系青张嘴,含住计然一粒樱红的乳 蕾,吮吸着,她是属于他的,一直都是。   将情绪激动的计然放倒平躺,系青高大坚硬的身体,覆在她身上,他安抚着啜泣的她,“乖,不哭了,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我发誓,永远不离开你。”他吻她的唇,小巧精致的耳垂,娇嫩的脖颈,胸 口那道难看的疤痕,继而含住她的一只乳 房,火热的舌,绕着她淡淡的乳 晕打转,另一只手,揉搓着她另只乳 房,直至计然身体布满红潮,两只殷红的乳 尖,盈盈挺立,直至计然弓起背,轻颤着迎合他的渴望。   手,爱抚过她的臀,腿,不安分地,拉下她的内裤,寻幽探秘而去。掌心触着一片湿热潮润,系青觉得自己的身体因着计然的反应而疼痛起来,他将两只手指,试探着伸进去,计然抓着他的衬衫,吟喔出声,系青的手指,瞬间被翕动的肌肉包裹住,他重重喘息,手指摸索抽 动,再往里探探,那里的细腻湿热,不可思议,让系青血脉贲张,再也不能忍耐,急切的只是拉开裤子拉链,褪下去一点点内裤,将自己的一部分,速速推进计然的体 内……他爱她,这分离十多年后的首次燕好,仍美得如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销 魂 噬 骨。   一直知道身 下女人的娇柔软弱,系青缓缓抽 插,生怕伤着她,但每一次,都尽量推到底,饶是如此,计然似有承受不住,喘息缭乱,揪着系青的衣襟,闭着眼睛,咬住嘴唇,神智迷离。系青俯首,吸 吮住那如奶冻般轻颤的乳 房,含住诱人的乳 尖 轻 磨慢咬,计然想,如果怀系青是想逼得她更加发狂,他办到了,欢 愉一波波在她体 内攀升,上扬,她弓起身体,脊背收缩,脚趾忍不住蜷起来,头埋在他颈窝里,情 欲横流汹涌,他的粗 大,不断摩擦着她的私 处,一阵阵酥 麻从那里蔓延至四肢百骸,计然告饶,“好了,不要了……”系青停下,“怎么?”不,不,不是这样,其实不想他停,计然羞得拿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太快……。”   “唔。”系青体贴地调整自己,改了方法,用磨的,紧紧抵住她下 身,缓慢,沉重,一圈圈一遍遍,辗转悱恻,这滋味比刚才更令人不堪刺激,似乎每一处,都没能逃过怀系青的关照,计然自己都能感觉到,一波波热潮如溃堤春水,从身体里涌出去,她思维涣散,好像整个人浮了起来,绵软欲化,柔若无骨,脑海中一片虚无,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胳膊绕到系青颈上,腿缠住他的腰,越缠越紧,越感受到她在他体 内的充实深入,死心塌地,纠结入骨的依恋,她声线低低唤他的名字,“系青,系青……”缠绵万状……   终于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系青停止动作,将计然紧紧搂在怀抱,感觉到交合处热得一塌糊涂,她脸上身上,氤氲着蔷薇般的色彩,声音和呼吸,娇娇软软,“系青,系青……”好似身下被她紧紧吸住欲望的地方,收缩痉挛,颤抖着。计然主动吻上系青的唇,找到他软热的舌尖,象每次他吻她那样,轻咬,吮住,缠绕不休,斗志昂扬,小然……系青至此明白,为什么电影《心动》里,和小柔欢 爱后的浩君会哭……他再也撑不住,滚烫火热的精 液,射到计然身体里去……啊,糟了……   车外有数人路过,踩着路上积水噼噼啪啪,连声抱怨,“哎哟喂,咋说下雨就下雨,天气预报又不准,我这菜都没买上呢……”似乎从爱丽丝的幻境穿越回到这个世界,系青终察觉到刚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不知在何时转了淅淅沥沥一折子如酥小雨。哦,天啊……怎么会疯成这样?抓过计然的裙子盖住她,胡乱拉起裤子滚到驾驶座发动汽车,风驰电闪,往最近一家药店开。哎,每次都这样狼狈,她总能让他的人生失控。   让我欢喜让我忧 1   大雨后的药店门前冷落,不过突然冲进来的帅男倒是能解柜台内营业员的一时无聊。这厮衣着未免太随便了点,浅咖的大格子衬衫一半被皮带束好一半散着,衣领好像被谁揪过好几遍似的,乱扭一把,衬衫扣子……扣错了……但是……能理解,尤其帅哥说要买事后避 孕药的时候,柜台前的阿婶们的目光揶揄,就差没直接问,小哥你这刚从哪张堆满干柴引爆烈火的床上滚下来的?当然不敢真这么八卦,非常亲和,“要哪种?”   帅哥的答案很彪悍,“要刺激性最小的一种,适合心脏病人服用……”   营业员阿婶再也没办法装亲和,这小子作死哦……   拿着药和水,系青回车上后座,。计然正接听计真的电话,“下大雨,又堵车的关系嘛,我回去再跟你解释,是,我知道,你先别着急发脾气好不好……”   等计然放下手机,系青把药递给她,“你妹不高兴了?”   计然喝水送药下去,摇头,“没。”   系青将她一绺黑发顺到耳后,“我想和计真面对面谈一次,有什么误会,起码沟通过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计然继续摇头,问题的症结不在小真那儿,她很清楚。只是,她不能对系青说。   系青浅浅叹气,把计然搂在怀里,“不要总给我摇头啊,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   计然眼窝湿润,她自觉没办法和他在一起。可她又贪恋他给的温柔,现在,她的贪婪把这一切弄砸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系青温情脉脉,“小然,你不需要替我想什么的,所有的问题交给我来处理成不?”系青扳起怀里计然的脸,睇着她颊上情潮未退,稍染殷红,一双剪水双瞳,澄波盈盈,随时都会落下泪似的,系青心口由不得窒上一窒,“又怎么了?别这样,有什么你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计然如锯了嘴的葫芦,只是摇头。   系青情急下苦口婆心,“小然,你马上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对吗?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如果配不到合适的心脏呢?小然……小然……”系青一句句慢下来,每一句都被拖的更有力更低沉更悠长,“你的未来里有没有考虑到我?你将我置于何地?不能体谅到我的心情吗?”   计然抿着嘴角,睫毛轻颤,眼里的水波泫然欲落。系青想再给她点儿压力,不舍得,就这么又拖过去,不甘心。计然隐忍着,呢喃要求,“系青,我想回家。”系青毫无办法,他的额头抵着计然的,与她鼻息相闻,心弦微动,唇印上计然的。她唇齿间,留着清清澈澈,矿泉水的味道,温温软软,辗辗转转,系青身下某处隐隐有怒发冲冠之势,几乎想再要她一次。   还是计然轻轻挣开他,“送我回家吧。”   系青借口,“再等等,我怕你吃药有反应。”   计然瞥他一眼,亦羞亦嗔,“我家离医院近,有反应也好找医生。”   系青,“我只是想和你多聊会儿,你真看不出来假看不出来?”   计然垂头,“小真等我呢,我不想她着急。”   系青冲口而出,“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着急。”就差没逼着问,我和你妹在你心里孰轻孰重?不过不用问,计然给他个让他肝儿颤的答案,“我比较担心小真。”系青点点头,忍气吞声,“我明白,想把你带回家得翻过一座叫计真的大雪山。”无奈,换个话题,“我听说你装过一次心脏起搏器,后来又拿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为了赴和怀系青的约会,她害死了广志,自己也差点一命呜呼,计真逼着婆婆,给她出钱,装上起搏器。这些,怎么告诉系青?她该如何跟他说,她站在旧屋下的断壁颓垣前,看着他留给她的字,“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我将如约而至,等在老地方,不见不散。”很可怜,她只能如约不至……   “时间太长,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计然收好避孕药片,“送我回去吧。”   系青这次坦荡荡把车开到医院宿舍楼下,就差没扛根绣上他大名的旗子直接插计然住的屋门口,表明那是他专属领地。刚打开车门计真和春儿便迎上来。面对哥哥投来的诧异目光,春儿嬉皮笑脸解释,“你劫走咱姐,还不让人抓你弟?”   系青没吭声,扶计然下车,计然腿软没站稳,系青索性抱她起来,支使计真,“住几楼?上去开门。”   计真也没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系青论个是非曲直,问计然,“姐,你怎么了?不舒服?”   计然浑身僵硬,胡乱答应,“哦,路上堵车太久,有些累。”眼神求系青,“放我下来自己走!”   系青对计然只是安抚地笑笑。   计真开门,大家进屋,系青把计然放到床上,细心周到帮她脱鞋躺好盖被子,做这一切之时当计真是死的,叮嘱计然,“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继续支使计真,“晚上给她煮点容易消化的食物。”他还是担心计然吃了避孕药后会有反应。   对系青的行为,计真就一个感觉,哥哥你太能装了,你整个家族都不会答应你娶计然为妻的,这会儿扯啥呢?大忽悠一枚啊,难怪骗得我姐为你魂不守舍糊里糊涂。计真表情带点儿倨傲,扬着下巴,满脸写着同一种内容,怀系青你骗得了我姐但骗不到我。   春儿没管哥哥和计真之间暗流汹涌的冷战,兀自站在小厅里看墙上挂的那帧全家福,还是觉得计家爸爸看着很眼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招呼系青,“哎,哥,来看一下。”   系青过去,还没等看清楚,计真人已竖在相框前,只看见她一张脸艳若桃李,神色偏冷若冰霜,冲他们哥儿俩下逐客令,“今天米菜都不够,抱歉,就不留两位晚饭了。”   春儿向来皮厚,“要不我们出去吃?”   系青拉他一下,为了让计然好好休息,还是撤吧,“那你忙,我们先走了。”   临出门路过卧室门口,瞧见侧身对墙躺着的计然,薄被下她的身体,窄溜溜一条,心里千百种舍不得,他就这么把她留在这儿吗?在和她情 欲深陷之后?系青有种把被子下的女人扛了就走的冲动,可叹身边还有个小姨子凶神恶煞样……   送走那对双胞胎,计真问姐姐,“我师兄哪点儿比怀系青差啊,他说带你走,你就跟他走?”   计然辩解,“我不想耽误别人。”   “可是怀系青……”   “我没答应他。”   “你也没拒绝他!”   计然沉默。   计真紧追不放,“要是觉得很难拒绝,姐,不如我帮你。”   “好,你帮我吧,我听你的。”   计真找出她的听诊器,“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对了,晚上我擀点儿面条吧?”   计然起身,“我弄。”   “别别别,你歇着吧,我动作快,马上就好……”   这时间怀家哥儿俩各自开车回家。   下车前,系青忍不住扭头看看后座,灯光下,黑色皮椅上有一块模模糊糊的水渍,他知道那是谁留下的……系青瞬间恍惚,隐隐约约,似仍能见到翻云覆雨,倒在那里的一对喘息着,抵死缠绵中的男女,不过一会儿功夫,万千爱 欲,弹指皆过,他要的明明是天长地久,得到手的却好像比一 夜 情般的露水姻缘还短暂。   找张湿纸巾,系青下车,怀着复杂而温柔的心意,将后座擦干净。春儿的座驾跟着回来,见到没进屋不知在忙啥的老哥,好奇心旺盛,探头探脑,“干嘛呢?赶紧进屋吃饭吧,妈说今天有新鲜的清蒸石斑……咦?什么?”春儿在系青车里找到一只女用发夹,拿在手上研究,“谁的?计然的?啧,女人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把发夹拿下来?”   系青劈手抢,没好气儿,“少管。”   春儿打量打量怀系青的衣着,骇笑,“哇……不是吧?今天走颓废路线?”   系青低头瞅瞅扣错的纽扣,赶紧的,整理仪容。   春儿今天是打算演“鉴证实录”,又有新发现,捡起地上一张纸片,那是系青刚从车里清出来的,避孕药物说明书。春儿故意,大惊小怪状,“娘咧,不会在车里玩儿吧?这也太刺激了。”愤愤,盯着系青,“我都没试过在车里。”   “你没用过车?”系青怀疑。   春儿把说明书折好,塞回哥哥上衣口袋,撇嘴,戏谑,“真没,车没试过,电影院里也没试过,酒店的床肯定比那些地方舒服,再说咱也不急。”   系青其实很不好意思,又不肯示弱,硬着头皮回一句,“那是你out了。”   让我欢喜让我忧 2   “对了,在她姐俩宿舍你让我看什么?”临进大屋家门前,系青问春儿。   春儿说,“那张全家福。我看计真她爸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系青不以为意,“你肯定记错了,我们要是见过计然她爸怎么可能不认识?”   春儿想想,也是,他粗心大意惯了,记性向来没哥好,肯定老哥对。   “还有比咱哥活的更精彩的人生吗?”春儿和浩子在他寓所下的快餐店吃饭,兴之所至,随便掰扯,“车震,在电影院打手枪……”   没成想送菜来的恰是计然,春儿来不及收住的话硬生生噎住,和浩子交换个眼神,春儿无辜表情,纯洁声线,试探,“计然,你知道什么叫打手枪不?”   计然神色清正,专心给两位老同学摆筷子调羹,“不知道。”偏脸不争气地红了。   浩子跟着试探,“那车震?”   计然脸更红,缄口不言,忙完手里的索性扭头回柜台那儿去。   “她还真是见多识广。”春儿和浩子异口同声,过三秒同时捶桌,“完了,计然要是找哥麻烦,去问打手枪的事儿,咱俩不又倒霉了?”说着话,见店门开处进来计真,春儿喜出望外,招呼,“嗨,这儿这儿,你咋来了?”   计真笑出脸上梨涡深深,“我来看着我姐的,省得她总被人骚扰。”   呃……春儿问,“新战术?”   计真承认,“对,”挎包往椅子子上一撂,将春儿的餐具往自己这边挪,夹筷子菜塞嘴里,“暂时想不出啥办法对付你哥,只好当我姐的贴身保镖。”   春儿张口结舌,直觉,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他哥好惨。紧跟着系青赶到,坐到据案大嚼的计真对面,眼神问春儿,你约了她?   计真不等春儿回答,直白白抢先说,“我是来阻挠你纠缠我姐的。”   “我和你姐是两情相悦,你没理由阻挠。”系青试着讲理。   可计真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讲理,“哪里两情相悦了?你那意思,我姐喜欢你?找证据给我看看。”   证据?系青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儿需要证据,为难,“感情这事儿讲的是感觉,给感觉找证据,那不是牵强附会?”   计真狡辩,“你的感觉就那么准确?你说两情相悦就两情相悦?无凭无据,全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得让人信你?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儿?我还感觉国库里的金条全是我的呢,财政部长认不认啊?你这不胡搅蛮缠吗?”   要说胡搅蛮缠,眼前这位计二小姐肯认第二,谁敢自称第一?系青抓狂。   春儿想帮哥哥,但他没忘记他和小珍珠签过一份合同,他这双面间谍是不能轻举妄动,给浩子递个颜色,浩子出来和稀泥,“计然对咱哥有没有意思,叫她来问问不就得了?”   系青脸绿……这一桩,估摸计然不会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上。当即摆摆手,示意浩子噤声。他拿出百分百的诚意跟计真强调,“日久见人心,小真,我对你姐是认真的,我想照顾她,让她幸福。”   计真固执如牛,“这种没营养的话就别说了哈。只要你离我姐远点儿,我们肯定能幸福。行了,吃饭吧。这段时间,我辛苦些,我姐上下班我接送,中间饭点儿我来陪着……”   计真可说到做到,绝对付诸于行动,实打实的,开始接送姐姐上下班,有空就钻到店里来吃饭。问题是系青的时间也很有限,他并不能每天都有机会见到计然,好容易来店里一次,必然会撞上护驾的计真筑起的一道柏林墙,和计然根本说不上话。发短信给计然,计然要么不回应,要么就是很鸵鸟的简单几个字,“不知道。”系青内伤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有一次计真略晚来接姐姐,系青好容易堵住计然,逼问,“我和你差不多算有夫妻之实,你这样对我不理不睬很不公平。”   计然低头逃避,“那是一时冲动。”   系青气急败坏,“所以问题不在你妹妹那儿,是你拿你妹做挡箭牌,她只是个由头而已?”   这次,计然竟异常勇敢,“是的。”   “我应该掐死你,计然。”   计然望着系青,眼神似乎在说,死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系青简直神经错乱,想不出计然这是为什么?只因为他们之间身份地位上的差异?系青苦恼地独自喝闷酒,胃痛了一夜。当然,怀系青不会耍酒疯,也不会抱怨什么,但春儿和浩子实在看不下去,哥不是那种会随便借酒浇愁的人,看看,被计家两个臭丫头逼到什么份儿上了?   张浩抽空找计然,“老同学,要么你拒绝我哥,要么你和他一起,有困难共同面对。不带这样的,看上去门关全部,事实上窗留一线,这上不上下不下,一口气吊那儿,是人都受不了。”   计然说,“我拒绝过他。”   浩子一针见血,“你得不爱他才成,你一天爱他,窗户是咋都没办法严丝合缝哪。”   计然沉默,不爱他?她办得到吗?   张浩察言观色,见计然似有迟疑,再追一句,“爱他就接受他嘛,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呢?”   “在我这儿就过不去。”计真横到柜台前,白张浩一眼,“做说客?跟我说啊。”   这世间险象环生,处处遇敌,张浩撤退,问春儿,“你喜欢计真?她哪儿好?比甜姐儿差远了。”   春儿鬼迷心窍,“谁说的?我们小珍珠是天下无双的酷妞儿。”   最近这一个来星期,最快乐的人就是春儿。   系青虽能见到计然,但可望不可及,眼见佳人,在水一方,梦寐求之,道阻且长。   春儿几乎不用借口,无须预约,小珍珠如定时供应的大餐,自动自觉送到春儿的嘴边。不拘什么时间,只要在快餐店遇到,怀家兄弟都与计真同桌而食,天南地北胡说乱侃。一般情况下,不提到计然,计真表面功夫维持的不错,倒不会太让系青难堪。   不过,和计真坐一处谈谈笑笑,对系青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有一次,春儿和计真说起他们在美国时候养过一只萧伯纳犬,计真神色间颇为艳羡,她也很喜欢小动物的。春儿就问计真为何不养条狗,小土狗也成啊。   系青插嘴,猜测,计然怕狗的关系吧?所以计真没办法养狗。当时计真多看系青一眼。就因为计真这一个眼色,系青精神大振。人心都是肉做的,说到底计真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生,只要假以时日,她肯定会对他消除偏见。   于是,系青叮嘱春儿,让他在随身挎包里和车里补充好各色糖果小零食,有意无意,系青不紧不慢的,在和计真闲聊的时候,时不时提起一些他所知道的,计真和计然小时候的事情。某一天,计真还说起怀家兄弟小时候跟姐姐打赌,输给姐姐的一包大白兔奶糖,春儿异常机灵,适时将这第一次听说的子虚乌有,落力发挥到一百二十分的煞有介事,“我们打赌,刘德华有没有暗恋过陈玉莲,事实上,有啊……”   计真大笑,“哇,这也能拿来打赌,无聊不无聊……”   无聊!但为着这些与计真相处的,无聊或有聊的瞬间,春儿做梦都笑醒过来,就那么点儿出息。   系青能再次牵到计然的手,是有天晚上哥儿俩陪爸妈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因着都惦记计家姐妹,兄弟两个小抱怨,晚会参与者多为耄耋,气氛太闷,装了把可怜,以此获得提前退场权,然后直奔回快餐店。   车停店外,隔着大玻璃窗,春儿就见着计家姐妹伙同店员老板,和几个脑满肠肥,脸上闪油光的人物撕撕扯扯,春儿惊呼,“哥,是不出事儿了?”   待赶进店里,正好计然被众人搡出战圈外,脚下踉跄,系青忙半扶半抱住,同时计真清脆响亮一巴掌招呼到谁谁谁的脸上,“敢推我姐,你活腻歪了吧?摔坏了你赔得起不?”春儿扯下脖子上的领结,老规矩,哪儿乱哪儿有他,加入战斗,“干嘛呢干嘛呢?几个大男人欺侮女生,要脸不要脸……”紧跟着也不知是啤酒瓶爆了还是碟碗碎了,噼里啪嚓到处乱响。   计然喊,“小真,小真,别打了……”   系青说,“放心,春儿会照顾她的。”把人一挟,带出店外。   计然讶异,“你怎么可以让春儿去打架?”   系青笑,笃定,带点儿小坏,“反正他打架很少输。”   计然翻眼睛,人都说怀家兄弟哥哥本分弟弟无赖,明摆着是只看表象不重本质。   “计然,”系青抓紧时间做攻心战,“我丢了一件东西,你得帮我。”   “什么?”   “你的心跳,”系青的手指在空气里划出条起伏的曲线,“你记得吗?你做的心电图,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跟你要的。”   “你弄丢了?我家里还有。”计然无奈敷衍,“哪天给你带一张过来。”   “图纸太单调。”系青厚颜,“你搬到这里楼上我住的地方好不好?我随时都能收集你的心跳。“   计然望着系青,妈诶,她得跟他折腾到哪一天?   “以前的你,比现在勇敢,”系青罔顾餐厅里的打斗声和欢呼声,扶着计然的肩,说,“那时候,你愿意和我分担生活,愿意为我努力,赶超及格线。现在,你……”   计然截系青的话,“那时候我们年轻,无知,可以试着无畏,试着贪心。”计然摇头,“现在的我不行,因为我知道我每一次贪心,都会受到惩罚,我每妄想一次,老天都会收掉我拥有的一切好东西,怀系青,我没那个胆子,也再没那个斗志。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你现在想要什么样子的女孩子,都不会要不到,你何苦跟我没完没了的?”   系青声音大了点,“我只想要你,计然,再试一次,有那么难吗?到底……”   哐当,餐厅门打开,一群人涌出来,春儿和计真首当其冲,样子狼狈,春儿的西装肩膀处被扯开,他毫不为意。计真身上也不知洒上了菜汁还是酒渍,似也甘之如饴。就这么侠客般威风凛凛,把几个闹事的人给收拾了。春儿还不满足,揪着其中一个闹事的,推到他座驾前,嚣张不羁,“好好看看,老子开的是什么车?开这种车的人,你惹得起吗?哦?这就求饶了?你也知道惹不起,啊?惹不起你总知道怎么躲吧?妈 的,给老子滚……”   等把闹事的轰走,春儿破掉的西装外套披到计真身上,他绅士风度十足,请计家姐妹上车,兴头头,“我们送你们回家。”自然而然,计真坐前面,计然和系青坐后面。   系青和计然一路寥寥寡言,春儿和计真则相谈甚欢。   才想起来问,“怎么会和那几个草包打架呢?”   计真说,“我进去的时候,正好见一个男的摸女服务员的屁 股,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啰。”   “跟我一样爱好。”春儿自觉找到了他和计真的共同点,心里那个美啊,豪气干云,“踏尽人间不平事。”   计真噗嗤发笑,损春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出手,那叫助人为乐,你出手那是啥啊?根本仗势欺人嘛。”她学春儿的语气,“开老子这种车的人,你惹得起吗?”鄙夷,“靠,太他妈嚣张。”   春儿被损得一鼻子灰,屌不起来了,嘀咕,“我这也算张狂?其实,还行吧?”   “你这不算张狂,是外语能力强。”计真似笑非笑,由明损转暗贬,“事实上对付那种人呢?还真得需要你这种能力,跟他们说人话他们也不懂,全靠你了。”计真拍拍春儿臂膀,“我们都不如你这么精通他们那国的语言。”   “哦靠,小女子牙尖嘴利会嫁不出去的……”春儿索性把明损暗贬全当褒奖样接受,“真妹妹,下次再遇见那些坏人记得找二哥来给你当翻译。”   计然被妹妹和春儿之间这番对话逗得忍不住轻笑,暗暗车厢内,她的轻笑如流淌在月色下的水晶颗粒,系青悄悄的,不动声色,握住计然的指尖,一如多年前,在课堂上,老师眼皮底下做小动作的同桌时那样。   那时候的系青和计然,有机会日日相见,朝夕相处,为着不能光明正大的谈恋爱而发愁。如今,他们拥有了能够光明正大好好恋爱的年龄,却失了勇敢和激情,甚至,连日日相见朝夕相处的机会,也一并失去。   情难枕 1   系青认知,对计然,是轻不得,也重不得。轻了她没压力,任性固执,不体恤他的苦处。重了,又怕她思多想多,承受不来……左右为难,真真肝肠寸断。   不过,狗急还跳墙呢,何况人乎?   系青的跳墙之计,“春儿,我要计真的工作时间表。”   “干嘛?”   “找她不在家,计然在家的时间……”   特务春儿答应,“好,我试试。”   还没等春儿约计真,计真电话先到,“二少,请你喝下午茶。”   下午茶的地点是医院后园,一棵大槐树下的长凳上。茶点健康,纯朴,新鲜,简洁,饭盒里,有几个全麦面包加西红柿生菜做的三文治,和几个玉米饼,一大瓶子新鲜豆浆带着两只小纸杯在旁待命。   对这样的吃食,春儿不算满意,他向来无肉不欢,即使是茶点,最次也该有个午餐肉煎蛋的三文治什么的吧?这会儿让他装兔子实在是……。   但计真一句话就能改得春儿二少俯首帖耳心甘情愿,“我亲手做的,勉为其难尝尝吧。”她解释,“上个月我姐病几次,我马上要出差参加一个短训班,再交保险啊七七八八的,这个月生活费特紧张。”   “很紧张?”春儿古道热肠,掏钱包,“我借你。”   计真拒绝,“谢了,有需要我会找你,现在不用。约你来,是谈我姐的事儿。”   春儿倒也随意,不逼计真,“嗯,有需要可得说话。那咱姐的事儿,你又有什么新点子?”他捡只玉米饼吃,哦,烤的很好,外皮略带点儿焦脆,温热,喷香喷香的,搭着豆浆纯净清新的口感,让他想起……奶奶的味道。话说自打跟哥搬出奶奶家后,有多少年没吃这样的食物了?以前,住在爷爷奶奶那儿,早餐差不多就是豆浆或稀饭,搭配蛋饼,玉米饼,葱油饼,千层饼……等等等等,春儿没忘记,他曾经爱死奶奶的厨艺,现在……彼时的少年怀系春,离现在的自己,有多远?   “你的看法呢……喂,怀系春?怀系春?”计真一只脚踢春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琢磨啥呢?怎么连喝个豆浆都跑神?”计真故意的,特特瞅瞅春儿那杯豆浆,无时无刻不损他,“这里浮现出哪个女人的胸 部吗?”   春儿气,“啧啧……你咋这么不纯洁呢?”   计真坏笑,酒窝甜甜,“那也是因为我在和不纯洁的你一起吃东西的关系嘛。”   春儿解释,“我在想我奶奶,她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我常常吃到这样的健康食品。”他又拿块饼,“哎,饼都归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真看不出,这纨绔子弟能想到过世的奶奶?总算未灭绝人性,难得,这回计真没损春二少,跟他好好说话,“我是问你,你应该还是反对你哥和我姐在一起的吧?”   “嗯。”春儿模模糊糊嗯一嗓子,不答是与不是。   计真就当那个嗯等同“yes”。又问,“所以我们的合约还是有效的?”   春儿继续,“嗯。”   “我明天要出差参加一个为期十来天的短训班,我不在的时候,阻挠我姐和你哥的事儿,你 干 吧。”   “啊?”春儿讶异,“我鼓捣?你的意思是……”   “接送我姐上下班,不许你哥和我姐发生聊天啊约会啊之类的接触。我怕我姐意志不坚定,扛不住你哥死缠烂打。”   我们哥哥姐姐之间的关系可不止是聊天和约会,他们甚至可以在车上享受鱼水之欢……春儿心里龟毛,是女人都扛不住青大哥那慢火细煨的攻势,计然算够坚定了。心里嘀咕归嘀咕,表象绝对心非口是,“我哥那叫发癫,我当弟弟的实在不好直说。不过……”他笑眯眯,“不过朋友的托付我肯定办妥当,我哥想出幺蛾子,我也好有个借口推脱不是?”   计真伸手,春儿会意,与之互击一记,“一言为定。”   “你明天几点飞机?”春儿问计真   计真叹息,“阔少就是阔少,真不知民间疾苦,飞机?我一个小医生,医院能给我报销机票吗?赏我个硬卧算不错了。”   春儿的肠子再度发热,“要不二哥给你……”   “别介,我爱硬卧。”计真劝春儿,“阔少,是把你当朋友,本姑娘劝你一句,长贫难顾,不要随便打破咱们阶层和阶层之间正常的生物链好吗?君子之交淡如水,懂不懂?”   春儿嗤……笑出来,有点儿邪恶,“我和你?可不能定性为君子之交,淡个鸟啊。”同时也小窃喜,这丫头现在肯把他当朋友了?前些日子到他办公室来找他的时候,还说等把哥哥姐姐拆散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呢。结论,人啊,是需要时间相处来培养感情的。   计真小颓,是,她和他之间,从相识到现在的过程,真算不得多君子。这么一想,少不得又提起那笔旧账。计真四下瞅瞅,午后时光,后园鸟鸣啁啾,人迹稀少,草木竟艳,她嚼着三文治,凑近春儿,“喂,你真打算一直不收货,憋死我?”   春儿瞄一眼计真那张触手可及的俏脸儿,不知为何,心口一暖,又那么一痛。竟不知该yes还是no。   计真没等春儿回答,却把话题绕开了一点儿,“你……了解医生这个行业吗?”   对春儿来说,医生这个行业他是不太了解,之前也没兴趣了解。可因为计真是医生,所以他理应对这个职业大肆赞美,“医生嘛,白衣天使,救死扶伤,高贵而有意义。”   “得得得,少拿好话甜惑我。”计真才不理春儿的小伎俩,给春儿解释什么叫医生,“一般而言,正常人,是不允许拿刀子切人的,但我们穿上白制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合法切着玩儿。”   合法切着玩儿?春儿咽到喉咙口的玉米饼好像有些卡。   计真又说,“我们知道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每块骨头叫什么名字。但大多数人分不清尺骨和□的位置,也分不清气哽和窒息的区别。”   春儿喝口豆浆,同意,“是的。”   “所以如果我在你的玉米饼里放了镇定剂或者迷幻药,你也不太懂得怎么辨别是吧?”   “啊?”春儿呛到了,咳嗽,边咳边死命挣出一句,“你啥意思?”   计真浑身散发着一种性感又危险的气息,温温柔柔拍拍春儿的后背,话题跑了一圈之后又绕回来,那语气也说不上是威胁还是撩拔, “二少,取货这事儿呢,重点不在于你能不能憋死我,而在于我来决定你什么时候取或不取。”   春儿捶着自己胸口,百感交集,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再没活路好走。   和计真的下午茶,就在这么奇奇怪怪的氛围里结束,临走前,春儿还是问清楚了计真上路的时间,无论如何,他亲自送她要放心些。回家,跟老哥谈,“你发达了,起码半个月时间,计然都归你。”   翌日,兄弟两个一起出门去找计家姐妹。系青先在附近,等着春儿把计真接走,急不可耐,上楼敲宿舍门。计然哪儿想到如今连最安全稳妥的宿舍也即将被怀系青攻陷,还以为妹妹又回来,“小真,你忘记带……”抬眼见系青双手插在口袋,明眸漆漆,正对她笑出一片阳光闪烁。   计然阵阵发晕,怀系青,到底他还有多少花样?   系青硬挤进门内,帮处在骇异中没清醒过来的计然关好房门,掰,“我刚到附近办点事儿,因为没吃早点的关系,又渴又饿,只好上来你这儿讨口水喝。”他促狭,“好心人,赏口饭吃吧?”   计然嗫嗫,“没水,没饭。”   系青抿着的嘴角,流出的一丝丝笑意表明他的好心情,他说,“难怪呢,我一直想,同是喝水吃饭长大的人嘛,怎么偏偏你长的这么好看?原来你果然不是光靠喝水吃饭才长成美女的,不同凡响。”说着话,靠近计然,不理她的反抗,半强迫,把人揽在怀里,脸埋在她发间,闻着她发丝上的淡淡香气,从身体到灵魂,尽数变得轻飘飘软绵绵,他在她发丝间低低喃,“我好想你。”   话音未落,房门嘭嘭被砸响,计真大嗓门,“姐,我忘了带钥匙,快点儿……”   情难枕 2   和计真的叫门声相呼应,系青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手指挡在唇边,冲无措的计然嘘一下,安抚她的惊慌,接电话。春儿大大咧咧,“哥,先别上楼哈,小真回去拿点儿东西。”   系青低声,“我已经在宿舍,你太晚了。”   春儿的嗓门陡高八度,“啊?是我晚还是你急?不是说等我电话再上去吗?赶紧找地儿猫吧,总不能现在就暴露目标,明摆着揭穿我嘛……”   猫?系青收好手机,四处看看,往哪儿猫?   门外计真颇为躁郁,“姐?干嘛呢,开门……”   系青一筹莫展间,计然把她拉到卧室,哇,衣橱小小,书桌小小,书架小小,两张单人床也不大。计然指指床底,示意系青……是要进去?系青傻眼,盯着计然,目光似在问,你让我钻床底下?   计然眼神逼视,对!钻!   系青脸上尽是感叹……跟别人从不见姑娘你这么狠,就跟我能耐大,没奈何,生平第一次往床底下钻的处 男爬,就这么献给计然。   他刚藏好,计然去开门,计真咋呼着进屋,“姐你咋那么慢?”   计然无辜,“人有三急嘛,跑趟厕所也不安生,你又怎么了?一天到晚火烧火燎的,上吊也给人喘口气吧……”   计真稀里哗啦翻抽屉翻书架,系青一边担心她翻到床底下,边听她一路让别人完全插不上嘴地碎碎念,“哎呀,不是忘了带钥匙吗?我查过回程的火车,到家那得半夜呢,我带着钥匙不就不用你起夜给我开门吗?再说我答应一个师弟借他本参考书,好几天了,总忘,再不拿给人家不得拖过半个月……哦,钥匙找到了,书,我的书呢……在这儿,姐,你帮我送去腹外科吧?啊,不不不,你送去会遇到师兄,就别刺激他了,人还郁闷着呢。就这样……姐,我走了哦,你记着别吃生冷的东西,晚上睡不好也躺着,别总起来看影碟,还有啊,觉得不舒服记得找楼上周大夫,我跟他说好的……”   计然好脾气,妹妹叮嘱一句,她答应一声,“好,知道知道,你说过不下十遍呢,我又不是小孩儿……”嘭,系青听着门关牢,计然上保险,紧跟着床边出现一双穿着白棉袜的脚,再是计然的脸,她的目光里有内疚有呵护,温玉般的面孔上带着点儿因紧张而生出的些许红晕,拉系青的胳膊,“出来吧。”   系青暂时没出来的打算,出于某种担心,心有余悸,“她还会不会再回来?”   计然转着眼珠,“还回来?那可真要赶不上火车了。”把高大修长的怀系青从床底下救出来,可够狼狈,计然忍笑,“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系青喘口气,摸把脑门上被小姨子唬出来的细汗,说,“我来解决你和我之间的问题啊。”   就知道他是为这个,计然脸一板,“我和你之间没有要解决的事情,”把系青往门那边推,“你快走吧!”   计然哪儿推得动系青?他跟练了千斤坠似的,倍儿坚定,“今天不跟你谈妥,我肯定不走。”怀大少除了会玩儿千斤坠还很会耍赖,“不跟你说了?是因为又渴又饿来蹭饭的。”   计然闹不过他,索性不理,戴上乳胶手套,洗抹布和拖把,扫尘拖地。系青亦步亦趋,跟计然身后转,“你看见我今天穿的衬衫没?”   计然瞥他一眼,不就是白衬衫吗?有啥好稀奇的?径自擦柜子桌子。   系青解释,“这件衬衫十九元人民币,很便宜吧?嗯,还有裤子,三十九。”不管计然给不给反应,演讲,慷慨激昂,“我其实也可以穿很便宜的衣服,吃非常简单的食物,我和你一样,就是个普通人,艰苦朴素,五讲四美三热爱。”思量一二,这说法多不狗腿?一点儿都不嫌恶心地加个注解,“不,我是肉骨凡胎,你是仙女儿……”   哎,即使衣服很便宜又怎样?背的包包,穿的鞋子还是死老贵的那种,计然眼角余光扫到系青进屋就扔沙发上的挎包,瞧瞧,就那么随便丢……家有美玉算啥,得把美玉砸碎了听响儿,把东西不当东西才有范儿是不?这厮改造的也不彻底啊。再说人气质好,就算穿最廉价的服饰,也能把衣服衬得象贵价货。可说实在的,她也没想他改,她喜欢他穿的好看,只要能给她个机会,让她躲在暗处仰望他欣赏他,就算人生美满。   系青急惶惶地又跟着计然从卧室转到小客厅,“我知道你担心我家里不接受你,而且计真也不接受我,可是计然,你想想,我们的家人都很善良,也不是不懂感情,只要我们肯花心思,付出努力,她们会被我们感动的。但前提条件是你不能放弃我。”系青神情萧索,软语相求,“小然,你真忍心看我一个人去面对我的家庭,你的妹妹,而你完全不帮我?”   这家伙真是……计然故意背对着系青拎拖把。   蓦然想起自己有时去超市买日用品,偶尔兴起那种奖赏自己一下的念头,纠结于到底选哪种软糖好?夹心的?还是纯奶味的?不过,如果条件允许,他最想要的是那种百十元一大盒的纯黑巧克力。对,很想很想,很爱很爱,但,其实从未有勇气买下手过,百十元够她和妹妹一个礼拜的菜金呢,哪儿好意思奢侈到买巧克力?于是,事实上连软糖都会放弃,直接付洗衣粉肥皂的帐离开大卖场。对计然来说,系青就是那大盒的巧克力,是计然的人生无法负担的东西,无论这盒巧克力穿了什么马甲出现到她眼前,他是贵价货的本质都不会改变。他那么体面奢贵,哪里是计然可以常常拥有,享用,甚至维护得起的?所以……她不是不知道他辛苦,只是,只是……   “我来。”拖把被系青抢去,他开始帮她拖地,边干活边继续他的煽动性演说,“你和你妹住的这地儿还真像咱俩上学时候租的那间屋子,”提到这茬,系青眉飞色舞,充满憧憬,做他的白日梦,“小然,等我们结婚,你要是不喜欢住大屋,我们也可以买这种小房子住,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就是咱俩上学时候,住一块儿的那一段。而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儿……”系青打扫卫生极不专心,象用拖把在地上画符样,毫无章法顺序,从屋里乱画到厅里,他绕着整理电视机旁CD和杂志的计然转悠,“你说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也不好这么烦你,可你明明喜欢我嘛,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她喜欢他,是藏都藏不住的事情吧?好像地球人都知道似的,计然懊恼,想躲开系青,结果系青的拖把误“画”到她的脚,白袜湿一角。   啊……太大意了,系青尴尬,“对不起,快去换一双袜子吧。”   计然回身想去卧室找袜子,却见一屋子擦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怀系青进屋没换鞋,到处都留着他鞋底的灰尘,清清楚楚,鞋底的纹路,从屋里直印到屋外。   系青也被这地面惊住,更尴尬,话说他有好些年没料理过家务,能力咋退化到这步田地?“对不起。”他再次道歉,意图补救,到门口的鞋架处想找双干净鞋穿,可是……这屋里没男人住的关系,所有的鞋子都长的秀秀气气小小巧巧的女孩儿模样,可怜他那双标准的男人脚,怎么踩的进去?生生卡在鞋架前片刻,考虑几秒,末了,系青老老实实脱鞋,脱袜,“小然,等我再擦一遍,保管给你擦的干干净净。”天啊,今天真驴到家,本来想好好表现一次,怎么越搞越糟糕?系青急的脸红脖子粗,拎着拖把进洗手间又洗又涮,出来好好擦地,计然坐沙发上换袜子,照例默默不语。   终于把地砖蹭到光可鉴人,系青赶紧粘回沙发那儿,坐计然身边,“看看,挺干净的吧?”小小得意,结论,“我不是不能当普通老百姓。”估摸除了阶层差异,计然还比较在乎她结过婚这一桩,加劲儿游说,“我知道你结过婚,不过这对我们的现在没有影响,我也差点就结婚,你知道的对不?主要是现在和以后。小然,人生苦短,没有多少时间给我们浪费。”   计然闷头不语。   系青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又道,“你是担心你的手术不能成功?还是担心无法找到合适的配型?可我觉得,正因为这样,我们更没理由浪费时间不是吗?小然你想想,如果我只有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寿命,你会怎么样?”   我会不顾一切地陪在你身边,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什么都打不退我……计然眼眶发热,心里默默回应,我会和你把一天当一年来过。   系青稍低下头,不放过计然脸上每一丝表情,“嗯?跟我说说,如果活不长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对我?”   计然逃避,跳起来找CD,“要音乐吗?恩雅?”她听到系青长长叹口气,跟到她身后,胳膊环在她腰上,将她拥在怀里,他的下巴,蹭着她额角,“连我喜欢听什么都记得,小然,你跟我别扭什么?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   计然知道,这个叫怀系青的男人有多骄傲,多目中无人。可这个男人,对她用“求你了”这三个字,也一直用得随口就来,轻而易举,以前是,现在是……啊……别想这些,计然计然,你不能总是这样,在他面前,妥协的随随便便,轻而易举。计然在系青怀里,挣扎得脊梁僵硬,将一堆光碟颠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翻,却不知自己到底在找什么。系青也由着计然乱找,他看,看了好一会儿,笑,“《黄飞鸿》没有,王晶没有,动作片没有,《心动》有三版,文艺片不少,小姑娘,你撒谎的本事随着年龄见长。”   光碟噼噼啪啪,从计然手里掉下去,她的伪装,象从墙上掉到阳光里的影子,连碎片都找不到。   系青把计然的身子扳转来面对他,温热的轻吻,落在计然的额角,面颊,耳朵,他闭着眼睛,找她的唇。   计然躲,泪珠儿在眼里打转,“系青,不行。”   系青额头抵着她额头,亲亲密密,还有点儿自尊心受尽打击的委委屈屈,“到底怎么不行呢?我都掏心挖肺到这份儿上了,还要我怎样才行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是不是要我开膛破肚你才满意?”   计然好虚弱,“不是。”   系青真是铁没辙,不依不饶,抱紧他认定的媳妇儿,“老天,你这女人跟我失散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看我最好把你的过去全给挖出来研究研究,你从哪里学会这么多的不是啊不行啊……”   计然一个激灵,吓得眼泪都没了,死都不能让系青挖她的过去。再也不敢倔强,不敢说不,也不敢这么呆着面对系青,手撑住系青胸膛,拉开点儿和他之间的距离,“你不是说又渴又饿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准备点儿吃的。”   系青一眼看穿她,“说不过我,又找借口开溜?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计然勉强自持,“是我饿了,早上帮小真收拾东西,没来得及吃早饭。”   系青不得不放开她,“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弄。”   计然直觉系青抢了她这个主人的台词,不过,重点是,厨房的冰箱里还有什么?还有一点点胡萝卜和一小块儿瘦肉,一碗白饭。系青不得不再次叹气,“你家冰箱真空虚。”大少连这种机会都不放过,将他的肉麻指数发扬光大,“计然同学,没有你,我就空的跟你家的冰箱似的。”   计然学的也快,“你脸皮的厚度也随着年龄见长。”说完,忍不住笑出来。   系青趁机香香她面孔,“我的厚颜无耻若能换你多笑笑也值得。来,泡饭,胡萝卜炒肉丝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吧?只有这点儿材料。计然要去洗胡萝卜,系青跟她抢,“生理期就别碰冷水了。”   计然羞赧,“你,你……”   系青活在计然男人这个角色里走不出去,也没打算走出去,象人家实实在在的老公那样自然而然说,“我看洗手间的纸篓里有换下来的卫生棉。”他手里洗着胡萝卜,还一心二用,凑近计然的脸,“我知道那不是你妹的。你以前也这样,每次生理期,嘴唇就发白,没什么血色。等我找时间炖点儿好汤给你补补。”说着话,还在计然唇上,偷啄一记,这才心满意足,搬菜板,运刀如飞,每根胡萝卜丝都切得细细匀匀,吹嘘炫耀,“哎,宝贝儿,怎么样?我功夫不老,手到擒来吧?”   计然靠着冰箱,看眼前这位挺拔俊秀的贵介公子,赤足,穿廉价衣物,在她的小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实在不知该做何想。人公子哥儿动作也麻利,没一刻功夫开火倒油,菜肉下锅,油珠子热热闹闹,跳芭蕾舞样猛力蹦跶,另个炉眼上泡饭已煮开,热气腾腾,一刹那整间屋子里似乎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这样的场面,比计然的梦境美满,仿佛十多年前校园边的怀家行宫,为照顾小女朋友,怀系青亲自下厨洗手煮羹汤的年代,卷土重来。   饭菜已入胃平安,碗碟筷勺被清理干净,放到该放的地方,散落的光碟整理好,但没人听音乐,也没人打开电视,男人和女人都挤在单人床上,系青抱住计然,搓揉爱抚着她,吻得她苍苍白白的脸色和唇色,染满红晕,也闹得自己欲念深深,喘息沉沉,知道她身上不方便,无法继续,这才不得不暂且罢手,安分一会儿。   计然枕在系青臂弯,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沉稳,有力,这是世界上最棒的声音。多少也有点儿无奈,她从来拗不过他,他说累了,想歇会儿,下午还得回公司卖命,看上去象跟妈耍赖要奖赏的孩子,不依他没来由的有负罪感,就这样,计然节节败退,到底,还是任他予取予求。可是,心底深处是喜欢的,这是超过她梦想更美好的一切,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的喉结,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计然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块凸起,感受到他的喉结,在指尖滑动的触觉。还有他线条性感优美到一塌糊涂的下颚,她的手指,描绘着他脸部的轮廓,到鼻梁,到他浓密整齐的长眉……   “我刚要睡着,”系青闭着眼睛,声线醇厚低沉,“你又来招我。”   计然受惊,手缩回到系青肩膀,他的肩很宽,这是一个成人的肩膀,坚硬,有力,象堵厚重结实的墙,象永远不会移动崩塌的山,似乎什么都扛得住。计然忽然有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她一直不提,守口如瓶,其实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应该说,她可以自欺欺人,以为没人发现她的秘密,反正,只要系青不知道就好。她也不用非和他结婚,只是,只是……偷空和他约会,看看电影,散散步,享受一下爱情的甜蜜,让理智去死,让差异去死,让现实去死,她和他偏要感情用事,偏要醉生梦死,何况,保不齐她没几天活头了,她嗝屁后,其余都是活人的事儿,一切与她无关……   不过,也就那么想想,躲开又要吻过来的系青,计然提醒,“我时间差不多,要去上班呢。”   “不急,春儿会来接你的。”系青就是要吻计然,执迷不悔,怎么办呢?吻不够她,他得把损失的那些年的吻,全都找回来。   计然气喘吁吁,被系青折腾得魂魄不全,“喂,好了啊,怀系青,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问题我们以前讨论过,我喜欢你难过不能陪我一起老。”   “那是以前的答案,我要现在的。”   “现在的啊,”系青寻思寻思,“你能让我感到生活美好。”   “太笼统太表面,我要具体的深入的。”   系青蹙起眉头,“具体深入的?关于生活之美好的具体方面,足够写本书了,你得给我时间,让我写完给你看才成。”   哇,真是怎么都有话讲啊,计然不信这个邪,“现在,给我其中一条总可以吧?从第一条说起。”   “第一条是……我只能活到三十岁,我可以早恋。”系青对着计然的眼睛,直看进她灵魂深处,“那时候,你让我知道,生命和生活都很好……”   他就是想让我哭,想让我软弱无力,他是个坏心眼的人。   “干嘛,又要哭?”系青的手掌,温热,柔和,抚着计然的脸,她每次要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怀系青溺死其中的眼神,再吻住她的唇,这样的热吻,如胶似漆,以前发生过,现在继续着。   难念的经 1   中国真的有这么多人啊……都集中到这儿了吗?春儿在火车站前的街边,被眼前用各种方式拖着行李的旅客,组成的流水般人潮震倒,苦着脸,好一会儿,问计真,“二哥给你报销机票,咱搭飞机行不?”   计真拎着她那件轻巧巧只有几件换洗衣物的行李箱,摇头,一眼看穿春儿,“少爷你最后一次利用火车出行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忘了。”   “以前坐过硬卧或硬座吗?”   “没。小时候跟爸妈去看望姥姥姥爷都是坐软卧,因为爷爷奶奶怕我爸和我妈把我和我哥给弄丢,所以就……”春儿耸耸肩。   计真大大摇头,“就这样,你还要送我上车?拉到吧,赶紧回家去。”   春儿哪儿肯被小珍珠看扁?逞能,“我送你吧……听说这儿小偷多,我保护你……呃,你行李带够了吗?出去半个月呢……”   计真是存了让二少出丑的心,“好,好,你送。”走一路笑看人海中“风云变幻”   二少排队等过检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   进大厅被不流通的空气闷得心浮气躁,   找候车室时差点被扛着超大彩色编织袋的民工弟弟给撞得滚地上去,   而候车室里人头攒动,早被地北天南客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找不到位置坐,没奈何勉强在靠窗空地站好。折腾半天也累了,二少很想买瓶水喝,又实在没勇气再穿过滚滚人流挤到售货柜台去,还是计真从自己背包里拎半瓶水出来,“介意不介意?我喝过的……”   春儿接过瓶子,仰脖喝干,也来不及找纸巾,拉着T恤袖子擦满头的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在身上摸来摸去,然后发现,哇,他的手表不见了……十六万的RADO……   计真觑着春儿脸上神情,起疑,猜测,“钱包丢了?”   春儿赶紧摸摸银包,“没。”   “那什么丢了?”   “表。”   “镶钻?”   春儿不想她介意,安慰, “不贵,你别急。”   不贵?计真哪儿能信,“你身上有便宜货吗?走,还有点儿时间,咱们报案去。”   春儿靠窗沿上,没出息劲儿的,“挤出去,再挤回来?我不干。表丢了再买,累死了我命算谁的?”   “你就这么容易被累死?最多花点儿力气呗?钱没了能再赚,表丢了再买,力气用了也会再长。”   春儿还是懒得报案,嘀咕,“报案也没用啊,肯定找不回来。”   计真给他讲道理,“你不能预测一个结果,然后根据自己想象的结果做依据,来影响你的行为。找不找得回来是一回事儿,你有没有尽力找是另回事儿。不报案那叫姑息养奸,纵容犯罪……”   春儿瞠目,“天啊,你道理还真多,没进中宣部太可惜了。”   “靠,你还有空消遣老娘?”计真这个气,本来是想看二少出丑找点乐子的,结果人真出状况丢块表,倒跟丢了自己的表似的,这不皇帝不急急太监吗?点着春儿鼻尖,训他,“就你这样,能干啥啊?跟我走,今天你不累死在这儿老娘跟你没完!”   不累死就跟我没完?春儿喜欢这个想法,抖擞精神,“行,去报案。”就冲这句话,他肯定得为活到百岁以上努力。   正如春儿想象中那样,报案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警察叔叔漫不经心,表情诡异,“啊……名表……镶钻……”看着计真和春儿眼神,好像是问,寻老子开心吗?戴钻表的到这儿挤啥?例行公事,留下春儿的联络方式,让他们回家等消息。   待计真和春儿两人再度回候车室,筋疲力尽,不过春儿总算记得帮计真买水,将他给计真带出来的糖果零食,一并塞进计真行李箱。   “这样很重啊。”计真抗议。   “反正我送你上车,你不用拎东西。”春儿情意殷殷,贼好脾气。   计真双手抱胸,“我下车的时候呢?”   春儿语塞,被挤糊涂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计真笑,“好吧,我今天晚上拼着得糖尿病,也把零食都吃光。”她催春儿,“你快回去吧,真是的,穿成这样来送我火车,真担心再过会儿你的钱包手机也会被偷掉。”她糗他,“你是来送我的?还是来演天下有贼的?或者是受慈善机构委托,以另类的方式来为江湖小贼赈灾的?”   “去去去,净臭贫。”春儿把冰水瓶子覆在汗津津的额上,“我就不信我这么倒霉?还丢手机丢钱包的,少咒我……”此刻的二少,一脑袋从来都没乱过的,潇洒有型的头发,乱成一团,再不见风度翩翩佳公子,趴在酒吧吧台上甜言蜜语钓马子的风采。话说怀系春走南闯北老多年,啥场面没见过?如今在家乡的火车站败下阵来。哦,下次要是再有这样送计真火车的机会,他真该换套衣服……不知怎么,春儿忽然想起,为着去见计然,一大早换上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一身地摊货的行头的哥哥怀系青,就在几个钟头前,他戏谑青儿有病……可原来,他也会为了送计真的火车,换下华服穿布衣吗?所以,其实他也有病了吗?   春儿扪心自问,他可以为计真,   换一身便宜的衣服,挤过疯狂的滚滚人流?可以。   赞美她烤的玉米饼和刚打的热豆浆装成吃素派的兔子并甘之如饴?可以。   任她损任她训没啥想法和意见觉得这天经地义?可以。   最大的心愿,是和她长长久久地,聊天打屁,胡说八道?是的,可以。   综上,她和他其他女朋友有什么不同吗?   有,怀系春没为其他女人做过以上事情,没那种灵感,没那种冲动,但对计真?可以。   所以,他爱她吗?他可以为她这棵大树,放弃森林和花园吗?他要和她结婚吗?象哥哥对计然那样神经兮兮?   这……   春儿的耳朵被重重扭一下,计真,满脸古灵精怪,揶揄,火辣,粗俗,直白,“想什么呢?你该不是站在这儿老二就硬了吧?随时发情?”   春儿很配合,“现在已经软了,高 潮刚过。”   计真结论,“嘿,你可真懂得怎么意 淫,境界高。”她掏出手机瞧瞧,“差不多要检票呢,你还是回去吧。”   春儿坚持,“我送你!放心,我收好了我的手机钱包和老二,不会出意外。”   计真哈哈大笑,“随你,随你,真被偷了别找我负责就行。哎,放你车里那本参考书帮我送去医院给我师弟,可别忘掉……”   护着计真挤在人群中检票,进站,在长长的月台上走好半晌找到硬卧车厢,再把她送上去安顿好,等车开了从车站出来,春儿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哎,好累,终于明白为啥小真轻装简行,不肯多背行李了。不过,春儿也有几分庆幸,这是计真经历的生活,他总算同她一起经历过,有机会的话,他想再试着多接触,多经历一些,这样,好像距离计真更近点儿,好像生命的轨迹,尝试着与她融合,呃……,原来,他有过那样的感觉是吗?他曾经离她很远?   医院住院部腹外科肝胆病区的医生办公室,坐着寥寥几位医生和病人家属,春儿找到那位正勤奋于病历中,计真的小师弟,“喏,计真计大夫让我带给你的。”   小师弟人很活泼,还不懂给人留面子,说,“哦,知道,你就是那位追我们师姐,被师姐骗去病理解剖室的人吧?大哥辛苦了……”   还好春儿在这方面一向不拘小节,打哈哈,“不辛苦不辛苦,欺侮我那是计大夫看重我。”   “你是……系春?”一位病人家属试探着插话,“怀系春?”   系春扭头瞅旁边椅子上的中年人,咦,眼熟,谁啊?他交游是广,但不至于到这儿都能遇到熟人吧?可真就遇到熟人了。   中年大叔貌似挺激动的,“哎呀,春儿,你忘了?以前你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开车接送你和你哥?”   春儿拍桌子跳起来,也激动了,“李师傅,我记得你。”他上前抱住中年大叔,“李师傅,咱们可好几年没见哪,哎呀,那时候你咋说不干就不干了呢?我和哥都惦记着您呢,后来的司机没您那水平,您那车开的,稳当,这些年您都在哪儿高就呢……”   李师傅似有难言之隐,“哎,说来话长,你爸你妈,他们还好吗?”   计然换衣服,系青等在厅里,忙半日过去,这才得空瞧墙上那幅计家的全家福照片,就像春儿提到的,计然爸爸,看上去很眼熟,好像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因为眼熟,又想不起来,青儿自觉焦躁难安,仿佛溺水的人急于抓住块浮木,却什么都抓不到的惶恐。   这时分春儿来接计然和哥哥,系青开门放他进来,看到春儿也不知是什么脸,整个人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败军似的,精气神儿全没了,恍恍惚惚晃到藤椅上坐。怀系青对自己的弟弟当然是熟悉的,自打他认识春儿三十年来,从未见他这般沮丧失魂过。   兄弟两个向来心有灵犀,系青什么都没问,就是瞪着春儿,春儿自然解释,“哥,我遇到李师傅。”   系青一时没想到是谁,“哪个李师傅?”   “就以前给咱家公司开车的李师傅,接送我们上学放学的那个?他丈母娘做胆切除手术,我在医院碰到他。”   “真的?”系青寻思这不挺好吗?春儿有啥好烦恼的?他们兄弟对这位司机颇有感情,说,“约个时间请他一起吃顿饭吧。”   “我约了,晚上一起吃饭。”春儿手指揉太阳穴,脑仁儿痛。   系青见春儿这架势,知事情必有蹊跷,想再追问两句,计然从卧室出来,“可以走了吗?”   春儿变脸极快,立刻又那吊儿郎当花花公子状,“好了好了,哎哟,姐这身打扮真好看。”   计然瞥他一眼,“切,一天到晚嘴里没句真话。”   春儿半真半假的倒感慨上,“要那么多真话干嘛?又不开心……”   系青跟在弟弟和计然身后,沉默。从春儿的反应上,他能判断,春儿来不及跟他说的蹊跷事儿,必定事关计家姐妹。帮计然关屋门那一瞬,系青多看眼挂在墙上的相片,相片里气质儒雅,温和浅笑的计家男主人,眼珠似会活动似的,正对着系青。系青浑身发冷,重重关上房门……他叫计显德,系青记得计然父亲的名讳。   很巧,怀家兄弟与计然刚下宿舍楼,在单元门口遇到久违的周大夫,周大夫也是首次同时见到怀家双胞胎两个,少不得寒暄说笑几句。然后周大夫跟系青道,“我听学生说你去找过我,不过我不在,这也刚开会回来没几天。”似有难言之隐,周大夫有点困难的,“计然,我有事情找怀系青帮忙,你赶上班是吧?能不能等我五分钟?”   计然随和,“没事儿没事儿,我和春儿到那边等。”   等计然和春儿走开,系青诚心诚意,“周医生,不知我能帮你什么?你说说看,能帮得上我一定尽力。”   周大夫摇头,“系青,别介意,那是个由头,我有话跟你说,当着计然的面不方便。”考虑半晌,“你还记得,十几年前,你问我能不能打听到关于计然父亲出车祸的事情?那时候我工作和生活恰巧也遭遇变故,没能帮上忙。不过这次我开会,正好遇到当年急救计然父亲那家急救中心的主任,无意聊到这个事情,他告诉我说,他当年参与了急救计然父亲的的过程。”   真相,这是系青当年求之不得,如今从天而降的真相,可真需要面对这真相之时,不知为何,他手心冒汗,满怀胆怯,并无惊喜,系青心惊肉跳,眼巴巴望着周大夫,等他说完。   周大夫说,“那次车祸很严重,计然父亲的车撞到一辆卡车,是当场死亡。不过,我想你最需要知道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时你妈妈是与计然父亲在一辆车上,出事后,他们一起被送到急救中心的,不过因为你妈妈在后座的关系,她没什么事。系青,计然父亲的工作,其实是你父母公司的司机,他们那天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在冒雨找离家出走的你和计然……”   系青茫然……这就是为什么,我和春儿都觉得照片里的计家男主人眼熟的原因,计显德,他家的司机,他们兄弟从不知这位司机的名字。而那位看上去很像读书人,气质儒雅的司机,也从不多话,无论面对谁,总是温和地微笑着。他是计然的爸爸?!他死的时候,在和妈妈一起找离家出走的儿女?而知道一切的妈妈,却将这个秘密埋了这么久?滴水不漏……   “抱歉,在这个时间告诉你这些,不过我觉得,事情过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知道了。”周大夫推推他的眼镜,叹口气,“我和计真做同事这些年,几次听她提过她父母,但我发现,她似乎也不清楚,她父亲生前为你父亲工作。我想,你们现在也都是成年人,应该有能力面对真相,并能解决这事儿,继续隐瞒下去,小病也会恶化成大病的……”   “我知道。”系青脑子里象装了一箱子蜜蜂样,乱嗡嗡做响,机械性答应,“谢谢你周大夫,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吗?系青想,他知道的,大概等同于认知,他爸妈,已经把小病给弄成大病了,他不是神医大国手,暂时不知该如何解决。   “你知道就好。”周大夫拍拍系青臂膀,笑容一如十几年前那般,“小伙子,加油。”系青还记得,他初见周大夫那年,周大夫不过就是他现在的年纪。   与周大夫道别后回春儿车上,计然问,“周大夫找你做什么?是不是谈帮他女儿安排工作的事情?”   周大夫女儿需要一份工作吗?系青煞有介事,“哦,是啊。”   计然不疑有他,“你会帮他吗?”   “会,”系青佯作无事,“当然会,问题不大。”他要跟计然坦白吗?她爸爸,生前是他家的司机?不,他得想想,现在不行。强笑,问春儿,“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春儿发动车子,“姐跟我谈,有没有骗小真什么,要是我骗了小真,小真不会原谅我的。”   系青心事满腹,也没闲暇分析春儿的问题,随口问,“你骗过小真吗?”   怀系春当然骗了计真,起码在哥哥姐姐这一桩家务官司上,他有所期满。不过,他不可能在计然这儿承认,咬牙硬撑,“我没有啊。”同时出于某种自卫,反问计然,“姐,你有没有对我哥隐瞒过什么?”   计然当然有所隐瞒,但她永远不可能在怀系青面前,承认她与他离散这些年内经历过的一切,于是,计然也咬牙硬撑,“没什么啊,我过的不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平平淡淡,有啥可瞒的……”   难念的经 2   怀家兄弟下午没回公司,两人在寓所交换情报。   系青把周大夫给的消息告诉了春儿,春儿也讲到怎么遇见李师傅,“具体情况还没时间细讲,我问起李师傅当年为何辞工,他说并不想辞工的,但因为老计出了事儿……”春儿说到这儿卡住,瘫在沙发里,没力,“老计,就是计然她爸,给咱爸开车的司机,哎……天啊……计然她爸怎么出事的整个过程,李师傅最清楚,咱妈怕李师傅哪天不小心说漏嘴,才给李师傅一个到海南发展的机会,条件很优越,李师傅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钱,虽说家里老婆孩子也都带去海南,日子过的很好,但不知咋的,年纪越大,越想回家,他有意思结束那边的生意。恰巧丈母娘生病,全家都回来了,李师傅打算等丈母娘身体好点儿,就去见咱妈和咱爸,说道说道。他是寻思,这老些年过去,应已事过境迁,他还是想在家乡发展。”   系青忧心忡忡,“你没告诉李师傅,咱们和计然计真仍有联络?”   春儿蔫了吧唧的,“还没得空说。”   “晚上别提这个,”系青自有计较,“我们就告诉李师傅,想知道那会儿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要去和爸妈叙旧,让他去就是,但是别让他告诉爸妈,他遇到过我们。”   “哥,你到底啥想法?”   系青低声,坚定,“不管怎样,必须要我和计然之间有个稳定的结果才行,现在阵脚一乱,我怕我和计然再没可能了,你也知道计然的身体状况,我们经不起折腾。没结果之前,再大的压力,我得先扛着。”   春儿望着哥哥,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无辜迷惘,带着点儿水汪,可怜巴巴,小狗样的眼神,“那我和小真呢?帮你和她姐的事儿,我骗她在先,加上这一件,怕是……”他颓得七零八落,“哥,你知道计真的脾气。”   系青垂头,抿嘴想了想,决定,“春儿,如果你对计真是认真的,必须暂时瞒住,这样你还有争取她的机会,通通和盘托出,你可能一点机会都没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春儿难得正经庄重一次,也难得有伤感有悲壮,不过依旧满嘴跑火车,“说的卑鄙点儿,咱们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晚饭,系青和春儿准时去见李师傅。尽管心急如焚,系青仍耐着性子,问过李师傅家中情况,边吃边聊,话题自然过度,时光倒转,回到十几年前,怀家兄弟青春年少的日子……   那会儿怀家二少爷认为,奸商的儿子既然可以享受上下学有车接送的待遇,为何要做作到去搭公车和骑单车?怀家上下,没人支持怀建军那种应培养孩子自立朴素的生活作风的论调,尤其系青,罩春儿到底,磐石无转移的心态,怀建军无可奈何,只得再找一位司机,把跟他多年,办事开车都很稳妥的李师傅调去专门接送他家两位逆子上学放学。   “其实老计不是你爸找到的司机,是他遇到的司机……”李师傅咂口酒,说起那段往事。   彼时,计显德夫妻为着大女儿的病,带她来城里医院做检查。路上,赶巧遇到车抛锚到路边的怀建军,怀建军是自己开车出来的,没成想就这么搁路上了,正生气呢。   计显德纯粹出于帮人之心,打发老婆孩子先去医院,他主动给怀建军看了看车,三摆弄两摆弄,让车子又动起来。怀建军要付计显德钱,计显德当时虽缺钱用,却没要,他说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儿,哪好意思要钱?   怀建军觉得计显德这人不错,老实厚道,再说,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像一般司机那么油头滑脑,粗鄙庸俗。这样的司机,出门带着那真是放心又贴心。得知计显德下岗赋闲在家,正为出路苦恼,怀建军二话不说,就一句,“老弟,别推辞,着我那儿干吧,有我一口饭吃,肯定亏不着你。”   怀建军待计显德可谓实心实意,知道老计家困难,没少特殊照顾。热心联系心脏病方面的专家,帮忙安排住处,连老计两个女儿的学校,都是常蓝找关系转到城里。尤其,以计然的成绩,根本没条件到怀家兄弟两个的学校就读,但学校不能不卖怀家的面子,答应接收计家姐妹中的一个进来。出于成绩方面考虑,校方是愿意要计真的,但计家思量,怀家兄弟读的这间学校怎么说都离家更近,还是把机会留给计然吧。   怀建军夫妻也同意计显德两口子的意见,想到老计家长女从小到大健康欠佳,一半医院一半学校的日子,认为难为孩子了,和计家两个闺女一比,自家两儿子咋看咋象活驴呢?家长们都认为,计然是需要一个细心负责的老师特别照顾的,而教怀家兄弟那个班的班主任韩老师,又对学生是出自真诚的关心和负责,反正计然也与系青系春兄弟读同级,干脆留下计然,而计真被安排到另外一家师资条件也颇优越,只是离家稍远的重点中学。   因为不想孩子们为着父母工作上这层关系尴尬,尤其不希望计然这样脆弱单纯的女生,在同学们面前有任何负面想法,怀家和计家夫妻与老师之间,有共同默契,计然父亲的工作单位甚至工作性质,在孩子们面前讳莫如深,永远笼统带过,从不仔细提及。在彼时,穷怀家和计家家长毕生之想象力,也不可能想过计家的女儿和怀家的儿子,会早恋,会同居。无论如何,他们眼里,计然是病人,而系青向来循规蹈矩,至于春儿……就甭提了。家长们的认知中,这几个孩子,都不会行差踏错。重点是,在大人的意念里,他们都并未曾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还以为儿女们的一切,尽在他们掌握。   计显德给怀家打工的那段日子,计然几次住院,医药费交不上,亦是怀家帮忙补贴。常蓝说是从计显德薪水里扣,但这位怀氏企业的财务总管常常是表面上扣了薪水,另给计显德报销差旅,汽油或者其他什么杂费里,就把钱再补回去。常蓝和怀建军都说,“老计不容易,能帮就帮点儿吧。”夫妻两个也合计过,等老计家大闺女需要做手术的时候,他们给捐一笔钱出来,待孩子身体好转,家里能脱开身,也给老计老婆找点力所能及的工作,相信他们的生活会慢慢有起色。   李师傅对怀建军夫妻那种誓死效忠的感情,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培养出来的,好心的私企老板不多,肯这么体恤员工的老板更不多,他私下里跟老计聊天,也都表示,只要怀家企业需要他们,他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好好干了。   如此和谐关系,直到有一日,常蓝怒气冲冲,挟雷霆之势,如阵龙卷风样冲到写字楼后的停车场时终止。那天,李师傅是第一次见到常蓝跟计显德发脾气。最令人触目惊心,一包避孕套甩在车头,正和李师傅一同洗车的计显德傻眼,常蓝冷然,“你女儿干的好事!老计,我一向待你们不薄,可为什么你女儿勾引我儿子离家出走?”   这对计显德来说无异晴天霹雳,“常总,从何说起?”   “你女儿和我儿子早恋,甚至暗中同居?你一点都不知道?”   计显德茫然失措,“我姑娘和你儿子?我怎么可能知道?常总,话可不能乱说,要有凭有据,我家小然一向乖巧懂事,怎会与你儿子同居呢?您从哪儿听来的?”   常蓝激怒,“老计我告诉你,那不是听来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你女儿到我儿子住处来找他,我儿子房间里到处是你女儿的东西,他们刚刚来我家要求结婚,老计,这事儿之前没任何蛛丝马迹?你完全没感觉?”   计显德显然大受刺激,“常总,我一年里三分之二的时间跟怀总在外面跑,家里的事情我上哪儿知道去?”刺激之下口不择言,“再说我家闺女是病人啊,什么都不懂的老实丫头,要说勾引,也是你儿子挑唆勾引在先……”   常蓝回应,“所以说问题在你女儿那吧?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必定是你家闺女耍了什么手段……”   就这么着,常蓝与计显德啥也顾不上,为着自家儿女,在停车场争个天翻地覆。计显德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为着女儿,口舌思维倒也伶俐犀利,一点都不怕得罪常蓝,据理力争。这期间,尽管李师傅一再劝阻,希望两位家长能冷静些谈,但于事无补。就这么边吵边说,计显德还透露出,怀系青曾经去探望过病中的计然,欲为计然换单间病房的事情。   常蓝听后更加火冒三丈,“老计,有这种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计显德脸都青了,“你儿子的钱我们没要,还回去了,再说,你不是让你儿子来我们家看望过计然吗?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我们家计然春游时候帮过怀系青一次的关系……”   “我答应青儿去看望计然是允许他和老师一起去,不是让他单独去。那没老师陪着你当然要告诉我了……”   正吵着,计家二闺女电话来找爸爸,告知爸爸姐姐请假晚上不回家来。计显德和常蓝又说起两个孩子一起到怀家要求结婚的事情,计显德明显被气得理智渐失,与常蓝合计合计,倒目标一致,同心协力出去找孩子要紧。   李师傅看天气不好,劝道,“等等再说吧,就一个晚上能出啥大事儿?再说孩子也打过电话请假了,不如大家都冷静冷静,另想法子?”   可这两位正在气头上的家长,都觉得非要把自家孩子找回来不可,常蓝更是直言,“我怕这一个晚上我儿子给我辈分升级,直接让我当奶奶。”   被常蓝这么一说,计显德眼冒金星,他女儿那身体能支持常蓝辈分上的升级大业吗?整不好再小命呜呼了,那是他们一家四口付出多少代价,才维护住的“小命”啊?就这么,常蓝和计显德义无反顾,铁了心出去找人。那晚风大雨大,加上电闪雷鸣,提心吊胆的李师傅,生怕暴怒中的常蓝有啥其他吩咐,没敢回家,一直守在公司。守到快半夜,也没见人回来,他简直快愁白头发,越琢磨越害怕……果不其然,半夜时分,常蓝来电话让他去医院。   李师傅赶到医院时候,计显德已回天乏力,与这个世界分道扬镳。   急诊室里还有两位崩溃的女人,刚经历一场车祸从昏迷中醒来的常蓝,和计显德的太太李慧。   精神崩溃中的女人争执起来就更没道理好讲的。   李慧指责常蓝不该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让她丈夫出车。   常蓝辩解,当时不是她非让计师傅出车,是他们共同决定的。   计太太不接受常蓝的解释,认定常蓝是杀她丈夫的凶手。   常蓝不得不一再解释,不是她逼着计显德出车,将两个孩子早恋同居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结果,都在激动崩溃的情绪下,再一轮争执激烈进行,两位母亲均认定错在对方家的孩子身上,这般状况下说出来的话未免更加难听。   最后李慧要求常蓝赔偿计家的损失,常蓝冲动回应,“不要指望我们再给你们一分钱,你们这家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个下场你们咎由自取,活该!”   常蓝说是这么说,但和李师傅回公司后,还是让李师傅带着一笔钱去找李慧。李师傅赶回急救计显德的那家医院时,发现李慧已经请医院的人帮忙,将计显德的遗体运回她家附近的医院太平间。等李师傅再赶去找人,才得知李慧不堪刺激心脏病发,急救后被送到住院部,李师傅忙赶去住院部,见病房那边被看热闹的病人和救人的医生护士堵个严严实实……,急救无用,李慧过世!   李师傅在人群中见到计家大女儿当场昏过去,生死未卜,小女儿嚎哭不止,被一个自称方姨的人安慰着。李师傅有心上前问个究竟,可觉得时机不对,再说钱本来是要给李慧的,现在人夫妻两个都死了,这事儿怎么也该单位出面调停料理吧?就急急遑遑回去见常蓝报告新情况。   常蓝听到李师傅带回来的消息,脸白得与死人无异,李师傅差点要叫救护车了,不过,常蓝很快就恢复镇定,把欲给计家的钱要回来放好,让李师傅再去打听清楚,那个方姨和计家什么关系?李师傅回去医院打听到的,就是方琴跟医院那边的人所言,她是李慧的干姐妹,计家两个孩子的姨妈,她会带两个孩子回县城,承担起照顾两个孩子的责任。   李师傅把事情打听清楚了,怀建军也赶回家。李师傅不知道怀家夫妻两个是怎么计划的,不过两位老总放了李师傅几天假,嘱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外人的事情休管休问,且再不提计显德这号人物。而且,李师傅发现,公司里隐隐约约知道计家事情的人,都被调职或者辞退,总之,似乎做了番清理。李师傅自忖,最好还是莫轻举妄动,他正当盛年,并不想就此丢掉工作,当下,自不敢去过问计家之事。待李师傅假期结束,常蓝找他聊了聊,说怀家企业愿意出钱,帮他在海南那边办个小汽配厂。李师傅尽管心底并不愿意这么背井离乡,但经此一次亦觉心灰意懒,更可狂常蓝给的条件确实优厚,难得的机会,没拒绝的道理,遂同意举家南迁,打理他的小汽配厂,慢慢又做起二手车买卖,后来发展到一间颇具规模的汽车经营公司。   李师傅感慨,“其实我能赚大钱,要感谢你爸妈当年知遇之恩……”   系青和春儿无言以对,客气点说,那是知遇之恩,刻薄点儿说,那是……。   时过十余载,系青终于明白,爸爸软禁他那日,为何言道,“我知道你想和那个叫计然的女生在一起,昨夜之前,或许还可以,但现在不行了,你们再无机会。”   系青也终于了解,为何软禁之后,他对着爸妈大吼大闹,指责他们杀人之时,妈妈是那样的表情,面如死灰,目如定珠。   说起来,系青一直怀疑,计然父亲出事,是不是和妈妈有联系?只不过他没得到过证据,这个怀疑,终归被时间冲淡。   如今,真相证明,事实比他的怀疑更可怖更诡异,更生猛更绝望。他的妈妈为了让计然与自己断个清楚干净,甚至不付计显德应得的那笔抚恤金,以至于计家姐妹孤苦无依,不得不投靠居心叵测的方琴,苟且偷生。 而计然,为着自己的寡妇身份,屡屡以此为由,拒绝他怀系青……好惨……事实上是他们怀家欠计家的啊,还都还不清的债,怀系青,在计家父母面前,一生抬不起头。   夜晚周而复始的来临,系青独自游荡在霓虹灯下,熙攘来去的人流中,象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样游离于生活之外,又和芸芸众生相同,随波逐流,融入其中,与这世上的善良或邪恶,摩肩接踵,擦身而过。燃着半支香烟,他不紧不慢,一步一思量,他是确定的,他要计然;他是茫然的,他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还有怀系青亡羊补牢的余地吗?   ----------------------------------------------------------------------   木已成舟   难念的经 3   常蓝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无数条蛇包围住,有几条蛇闪着碧绿萤光,嘶嘶吐出殷红舌信,并不停咬她的胸口,那种痛感与冰冷恶心的感觉实实在在,挥之不去,她惊醒过来,爆一身寒粟,现实中仍觉着身上哪儿都痛似的。心里怕,推熟睡中的怀建军,“喂,醒醒。”   怀建军迷迷糊糊,“怎么了?”   常蓝带着梦中余悸,“我做了个特瘆人的梦。”   怀建军眯缝着眼睛,神智未清,埋怨,“做梦就是做梦,又不顶真的,你把我叫醒干啥啊?”   常蓝再推他,“别睡别睡,跟我说说话,我不是烦吗?”   怀建军老大不情愿,坐起来靠枕头上,“那你说吧,你都烦什么?”   常蓝没察觉到丈夫的不耐,自顾自磨叨,“其实老李要回来咱们也没啥理由拦着,不过,我就是咋琢磨咋别扭,你说他见过青儿没?”   怀建军漫不经心,打哈欠,“真见了又能怎么样?这十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怕青儿咬你不成?”   咬我?常蓝没来由的打个激灵,胸口隐隐生痛。常蓝倒不是怕儿子咬她,是怕……她一时也理不清楚。哦,说起来青儿和春儿可有段日子没回家吃饭,前两天还同时告了一天假,这可绝无仅有,一般都是青儿在公司,春儿在外面交际应酬,怎么最近改工作策略了?哥儿俩个忙啥呢?   翌日,常蓝对助理陈嫣旁敲侧击,“最近你们吃喝玩乐四人组找着什么特别的餐厅没?也介绍介绍给我,让我这老太婆尝个新鲜。”   陈嫣可是好些些天没跟怀家兄弟和张浩一起出去玩儿,她自己也清楚,泰半是计然和计真姐妹的关系,他们这四人组算是拆伙,她在那兄弟三人心目中的分量,始终只不过是朋友而已,无法再进一步,不能与计然相提并论,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更可怜的是,她知道常蓝可能会对计然和系青之间横加阻挠,还得在常蓝面前给他们兄弟打个掩护,并不说她这些日子没跟他们混在一处,笑道,“也就是那几个地儿,没啥新鲜的,都懒得出去玩儿了,还是宅在家里舒服。”嘴上这么说,甜姐儿心里不无哀怨,是不是因为遇见到怀系春,她在爱情里的好运便到此为止,尽数用光?她和他之间,再无可能了吗?   这孩子说谎……她的惆怅写在脸上,和青儿出了问题,还是和春儿出了问题?不过,常蓝不会说破,老江湖有老江湖的路数,附议,“可不是,这世上有意思的去处也就那么几个,拥有的太多,可追求的也就屈指可数……”   不对劲儿啊,她得弄清楚这两儿子在干嘛?   中午,常蓝想约系青吃饭,见儿子搭电梯进停车场,她尾随而去,是打算意外出现,跟她家青儿开个玩笑。谁知下到停车场,却见系青忙忙开车走人,常蓝也没用司机,开自己的车跟出去。   其实没跟多远,至系青公寓楼下为止,常蓝以为儿子是要回公寓?寻思,要不也上去看看?话说她很少过来关心一下两个孩子,有点儿歉疚感。常蓝这头没歉疚完呢,眼角余光瞄到街边快餐店,惊骇……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后,靠窗位置,系青系春端坐桌前,正等上菜,俱眉目含笑,心情甚好状。不过,常蓝惊的不是两个孩子的笑容,而是桌前俏立的那个女人,计然?!计然?!!她似重生的冤魂,惊得常蓝气哽在喉,几乎晕厥。闭上眼睛,稳稳心神,力持镇定,常蓝没惊动谁,悄没声儿把车开走。   需要先弄清楚,青儿见过李师傅没有?   常蓝拨通李师傅的手机,“老李,哪天得空出来聚聚吧,你也见见青儿和春儿,他们常提到你呢,”常蓝语意亲厚,无懈可击,“哎,那两个臭小子长大了,跟小时候也不一样了呢……”   老李期期艾艾,“哎哟,谢谢您,不过这几天忙着跑医院,真不得空儿,哪天我们全家请董事长一家出来……”他们见过了……以常蓝对李师傅的了解,她知道他不惯在她面前撒谎。不紧不慢,语气里带着合适的诚意,常蓝与李师傅再客气两句,即收线。   翻出名片盒,常蓝找一个专为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打探消息,以此谋生的闲人的联络方式,她得知道计然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年来,她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存活?   象所有三十岁的,有独立生活能力的男人一样,怀家兄弟并未察觉他们好几天没陪爹妈吃饭有什么大问题,也不知道他们的妈妈会为此介意,忧虑。这天,兄弟二人的全部重心放在同学会上。时值五月春暮,气候宜人,花开遍野,这季节,老同学们出来聚聚,叙叙,无疑是个好主意。   聚会地点放在计然打工的快餐店,点子张浩出的。   数日前,春儿一早如厕之时,他哥把他那只暴响的手机丢给他,春儿半梦半醒间接听,对方一口贼牙碜的英文,“嗨……宝贝儿,你在哪儿?”   春儿正闹起床气,眼睛闭着,口齿不清,“我在你女朋友的床上。”   对方换中国北方土著的通用国语,“落伍了吧?老子都改交男朋友啦。”   还挺悍?!春儿清醒点儿,“操,你他妈谁啊你?”   对方感叹,公鸭嗓,“你大爷的,贵人多忘事……”   哦哦,这种嗓音,春儿知道是谁了,坐马桶上呵呵乐着挤出坨大便,哼唧,“靠,你小子……”就是大学时期混在一处的狐朋狗友们啰,人家说,“怎么样?过几天校庆回校不?一起聚聚吧……”   “同学会?还让我操办?这当口我哪有这个心情?”晚上,春儿窝在沙发里,边给小珍珠发胡诌八扯到没边儿的短信,边跟哥哥和浩子说,“我他妈现在烦的恨不得沉到海底下去。”   系青静静坐沙发角落注目电视,他一只耳朵塞着的耳机里传送完美浪漫的肖邦,一只耳朵接收电视里的时政要闻和春儿说的话,不过没给回应,坐那儿也不知想啥呢,象台散发幽幽凉气的冷气机。   浩子和春儿都在等系青看完新闻好出发去健身,他们惯于系青的平淡单调,聊自己的。浩子说,“要不就简单点儿,在楼下吃得了,还能照顾到计然。”计然爸妈的死因与怀家的纠葛,系青和春儿没瞒张浩,自己人,不避讳啥,何况现在他们急需支持和帮助。张浩更知道春儿身负计真嘱托,不敢行差踏错,自然这般提议,话说这哥们儿很久没出去寻欢作乐,泡吧买醉,竟浑不自觉,当真稀奇。   春儿认为这提议不错,问青儿,“哥,行不?”   系青点点头算答应,自打得知多年前的事情真相,他除在计然面前还维持个笑脸,其余时间日益沉默。关掉电视,青儿把两只耳朵都用音乐堵上,去健身,“走吧。”   就这么着,春儿包下楼下整间快餐店,并随便给没去酒店订座找些理由,例如这家店东西好吃,风格亲民之类。   不过包下整间快餐店对计然来说已经很了不起,她咋舌,“好大手笔。”   对系青系春兄弟即将进行的同学会,计然表现出比他们兄弟两人更大的热情,帮着订花做布置,找应景的音乐CD,兴致勃勃,诸事关心,跟春儿忙了两天。计然是想,她可以藉此机会,碰触到有关于系青的过去,那是她一直想了解,但又觉得没资格去了解的,怀系青的一切……比如,在电影院打手枪那些……   这次同学会的参与者,有几位老师,不过还是春儿那拨朋友居多,因此春儿和张浩象是会发光的灵魂人物,与众笑闹一团,而系青则如同陪衬的布景板,多数时间只是叼根香烟,隐在烟雾袅袅后面,适时说些好听的话。   象真诚的感谢师长,“您教会我们很多,有些道理我至今牢记于心倒背如流……”   象恭维女士,“你说话声音还是很好听,好像天籁……”   这样的系青在别人眼里或者是个绅士风度十足但略嫌稳重有余潇洒不足的好人,可看在计然眼里,就觉得他完美无缺,安全可靠。   大部分时间,各自提起当年勇,少不得说说春儿的光辉岁月。   象为了打麻将付出过的代价,   象脚下藏着录音机手里抱着吉他钓马子的荒唐手段,   象谈了又分,分后继续找,更换率极高的女朋友……这些都是计然想都想不到的热闹。没人知道,她和怀家兄弟的关系,她擅守岗位,极其尽责,唇角含着浅笑,掩饰不住的心情愉悦,在柜台后面,听着春儿的宝事儿,并在那些宝事儿里,找与系青有关的词句,偷偷想象他那时的样子。后来,厨房里面出了点儿状况,有服务员儿被找去厨房帮忙,计然替补上菜送酒,她为此不亦乐乎,整个人也因着这点兴奋,而显得光彩照人。   计然的笑容和光彩,在系青眼里越看越痛,她是他最在意的人,这样的场合,他理应将她介绍给每位旧友,骄傲地说,“这是我老婆。”可因着种种缘由,他不敢轻举妄动,眼巴巴看着她被他的老同学们招呼来招呼去,“服务员儿,加个碗,拿瓶绿茶,再来点儿冰块儿……”对系青来说,这是人间惨剧。   找个机会,系青借口去洗手间,在过往厨房传菜口的走廊,不由分说,将拎着两瓶橙汁的计然堵在储藏室里。   计然紧张,“你干嘛?”   系青问,“你挺高兴的?”   计然笑意甜美,“嗯,高兴,你同学都挺有意思的。”一时兴起,想问那个在电影院做了什么什么的事情,还好忍住,张口结舌半天,假笑,看上去有点笨笨的可爱。   系青明察秋毫,“想说什么?”   计然否认,“没。”   系青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个,“我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好不好?”   “介绍什么?为何?”   “为着你是我老婆。”   计然急,厉声,“你敢!”   系青瞅着计然,她淡挑的长眉,瞪大的明眸,因着忙碌颊上微染的晕红,亦恼亦嗔……他难受,抓心挠肝,当年怎么就那么没用?被爸妈耍的团团转,这么好这么好的她被人欺侮,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计然推系青,“你看我发什么楞?还不回去和同学坐?”   系青耍赖,“我不擅长与动不动就热情如火的人打交道。”   计然今天心情靓丽,糗系青,“所以满屋子人里最能装的就你一个。”   系青还就装了,凶巴巴的,把计然往墙上一推,控在两臂之间,脸孔逼到她面前,与她温热的鼻息相闻,“敢这么说我?不想活了吧?”下一秒便吻上她的唇,辗转反复,千回百折,唇舌缠绕间,尽是他的心疼不舍。   却把计然吓倒,手里橙汁瓶子拍他背,好半天挣扎出他的掌握,“别胡闹嘛,我忙着呢。”往屋外走,还不忘叮嘱,“不许说我是你老婆!”   系青扶额,这算什么?地下情?跟以前读高中时候的状况殊途同归,他和计然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一起在阳光底下牵手?   再回席间,计然正给坐系青旁边的女士倒橙汁。这位女士,系青都快认不得了,就是他救过的,也倒追过他的女同学,现今已婚,但似乎婚姻不如意,个性一如既往……不……更大胆火辣些,开系青玩笑,“哎,你都没怎么变,我几乎要重新爱上你了。”   系青直觉,计然倒橙汁的手抖了一下。他怕计然误会,淡淡撇清,“我都不记得你爱过我。”   喝橙汁的女士现在虽对怀系青没什么爱情的感觉,但也不愿意自己青春时代的单恋被人这般无视,半真半假不甘抗议,“不记得的话,我可以再转播一遍哦。”   众人起哄,“转播转播……”   这一起哄,春儿和张浩压力好大,不得不反省在这个地方开同学会是不是个烂点子,尤其,计然那么兢兢业业在这几张桌子间转悠,倒酒,收酒瓶子,没好歹的忙活……赶紧救火,“别闹我哥啦,他脸皮儿薄。”   喝橙汁的女士反对,“脸皮薄这个理由不成立。”为什么呢?女士娓娓道来,“怀系青大学期间,无绯闻,无女友,安分守己,一心向学,造成脸皮薄的假象,但事实上,他高中时候爆过大绯闻啊,不是传说强 奸过一位女同学,轰动一时,影响极广……”   张浩和春儿脸色大变,变到谁都能看出,橙汁女士犯了二少大忌。好在都是成年人,不会马上撕破脸,橙汁女士圆自己的话,“我觉得那个传闻很假,大概是有人嫉妒怀系青太优秀,来黑你的吧?”   果然,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个性如火动辄真情流露的人哪,系青脑后的神经,牵着计然的动作,他知道她起疑了,也知道她按捺住好奇心不动声色,于是他自应付橙汁女士,“所以,如果我的脸皮不是那么薄的话,我可能只会以用强的方式来对待女生呢,我以为女生都不喜欢这种方式。”   橙汁女士略尴尬,支吾,“是,不喜欢。”   系青很装很装,“嗯,来,干杯,庆祝我后来改过自新,安分守己,一心向学,和你相安无事。”   誓言 1   同学会聚餐后还有活动,续摊烤肉唱K喝酒。系青本欲撤退,他想接计然放工送她回家,一路上说笑几句,在她小屋里坐会儿,喝杯茶,再回自己的窝,洗澡睡觉,结束美满的一天。   不过计然暗中短信给系青,让他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儿,不要顾着她。   计然说,“多好啊,又热闹又开心,我想找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呢。”   系青感叹,是的,如此普通,甚至对有些人来说不甚喜欢的聚会,计然都未曾参与试炼过,她的人生有着不少缺憾,所以系青应该珍惜他拥有的很多东西,不为其他,至少是为着计然。他因此放低自己,尝试接触尘埃,欣赏熙攘俗世里的琐碎平凡。   结果这一晚,大家边回忆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峥嵘岁月,边喝的酩酊大醉。   浩子摇摇晃晃,用DV录影留念,跟每个人念叨,“大家都来说几句话……”拍着拍着站到一段墙前,“喂,说话,妈的,你的白衬衫咋这么一大片……”   春儿醉的不如浩子那么率直,他比较隐讳。给计真电话,发现计真竟关机,气得……喝口酒,拨通电话,一直一直喝,一直一直拨。后来系青提醒弟弟,要不你问问计然?他只是随便这么提醒,谁知春儿还真去骚扰计然,哭咧咧,“姐,计真为嘛关机不理我?”   计然说,“手机没电了,小真说出门忘了带充电器,不过她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别急,她明天就会给你电话了……”   春儿转悲为喜,“误会,误会……”喜没一会儿功夫,又悲摧上,跟青儿抱怨,“就算手机没电也得跟我说一声啊,光告诉她姐?我算啥呢?”   一群人里难得还保持清醒的系青道,“你现在跟她的关系就是合同伙伴,不然你以为是啥?”   话说春儿非常不喜欢目前他和计真的状况,又灌两口酒,道,“我得去见计真。”   怀系春要去见计真,那不是说说的,人说到做到,半夜叫秘书给他订机票。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一大早要赶飞机……是觉得哦,不是确定……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认定他完全可以在去机场前,将远道赶来参加同学会的同学送去车站,豪迈地拍胸脯,“放心,明早我送大家,火车站嘛,老子熟。”   可事实上,说赶第二天火车的同学,发车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多哦……系青真是晕,凌晨三点与早晨是有区别的好吗?没道理好讲,跟喝多了黄汤的老同学能计较啥呢?好像与读书期间并无分别的境况,清醒着的怀系青开车,将部分人送回住处,再将该出发的旅客送到车站,待回自己寓所已经早上五点了,一身酒气窝在系青车后苦睡的春儿和浩子被系青摇醒带回家。   酒醒后的人难免头痛,口干舌燥,再说春儿不是惦着要远行去见计真吗?倒再难睡着,坐冰箱边上喝冰水,自省,“哥,浩子,你们说我这么去见计真是不是显得很废柴?”   张浩和系青点头同意,系青已经被这个同学会折腾的累毙,揉着后脖颈,淡淡道,“知道我不是唯一的废柴,哥老怀大慰。行了,现在轮到我去睡觉。”   一个早上五点多爬上床睡觉的人当然不会马上就醒,除非有人把他弄醒,不过这屋子里的人也没人愿意打扰睡眠中的大哥,春儿睁着眼睛等秘书给他送机票来,浩子忍着头痛欲裂,在跑步机上努力消耗体内残余酒精,警察是不好喝醉的,影响形象。他们都体贴地认为应该让青儿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得知计然要来,也坚持这种认知,让哥睡吧……睡成道寂寞传说。   计然破天荒在清晨六点短信给春儿,“今天早上有时间吗?我有事和你聊聊。”   春儿把短信给张浩看,“研究一下,咱姐想干嘛?”   张浩一时也无法参透,计然很少主动找他们聊什么的,说,“你先问是她过来还是要你出去?”   春儿回短信,“我和浩子在一块儿呢,现在就有时间,你想几时见面?”   计然答复,“我去看你吧,你们饿不饿?喝了一晚上酒,要不要吃点儿清淡的早餐?”   春儿和浩子大乐,“我们想喝粥,你来这边给咱们整呗?”   “可以,没问题。”计然又打听,“你哥呢?”   春儿和浩子相视一笑,冒坏水,“他不在!”   没一会儿功夫,计然带着她腌制好的泡菜出现在春儿的寓所内,“你们这儿有米吗?我忘了带米来……”   有,厨房设备挺全,不过除了米和几包泡面之外,其余短缺的厉害。计然真的以为系青不在,她更不可能去卧室巡查,直奔厨房,帮春儿和张浩用电锅煮粥,问春儿,“我……其实是想问你,昨天,你们同学会,坐你哥旁边那个女生……”   春儿和浩子是真帮着大哥,哼哈二将,紧着解释,“那女的啊,哎哟喂,以前追咱哥追贼紧,不过咱哥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连暧昧都没有,咱哥就挂着你一人儿来着,特坚定。”   计然切泡菜的手停下,这两位用不用这么狗腿啊,“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知道,她提过的,那个……你哥高中时候的大绯闻,就是强 奸……”在春儿和张浩面前说这两个字还真尴尬,计然勉强说,“强 奸一位女同学的事情,还说轰动一时,我都不知道……”   这段往事在任何时间拿出来看,都颜色灰暗,不会令人愉悦,“你,计然,那是你。”春儿叼片包菜芯瞥眼计然,笑,笑容冷而正经,   张浩一声长叹,“说起来,计然,你一声不响就消失,此后杳无音信,把哥害惨了。”   “我们那会儿特恨你……”从厨房到客厅,张浩和春儿你一言我一语,将计然离开怀系青后的那些,时而愤慨激昂,时而伤感哀叹着数落一遍。   从系青被软禁开始……   小行宫如何被没收,他们如何被经济制裁,系青如何跟爸妈抗争,如何在要啥没啥的时期内找他失踪的女朋友,如何打碎学校教室一溜排玻璃,用砖头将某个学弟拍的头破血流,又如何疯疯癫癫把甜姐儿错认成计然抱住,如何的成夜成夜哀嚎着从梦中惊醒,头发一把把掉,耳后如何出现一块拇指大的斑秃,至今未能痊愈,后来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为了治疗系青的失眠,他们如何在冬天滴水成冰的夜里,兄弟三人绕着学校操场一圈圈奔跑,青春无悔,夜色悠长……就着悠长回忆和可口泡菜,春儿和浩子边吃边聊,干掉半锅白粥,贼不够意思,连渣子没给大哥留。   计然一点点浅啜杯清水,少言寡语。春儿和张浩都有种错觉,那杯清水不是啜进了计然的胃里,而是都汪到她的眼睛里去。有点儿怕老同学真哭出来,虽有诚意但没啥力度的安慰,“其实,不是你的错,你有你的难处。”也就这么泛泛一句,想起她父母的死因,即使再为当年系青的际遇不平,春儿和张浩也无法指责计然的不告而别,一时无话,三人闷头坐着不吭声。   突然乍响的门铃打破一室安静,计然吓一跳。春儿以为是他的机票到了,嘀咕,秘书咋也不给他个电话?至门前猫眼儿张望,面上变色,又跑回沙发这儿跟张浩说,“喂,同学会还没结束吗?他们怎么找这儿来了?”   浩子也不明白,“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开门装没人?”   计然忙起身,“我躲一躲吧,他们看见我在这儿不是很奇怪?”   “躲啥?”春儿一贯洒脱,“有嘛奇怪的?”   计然摇头,她不能让怀家哥两个的同学发现他们有一个这么差劲儿,不过是做服务员儿的女朋友,慌不择路,自作主张,“春儿,我去里面卧室躲会儿。”   春儿想说,那得躲啥前儿去啊,他哪知道几时把这群疯子送走?结果看计然一路小跑藏到老哥卧室去,啊……那就算了,哥应该知道怎么搞定他老婆。   这会儿功夫门铃声伴着砸门声狂响,怎么没点儿耐性?春儿开门,谁知门口就橙汁女士一个……怎么变成一个?刚刚明明一群……春儿还没反应过来,橙汁女士箭步窜入他怀里,“春儿,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系春目瞪口呆,紧跟着照相机闪光灯亮的扎眼,橙汁女士八爪鱼样抱住春儿,喜笑颜开,“快拍快拍,印出来寄给他女朋友……”春儿哭笑不得,哎哟喂,这伙人要闹也不分个时候。   浩子还跟着起哄,“春儿,这不你以前干过的恶作剧吗?嘿,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   春儿没好气儿,“滚!”   计然闪进某间卧室的门后,趴在门边,开条门缝,听客厅传来的动静,终于觉悟,这帮人可得啥时撤退?她还得去上班呢。在她身后,似有响动,隐隐浮起带着水汽的淡淡沐浴乳气息,怀系青温润醇厚的声线,“小然,你怎么在这儿?看什么呢?”   誓言2   计然回身对着被刚刚那阵砸门声从浴室里惊动出来,穿着白浴袍,拿着大毛巾擦头发上的水的怀系青,惊愕程度不亚于误打误撞见贵妃出浴的土包子平民,嗫嗫,“春儿说你不在……”   忽见计然,系青有讶异有惊喜,不过这女人说的什么话?言语里不免小埋怨,“什么意思?是因为我不在你才来的?”他踱步上前,顺手揽住计然,跟她一起挤在门缝那儿向外张望,嘀咕,“还没玩儿够啊……连我想好好泡个澡都不行吗?”   计然在系青怀里无法动弹,双眼刚好对着他松松敞开的浴袍领口,视线范围内,是他硬朗的锁骨,性感的喉结,弧线优美的下颌和下巴上来不及刮掉的密密胡茬,还有……计然找他耳后,那块他为她而生的斑秃……仍在,青青白白,指甲盖大小……象放了很多年的旧情书上的深深折痕,再也无法根治清除。春儿说,每次洗澡完,头发湿的情况下,非常明显,头发干了后,被头发挡住,就看不太出来……系青头发没擦净的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巴,落到计然脸颊上,冰凉,象一剂药引,莫名牵扯出无数疼痛感,从她心底泛滥开来……想伸手去摸摸他耳后指甲盖大小的苍冷青白,偏胳膊被系青搂住,挣脱不得,计然抗议,“放开我啦。”   “不要?”系青最后一个音拖得老长,任性,防她乱动,将计然揽得再紧一点,专心于客厅那边的说笑声,估摸计然是为这躲进他卧室的。   春儿弟弟善解哥意,正给系青找借口呢,“我哥啊,昨晚回家了,今早的例会有个案子要讨论,我家老头想提前跟他谈谈。呃……你们吃过早饭没有?”春儿打算清场,“没吃呢?自助餐好不好?我知道有家酒店的自助早餐种类多味儿又正……”没人会拒绝美食,尤其又不用自己买单的时候,于是呼啦啦一群人被春儿带走。   系青抿嘴乐,念叨,“春儿就是机灵。”稍微松开点儿计然,想问她咋一早来这儿?却见她刚从他箍制中解放出的手,欲伸向他耳后,颤着指尖又停顿住,蹙着眉毛,全神贯注于某处,又如受了莫大伤害般,满脸委屈凝重。   她又怎么了?系青关心,“小然,出什么事儿?”   系青这一问,令计然回神,清波澄澄的眼睛,对着系青,神色里似有万语千言,隐忍着,欲说还休。   系青手指轻轻扶着她尖尖下巴,逗猫似的,“宝贝儿,怎么了?有人欺侮你?”   计然突然发作,“你!是你欺侮我!”象与系青负气,她重重推开他,开门出去,到厨房找到自己的包包。   女人翻脸的速度当真比翻书快,这一惊一乍到底是为哪儿般……系青跟在计然后边哄,“咋了咋了?是不是春儿说我什么了?他满嘴胡诌,你别当真。”   计然默不作声直冲到大门口刚拉开门把手,系青长臂一伸,门又被关死,落锁,下保险,搭着这一串利落动作的话语也掷地有声,“不说明白不许走!”回头再看计然,一大滴沉甸甸的泪珠儿,从她眼里扑漱漱落下来……哦……系青扶住计然,“别哭啊……”是谁把她弄哭了?还没寻思过这一茬,计然一拳捶在他胸口,有点儿痛,接着又一拳,再一拳……看得出眼前女人是认真用了力气。系青真糊涂了,计然不算野蛮女友那挂的,今儿个咋了?他不敢乱动,乖乖站好,一任计然对他暴力相加,饱以老拳,尽情发泄。   “没出息!”计然扬着被泪意逼哑的嗓音,骂系青,“没出息!”那股子悲愤劲儿,比之回潇湘馆发现林妹妹死了的贾宝玉不遑多让,她口口声声,“没出息,没出息,不就是女朋友不见了吗?失恋嘛,有多特别?也没见谁象你啊,又掉头发又失眠,又砸玻璃又打人,还要去看心理医生,很了不起吗?讨厌死了,你的脑袋现在很难看,很难看,呜呜……”又打又骂许久,计然终于力竭,揪着系青的浴袍,靠在他怀里嚎啕,狠狠地,全无章法逻辑,惊天动地。   是因为昨天的同学会上,听人提起往事,所以,才一大早来这儿的吧?春儿和张浩实在也不算藏得住话的人,想是把什么都一股脑儿全盘告知,真是,也不担心她是不是承受得住,再说都过去的事儿,现在,她不是就在她怀里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系青环住计然,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象哄个小婴儿般温柔,“嘘……好了,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在这儿,好好的……”   计然不依不饶,还骂,“你没出息。”   系青慢悠悠安抚,不计较女人的情绪冲动,在老婆耳边说着无谓情话,“姑娘,你得讲理,那不是没出息,也不是失恋了不起,呃,更不是说那有多特别,只是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捧起计然的脸,啄她眼皮一下,系青仔仔细细擦计然脸上的泪,讨好,“我对你来说,重要不重要?”意思贼明显,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现在想听点儿甜言蜜语。   你对我不是重要,是唯一,是全部……计然脸上的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重要,很重要。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的,当时没有办法,我病得动不了,小真守着我寸步不离,大家情绪都很激动,我找不到机会通消息给你。我还记得我们的约会,也想去赴约……”计然浑身微微发着抖,她要把所有都告诉系青,“那天,本来要偷偷离开家去找你,可是被他们发现了,闹起来,广志因此出意外,我很没用,再次发病,被送去医院。等我醒过来,什么都晚了……我回过家……”计然呼吸急迫,望着系青的眼睛,费力倾诉,字字含泪,“我回过家,系青,见到你留在墙上的字,可那时你刚上大学,我已经是个寡妇,我,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计然垂头,靠着系青,抵抗住身体上的晕眩无力。   从别后,盼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系青哽咽,“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你是被逼无的。”他打横抱起计然放到沙发上,担心她的身体,心揪成一团,忍着鼻腔酸涩,安慰,“你怎么样?别哭别哭,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不怕的……”想起他在书城苦等计然的那个夏日,系青也有感慨,“那天你失约,我很难过,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找旧家去,想不到你就在医院做急救……造化弄人……”他们失散的日子,象失落在时间里的拼图,如今将散碎的图片一块块找回来拼好,所有细节沧桑,怎不叫人唏嘘?   是,造化弄人,系青一句“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令计然再次退却,交不出最重要的一块拼图碎片,和六哥之间,后来她不全然出于被逼,那段经历里有她的软弱,逃避和丑陋,在以为再也见不到系青的日子里,她可以无所谓,反正她烂命一条,随时接受马克思的召唤。可谁知,她还是遇见了他,她还是爱他,贪恋他给的情意温柔,甚至,隐隐约约,那些愿意为他珍惜自己,好好生活的欲望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又怎能无所顾忌,让系青知道她生命里如此不堪的一段?不,不行,“系青。”计然浑身虚软,喃喃私语,“是我活该,我离开你,该受这样的报应!”   “胡说八道!”系青轻叱,“胡说八道!”不安于计然眼里藏着的几许恐慌惊惧,是他没照顾好她,让她受苦遭罪,以至于如惊弓之鸟,随时会受到惊吓似的。系青努力努力安抚,“计然,我回来了,就在这里,不会再离开……”   计然神色恍惚,象忽然掉到哪个噩梦里去似的,“是我会离开,我发过誓的,随便离开你,就要承担见不到你的惩罚。”   系青扶额,对,他曾逼她发过的誓言,小时候少年轻狂嘛,本意只是为了吓唬吓唬她,怀系青也不知道发誓这回事儿可以这么灵验,他应该为此深深后悔……不过,不是现在,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计然分散一下注意力,他好担心她不堪刺激再发病,“你发誓都这么灵吗?有没有想过去买彩票?要不我们再发个誓吧?就说……”   还要发誓?计然本来就苍白的脸更白些,血色全褪,怔怔望着系青。   系青将计然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额角。他下巴上坚硬的胡茬,刺激着计然柔嫩的肌肤,一阵微痛带着点酥麻的感觉,好似从她的皮肤渗透进血液,在血管里奔窜。听系青说,“就说,如果你敢离开我,就罚你为我生个孩子,并永为我妻,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他竟得意起来,“嘿嘿,反正你离开我不离开我,都得和我在一起,发这样的誓言,老天爷都拿我没办法了吧?”   永远做他老婆,还得给他生儿育女?她可以吗?   系青催计然,“来啊,跟我说一遍……”   “不要。”那些消失的血色,因着计然的不好意思,重又染回计然脸上,她意欲蹭下沙发,“还得去上班,我走了。”   “不行,看你刚才差点晕倒,你今天好好休息,不能去上班。”系青拿过小几上的电话往计然面前一伸,霸道,“打电话请假。”   计然试着抗拒怀系青,“本来已经有人请假了,人手不够,不好跟老板开口。”当然她的抗拒没一次成功。怀系青作势拨号码,“不如我来跟你老板说吧。”他去跟老板为他请假算什么事儿啊?计然放弃,“我自己来。”   系青笑,那种笑容代表着类如赞赏计然听话,好乖……等等控制欲得到满足后的安慰,立时心情漂亮,叮嘱,“坐这儿别动,我给你拿条热毛巾擦脸。”等计然请假完,热毛巾和热牛奶都送来,系青用热毛巾帮计然擦脸,疑问,“我看厨房电锅里有过粥的样子?”   “嗯,春儿和浩子吃完了。”计然喝口温热的牛奶,感觉心跳好像稳当些,人舒服很多。   系青好似很不满,“那我呢?”   “你饿了吗?”计然要从沙发上起来,“我给你再熬点儿。”   “我不是饿,”怀系青把毛巾往茶几上一丢,点着计然脑门,当头棒喝状,“我是吃醋,我都没吃过你熬的粥。”   计然醍醐灌顶,可不是?以前都是系青煮东西给她吃的,所以……眼神问,那怎么办?   系青正色,“做我孩子妈以后要注意,给你老公煮饭才是你分内事。”   计然很晕,哪儿跟哪儿啊?她能不能承担为人妻母的责任都还是回事儿呢,可是,就好像人类会渴望长命百岁一样,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但不妨碍大部分人会那样渴望着做做梦……计然不讨厌做这样的梦,她的人生境界,在怀系青面前,十几年来都无进步,如同他们曾同居的日子里,在他的单人床上做的双人梦一样,“大蒜和话梅很配,等他上大学了他们就结婚,要个孩子……”。   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携手共老,只是这样而已的愿望,对她来说……   “生气?”系青拿走计然手里差不多喝完的杯子,凑近计然,鼻尖几乎挨着她的,冲着计然带着点儿水汽迷蒙的眼睛,探究,“不想做我老婆?”   就这样吧,暂时,一捧浅土埋葬她的不堪和丑陋,假装她是白衣飘飘,不惹尘埃的仙子。他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即使不能永远拥有,即使最终会失去,但她不允许自己错过的恩赐。就算那些山盟海誓形同虚幻,就算她珍爱在手心的钻石是粒碎玻璃,就算心口的朱砂痣是滴蚊子血,就算床头的白玫瑰是被施过魔法的米饭里,又有什么关系?她的人生不会因此就有损失。   所以……她为何不能梦游非要坚持理智独醒人世?假装誓言生效,时间永恒,至少,现在,人生最大的快乐不过如是,醉生梦死,醉生梦死……   “想什么呢?真不乐意做我老婆?”系青的额头贴着计然的,她的唇瓣近在咫尺,殷殷浅红,润泽如一块草莓布丁,诱人到不行。   计然唇角扬起一线美好的弧度,她胳膊软软的,勾住系青脖子,一只手,抚摸他半干的头发,指尖触摸他耳后的斑秃,她的唇,浅浅溜过系青的面孔,移到他耳际,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模模糊糊咕哝,“好啊,做你老婆。”   醉生梦死 1   “说话要算数,不能赖。”系青接受计然难得一次的主动诱惑,心里的满足感遮天蔽日,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计然不应系青,她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数,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赖,她所拥有的不过只是现在……她的面孔,磨蹭着系青的,往他耳朵里浅浅吹气……   吹到系青耳朵里的,温热的气息,令他浑身酥软。嘴里装不在乎,“你又招我。”事实上都没心思和功夫再顾及其他,他的□正被这女人婉转柔软勾引的蒸腾而上……扯掉计然束发的发箍,计然低声惊呼时,已被系青扛起来走向卧室。两人一起滚到床上,面对面相拥而卧,鼻息相近,系青调情,“你一定是打火石投胎的,随便就能打着我的火。”   计然噘嘴,不乐意,“打火石?我有那么丑?”   系青笑,吻计然微凉,带着奶香味儿的唇,舌头一点点,描绘她的唇形,暖着她的温度,他感受到计然的应和,来自于两情相悦的醉意,一点点爬满系青的心房,他所有的骄傲,都如热锅里的巧克力,融化在这个女人面前。系青细细碎碎的吻她,在她耳边低低嘀咕,“不知道你算不算丑,不过我见过的女人里你最好看。”   “你见过多少女人啊……。”计然对这个话题似有兴趣,拉开些她和系青之间的距离,迂回问,“和多少女人看过电影?”   和多少女人看过电影?大多应酬交际中出于绅士风度的陪伴,很难算啊……系青对那段看《哈利波特》午夜场中发生的意外也忘的差不多了,尤其此时此刻,记得起来才怪,蹙起眉头,不满,“要我现在想这个问题?”他颧骨上泛着兴奋的潮红,眼神明摆着,拜托现在很忙诶,没空……   现在确实不是计较的时候,呼吸里犹有系青身上沐浴后的清香,计然垂下睫毛,目可及处是系青□的胸膛,他身上的浴袍早不堪承受刚刚那一番折腾,再也没办法保持齐整端良,垮塌到只剩腰里那条带子勉强维持风度。计然这才有所疑惑,系青本来洗着澡,急急忙忙出来,浴袍下面到底有没有穿……别的?这么想着,目光微侧,慌乱看向别处,不由自主,呼吸热了几度。   系青没放过计然表情上的变化,体察入微,非常准确,笑,小邪恶,“没穿,什么都没有。”抓住计然一只手,带向身下,让自己的□包裹在她的掌心里,那点本就蠢蠢欲动的部分膨胀肿大起来,系青闭上眼睛,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引导计然的手,在胯间那两粒最软的地方轻轻搓动,向上,直搓揉到那截昂扬坚硬之物的顶端,计然的指尖,甚至沾染到几丝滑腻湿润,她脸上晕红如玫瑰,羞色可人,低唤,“系青,系青……”   怀系青这些年没啥长进,面对计然时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在她的呢喃里丢盔弃甲,溃如山倒,他的身体愈加紧绷胀痛,再也耐不住,把计然象一截嫩藕那样从衣物里剥出来,至于自己身上那件看上去脆弱的实在没啥用处的浴袍,已不记得丢去何处。   系青的大手掌,带着火热的欲望,将身下略显苍白的女人,揉搓出蔷薇般的色彩,绽放玫瑰的娇艳,他的吻,细致绵长,一点点在计然身上,烙下属于怀系青的印记。“乖,我在这儿,你别乱动……”低声哄着计然,听到她意乱情迷间唇齿间逸出的呻吟,心满意足。手指探她身下……她好似已经准备好了,湿润,温暖,包裹住他的手指,如饥似渴,细腻紧致……她对他总是敏感的让他心动,□如火如荼,烧得人理智殆尽。系青压住计然,用他的膝盖分开计然两条腿,握住身下昂扬,在计然身下那本已足够湿的地方,刻意磨磨蹭蹭,有意逗弄,“小然,说你要我。”他吻她,想要把她吃掉似的那种吻,从女人快被吻肿起来的唇,一直吻到她的胸,含住她的乳蕾,用舌缠绕住,又扯又咬地折磨,酥麻的感觉,在计然体内无限蔓延,偏系青又不进一步行动。计然熬不住,两条腿自动缠到系青身上,用她的温热迫切,迎合他的敏感,哼哼唧唧,“是,我要你,我要你……”   老婆是不能逗的,不是计然不识逗,是逗着逗着把他自己给逗急了,她要他,系青爱死这件事儿……一挺身,慢慢顶入女人的身体,一次次进出□,他感受到她绞住他,紧致非常,系青忍不住加大力道,没入深处,在她最要紧的那个点上,辗转研磨,命令,“小然,说爱我。”   计然脸埋在系青肩窝里,呼吸凌乱,一额的汗,轻喘娇吟,但不领男人的令。她的唇齿,依恋着他的耳廓和耳后的那一小块斑秃。系青轻怜密爱,亲吻着计然胸口术后留下的疤痕,再次命令,“说爱我。”   计然沉默。   系青抽出自己,重重地,再一次顶入,抽出,再顶入,以前,他怕伤着计然,从未试着对她用这样狂风骤雨般手段,这次,终是耐不住放肆起来,随着每一次狂野的节奏,要求,“说爱我。”   摩擦带来的火热,令身体酥麻肿胀的不可思议,芳心似水,激情如火,计然软成一团,神智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模模糊糊,“系青,我爱你……”   从来都敌不过这一刻,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腻着声音,唤他的名字,说爱他,系青从后脑带脊椎都是麻的,请难自控,快速抽 动几下,牢牢扣住计然的身体,哆嗦着,射了。计然因着那一瞬的迸发,双腿更紧的绕住系青,更深入地接纳他,在此同时,自己也达到极致。他们互相拥抱,不忍分离,甚至,系青不愿意退出计然的身体,他吻她,吮她湿滑的舌,觉得,他在她身体里,还是热的,坚硬的,又逐渐膨胀起来,渴望铺天盖地,要命……这次,只怕真的会累坏了她。   事毕,系青放一大缸温水,把计然放进去清洗。此时才发现,他太激动的关系,让她下面有一点点撕裂。   “对不起,”系青道歉,把从春儿房间里搜出来的紧急事后药片递给计然,“来,先吃掉,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再也不用你吞药片。”   计然不接药片,躺在热水里笑,她脸上仍有激情后的红晕,眸子清澈,拖着长音,“啊……以后都不要我了?”   系青冤,“你对刻意曲解我这茬有瘾是不?”   计然手指朝系青弹弹,弹他一脸水,撒娇,“对,就是。”又说。“我很饿,你饿不饿?”   不饿才怪,都晌午辰光了,系青催,“来,你先把药吃了。饭现做指定来不及,我出去给你买点儿热乎的。”   计然慵懒无赖,“药先放边儿上,我马上起来吃,你快去吧,我饿的胃都痛了。”   系青不肯马上走,“我怕你晕浴缸里,再把自己给淹死,等你出来……”   计然撩水泼系青,“你真的好啰嗦哦,我不会淹死自己,快去啊……”   没办法……药片和白开水,系青放到洗脸台上,立马出门给老婆买食物。他寻思,楼下快餐店的东西,计然应该吃够了吧,他知道有家西点屋的点心很好,适合补充运动后消耗的体力,乐颠颠开车出去,给老婆买蛋糕。   计然从浴缸里出来,又美美地淋浴过,才去吃药。话说真的疯大劲儿了,人有点儿晕,拿起药片的时候,身体软了一下,靠着洗脸台喘口气儿的功夫,药片掉到地上,也不知滚哪儿去了,计然蹲地下找来找去,也没摸到药片的影子。听门铃响,估摸是系青回来,以为他没带钥匙,都没凑到猫眼儿那里看,开门,只着件系青穿的大浴袍,腻着嗓音,又娇又软的“系青,药片掉了,还有没……”   门外的人,不是系青,来者常蓝,见计然,先是错愕,继而浅笑,“计然,很久不见。”   系青路上接到春儿的电话,“哥,我上车了,火车。”   系青反应很慢地,“啊?”   春儿又说,“我去找小真。”   系青还是,“啊?”   春儿计划周详着呢,“哥,我会跟小真说,你出差了,计然我拜托给浩子照顾。”   系青继续,“啊?”   春儿叮嘱,“所以你要是接到小真的电话,要记得你是出差的人,装的象一点儿。”   系青,“啊……”   春儿忍不住,“哎,老大你智障吗?”   系青忍笑,“啊?”   春儿气得,“多吃点儿猪脑补补吧。”   系青笑出声,笑意里含着浓的化不开的幸福,“春儿,你加油!”   系青带着蛋糕热返回去公寓的时候,计然乖乖躺在床上歇着呢,不过一会儿时间,她又恢复到平素特有的苍白,而且,还显得更苍白一些。系青自责,“我不该让你那么累的。”   计然挺吃力地撑起身体,笑容仍是温柔美好,“带回什么好吃的了?哇,这么漂亮的蛋糕。”   系青殷勤,“我喂你。”一口口,将蛋糕喂进老婆嘴里,只觉这等辰光,便是到天荒地老才算圆满,再次提到,“小然,搬来这里一起住好不好?”   计然抿着口蛋糕,一点点奶油沾在嘴角,她的声音浓郁甜蜜如蛋糕上的鲜奶油一般,“好啊,搬来和你一起住。”   醉生梦死 2   今儿是好日子。   瞧计然答应的多痛快,“好啊,做你老婆……好啊,搬来和你一起住……”   被狂喜冲击后的怀系青好悬晕过去,当然没真晕,也忘了喂老婆蛋糕,光瞪着女人傻乎乎乐,计然由着他乐,不催他。系青乐半天才想起来接着喂,没喂两口又跳起来,“等我,我有个戒指的,不过没花儿,我看……冰箱里还有芹菜没?要不我捧着芹菜和戒指给你跪下?也算求婚了,其实形式不重要……”   计然眼瞅到嘴的蛋糕被系青带着满屋子乱走,喊,“喂……怀系青,蛋糕到底还给不给我吃?”   系青糗她,“咋光惦着吃呢?马上当我老婆的人,就这么点儿追求?头发长见识短了吧……”   牛了,怀系青这回真牛了,给俩弟弟打电话的时候都绷不住劲儿的直得瑟,“哎,结婚结婚,帮哥张罗张罗吧……”   浩子提醒,“咱爸咱妈答应没呢?”   系青自信满满,“非答应不可,我都想不出他们拿什么理由来阻挠,这事儿我自个儿做主。”   春儿没老哥那么乐观,“哥,就算你不在意爸妈那两座大山,总得考虑考虑小真吧?”   系青说,“计然都肯搬来我这儿,你说计真那座大山还不容易解决?”反正系青认为,现在计然就等于跟他统一战线了,只要计然肯跟他站在一处,系青啥都不怕……似乎又回到少年时代,与计然同居一处那段时间的状态,志得意满,青春飞扬,无所畏惧……   春儿不想在这个时间打击哥哥的兴致,草草收线,“行,你看着办吧。”放好手机,咋呼,“好了好了,咱继续哈!”三张老K用力砸到硬卧铺上,得意洋洋,“要不要……”   火车上春儿这段硬卧车厢很热闹,站着的坐着的,嗑瓜子吃零食喝茶水的,围成一圈,看着春儿和几位旅客打拖拉机,春儿到哪儿,都能把气氛搅得热火朝天。只不过一见计真就……   突见怀系春般出现在房门前,睡意朦胧中的计真没啥小别重逢后的欣喜,“你咋来这儿了?你来了我姐怎么办?”   被计家二小姐打击到的春儿虽有颓意,仍按打好的腹稿演,“拜托浩子照顾呢,呃,我哥出差,不在家……”   “哦,你来干嘛的?”   “我也……出差……”   “那你忙吧,我再睡会儿。”嘭,计真的房门在春儿二少的鼻子前端无情关上。春儿劝自己,别生气,不是还没到时候吗?感情需要慢慢培养的。可到底不甘心,劝自己三遍无效后,捶门,大嗓门,“二哥累了,要进去歇着。”   计真再次开门,老大不耐,“你不是出差吗?没订酒店?”   春儿振振有词,“你在这儿我订啥酒店?”   “靠,我们这地方怎么可能符合您的住宿标准?”   春儿理由充分,“可好歹你是我熟人。”不再啰嗦,硬挤进门内,打个大哈欠,“我累死了都。”   计真认知,这厮就是想赖这儿就对了,凭他春少爷家财万贯,交游广阔,朋友多得如五月鲜花开满原野,他在哪儿没熟人?就这粘包赖的架势,想撵他走也得花费一番功夫,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索性放弃,“得得,您二少认我当熟人那是看得起我,不过我要去上课,晚饭后才回来,您自便……”   春儿傻眼,上一天课?晚上回来?嘛意思?哥就这么被凉拌了???   老老实实被凉拌……那不符合他二少的个性。打听到计真培训上课的地儿,便安排好一切,找分公司要车,吃顿好的再饱睡一觉,买套衣服把自己拾掇的又潮又帅,然后在计真下课时间,开车过去,等在那儿,罔顾路人侧目,烧包兮兮捧着大把玫瑰花……   计真见到马路对面的春儿,表情很无奈。不过,就那么衣着普通的女生,素素淡淡的,背着书包,在春儿眼里已是惊为天人,所谓淡极花更艳,可不就这个理儿?隔着马路,春儿向计真招手,披着一肩阳光明媚,那德性在计真眼里……觉得自己象误闯一场做作的偶像剧现场。左右看看,确定周围人够少之后,才走到春儿面前,“吃撑了吧?”   春儿的厚颜一向赛过城墙拐弯儿,不以为意,“还没吃呢,等你一起。”说着话一束花先递过去。   对花花草草计真没啥大感觉,无可不可接过来,咕哝,“很难想象出差在外的二少没饭局……”但计真又担心自己再被这厮拐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随便磨叨句就算,预备开溜,“我可没时间陪你玩儿,晚上要去学瑜伽。”   都到这儿了,系春岂能言退?嬉皮笑脸,“不用你陪我玩儿,我陪你……”   计真翻白眼……   “怎么会想到来学瑜伽的?”混在瑜伽教室排排站好的人群里,春儿摸着没被阳春面喂饱,显得有些寡淡虚弱的胃部,小声问计真。   计真也小声说,“看到街上贴的广告说一个星期内免费体验,免费的为啥不要?”她活动一下脖子,“我活动量太少了,还没到三十呢,干一天活儿就腰酸背痛的,需要加强锻炼。”   春儿撇嘴,“任何人干一天活下来都会腰酸背痛的,正常啊,你这不瞎担心嘛……”应前面教练的要求,春儿也投入体验,张开两条胳膊,抬起条腿,说,“世界上哪儿有免费的午餐?”   计真也张开胳膊,抬腿,不如春儿那么轻松,挺费劲儿保持住平衡,可再费劲儿也挡不住的牙尖嘴利,“刚刚我吃的阳春面是免费的,谢谢你请我。”她斜睨春儿,眼神似在问,二少你另有所图?   春儿当然“另有所图”,无非是与她有机会共处。他发神经坐上火车,来到这个地方,被她凉拌一天,又跟她一起体验无聊的瑜伽,都只是因为他想见到眼前这个女人。一时间,万语千言堵在春儿舌尖,他想告诉她,这些天他是怎样的牵挂她,时常想起她,甚至有个念头,要把自己每天做过的事儿,遇到的人,所有琐碎,点点滴滴与她分享……于是怀系春被这一刻的自己吓住……这也太疯狂了……好恐怖,鼻尖上竟冒出几滴汗来。   春儿鼻尖上的汗滴也能引得计真愤愤,保持住不惊扰其他人练瑜伽的音量,计真说,“怎么你有流汗我没有呢?不一样做运动吗?”边说边跪到瑜伽垫上双手触地,按照教练的要求做猫牛式,这个姿势她更吃力点,前几天不小心扭到的腰背隐隐生痛,她浑身的筋好像很硬啊,都不如人春少爷灵活自如。   春儿少爷看上去很专心于做瑜伽,千年一遇的正经面目,脑海里却盘旋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在想自己目前这种心情,以前并不曾有过……也不是,曾经为了玩俄罗斯方块,倒是有这种迫切感,那种一定要,非要不可的迫切。他也想到哥哥和计然,被他斥之为有病的爱情,并忽然有些了解到青儿哥哥,非得从满大街两条腿的女人里认定计然的偏执。他也想到他和计真这些年来几次邂逅,又匆匆失散,他从没忘记过她,每次相遇,她都让他震撼,那种想和她在一起,分享和经历生活中悲欢喜乐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所以,他也病了吗?象哥哥对计然那种很不正常的感情,自己也会有吗……爱情原来真的可以这样?   计真哪儿晓得怀系春同学肚子里那曲曲折折的念头?见他突然安静下来,还以为自己哪句话没说好,得罪他了,费力别过头,觑着他脸色,“喂,有钱人的心眼不会长得只有针鼻儿那么点儿吧?生气了?”   春儿恍恍惚惚,“生气?啥气?”   动作又换到面下狗式,臀部撅起来,手脚触地,计真被这个动作折磨到死去活来,哇,她僵硬很久的筋骨皮还真受不了这种“体验”,寻思,回家还是练快走或慢跑啥的吧。   瑜伽动作对春儿而言没什么难度,他虽然生活没规律流连夜店笙歌不断,但也常常活蹦乱跳地健身啊跳舞啊什么的,灵活度比计真好太多,所以实在不了解一个肌肉僵硬的人练瑜伽是啥感觉,光琢磨自己哪点儿事儿了,他是觉得,如果他不小心就这么着撞到了……爱情,还是早早表白了好些,就像他以前对其他女生做过的那样,不过是我爱你或者爱老虎油吗?说的轻松点儿,病的可能不如哥哥那么严重。于是他展开既有的恋爱手段,煽动,“小真,看到没有?前面,我……”春儿是想搞点小气氛,表示他们的爱情横空出世,如幽浮般呼啦啦从天而降,闪亮登场。谁知我爱你那种表白,也有表达不顺利的时刻,这次,他也不知为啥,再不能轻松随意,熟极而流地说出来,卡了卡,话到嘴边竟变成驴到不行的,“小真,看到没有,飞碟……”   计真根本没有再听怀系春的“飞碟”,更不可能知晓她的爱情已经横空出世闪亮登场,她撅着屁股半晌,再也撑不住那面下狗式,还不如猫牛式呢,身子一歪,倒地,顺便撞翻了心不在焉让她看飞碟的春儿,场面失控,还是惊扰到教练和同学,她也被自己的没用给囧得大笑出声,那模样灿若春花,媚不可言,“哦,不行,我只能回去当牛做不了狗……”   画地为牢   以前老师常说,哪儿跌倒了哪儿爬起来,不就示个爱吗?今儿不行明儿继续嘛。   可是怀系春发现他自打被计二小姐撞翻在瑜伽教室后,就再没爬起来过。   觉悟,敢情,无论我爱的是你还是老虎油,都不能轻易出口,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会令人胆怯,混乱,语无伦次,文不对题。春儿差点想电话给大哥青,申请重修“恋爱”这门课。没敢,以前他二少多铁齿啊,总显摆,他的恋爱可以不用伤筋动骨,且能甜甜蜜蜜,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哎,这回,不伤筋动骨是不可能了,想想计家和怀家的旧怨,再想想计真对怀家人的态度,还有那不可预测的未来,春儿觉得他好像搭了班随时坠毁的飞机,想跳机逃生,却发现没有降落伞,不着天不靠地儿的……   唯所幸,小珍珠再也没去当牛做狗地体验瑜伽,计真总结,也不是所有“免费”的便宜都能占。改散步,早五点半点起床后快走四十分钟,晚饭后六点钟再来四十分钟。然后每天九点半准时上床睡觉。这样的作息时间让春儿彻底崩溃,这还没老呢,不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早上五点半,二少陪二小姐散步的时候劝,“咱们这都还青春年华,用得着早睡早起吗?六十五再改回来也不迟,人不熬夜枉少年。”   计真冷言,“就你那挥霍法,怕是没熬过青春就直奔腊八了,立马少年早逝,你活得到六十五吗?”   春儿摇摇晃晃,脑白质和脑灰质大概都困得混成一锅粥了吧?被计真损也回不上嘴,屁颠屁颠跟人后面,直恨不得以天为盖地为庐,就地一倒挺尸过去。   强撑几日,倒也适应了,其实早睡早起,定时吃饭,刻板是刻板些,但人真舒服很多,精神爽利,耳聪目明,只可惜这样的作息规律很难和计真有空好好相处,即使住在她隔壁又能怎样?就这时间,早上暴走,晚上九点半睡觉……孔明在世也没辙啊。   计真这边春儿没进展,他家太后也不省心,还给他添乱。   电话,“春儿,又溜达出去玩儿?你就不能老实几天吗?对了,反正你在,那块儿地的事儿你处理一下,材料我……”   春儿愁啊,“妈,哥知道不?”   太后懿旨,“你哥也忙着呢,少烦你哥,让你干点儿活啰嗦劲儿的。”   春儿撇嘴,明明是怕哥哥知道,还说的冠冕堂皇。   怀建军和常蓝喜欢买地“建厂”,很早就开始了。   投资性买地建厂,一般地市领导都会大力支持,并给予很多优惠政策,不要说是否能增加财政收入,或者对政绩方面有多少好处,起码能给当地人民增加就业机会,也省心不少。   怀家企业一开始的投资计划写的真是灿烂辉煌振奋人心,但那厂建的奇慢无比,厂房盖的其丑无比,招聘员工也是拖拖拉拉,官方去过问,他们向来借口多多。随着时间推移,官和商相处愈加愉快,再说怀家企业出手那是相当大方,于是大片地和稀稀落落的厂房天经地义的闲置在那儿,地放着又不会咬人,安全无事故,大家情绪都很稳定,何乐不为?   当然,后来怀家夫妻要办的厂子,大多因为资金难以到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计划变更,最终那块地上盖起各种各样的房子……想想当时买地的地价和这几年飞涨的房价,怀家的收益是多少呢?怀建军一般都是谦和纯良地笑笑,风度翩翩道,“还成,混个温饱,没让跟我干的弟兄们饿着冻着……”   怀家兄弟对爸妈的“圈地”行为略有耳闻,但那会儿在国外,没怎么关心。   回国后帮忙爸妈打理自家生意,系青对此表现的很不以为然,再有类似买地建厂的项目开发,他报给常蓝的计划书不是空谈,而是仔仔细细,用足心思,似乎真本着解决当地就业,打算好好干的架势。常蓝是满意的,因为这样的投资计划太能博官方好感,事半功倍。不过让她困扰的是,大儿子的工作热情简直能燃烧整块沙哈拉,盯案子也盯太紧了吧?   常蓝开始以为系青是怕公司亏钱,还暗笑儿子天真,表示不要担心,还有很多其他赢得更大利益的可能,后来发现宝贝儿子是不喜欢她做生意的方式,不得不暗示,“我们照顾不过来那么多厂,盖楼效益更显著……”   系青应对,“这我同意,确实很难兼顾那么多,不如下面扩大经营的计划我们暂时搁置。”什么意思?这是明目张胆与高堂老母对着干,阻挠她“圈地”嘛,常蓝被系青逼得几乎心梗。再后来这种活儿尽量绕开系青,自己出马,有时暗地里交代春儿去办。话说常蓝爱死春儿的灵活变通,青儿的迂腐只能拿四个字形容,食古不化。   春儿不是不知道妈妈和哥哥在公司事务上的分歧,可他能咋办?一边是妈一边是哥,哪个都不能得罪。妈妈立场好坚定,经商就要快准狠。哥哥的立场也好坚定,商人也有商人的原则,不择手段早晚自食恶果。   春儿怀疑,他夹在都很坚定的妈妈和哥哥中间,两边犯难,搞不好真的活不到六十五,从青春年代直接跨步到寒冬腊八。   实在推不过太后,一次任性的私奔,改成了真实的出差,假模假样的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开会不是春儿的风格,自然吆五喝六,群体出游。其实无非就是吃喝玩乐拍人民币给合作伙伴的那一套。把“合作方”喂饱有啥谈不成?   春儿有时带着计真一起去吃饭,谎称计大夫是他的健康顾问,私人助理。计真个性洒脱开朗,言语机巧伶俐,倒是很能胜任这个临时职务。   然后,有一天,饭后,春儿没续摊去胡闹,陪着计真安步当车,散步回酒店。计大夫扬着被一点点红酒染的如玫瑰般的面孔,恍然大悟状,“哦,房价越来越高,是这么来的啊?怪不得我一直买不起房。”计真也就是随口说说,房价即使再低个几折,她一样买不起。   春儿开始没想太多,随口道,“我给你买。”   计真仰头大笑,“奸商,你不是说世上没免费的午餐?少忽悠老娘。”   一句奸商,惊出怀系春满头冷汗,那点儿因着有美相伴酒足饭饱而生的,晕陶陶飘然然的适度醉意瞬间消失,猛省,他是哄抬楼价的奸商,她是买不起房子的市井小民,他和她之间除了上一辈的旧日恩怨,哥哥姐姐之间的无奈纠葛,还有阶级利益上的壁垒分明。   春儿破天荒一夜没睡着,脑子里轱辘样转悠着两个字,奸商!   无商不奸,这是铁律,做奸商对春儿来讲乃天经地义。可现在,他想急急换个身份怕是为时已晚。春儿能想到的,竟是系青说过的话,商人也有商人的原则,不择手段就会自食恶果,遇到计真,是不是他的恶果?   其实计真对春儿是无所谓的,这春儿知道。即使她买不起房的原因里有他的“功劳”,计真顶多更坚定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的信念,他们不会有什么关系,谁会为着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人浪费时间呢?所以她不恨他,也不会爱他   她与我无关,这真令春儿沮丧到极点。   不得不自我安慰,好歹还有计然,计然跟怀系青有莫大的关系,最新消息,那两位已经在家乡双宿双栖了。当然这也是个莫大的麻烦,他根本没守信用帮她看着她姐,等她知道他怀系春明修栈道将姐姐暗度给了哥哥,不知会对他怎样?所以……我快从这架不知飞去哪里的飞机上掉下去了,玩儿一次没有安保配置的高空蹦极,能得全尸的概率是多少?   怀着暗涌无数的心情,保持表面的平静,春儿的最后通牒差不多兜头砸到。   计真路过春儿房间,见他房门开着,人在那儿闲发呆,敲门,“干嘛呢?”   春儿不满意,象人家正牌男友似的理直气壮,“哪儿去了?去接你没接着,下午不上课你咋不告诉我?”   计真振振有词,“我不上课还得给你打报告?你也管太宽了吧?”也就嘴硬,还是解释,“我不归心似箭吗?买车票去了。”   春儿一激灵,车票?“你培训完了?这就要回家?”   计真喝水,“嗯,后半夜三点上车。”   春儿急,“那我呢?”   计真不明白,“你不是在出差?”   春儿翻眼睛,家那边是个啥情况啊,他还出个屁差?拎上背包,点着计真鼻尖,“等我,不许走。”他也去买票,后半夜三点那趟车,结果有座售磐,只购得站票一张。   捏着那张站票,计真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大惊小怪状,“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春儿想说他本来也不是为出差来的,可见鬼了,他以往面对女人的自信油滑到计真这儿就全废,任谁背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负担也很难有自信了吧?只好勉勉强强含含糊糊的,“差不多了吧,你走了我一个人也没伴儿,怪没劲的。”   他都如此落魄,美女也不带给个安慰,毒舌如故,“就你那办事方式,效率,切……我能理解,为啥咱中国没办法赶英超美,净摊上你们这类奸商,啥龙都没法腾飞。”   把春儿给气得,急赤白脸,“就你精英,就你能人儿,就你英杰,得没?”   计真瞪着清清澈澈一双杏眼,扬着线条柔润肤色剔透的下巴,得意,“可不就是?新中国的崛起得靠我这种人。”边说边打电话,那边应该没人接,嘀咕,“怎么手机总占线?家里也没人接,一天得上几小时班?”   知道计真是打给计然,春儿胆战心惊,帮忙找借口,“多数一人在家嫌闷,出去逛了吧?”   计真似有疑虑,但鞭长莫及,暂且放下电话,收拾行李,说,“可能去你家大商场扫打折蔬菜和面包去了。”   他和他哥喜欢的女人,都去买他家大商场里的打折蔬菜和面包……其实,应该是正常的事情,他和哥哥读书的时候,也常买大超商的打折货,可不知怎么,现在他只觉得别扭。   计真的心思只停在姐姐那儿,房间里走来走去整理东西,话题离不开计然,“别看我和我姐只差两三岁,不过我俩个性不太一样,我好像不是太了解她。”   “一样,我和我哥也是。”满腹心事的春儿横躺在床脚,瓮声瓮气,伸出手掌,与路过的小真极有默契,互击一记。   计真继续忙碌,笑言,“你哥也是?呵呵……还别说,真应那老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和你哥还双胞胎呢。对了,你哥是不也那样?有啥话都不说,憋肚子里打自己的小九九?看着特随和一人,其实主意贼正。”再次路过床边,和春儿等在那儿的手掌互击。   春儿吐槽,“说我哥主意贼正那都客气的,丫那不叫贼正,是贼阴。二哥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来自于他向我隐瞒了他和你姐秘密谈对象的事实,那会儿全班都在传说他俩在一起,就二哥跟个傻子似的,到处给他辟谣。”   计真同情万分的目光望着春儿,“他真是你哥吗?”   春儿又伸出手掌,和计真相握,“他们当哥当姐的在生活中不起表率作用,还总一幅我们冤枉了他们的德行,话不说清楚我们不明白,你猜不出他们的心事还像是我们错了……”   计真紧紧握住春儿的手,象多年的地下党终于找到了久违的组织,当年一对以早恋肇事的哥哥姐姐的弟妹们,在十年后如相遇恨晚的伯牙与子期,狠狠地吐槽,“可不就是?说的太对了……”计真一屁股坐床上,找个挺舒服的位置躺好,从床头一只盒子里找出两只烟来,与春儿一人一只,点上,烟雾袅袅里,磨叨自己的姐,“你知道不?我姐小时候……”   春儿从他背包里拎出两罐冰啤,与计真分享,“我哥也那样,以前,有一次……”   六月初的阳光树影,与街上的淡淡的城市喧嚣相和,编织成一段消闲的下午辰光,非常舒适。在这段舒适的时间里,春儿和计真互相之间难得的投入和不设防,聊的万分过瘾。那罐啤酒也很放松人的意志,然后,计真睡着了,而向来最会睡的春儿,竟清醒异常,他抱膝坐在计真身边,细细观赏她好看的睡颜。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怀系春和一个这么漂亮好看的女生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做,说出去铁定没面子啊,也太逊了,所以,这事儿春儿会保密。但其实,绮念是有的,欲望也是有的,甚至,春儿想,现在要了她,她和他不就有关系了?回家后,即使知道计然已经跟哥哥同居,她还能奈何于他?她出现的在他生命里的原因,本来就是一份粉红礼物啊。   不过,计真这个名字现在的意义,已经超过当初那份粉红礼物很多很多了,怀系春很怂,对现在的计真,他不敢……不是不敢要她,是不敢伤害她,她生气,她怨恨,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对怀系春而言,比从飞机上掉下来玩儿没有安保配置的高空蹦极还可怕。所以……他只能认了。就在这儿,在这个叫计真的女生面前,画地为牢,困住他自己。   半夜,春儿拎好自己的行李,准备好一些干粮水果,叫醒计真,“喂,公主,南瓜车准备好了,起床吧。”   公主睁开眼睛,不赖床,医生的特质,令她很快清醒,“几点?”   “十二点。”   计真跳起来,赶紧洗漱,埋怨,“我咋睡着了?你也不早点叫醒我。”   春儿笑呵呵,帮计真整理她的包裹,安慰,“别忙,来得及呢,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会等着我们。”   提着昨日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   回家,系青音色温柔,“小然。”   暮色从窗外弥漫进室内,一片黯淡,计然不在……系青开灯,换鞋子,从客厅进卧室,“小然,我回来了。”哦,床铺整齐干净,她没在休息?系青挨个房间找过去,徒劳地,“小然,计然……”最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   有点恼火,他不喜欢回家见不到他的女人给他送上笑脸奉上热茶,或端一碗清淡温补的好汤。所以这人去哪儿了?没事乱跑什么?拨老婆手机,但是……欠费停机?系青的恼火升级,把自己的手机重重丢茶几上,砸出阵令人心悸的脆响,捞起遥控器盯着电视机,一个个频道挨个换过去,却找不到一个能吸引他停下来,心平气和欣赏的节目。   天色愈暗,系青寻思他要不要出去找找……但……他弯下身,胳膊撑在膝盖上,手掌蒙住脸,不,其实比出去找人更强烈的念头,是……他好想去看看计然的衣服是不是仍挂在卧室的壁橱里,系青很讨厌自己这个念头。   这是第二次了,上回,他下班回来,计然不在,他打她手机,谁知计然竟关机,他又气又慌,冲动地跑去衣橱看,怕她如十年前那样不告而别再次消失。发现小然的东西都还在,这才放心,接着计然回来,穿着楼下快餐店的制服,拎回两份点心,笑盈盈的,“我看到你车在楼下,赶紧回来了,没办法,今天生意太好,多帮忙了一会儿。”   那一刻,系青惭愧到无地自容,一时间收不回脸上郁闷的表情,装凶神恶煞样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意,“为什么要关机?”   计然无辜,“没电了嘛,这也值得生气?”   系青板着脸,“不是跟你讲了去辞工吗?”   计然半噘着小嘴儿跟他耍赖,“我也说了不要辞工……”   所以,她可能又在上班?系青电话到楼下快餐店,店员说,“然姐是早中班啦,下午休息。”   那她去哪儿了?   系青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轮番交替跳动着,挣扎……应该相信她,她和他都是大人了,不会再做那种没交代没理由的蠢事,可是,总有什么让他不安。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可能,是他不适应吧,不适应无须反抗,他的幸福便顺利掌握,他明目张胆带着计然出去逛街,看电影,吃饭,不避讳朋友,甚至高调放话他就要结婚,但爸妈那边全无动静,问都不问……啪,系青站起来,他还是得去看看……   站在衣橱前犹豫几秒,系青回身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计然刚搬来的时候他给她留下的信用卡和一沓现金,还和刚放进去的样子差不多,规规矩矩整齐划一,似乎碰都没被碰过,这是一个准备与他长相厮守的女人应该有的行为吗?再无迟疑,系青打开衣柜,呃……还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他松松领带,手指搓搓额角,歉疚感卷土重来,为什么要怀疑她?小肚鸡肠的,一点都不男人嘛。   客厅门响,系青赶紧出去,仍然来不及换掉脸上的郁闷,于是仍旧凶巴巴,“又去哪儿了?当人老婆的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计然放下手里两个大购物袋,软在沙发喘气,“不是去买东西吗?不然你上厕所用什么?”   原来是去购物,系青语气软下来一些,“你倒是等我回来一起去啊,拎那么重的东西,累着再发病,再说你手机欠费怎么也不告诉我。”   计然把系青拉过来一起坐,“总不能什么都等你来解决吧,你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我还等着你回来陪我去买日用品,那不是虐待你吗?”声音软软地哄系青,“我应该爱护动物。”   在计然面前,系青永远都很容易被忽悠,笑,拧老婆的鼻尖,“嘿……爱护动物?胆子越来越大了嘛……”   计然顺势靠进系青的怀抱,再解释,“下午时间不够用嘛,来不及去缴手机费,明早我就去。别生气啦,我知道你担心我身体,不过我没事的,你看不是好好的吗?”   系青没吭声,他很感谢计然给他找出这么好的一个理由,搭个漂亮的台阶送到他脚底下。因此,更为自己的小心眼内疚。连忙转个话题,“我给你的钱和信用卡干嘛不用?”   计然象逗宠物狗似的揉系青的脸,明眸漆漆,笑意满满,弯起的嘴角象挂着瓣小月亮,“因为我想养你啊,怎么样嘛,给不给我养?”求,“人家以前都是被照顾的一方,现在要享受一下照顾人的乐趣,好不好?给我养吧……”   哎,他怀系青还能怎样?再多的担心疑虑这一刻也只能放下,“给……”他拖着长音,把计然压在沙发上,吻下去,“给还不行?”   晚上临睡前,系青上网给老婆的手机狠狠充笔钱进去,叫你再给老子欠费停机!!!并主动帮老婆的手机充电,商量,“小然咱们换个手机吧,好像你这手机的电池板不太好用了。”   计然说,“不换,你肯定给我买老贵的,丢了我心疼。”   系青差点吼她,那你知道不知道找不着你我心疼?想想作罢,老婆已经稳稳当当躺在他被窝里,他总不依不饶担心她会离家出走消失不见,整个儿神经过敏啊,还是别让她知道他的过敏症状吧。遂上床,抱着媳妇大被同眠,一夜无话。   翌日,系青醒来,计然又比他起得早,厨房里隐约飘出食物的味道,对于这一点,系青很无奈,跟小然说了好几回,让她早上多睡会儿,偏她永远比他起的早。赤脚往厨房走,计然正捏着手机发短信,系青心无芥蒂,从计然身后抱住她,睡意未消,带着胡渣的下巴蹭她细腻的额角,“又起来这么早?”   绝不是系青过敏,计然身体陡然僵硬,似被他吓住……手机掉到地上。系青那两分未醒的睡意倏然而去,他一贯是体贴的,帮计然把手机捡起来交还她,关心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计然掩饰住慌乱,“没事。”她接过手机又象怕烫到似的,把手机丢到流理台上,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强笑,“早餐好了,快去洗脸吧。”说着话端起刚打好的果汁,低头绕过系青去餐厅。   到底是他过敏还是她真有问题?或者,是他们之间有问题?系青站在厨房,五月的阳光象飘落的花瓣,从窗外纷纷扬扬地洒下,屋子里有他爱的女人为他亲手煮羹汤,一切都完美如他期许已久的梦境一样,可系青却满心凄惶,他目光研究计然那只价值不满三百元的旧手机,想拿起来查看一下的欲望强烈迫切,可这样的举动真违背他做人的原则,但是……系青的手正要伸出去拿老婆的手机……计然回来,已然如常般笑语嫣然,“还不洗脸刮胡子?再磨蹭上班要迟到了。嗯,等我煎个蛋,马上好。”若无其事,她将手机抓起放到围裙口袋里。推系青,“快去啊……”   系青乖乖刷牙洗脸刮胡子吃早餐,心不在焉。终打起精神,故作闲适打听,“对了,你一大早给谁发短信?”   “小真,她培训结束回来了。”   系青悬着的心放下,小姨子要回来,计然肯定很为难,难怪刚才那么全神贯注。说,“我陪你去接她。”   “不用。”计然推拒,“她见到你只怕更生气,我自己去就行。”   系青不满意,“喂,老婆,就算我愿意给你养,但有些事情我们应该一起分担的。”   计然坚持,“我知道,可小真刚回家,发现我瞒着她搬来与你同居,她肯定气得半死,你也见过她的脾气,别火上浇油了,等我跟她好好说,她没那么大脾气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跟我分担的。”   等计真没脾气的时候还算什么分担?系青想就这个问题跟老婆好好讲清楚,秘书来电话唔哩哇啦啰嗦一堆,系青想想还是先回公司吧,不管计然同意不同意,他下午得跟她一起去见计真。而且……别拖了,仪式不重要,赶紧先去把结婚证办了是正经,法定的媳妇儿才是真媳妇儿。穿好计然给他披上的外衣拎上公文包,正要走,才想起件事,掏出张纸给她,“喏,按这上面说的,把各种证件准备好,我给你办出国护照。”   计然惊愕,结舌,“护……护照?我为什么需要那个东西?”   系青理所当然,“过几天我去纽约出差,你想一个人在家吗?”   计然又结舌,“你……要去纽约出差?”   系青乐,瞧她这傻样,“我出差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是,我是说……”计然明显在找理由,“我又不会英语,又没出国过,我……”   她到底在紧张什么?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但系青耐心解释,“不是有我吗?放心吧,我说要带你出差,当然会照顾好你的。”他揉揉计然一脑袋柔软的发丝,带着点儿乞求,甚至是谦卑地语气,“不想去吗?纽约,我在那儿生活过的地方,不愿意去看看?”   “愿意,”计然慌忙道,“愿意。”她还加个注解,“有你在,我很放心,什么都不怕。”   系青亲亲计然的额头,“我去上班了。”开门,关门,在电梯前长长嘘气,为何他从她的话里,听到的只是言不由衷?   计然有事情瞒他,系青确定,只是他不了解原因在哪里,她有什么是不能对他坦然相告的?除非……她另有交往的对象……系青被这个疑虑刺激得猛一激灵,好似有什么冷空气呛到了气管里,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计然握着系青给他的那张纸,靠在门上深呼吸,抵抗住隐隐晕眩的感觉,歇一会儿,她拿出手机发短信,“系青要我和他一起去纽约,我必须去。”   等片刻,对方回短信,“你保证这是你最后的要求?”   计然保证,“是的。”   对方再回复,“可以!”   系青发动车子前,电话给春儿,“喂,下午几点到?”   春儿说了时间,提醒哥哥,“准备好吧,她肯定会发脾气的,能量不亚于爆颗核弹。”   春儿的声音还是带着点儿吊儿郎当,但不象以往,每时每刻都热情高涨的样子,系青关心,“喂,老弟你还好吗?”   春儿贼迷茫,“哥,我不知道。”忽紧张兮兮,声音小小,“喂,等见面再说,她回来了,你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哪儿跟哪儿啊?这么怕计真?系青摇头,没出息的弟弟。本来想多问春儿点事情的,比如说,让他问一下计真,这些年,她们姐妹的详细生活经历,如果计然心里另有其人,不,系青给个让自己好过些的理由……应该是,说不定有人对她纠缠不休……如果那个人存在的话,肯定也是旧识。   话说,是不是有必要仔细调查一下她的过去?提着昨日千辛万苦的自己,无非是想换一点幸福安宁的简单日子,别无太多奢求,系青不想他如此普通的愿望,再次被毁掉。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1   “我没办法想象春运。”持着张站票随计真上火车的二少明显适应不良,“春节不是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吗?咋还这老多人?”车厢里虽有空调,但就像一罐挤满沙丁鱼的密封桶,空气不流通,令人太阳穴胀痛。   计真倒是有座位票,毫无顾忌,当仁不让地坐那儿,冲挤在昏昏欲睡的人堆里,摇摇晃晃的春儿笑,损他,“你当自个儿是微服私访的皇帝,体验生活好了。”   春儿翻眼睛,皇帝体验生活那是他职业需要,他怀系春家又没做铁道部的生意,犯得上吗?要不是为着计家二小姐,他……于是,春儿瞅着计真的眼神不乏幽怨,嘀咕,“没心没肺。”   计真没听清,“啥?”   春儿挤眉弄眼,“你长得真美。”声音大了点儿,引数名旅客侧目,春儿索性做登徒子状,伸手拍拍计真面孔。   计真瞪他,她习惯调戏人,不喜欢被调戏。又不便发作,站起来□儿,“你坐这儿,我去上个厕所。”   春儿叮嘱,“你早点儿回来。”寻思他得想办法整两张卧铺,咋说也不能让计真就这么坐到家吧?再给累病了。   谁知计真这厕所一去就没完没了,春儿打手机找人,结果铃声在人背包里传出来,春儿急得差点要报警的空儿,计二小姐出现,春儿叼着压惊的香烟,不满,“你屎遁了?”   计真拿行李,“跟姑奶奶走。”   “干啥?”   “去软卧车厢。”计真也有不满,“我说二少你没人陪会死吗?非跟我一起,你自个儿搭飞机能怎么地吧?净连累我……”   太伤自尊了……春儿憋个脸红脖子粗,“哎,说什么呢?我连累你哪儿了?”平时春儿没这么较真,他从不试图跟女生讲理,都是打个哈哈完事儿,理是跟懂道理的人讲的对不对?女人懂理吗?可今天,他实在是……你说这妞儿咋恁欺负人呢?要去买卧铺票你倒说一声啊,他差点急死在这儿她不体谅就罢了,还敢说她被他拖累?几乎是咆哮,“不是因为想见你吗?老子几时少人陪过?我是成天到晚惦着你,怕你没人陪……”声音逐渐缩小,整车厢半梦半醒中的旅客都被闹醒,眼巴巴瞅着这对冤家。   春儿计真站过道当间,大眼对着大眼,有那么几秒,都不知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春儿心里打鼓,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不过咋整成这么雷人的告白方式呢?等着计真的反应。他要求不高,这妞儿稍微给他点儿被感动的征兆他就不虚此行。   计真看上去没感动,冷静,无谓,反击,“靠,你不缺人陪姑奶奶就缺?真拿自个儿当根葱了?”   一个正常女人对待男人的示爱是这反应吗?就算他的示爱再不靠谱儿那也是示爱啊……春儿快脑梗了……本来因着对心上人粗声大气说话而生出的几分歉疚感,被计真激的溜光干净,他冷下脸来,拎上行李率先开路,众目睽睽之下,跟瞅热闹的旅客闹脾气,“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冒出来了,吃撑的……”   一路无话,穿过长龙样的车厢,摸到软卧那边,静悄悄一片,空气不错,空间也不错,照春儿以前的脾气,铁定先爬床上念一句,“累死老子。”再狠狠骂硬座有多臭,旅客有多穷酸,现如今……不能,不愿,不敢。   一只白白净净骨肉亭匀的手掌伸到春儿眼皮底下,“钱!一张卧铺票和一张座位票。”计真报出个数字,具体到元位,还特别加一句,“多了别怕,没零我找。”   有恨无人省啊……怀系春恨恨掏票子,又起疑,她干嘛要一卧一座的钱?   计真释疑,“我坐硬座,路上可以想办法找张卧铺票,回去报硬卧的钱,现在……”她耸耸肩,“你非跟着我,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二少受累啊,只好厚脸皮回去找领导给我报销软卧了,”她理所当然,“你断我财路,说你连累我还冤你了?”   为那区区一点钱,她就忍心践踏他为她花的心思……春儿扶额……对,区区一点钱,几十元找零又不带情分凶巴巴塞进他手里,春儿欲哭无泪,“我和你之间一定要分的这么清清楚楚?”他半仰头看着站那儿喝水的女孩儿,正正经经问,脸上尽是委屈和柔情,如果是浩子和青儿见到他现在这张脸,保不齐能惊得爆血管。   计真瞅着春儿二少那象受伤小猫似的眼神,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更多是……呃……好麻人啊,这算哪出言情剧的桥段?言情剧,反正计二小姐看的也少,忽略,忽略。往铺上一倒,“我们之间算清楚点儿好。”   春儿也倒在铺上,“你我之间哪儿还算得清楚?从你姐我哥那儿开始,就没办法算清楚。”而事实上,何止从哥哥姐姐那儿开始理不清?春儿还记得妈妈常蓝欠着计家一笔抚恤金呢。   提到哥哥姐姐,计真暂时失语。   每次想到姐姐和怀系青,计真多少都有那么点儿恨姐不成钢的心情。   不过,今儿晚上,她是恨己不成钢……对这二少未免太好了吧?还给他买软卧?明显是看丫站一个晚上比较过瘾不是吗?她人生中诸多惨况皆与怀家难脱干系,这要在武侠小说里,她应该是那骑着白马仗剑三尺,去找怀系青寻仇的女侠客,谁知整着整着咋变成是和怀家二少喝酒的朋友了?这个世界真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   若说算账,计真自然而然还惦记着当年第一次见春儿,偷他的那笔钱。   也还记着第二次遇到春儿少爷,他没揪住她讨债,并请她吃的那顿大餐。   再相见,他就成怀系青的弟弟了……他们之间的这笔陈年旧账还真是……   事实上,多亏着二少那笔钱,救了她和姐姐的急。而她现在和他计较的,与那笔钱比不过九牛一毛……还有他没拿走的货,念及此处,计真莫名其妙,唰地面红耳赤,脖根燥热,连带着想起许多年前海鲜酒楼,对面铺上那个纨绔无赖给她的一吻……喂,别这样,她一向很大方的。   计真又爬起来,抓起刚没喝完的冰水。刚一抬头,对面铺上半躺着的春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望着她,惊得计真心头一阵扑腾腾乱跳,差点把水瓶子当暗器扔,叱他,“干嘛不睡觉在这儿吓人玩儿?神经!”   春儿又冤上了,他这深情款款的凝视不知把多少女生迷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咋到计真就变成吓人玩儿了呢?然后接着吓人玩儿的是计真,她黑漆漆一双眼睛也定定看着春儿,那小模样儿迷迷茫茫,无处不可怜,搅得春儿脑子里乱轰轰,听计真期期艾艾的,“关于以前那笔交易,我想和你谈谈。”   春儿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交易?”   “那年你过生日,我跟你做的那桩买卖。”计真往春儿那边凑凑,“我就是想和你谈谈货的事儿。”   这妞儿想啥呢?这时候谈那件“货”?春儿一时间意马心猿,这安安静静的软卧车厢喲……。   “我姐和你哥之间的账我没办法帮他们算,不过你我之间……”从包里翻出一沓信笺纸,她和他的合同,计真说,“你我之间,还是能算清楚的。喏,反正,也有段日子了,我姐和你哥好像也没怎样,再过些时间,估计他们也就淡了。”计真诚诚恳恳,把合同还给春儿,“其实呢,这合同一开始就没个正经,咱俩也都别当真。以前,我偷过你的钱,也是……也是有苦衷,不得已的,后来多亏你那笔钱傍身,我姐发病期间才能熬过去。不过……”计真搓搓手,“无论如何,偷你的钱,都是我理亏,所以,能不能这样?咱们都别惦着什么货不货的,钱,我会还给你,等我姐有了合适的心脏,做好手术,我们姐俩儿喘匀这口气,我肯定能还上。”看看春儿脸上略有迷惑的表情,计真保证,“怎么,不相信我的挣钱能力和攒钱能力?”   “不是,”春儿含含糊糊应,持着那张不知所云的合同,心里百味杂陈。   这是计真第一次正正经经用她的本来面目,好好跟她谈事情,可惜,目的却是要与他撇清。此刻,恢复本来面目的计真,就是个单单纯纯的小女生,她世界里所有的事情,只有她和姐姐,人生目标就是给姐姐治病,她甚至不憧憬爱情。或者,因为她不憧憬,也不会懂得,系青和计然之间是不会慢慢变淡的,她更不知道,跟他签合同的人骗了她,以合同之名,将姐姐暗度给了哥哥,现在,哥哥姐姐正商量着怎么去结婚。   这份被计二小姐认真对待,随身相携的合同上清清楚楚列明,如若计真违约,她要还钱,赔货。春儿违约的话,当然是什么都得不到,估计计真还得把他给整成太监。现在,尘埃尚未落定,没违约的人,却答应还钱,货的事儿则就此拉倒。只为了和他之间能把账务问题弄清楚,做个彼此间没有秘密,没有合同,也没有关系的人。而一早就立意违约的人该怎么办呢?   想当初弄出这份合同的本意,是为了在有限的空间里超空间发挥,不过这会儿,春儿觉得自己不是发挥,而是挥发了,不知道会不会因着这份合同,将自己挥发的涓滴无存。当然,他可以趁机毁了合同,这样,他或者在事情败露的时候,不会显得那么理屈词穷,不过……他把合同还给计真,“还是留着吧,咱们得按合同办事儿,”春儿吊儿郎当笑笑,不然我就是言而无信,没诚信今后谁还跟我做生意?”   让计真仍然拥有这份合同吧,等她发现姐随哥走的时候,若想发脾气,就可以拿怀系春做个合理合法的出气筒,她还可以拿把手术刀来把违约的合作伙伴给切成一块块的,春儿甘愿,这都没关系,总比这丫头发现姐姐不在家,而合同也不见了,想发脾气都找不到对象,自己气得拿头撞墙好。   谁知计真误会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隐隐冒火星,“喂,觉得你还有点人味儿,才跟你好好谈的,是不是仗着自己有点儿臭钱,非得要货不可啊?”   哎,说到底,她还是瞧不上我,不想跟我上床就对了。春儿挑挑眉毛,掏笔,把合同上标注着“□”那一项划掉,“这样,你放心了吧?”好心痛,最后一点能要挟这臭丫头的本钱就这么没了。可……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搭了班没有配备降落伞且随时坠毁的烂飞机,怎么死不是死啊……   这无赖什么意思?计真一时不能心领神会,张大嘴巴,一下看看合同,一下看看春儿。   春儿是生意人,本性使然,他不会白放弃什么的。手指冲计真勾勾,示意她再过来一点,看牢她宝光璀璨的一双眼睛,“交换,我要知道你把自己卖掉的原因。”   原因?计真有点儿抓狂,她不确定到底是那个原因重要,还是她的□更重要,其实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二少对她挺好,那种好,她多数时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知道。如若二少不是怀家的奸商,他和她还挺合拍的,说得到一起去,也玩儿得到一起去,偏他姓怀,这是大忌……应该对这厮撒谎吗?   应该撒谎,干嘛对仇家挖心掏肺的?计真觉得自己能编造出好理由,可惜,鬼使神差,他对着春儿那看上去麻人兮兮的眼神,说,“因为我姐被包养了,给人做二奶……”   春儿眼睛里的哪点儿深情款款渐变为惊愕,“啥?”   哦,说出来了,也不算很难嘛,有开头,就会有继续,计真索性将故事从方琴当年如何行骗说起,事无巨细,慢慢唠叨,车窗外晨光渐晓,春儿的脸色就越来越灰,他简直有气无力,“小真,以前咋没跟二哥说?”   “那会儿跟你也没多熟,”计真理由充分,“事关我姐名誉。能轻易讲给你听吗?”   春儿一只手掌遮住半张面孔,更有气无力,“那你姐姐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吧?”   计真苦笑,“在县城,大部分人都知道。”   其实多此一问,就算知道的人不多,常蓝妈妈也会将真相掘地三尺,狠狠挖出来的。   如果计然只是个寡妇,春儿觉得自己还能帮哥哥争取,可现实是计然为钱与人苟合,即使她有千万条苦衷,也不可能过得了妈妈那一关。   春儿还记得以前妈妈在家里三个大男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过,“我们家的男人,都不许穷折腾,什么找小三儿,包二奶,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那天,是常蓝妈妈的一个闺中密友被三儿插足了,常蓝义愤填膺,在家找老公儿子撒气。   当时建军爸爸装得气定神闲,暗中转移话题,“没事别瞎琢磨,两儿子连媳妇儿都着落呢,轮得着又二又三儿的吗?”   怀家哥两个事后合计,“妈还不知道枕边躺着的人已经犯戒了,为保太平日子,咱们还是守口如瓶吧。”   常蓝最恨的,就是介入别人婚姻家庭的女人,本来就对计然没有好感,现在只怕是……而且,春儿自己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甘愿老哥娶个人生经历这么“丰富”的女人回来做他的嫂子?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那是应该的,女人还是矜贵点儿好。他后悔了,帮哥哥是个烂主意吧?为了讨老哥开心,智昏至极。而且哥哥一定还不知道这事儿,他若晓得了,不知……   “哎,”计真手指在春儿眼前摇摇,“想什么呢?”   “没,”春儿强笑,“你是为了这个才想卖掉自己的?”   “是,一时冲动,再说,也很惭愧,怎么可以让我姐用这种方式养我?”计真盯着矿泉水瓶子上的商标,黯然,“不过,后来才知道,我不比我姐勇敢,也不比她更清白更高贵。”   春儿看着计真不说话,是,他认为女人应该矜贵一点,可如果计真也堕落过,他会因此少喜欢她一点吗?他甚至能接受计真吸毒,吸毒的女人,比被包养的女人更高贵吗?这么想着,春儿心头又苦又茫然,这是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可以到这个程度吗?不管她是谁,无论她做过什么,只要喜欢到了,还是会喜欢,象遇到一场劫难,在劫难逃。   怎么又在发呆?计真忍不住起疑,手指点着春儿,“噢……怀系春,是不是瞧不起人了?”   瞧不起人?怀系春望天,他现在还有那种力量吗?没好气儿,“你这刁老娘们儿。”所谓刁老娘们,他就是随口说说,建军爸爸有时对常蓝妈妈用这种称谓。   谁知计真反弹极大,一脸正义,“同志,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拿起牙具毛巾,“我去洗脸。”   语气?闹鬼的毛病,他语气怎么了?不一直都这调调的?怀系春揉着发痛的额头,倒在铺上,他觉得应该睡一阵子,养足精神,才好回去面对即将出现的一盘乱局。   计真刷牙,含着一嘴泡沫,不敢看镜子里的女孩儿,因为她怕看到自己嘴角藏都藏不住的笑。   “刁老娘们儿……”以前,爸爸跟妈妈,偶尔会这么调侃。计爸爸严格来讲是个斯文人,他只在心情很好,和老婆很亲昵的时候,才会用到这个称呼。   很早很早很早以前,计真憧憬过,她以后要嫁人,就嫁象爸爸那样,能将一个粗鄙俗气的称谓,讲得温柔缠绵的男人。问题在于,这样老夫老妻间才会有的调侃语气,不该存在于怀系春和她之间。“噗嗤……”计真没憋住,还是笑了出来,忙掬一把水,洗脸,老天啊,她到底在笑什么?心情有必要这么好吗?   -----------------------------------------------   旅途间中,春儿接到过青儿大哥打来的一个电话,告知自己到家的时间便即收线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2   旅途间中,春儿接到过青儿大哥打来的一个电话,告知自己到家的时间便即收线,怕被小珍珠发现来电话的是哥哥以致心情欠佳,她和他之间能和平相处的时间就目前来看,也只有在车上这一点点时间了。   两人各自倒铺上小憩一会儿,随便吃点东西,差不多火车进站,春儿寻思,等会儿下车小珍珠见到来接人的那一对儿不知会怎样?心里紧张欲死,表面上倒是一贯放松,收好背包,说,“不如晚上我请你吃海鲜?”   计真笑,“不去,你吃到一半就溜,让我空等一场,末了还不得我结账?”她也就嘴硬,这么讲无非是想知道某人当年为何爽约,“那次你跑哪儿去了?”   “那次我……”春儿没讲完,计真对着车窗外努力挥手,隔着老厚玻璃窗也不怕外面听不见地喊,“姐,姐……”   春儿神经绷紧,细看车窗外来接车的人群,还好,只有计然,没系青,呼……   见到计然,计真就叽叽呱呱说个没完,倒不瞒姐姐什么,其中怎么遇到春儿二少,怎么被二少连累破天荒享受一次软卧这些,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你怎么会去小真那儿?”计然状如闲聊,不带指望有结果地那种问法。   春儿还没开口,计真已经替他说,“出差。”有点儿紧张,生怕掩饰不住真结果的那种答法。   怀系春冲计然笑笑,有结果没结果都好心虚地那种笑法。   计家大姐当然不会追究春儿的公务具体为何,反而道谢,“谢谢。亏得你在,要不小真自己一个人搭这班车回来,我很不放心。”   春儿还是个笑容飘渺。自打下车后,他就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没冒出过几句整话。   计然絮叨妹妹,“你急什么啊,非买这趟车的票,人又多,还后半夜上车……”   计真撒娇,“哎呀,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嘛,我就操心的命……”   春儿闷头提着自己和计真的行李,他很想问计然大哥青的下落,按他哥那脾气,怎么可能放心计然一个人来火车站?正想着,系青电话追至,“春儿,到了吧?见你嫂子没?”   妈亲哎……这就得叫嫂子了?让小叔子改口的红包给没给呢啊?春儿的嘴不由自主,撇成了瓢,又不好说什么,支支吾吾,“到了,刚下车,正出站呢,嗯……在。”   “本来跟你嫂子约好车站见的,不过我这儿堵车,也不知要堵到什么时候。”大哥青交代弟弟,“跟你嫂子说一声,你们先打的回去吧,我这儿通了再过去见计真。”   春儿看看聊得正高兴的姐妹两个,把在唇齿之间喷薄欲发的,那个“哥”的称呼给省略掉,“哦,知道。”他也没转达哥的意思给嫂子,好时光能得一刻是一刻,就算那姐俩儿反目,也到家再说吧。   春儿自是和计家两姐妹叫的士回去。虽然计真和计然都说不要他送,不过系春执意如此,话说计真回程的行李比出门时候重不少呢,他总不能让计真自己拎回家吧?此时才想起,最爱花钱买礼物的他,这次出门什么都没买……,   回程车上,计真揶揄对她紧追不放的春儿,“二少,你一定要请我吃海鲜大餐吗?跟你说,没门儿哈。”   知道小珍珠不明白他的意图,可也不能点破,春儿故作厚颜,“没门儿咱跳窗户啊。”   听着春儿和计真一问一答,计然浅笑不语。   系春七上八下,他实在不明白计然是什么打算,咋能跟没事人似的?不过想想,她其实一直都这样脾性,以前跟哥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明明个性孤僻软弱的乖乖女一枚,未见丝毫端倪之下,闹出同居那么大桩事件……三岁看到老啊……   到医院宿舍楼下,计大夫自己拎过行李,给春儿下逐客令,“哎,行行好二少你回家吧,难不成还要我请你上楼喝茶?”   春儿哪敢就走?拖延磨蹭兼无赖,“不如就请我上去喝杯茶吧?”   计真无奈又好笑,正想损二少几句,还未开口,计然发话,“你们两个上去吧,我回店里。”   计真不疑形势有变,还惦记着当姐姐的护花使者呢,“姐,你下午班?那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不用,”计然淡淡道,“你洗个澡好好休息吧,姐搬到系青那里去住了。”   春儿张大嘴巴傻看住计然,酷哦,不动声色,这就开炸丢炮弹了……   计真都还反应不过来,“啊?什么?”   “哦,你去培训这段时间,我已经搬去和系青一起住了。”计然象居家过日子那样有闲情,将妹妹随便丢到地上的行李往灰尘少的台阶上放放好,寻常语气,“对不起,小真。”   不过那个对不起实在有点儿轻描淡写的意思,起码春儿觉得没多真诚。   计真喃喃地,就念出个“姐”字,再没言语,明显没消化掉这件事实。   春儿认为楼下不是适合谈正事的地方,劝,“我们还是回去再谈吧,先上楼……”他底下的话就被计真扫过来的,如量子武器般的目光给消灭掉。这会儿计真业已猜到这事儿和怀系春脱不了干系,从牙缝里一粒粒挤出字来,“怀系春,你做的好事?”   春儿承认,“是,对不起。”他听到身后有急刹车的声音,大哥青驾到,“计然?!”完了,大哥青此刻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春儿没回头,他眼里只有计真,她想用任何方式整死他,他都认……   系青乍见眼前众人脸色,估摸是计然摊牌了,他匆忙上前,象怕他媳妇儿被流弹击中似的,将计然拖到身后,面向计真,“是我的错,对不起,小真,给我点时间,让我跟你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   计真整个人僵得接近冰点,脸颊上再不见甜蜜蜜的大酒窝,她嘴角挂着几丝讥诮,冷对系青,“我都不知道欢迎我回家的方式,就是每个人都要跟我说对不起。”   怀系青诚心诚意,“计真,换个角度想,那是因为我们都很在乎你。”   春儿扶着计真的肩膀,低头劝,“别这样,生气的话你可以打我骂我……“   语音未毙,计真一巴掌招呼到春儿脸上,手劲儿够大,又狠又快,清脆玲珑,“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春儿被那五指搧得脚下一趔趄,系青赶紧扶住弟弟,凶悍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不过都不如计真来得悍。在计真面前,青儿如同遇到兵的秀才,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听计真冲他弟弟决绝撂话,“骂你姑奶奶嫌费事儿,咱俩之间这一巴掌就能解决,到此为止。”   再又狠狠踹春儿一脚,正中腿骨,春儿呲牙咧嘴。   青儿见计真收拾完弟弟又冲计然过去,他试着拦阻,“小真……”   计真当然不会跟姐姐动手,她气势强硬,“打定主意了?”   计然点头,“嗯。”   计真冷笑,“行,这回再有什么问题,自己担着吧,可别连累不相干的人了。”   这小姨子嘛意思?是要划清界线吗?系青急,“计真,非得闹到有你没我的地步来为难你姐吗?其实我和你姐在一起,你只会多一个亲人……”   计然握住系青的手,清清楚楚答应,“知道了,计大夫。”   系青看看春儿,兄弟两个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计真的反应,实属意料之中,让他们不能置信的是计然,太轻易了。事实上计真还是很在乎姐姐的,计然好好跟妹妹说,不是全无缓冲的机会。   没理会春儿,计然胳膊自然亲昵地挎着系青的臂弯,“回家吧。”   老婆说要回家,那……就回家吧,系青为计然拉开车门,计真似有不甘,对着计然的背影喊,“这些年来,和你一起熬过来的人是我。”   计然心平气和,头都未回,道,“以后是他。”   计真不复多言,拎行李上楼,春儿跟着,半步不落。   驶离计真宿舍好半晌,车里的计然和系青都没话。觑着计然一径偏头看车窗外的风景,系青车停路边,熄火,先打破沉默,“小然,很抱歉,我要是不出现,可能会好一点。”   “不关你事,我自己选的,总要担这个果。”本应被安慰的计然,反过来安慰系青,她拍拍系青手背,“我没关系,放心。”   她怎么可能没事?系青忧心,“我们应该和你妹妹好好说的,这样放下她不管,她真的没问题吗?”   计然很想得开,“我想春儿会照顾她。”   系青大摇其头,“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神经粗的够当钢钎使了,他哪儿会照顾人啊?”   计然笑,淡淡的,不辨悲喜的样子,语气倒还洒脱,“我妹神经也没多细,放心吧,负负得正。”   负负得正?这样也行?系青无法释怀,“不如,我找时间再去和她谈谈,计然,虽然我的心愿是和你生活在一起,但这个心愿怎么也不能建立在毁掉你们姐妹之情这个基础上,再说这些年,确实是她和你相依为命过来的。”   计然垂头避开系青的目光,“我知道,给小真点儿时间,过些天再来找她,她会接受的。”   系青想说,刚才何必跟妹妹那么绝,我们一起求她接受就是了,可是……作罢,计然这次对他是坚决到底,死心塌地了吧?不惜和妹妹反目,也和他站在一起,他没任何道理再有苛求。抱住老婆,系青在她额角一吻,永不吝啬对计然表白那三个字,“我爱你。宝贝儿,想哭就哭,我的肩膀你咋用都行,鼻涕眼泪,来者不惧。”   计然没哭,柔顺地,她头靠在系青肩上,浅浅叹气,而后,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喏,你要的,不是给我办护照吗?证件正本副本还有复印件都在这里。”   系青赞叹,“效率真高。”   “值得表扬吧?”   “值得值得,回家给你炖点儿好汤。”系青摸摸老婆的小脑袋瓜,宠溺,呵护,“晚上我会早点接你下班。”   “不需要,我辞工了。下午回店里交代一下就行。”   系青瞪大眼睛,“怎么突然想通的?之前怎么劝你都不肯。”   “不是要跟你出国去长见识?省得再请假。”计然贫嘴,“日新月异嘛。”   系青很配合,手拍着胸口,“哇,怕怕,以为你不想养我了呢。”   计然情绪不是很高涨,随便捏捏系青鼻梁,“没关系,你可以靠天养咯。”   总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不过……现在算了,系青啄计然眼皮一下,“我只想被你养。”他发动车子,继续上路,熙熙攘攘人如梭,车轮下的马路绵绵长长,系青心底那莫名的不安悠悠荡荡,他觉得有必要在和计然出国之前,约老爸吃顿饭聊一聊。   躲不开痴恋的欣慰 1   “不是说春儿回来了吗?怎么没见人?”   可看上去,问系青这些话的家伙不象找人,倒似要人。春儿不见了,约定成俗似的,大家都来跟青儿要人,“你弟哪儿去了?”   哪儿去了?难道老大一条人还能被谁藏起来?“可能有事儿在忙。”青儿总是如此回应,他从不会说他不知道,没办法,对青儿乃至很多人而言,他们兄弟互相属于对方的一部分,青儿必须知道春儿在哪儿。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肯定就是,“忙什么事儿?”   这才是关键!   对爹妈,青儿带点儿心照不宣式地轻笑,于是爹妈了然状,“哦,又去胡闹?”青儿撇嘴,偏头,不说是或不是,反正他啥都没承认。   对陈嫣和一众损友,青儿反问,“春儿还能忙什么?你们说吧。”   自然有人替大哥青结论,“又瞧上哪个女人?”陈嫣则嘀咕,“这次能维持多久?”   系青照例耸耸肩,接受陈嫣的白眼。   到张浩那儿,青儿自可和盘托出,愁,“他天天跟着小真进进出出,晚上坐她宿舍门口混一夜,早晚撑不住嘛,你有啥招儿?”   浩子没好气儿,“最懂招儿的春儿都这熊样了,我还能有啥招儿?”捶桌子,“哎,不是啊,他对妞儿不是很有办法吗?咋突然不潇洒了呢?该不是认真了吧?”   系青扶额嘘气,算他白问,这弟弟后知后觉的也可以了,不认真能对一个吸毒的小珍珠念念不忘这许多年呢?不认真能在差点坐牢的情况下也不供出小珍珠的下落,只怕为她带来麻烦吗?早就认真了……   只有计然,什么都不问,临时抱佛脚,学外语,说,“反正去哪儿都是你的包袱,我多学一点儿,你负担也轻一点儿。”   “放心,你老公力大无穷,你多沉都扛得动。”系青头枕在计然腰腹间,享受她的温暖柔软,语音也是一片混沌柔软地性感,“我们先去领证行不?”   “好啊。”计然把一粒女生才会喜欢的话梅肉塞进系青嘴里,“等我们从纽约回来的。”   春儿还不知道哥哥和计然要出门旅行,他实在顾不上大哥青那边了,事有轻重缓急,先把暴怒中的狮子女王安抚好再说。   三天没洗澡刮胡子好好睡觉的怀系春,满脸胡茬,形容略显憔悴,但仍吊儿郎当,风流倜傥,天生丽质难自弃嘛。他还是数日前火车上下来的那身行头,白短袖连帽T,外罩件水磨蓝的牛仔背心,下面同色牛仔裤,脚下的白球鞋带着点儿脏,脚边丢着只看上去挺扎眼,但背起来颇为拉风的帅气大双肩包……红黑两色相间,张扬,可搭着春儿二少那一脑袋卷卷乱发却是相得益彰,看上去倒有点儿青春无敌的味道,虽说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不过二少是不老的传奇,且无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之嫌……二小姐计真闷头解决自己那份午饭,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二少作熟视无睹状,可惜,怀系春不会因为计家二小姐从战术上藐视他就意志消沉,真的变成空气消失,他有的是办法,显示他的存在感,而且,人家是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存在感火辣辣地凸显出来。   本来和计真同坐一桌的,有几个她的学弟还有同事,大家挤挤挨挨扎堆坐一处……最最最开始的初衷,出于保护计真,是计真抱怨,她被春儿骚扰,是朋友就该帮忙不是吗?当然这么做的结果,命中注定,他们活该被春儿……惊扰。   主要也是刚开始那个话题没选好,从春儿第一次想方设法死皮赖脸非得跟计大夫坐一处吃饭开始,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怀先生每次都这么追女孩子的?”结果这个话题就无限制地发挥蔓延开来。   问话的人,是欲点明,怀二少向来滥交,追过太多女生,对感情不认真,计大夫是不会喜欢这种男人的,意图令春儿知难而退。   谁知二少对其中真意置若罔闻,竟认真答复,“二哥哪儿会那么笨,当然不同的女生有不同的追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在苦读中,被前辈们操练的很惨,基本上没时间没手段追求MM们的实习生;和辛辛苦苦刚混到住院医师,浪漫情怀被工作磨到殆尽的大夫们;包括天生爱八卦,尤其对帅哥永远保持浓厚兴趣的护士们,在好几天时间里,都对这个话题趋之若鹜,津津乐道。   春儿这几日一直处在夸夸其谈的状态,他总结了对各类女生的追求方法以兹众男医生参考,并不断向女听众求证,“有没有?我说对了吧?”人家说不对,他涎着脸,“别不好意思承认啊。”有人赞叹他准确无比一语中的,他得意非凡,“那是,二哥啥时候错过?”左右都他的理儿。   有几次计真气不过,寻思你们聊吧,本姑奶奶换个桌吃饭行不?她换,二少如影随形,呼朋引伴,“来来来,咱们换个地儿……”计真气死,就这么个东西,跟他一般见识他蹬鼻子上脸以为你待见他,当他不存在他就跟一粘包赖似的跟住你证明他一直都在,吐血啊。   而春儿对计真的这种心情并无特别关照之处,兀自舌灿莲花。   今日这一节讲到如何追女文青类MM,春儿布道,“一般二哥不招文艺女青年,丫忒矫情,咱受不起那罪。不过要说追女文青呢,你们是不是觉得,包里随时都得塞本米兰昆德拉之类的?错,那就装了,不成,你要么啥书都别放,要么就放个特冷门,一般人儿不知道的,哪怕社科书籍,都比名人名著有效果……啥?有文化的谈吐?瞎……,象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要声情并茂,完了,非雷人一身鸡皮疙瘩不可,你得这么着,举头望他妈的明月,低头思狗 日的故乡,装的最高境界,用不装的方式卯着劲儿装……”   众人窃笑,春儿似吃了十全大补丸般得到鼓励,继续掰扯,“哎,该粗的时候粗,但该细的时候也别含糊,那个啥啥人生啊,世界啊,寂寞啊,无病呻吟这一套还是要的,MM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得送上一句,孤独是门艺术,该造句可以替换词汇,失去是门艺术,直到把拉屎放屁都改成门艺术……”   众人失笑,有毛头小子如法炮制,“爱情是门艺术。”   春儿指点迷津,“别介,千万别爱情是门艺术。在其他方面,当然要迎合文艺女青年,让她们觉得你和她有共同语言,但在爱情上你得表现的象浪子,你是个需要被她拯救的物种,所以,有时你就得点根烟,端着杯一股子鸡屎味儿的黑咖啡说,爱情明明是个□,人尽可夫,偏带个假老二充硬,装腔作势。”   太粗鄙了,在座男男女女,尴尴尬尬。   唯有春儿面不改色,“喏,秘诀就在这里,绕几个大圈子这才是主题啊,女文青要是想证明爱情戴个假老二充硬,她上你,你得手了。她承认爱情就是个□,也很好,你上她,你还是得手……”搭着春儿肆无忌惮的论调,他浓眉淡挑,长睫如扇,大眼明媚,兼之薄唇如花,笑得甜蜜生动,竟将这猥亵无比的言语演绎的可爱分明。   一阵静默之后,有个不知耻的小子被二少洗脑到没救,竟然击掌赞叹,“二哥,你高!”   计真午饭已毕,端起碗寡淡无味的紫菜蛋花汤喝一小口,终于正眼与春儿对视,笑笑。春儿喜上眉梢,以为小珍珠终对他稍加辞色,谁知计真一碗蛋花汤对着二少的脸泼过去,妈的怀系春,叫你当姑奶奶面大放厥词!   春儿不知死活,顶着一头脸紫菜蛋花加小葱绿,“干嘛啊,你又不是文艺女青年,这也生气?”   计真起身,“抱歉,我的反射弧太长,现在气的是几天前那一段。”说完往食堂外走。   春儿不离不弃,亦步亦趋,追计真至正午大太阳地里,“哎哟妈诶,反射弧长是吧,可算给我点儿反应,还以为你没反射弧呢。”   计真闷头往住院部冲,春儿拦住,掏出……被他修补好的合同,挺讨好地,“喏,合同还在,我们还可以按合同办事的,来来来,你的反射弧反射到没有?”   哇,补这东西需要多少透明胶?计真小吃惊。那天和姐姐闹崩后,她怒气冲冲拎着行李回宿舍,春儿追上她,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别不理人好不好?实在生气你可以按照合同惩罚我。”提醒计真了,她掏出这份狗屁倒灶的合同,乱七八糟扯个粉碎朝春儿做六月飞雪般一丢……原来二少竟然把纸片都捡回来再给粘好……不知所谓,有那时间干点儿啥不行?可是,看到他很宝贝这合同,计真竟有点儿高兴,其实,事后想到合同被撕毁,她颇为不舍。当然,那一丝丝不舍是不会让春儿发现的。计真给春儿个白眼,绕过他继续朝住院部前行。   春儿倒是很能自我解嘲,“喂,你咋又没反应了?难道你的反射弧又长长了吗?有没有万里长城那么长啊?我可以学学孟姜女的嘛……”   哭倒超长反射弧的孟姜女?计真几乎爆笑……   春儿是二十四孝追女仔,又随计真回住院部的心外科病房,跟走廊里一众病人和病人家属挨个打招呼,还有热心的老太太觑着春儿脸上还没拾掇干净的紫菜葱花,象关心儿子似的递上热毛巾,“哎哟,瞧这孩子,咋了啊这是?赶紧擦擦吧……”郁闷不?丫人缘硬是好到没话说。   计真坐值班室椅子里嘘长气,琢磨,被怀系春这么搞下去,她到底能坚持多久?才几天功夫,她的同事,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和她的病人差不多都被春儿二少拉去造反了。就三楼普外的护士长,漂亮少妇一枚,这几天有事没事来心外的走廊晃一圈,教导计真,“架子拿拿就成哈,怀家那条件,你还有啥挑剔的?那会儿要有这么个人儿追我,哪儿轮得到我老公啊。”   计真有苦难言,她和他之间不是谁追谁的恋爱小游戏好吗?那可是血海深仇。偏她那前仇旧恨又不能与外人道,活活憋死!   最妙还属带她的主治医师,平时话少的可怜,偏到春儿这儿人八卦上了,“我看这小伙子行,硬件好这谁都看得到,主要还在于看不到的软件,死缠烂打是烦了点儿,不过难得一个硬件好的人愿意给你花这软心思。”   软心思?计真咋就没看出来那软心思都花哪儿了呢?她就是觉得他天天跟着她烦都烦死了,影响工作嘛。   可怀系春是有钱人,还是那种交游广阔的有钱人,这世道就这样,交游广阔的有钱人怎么胡闹都成。象前天早上院长来巡查,大事件,计真只希望混迹于病人家属中的怀系春别被人发现,谁知院长跟他熟着呢,一见春儿那是惊之喜之,“你怎么在这儿?谁病了?”就差没明明白白问,咋恁见外?你家谁病了给我打个招呼啊。   春儿倒不给计真惹麻烦,“老同学的爷爷病了,我来看看。”随手揪起一老太拍打拍打,“这我奶奶,里面那个我爷爷。”偏头瞅老太,“咱爷爷心脏病加肺气肿是不……”   怀二少这爷爷奶奶叫贼亲,让人院长都不好意思不关照……而系春同学自此在病人中间打开局面,不过一上午功夫,大家都知道这孩子为追艳若桃李的计大夫遭到冰霜样的冷遇。又一下午的时间,护士和医生们都了解到春儿二少是个什么人才,而怀家有多少家财,开始被计真定位为性骚扰的贱男立马变成香饽饽。时不时有人倒戈向春儿并相劝计真,“是,他口花花心花花,可计大夫,你要知道,是男人,他就花,分别在于他有没有能力花而已。一个和你条件相当的花心出轨男,和一个象怀家二少这样的花心出轨男,你选哪个呢?”   计真无奈,“我哪个都不选也不行?”   “现实点吧,我的闺女,想想你不在人世的妈如果活着,也不想你孤独终老吧?该上岸那就得上岸,总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上岸?象她姐那样,找怀家这条岸?计真闹脾气,一杯冰水倒喉咙里,她不要!!!   住院部下午比上午能消停点儿,无出院,有两个入院,计真带着学生问好诊开了医嘱,便在办公室里躲闲不出,任走廊上的怀系春自生自灭。所幸怀系春的胡闹是有限度的,他从不会贸然进她的办公室打扰她工作。混到下班时分,交代好工作计真走人,目不斜视穿过长长走廊,遇到病人一只,对方腆着脸给怀系春当说客,“计大夫,给春儿个机会吧。”   计真能察觉到跟在她身后的春儿向她的病人招手致意,她撑出个笑脸,“谢谢,让您费心了。”略颔首路过。这病人是来自广东的客商,在宾馆发病叫救护车入院,跟春儿最热络,平素会听到他与春儿这般作答,“知道你有办法,帮我搞块地咯,今年搞地很不容易的啦……”无良奸商嘴脸!   去附近超市买新鲜蔬菜和生活日用品,春儿在计真身后如跟屁虫样紧紧追随,计真不备时他凑近几分与她随意瞎聊,没句正经的。计真横他一冷眼他就退后半步,但不过两分钟就又粘回原位。从超市出来,计真拎着挺沉两个购物袋,春儿要帮忙拿她不肯,就这么一路他要帮她拒绝,拉拉搡搡回去计真宿舍,计真将大门无情地在春儿透着几分可怜的俊脸儿面前关上,砸出很大声。   照旧,边在厨间炒菜边听着门外动静,有人上楼下楼总会跟春儿搭一句,“哟,还守着呢……”   春儿回应,“可不是,精诚以至,金石为开……”妈的,死小子脸皮真厚。   听到春儿的手机振铃叮咚不断。   听到他时不时吹吹口哨哼哼歌,心情似乎明朗,还有打开食品包装袋发出的细碎声响……晚九点,计真洗澡完料理好家务,寻思这都好几天了,被春儿逼得她都没出去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总这么下去哪儿行?听得门外又有响动,她家对门邻居说,“春儿,进来洗个澡……”   计真叹气,以前吧,她寻思她不理他,以怀系春那完全吃不得苦的少爷脾气,保不齐他就撤了。不过看样子,他不是鸣金收兵打道回府,而是招兵买马要断她后路啊。再这么整下去,对门的傻学弟可能会在他宿舍里匀给二少一张床用,条件是二少乐意介绍文艺女青年给他做女朋友。再说他二少铁了心骚扰她到底,不知能否干出为了秋香姐姐卖身为奴到医院打工的“妙事儿”来,就算不“卖身为奴”,只要二少愿意,他总能运用他的影响力,让她众叛亲离永无宁日,这么个斗法,她计真有什么好处?尤其,她没他有钱,没他嘴甜,没他能忽悠,没他有闲……,所以……识时务为俊杰……门外又有动静,估摸春儿冲好凉出来,计真拉开房门,对春二少粲然一笑,“要不要喝杯茶?”   春儿用毛巾擦着一脑袋又湿又卷的头发,愣怔怔看着计真,然后,一个大大的喷嚏……   坐定到计真宿舍里,春儿面前是一杯热开水,和冷着张脸双目晶莹的漂亮女生小珍珠。   计真一副谈判架势,“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春儿实心实意,“就是想你别生气了。”   计真挑着俏生生的长眉,“怎么个不生气法呢?具体点儿。”   春儿不怎么实心眼的,“就是想和你跟以前一样,聊聊天,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   “我们常常逛街看电影吗?”   “有……常常……”春儿贼眉鼠眼又可爱兮兮地发笑。   这世界如此美好,我们不该太过暴躁,计真忍耐,拍拍膝盖,“行,聊天呢,现在咱们聊过了。吃饭,逛街看电影呢,不如二少你哪天有空找节目来约我,只要您来约,我有空,咱们可以一起嗨皮。不过象这样天天盯着我,在我家门口安营扎寨的勾当,咱能不能停了?”   春儿挠头,“哎,小真,其实你还是有点儿生气?你别这样,要不你真生气的话打我一顿出气行不?”   这厮真是烦毙,不是以为她不敢动手吧?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小珍珠对着春儿的下巴挥出她的小粉拳。   按理说你怀系春男子汉大丈夫,且口口声声要人家女生揍你出气,你老老实实挨一拳就算了吧?没,老实不是春儿的强项,他经验老道,上身朝后挪挪躲开计真的拳头。但又十足配合计真,佯装挨到她重击,扭头歪身倒地,还在地上扭了一大圈,且在嘴里搭上音效,“嘭……哐……嗖……”嗯,不但中拳,还被打飞了,不过他是不死小金刚,被打飞后他还能毫发无伤地从某宇宙黑洞里飞回地球,落在计二小姐面前,“消气没?没消气再来啊……”   来个屁,再来也打不痛他,还被气出内伤,计真咬牙切齿,“怀系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幼稚哎。”   春儿一脸深沉,“人生就是幼稚的。”   计真爆粗口,“去你妈的,我不是女文青。”   春儿胳膊往计真肩膀上一揽,大笑,“我知道你不是,哦,原来我说的废话你全听到还记到……”   到底到底,那点笑意在计真的眼里泄了底,她硬忍着不咧开她的嘴角,象怕碰到脏东西那样小心翼翼,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春儿的手腕,将他的“玉爪”从自己肩头挪开,“二少,天儿晚了,回家睡去,想吃饭逛街看电影咱另约成不?”   “行,行,”二少从善如流,“我一准儿约你,那……咱哥和咱姐的事儿……”   计真干巴溜脆,“免谈。”   “行,行,免谈,跟咱们没关系!”哎,也就是在计真这儿充个嘴硬,面对大哥青他就另张嘴脸。总之,先别招她,慢慢来。   开门送走春儿,计真爬上床,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可是睡不着,闭上眼睛,还是姐姐那淡淡的面孔,淡淡的语气,“你去培训这段时间,我搬去和系青一起住了……”计真泪流满面,象是被爸妈抛弃的小孩儿那样,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得又惨又可怜,姐姐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他们害得爸妈死了,为什么毫无愧疚悔恨?仍然要在一起?   躲不开痴恋的欣慰 2   事业女性,就算哭干眼泪,第二天还是好女一条再上前线。计真忙着查房之时,居然还接到两条约会的短信,怀家兄弟各自有来。   大哥青约她午饭时间在医院附近的海鲜酒楼见。这家海鲜酒楼计真自然记得,当年和春儿吃饭的地方。此约会计真痛快应下,她可并没有真打算就那么把好好一个姐姐拱手相送于怀系青。真奇怪,难道不应该是怀系春约她去那家海鲜酒楼吃饭吗?怎么是怀系青约呢?终究,计真对当初二少爽约不至还是略有耿耿。   二弟春的约会不如大哥青来的具体,但博大宽宏如一个包围圈,“真妹妹,从现在开始,哥需要知道你几时有空与我聊天逛街看电影唱K打桌球等等等等,哥每时每刻听候调遣……”   计真回复,“今晚没空,明晚我要吃宵夜打桌球。”   春儿欣喜鼓舞,“收到。”   中午,计真赴怀系青之约,他在一包厢中相侯,深蓝西装雪白衬衫斜纹领带,徇徇儒雅,安安静静坐那儿,看的计真气不打一出来,这厮明明惯会拐骗良家妇女,偏偏时时刻刻装的人五人六。   见计真,系青按灭正在吸的香烟,起身颔首,替她拉椅子,绅士风度十足。   计真翻眼睛,她不是太欣赏此类行为。象怀系春那种笑起来坏兮兮吊儿郎当的家伙装绅士有如玩笑,怀系青这么整就显得又刻意又做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本能戒备,先发制人,“找我来谈我姐的事儿?”   系青暂不接招,翻开侍应递来的餐牌,“想吃什么?”   计真捧着菜单,随意浏览,明显找碴,“平时和我姐出去吃饭,也让我姐操心点菜吗?所以说,其实你并不清楚怎么照顾到她的饮食周全,哦?”   系青反问,“这么说,平时你和你姐吃饭,都是你帮你姐决定吃什么啰?”   计真肯定,下巴微扬,“我姐一向很依赖我,虽然我们不富裕,但生活上我尽量不让她事事操心。对了,你想吃什么?”计真带着点儿嘲讽揶揄,“我不介意替你拿主意的。”   系青宽厚稳重,并不担心自己的没意见授计真以话柄,“好啊,谢谢。”   计真向来不客气,鲍参翅肚,狠狠点一桌子。继续找碴,“请吃饭收买不了我哦,我不会因此认你做姐夫。”   系青斯斯文文,“我还不至于无聊到这个程度,用请吃饭这么没诚意的方式收买你。”   计真胡搅蛮缠,“连收买我的心都没有,就想把计家的人带走?你觉得你行吗?”她拿起水杯往烟灰缸里倒几滴,浇熄那粒刚才没被系青消灭清爽,仍冒几缕青烟的烟蒂,持续挑剔,“有烟瘾啊?视死如归嘛,不怕长癌?平时烟瘾犯了,也不介意请我姐吸二手烟啰?”   系青解释,“和你姐再在一起后基本上我戒烟了,不过这几天忙工作比较累,抽一支提提神。”喝口水,他语气清淡,却绵里藏针,“和你姐吃饭的话,我不需要靠抽烟提神。”言下之意,计真够无趣,还相当令人费神。稍作反击即罢,系青不想和小姨子做无谓扯皮,话题不再深入,“我约你来不是要谈我和你姐的事情,是为了你和春儿。”   “我和你弟?”计真防御,“我和你家二少之间没什么需要谈的。”   “比如说他曾经在这儿请你吃饭,但没付账就离开,再没回来,自此杳无音讯。”侍应上菜,系青暂停,靠进椅子,闲适地,左腿叠在右腿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不动声色,暗察计真的神色间的跋扈任性被好奇疑虑一点点软化,等侍应出去他替计真布菜,“来,动筷。”又问,“对了,你那次有没有再回来找春儿?”   计真别别扭扭,“没有。”她能说她好几次路过硬忍着没进来吗?   “嗯,我们知道你没回来过,当时春儿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不能提供更多的线索,所以即使我们回来过很多次打听你的消息,都没有结果。”   计真讶异,“你们?回来找过我?为什么?”   “哦?春儿没跟你提过?”系青感慨,这弟弟胡说八道就行,关键处总掉链子。   “提什么?”   “提他那年失约于你并非故意使然,是因为他回去跟我妈拿一笔钱给你,谁知却因涉嫌谋杀,在公司被警察堵住抓走,因为案子重他不能保释,被关押居留。当时,很多证据都对他不利,唯一能证明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就是你。”   计真这时间也忘了和怀家有什么所谓的血海深仇,张口结舌,“涉……涉……涉嫌杀人?那是要掉脑袋的,你那宝贝弟弟胆小如鼠,连血都怕,怎么可能杀人?那他干嘛不来找我去作证?”   系青好整以暇,轻言慢语,“好像有人跟我那胆小如鼠的弟弟说过,她吸毒,而且被抓进局子里刚放出来不久。春儿为了不让吸毒的朋友有麻烦,冒再被抓进局子的风险,宁死不招他朋友是谁,即使他被那个女孩子骗过,钱也被她偷过,即使我们怎么劝怎么逼春儿,即使我们家人急得火烧眉毛,没人吃得下睡得好,春儿就是什么都不说。”瞅着计真脸上表情难以言喻,瞬息万变,系青心情不错,盛碗汤边喝边念,“说实话,春儿从小到大,我们真不知道他晕血,只有你了解他是个怎样的胆小鼠辈,可惜,春儿为了你,连他晕血的证据都不肯明示。”   计真脑子里乱轰轰,一时思维无能,她又逞强逞惯的人,能这么干坐着听系青一个人演讲吗?好半天挣扎出一句,“后来他怎么洗脱嫌疑的?”   “春儿天性乐观,一直说,他没做的事情早晚会查清楚,后来没事当然是因为案子有新进展,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春儿构成谋杀,再后来,我就带春儿出国了。”   计真松口气。   系青继续,“你知道纽约街头那些游民吗?大多都是瘾君子,但跟我在纽约的时候,春儿对他们很尊重很照顾,每年圣诞,还会买礼物去游民聚集的地方看望他们。我不喜欢那些游民,屡劝春儿远离他们,春儿根本不理。我弟从小到大,一向很听我的话,却不惜为此顶撞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计真眼巴巴瞪着系青,等他说出为什么的答案。   这个样子的计真看上去既不强硬,也不倔强,系青发现,计真有着和弟弟相似的眼神,就是可怜巴巴望着你的时候,象只受伤后等着被人搭救的小狗狗,让你没办法拒绝,心生亲近。他忍不住笑,“春儿当然是为了你,很傻的念头,似乎帮助了纽约街头的游民,便能惠及小珍珠。”   计真不应话,低头吃东西,系青敢赌,现在这丫头多数食不甘味。胡乱扒拉几口食物,计二小姐的防御能力又恢复几成,奇道,“这么大事儿你弟怎么从没跟我提过,”她机警凶悍,“喂,你该不是随便编个故事来骗我的吧?”   “我为何要编造一个自己兄弟曾涉嫌杀人的故事给你听?”   “博同情啰,让我相信你是好人。”   真真冥顽不灵,也不知老婆怎么跟她过日子的?!   系青保持他的好耐性,“你信不信我,我都是个好人。这件事情有新闻可查,你也应该记得那件事情发生的时间,那段日子你姐发病入院,差点丢了性命,你不会忘了吧?按照时间去查新闻,很容易的。我约你出来谈,是因为我知道春儿的脾气,他是爱玩爱闹,但他不爱邀功,更不会拿这件事情在你面前显摆,以此标榜他对你有多在乎。我这个弟弟天性宽厚,对自己在乎的人更是万分珍惜,吃多少亏都认……”系青上身向计真那边探探,盯住她的眼睛,加重语气,“小珍珠,你不能屡屡欺侮一个厚道人,我希望你对他好一点。”   没来由地心虚,被怀系青这么一搅和,明明立场坚定,认准怀系春欺骗她有负她的计真,竟真有种她确实欺侮了厚道人的愧疚感,躲开系青的目光,计真无言夹菜,闷头苦吃。   你弱我就强,系青紧锣密鼓地再来,“如果当年我们找到你,你会为春儿做不在场证明吗?   计真毫不迟疑,“当然会!”   “别答应的太快,”系青笃悠悠,“想清楚哦,就算知道我们的身份,我和你姐的关系,你仍然愿意做春儿的不在场证明吗?”   计真眉头一拧,“我就说你这人虚伪卑鄙,你把我当什么?就算我讨厌死你,但一码归一码,我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刻意冤枉你弟杀人吧?”   “你也知道一码归一码?”系青用心良苦,“那你也应该知道,你和春儿之间不该被我和你姐影响,你和你姐之间的姐妹之情不该被其他影响,我和你姐是一回事,你和春儿是一回事儿,你和你姐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所以,你又何必对计然说狠话呢?   计真翻眼睛,江湖险,人心恶,这都能被他绕进来掰扯。   系青还总有的掰扯,被计真找的那些碴都被他掰回来,“你知道你姐的身体状况,只要有合适的心脏,她就等着做手术了,何必在做手术之前再有什么差池,说些绝情的话刺激她,对她有何好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是医生也知道,就像我知道我绝不会给别人吸二手烟那么简单,你怎么明知故犯呢?说起来,你姐跟你这样的医生生活在一起,倒令人不是太放心呢。再者,其实是不是真能找到合适的心脏也难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以你姐的状况,怕也是来日无多。”念及此节,系青黯然,“不过我想,无论她能活多久,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多得到些快乐,这是你我的责任,你认为呢?”   这兄弟两个夸夸其谈的本事倒都是一级棒,计真被刚才春儿的故事搅得很混乱,又被怀系青这段在她看,完全属于歪理邪说的论调气得眼冒金星。而且她发现,怀系青根本就是个颇具侵略性的人物,与他表面的温良儒雅差别甚大,就像春儿的温柔敦厚与他表面的嬉笑赖皮一样南辕北辙,这对兄弟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横系青一眼,计真不示弱,“你的意思是说我姐很喜欢你?乐意跟你生活在一起?那是因为她被你蒙蔽,以为你是个好人。问题在于你哪儿点象好人?根本就是个奸诈之徒,斯文败类!”   系青不计较,耸肩,“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你姐对我很好。”   计真赌气诅咒,“她不会永远被你骗!”   系青不吭声,严格来说,有件事儿,他们兄弟是在刻意期瞒她们姐妹,但他不能现在摊牌,绝对不可以!保持好脸上自然轻松的表情,系青说,“不是只有我会骗人啊,象以前我弟弟生日,你和春儿之间那笔交易,你姐多数不知道。”   计真瞪大眼睛,卡住,这该死的家伙不是想把这件事情兜给姐姐听吧?   系青看穿计真的心思,“我不会拿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烦你姐,不过我希望你对你姐好一点。肯好好照顾你姐的人,我一定尽力关照。”侍应进来恭恭敬敬给系青奉上外带,“您要的一打鲍鱼。”系青接过,签账单,跟计真临别赠言,“放心,我知道鲍鱼吃多了不消化,我不会让你姐吃太多的。喏,平时出去吃饭,我让你姐操心点菜,也不是不注意她的饮食,是要让她享受自己选择的人生乐趣。你知道你姐一向体贴,为了迁就身边人的控制欲,或者觉得自己是个病人,对家人有歉疚感,她最会委屈自己……好了,小真,你慢慢吃,我赶着回去给计然送午饭。”系青潇潇洒洒,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转来给被他一番话,噎得脸红脖子粗的计真道,“忘记告诉你,我刚给你姐办好护照,过两天我会带她出门旅行,等我们旅行回来,你要记得过来看看她,陪她好好吃顿饭,她一直很记挂你的。”   先威胁……再打压……之后还有要求……他什么人啊……就这德行还要当我姐夫?!老姐真无眼!   计真瞪着一桌子好汤好菜,迟疑,这饭,是吃还是不吃?得吃,被那厮气一顿,再饿一顿,她亏不亏?计真稳稳神,索性据案大嚼,边吃边合计,她还是得想辙把姐姐劝回来为好,怀系青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满肚子坏水的混蛋。   可万一真把怀系青惹毛了,他再把当年她和春儿那桩买卖说出去,对姐姐伤害也很大吧。其实想想怀系青是有道理的,无论姐姐能不能换到合适的心脏,她都不该气急之下说狠话伤她的心。而且,可能姐姐跟怀系青在一起确实开心……计真烦恼,她就是没办法想象,跟那种奸人一起生活能开心到哪儿去?就怀系青那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的嘴脸,跟他过相处有什么乐子?他能象春儿似的,整个孟姜女哭倒反射弧那种小幽默逗人高兴?他能玩儿原子小金刚被拍去外太空又飞回地球的可爱效果?   或者姐姐和怀系青走文艺男女青年的路子?不可控制,计真脑海中自动上演一双旷世痴男怨女对诗的画面,“举头望他妈的明月,低头思狗 日的故乡……”   噗……食物从计真嘴里喷出来,她不是刻意要笑,尤其被怀系青激得七窍冒烟之后,可她实在忍不住……难道她的反射弧确实太长,现在在笑昨天那一段?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1   回家的春儿面对爸妈的盘问自有回应,“没忙啥……就一老同学的爷爷病重,找我帮忙……一直在医院呢……女人?母上大人您想多了,你儿子几时需要为女人这么呕心沥血?当然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随便对付过去,春儿没忘记大哥青那一笔,抽空去父皇那儿探探口风。觑着老父在跑步机上做运动,春儿还不放心,目光四下瞄,确定周边无闲人才踱到老父跟前,鬼头鬼脑的样儿落怀建军眼里,遭叱,“瞅瞅你那德行,回家也没个正形,又怎么了?”   “没……”春儿谄媚,“爹您真是日益矍铄。”   怀建军似笑非笑,“有话快说,别整没用的。”   春儿小声,“妈最近没什么吧?”   父皇问,“哪儿方面?”   当然大哥青那方面……但不好讲太直白……春儿措辞艰难,“呃……就……”   不愧是父皇,老辣老辣的,“你妈颠三倒四,平均每天跟我做六十次分析报告,八十次次风险评估,爸快听出耳茧了,现在回家见你妈简直是负担。”怀建军调慢速,从跑步机上下来,擦汗,“喏,春儿,如果你是为着你哥的事儿来问老爸意见,爸目前还没想清楚,很为难。”   啊,果然已经在合计了……春儿凑近父皇一点儿,“妈除了分析和评估,有没有计划和行动?”   怀建军喃喃,“计划和行动?”他苦笑,意味深长,“春儿,你和你哥今年都三十的人了,不再是十七八的毛头小子。知道爸和妈什么岁数了吗?我们花甲年纪,差不多该退休,在儿女问题上,我们老人常常处于弱势,无能为力,你明白吗?”   无能为力?春儿傻眼,难以置信,这世上有怀建军和常蓝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他死性不改,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仍在,“哎,爹啊,你就花甲了?你和我娘明明逆生长。”   “兔崽子。”怀建军伸手拧春儿的面孔,犹如他仍是拽着他衣角的六七岁孩童,可事实上,这个儿子如今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精力旺盛,就算晚餐吃掉一整只蹄髈,也不担心血压血脂血糖和心脏,出去跳舞K歌蹦跶一夜,早上起来不会眼袋大面孔肿脑仁生痛……“春儿,你可以长大了。”怀建军笑笑,“晚上早点儿睡,别又打电动打整宿。”   就这样?完了?春儿站在被泳池的波光映得恍如水晶宫的健身房,呆若木鸡,什么状况?他明明已经长大好多年,都快变老的人了好吗?瞧瞧他爹的词汇,不是“已经”,不是“应该”,居然下命令似的,说他“可以”长大了?老天……春儿握拳捶额,他只是想知道母上大人对大哥和计然这桩“案子”的计划而已,给个痛快不行吗?   调查无果,再说春儿也好累,暂作罢,苦睡一夜,翌日早起先约好计真,再回公司见兄长,预备尽点儿兄弟情谊,与之筹谋一番。谁知兄长铁面无私,“回来了?计划书在你桌上,抓紧时间看完,下午开会。”   春儿挤眉弄眼,“哥,我有事儿找你说。”   “公事私事?”   春儿斩钉截铁,“私事!咱对公事没热情。”   青儿想想,“中我有约,晚饭我有约,上午很忙,下午开会。晚饭后吧。”   春儿没好气,“晚饭后我没空!”   “明天。”   春儿意见多多,“你能不能先别忙?”   “不行,我得把手边事情处理完,过两天去纽约谈个代理权,”青儿抬眼看春儿,颇志得意满状,“我带计然一起去。”   老哥脸上那灿灿生光的笑容,春儿已久未曾见……所以……要现在告诉他,计然那复杂的过去吗……先算了,等他们旅行回来的吧。春儿回应给青儿完美笑容,“那真好,预祝你玩儿的高兴。呃……私事……等你回来再聊。”   青儿点点头,“谢谢,对了,我不在,你能不能将你对私事的热情分点儿给公事?”   春儿呲牙咧嘴,“尽量,尽量。”   是想尽量好好干活的,不过春儿不太坐得住,按他对他家母上的了解,既然已跟父皇又分析又评估的,怎么可能没行动呢?二少不想节外生枝,倒不是说单纯为了哥哥和计然,主要是计真这儿,他这次勉强蒙混过去,费九牛二虎之力,下次他还会如此好运吗?怕要九死一生吧?不不不,他担心自己没命折腾。所以,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他得再去探探。把他哥给他的工作往案上一丢,春儿直奔常蓝办公室那一层,不找妈,他找陈嫣。   进门儿,先眉花眼笑送上一罐糖果,够嗲够麻,“美女……嫣儿……二哥来看你……”   陈嫣粉面薄怒,“哟,还知道来看我啊?别介,咱受不起。”话这么说,一颗心可全吊春儿那儿。   故意的,不接那罐糖果,踩着高跟鞋,扭着小蛮腰,走来走去,去复印,去茶水间倒水……享受春儿一路屁颠屁颠跟着给予的甜言蜜语,“头发新做的?好看。耳环款式过时了,哪天二哥陪你逛街买副流行的,哎哟,裙子颜色这个俏,配你刚刚好,瞧把你衬的这个嫩,眼光不俗……”知道他满嘴吐的字儿没一个正经的,甚至知道他未必真心,但如鬼附身般,就爱他这没正经的浮夸轻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最后坐定下来,抱着那罐糖果,撒娇般嗔怨,“瞧你啰嗦劲儿的,有完没完啊,什么事儿?”指望着他的邀请,去喝酒,去吃饭,去跳舞看电影,她都乐意……   身边的大个子俯下身,嘴凑到女孩儿耳朵边,“美人儿,帮二哥个忙……”二少唇齿间温热的口香糖气息混着古龙水味道,清清浅浅,却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攻击陈嫣的感知系统,她的心跳似乎排山倒海,又一瞬零落如泥……春儿对此浑然不觉,自顾自道,“问你,我妈,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不对劲儿没?要不,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没?”   原来是……陈嫣好失望,随即又振奋精神,春儿这是信得着她,拿她当自己人才来问,而且,确实有个不对劲儿,让她想起来就胆战心惊,即时言无不尽,“有啊,你知道吗?前段时间郭记的那个老郭,上来见你妈,还密谈挺长时间的。”   郭记?春儿侧过脸,盯着陈嫣,与她的面孔近在咫尺。绝对暧昧的姿势,但春儿眼里确无半丝暧昧的清明,“郭记的老郭?专门查人隐私,盯梢的那个?”   陈嫣对着靠在她鼻端前的那张俊脸……几欲崩溃,她强充镇定,“嗯,是那家。”   “不是说老郭上次查志康建材老板太太逛鸭店的事儿,还被人打了吗?他不要命了?没收山?”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陈嫣小声嘀咕。   “知道不知道我妈在查什么……”   “查你爸!”陈嫣神色一正,“你爸啦,根本没把你妈放眼里嘛,那个空姐上门来找你爸两三回,全公司都知道,你妈肯定会找郭记去查。”   春儿眉毛扬老高,不是吧,居然出这么档子事儿?查老爸,比查计然更恐怖,“喂,你确定我妈查的是我爸?有证据?”   “这也要证据?你家还有什么需要郭记去查的?”陈嫣给春儿一个你很蠢的表情。   春儿这会儿哪还有功夫计较自己蠢不蠢?急问,“那我哥呢?没……”春儿不能直接说出计然来,拐弯儿问,“没啥动静?”   “你也知道你哥那人啦,就算真有什么动静谁看得出来?每天不就还是老样子,工作勤力,待谁都客气。”陈嫣手掌托下巴,挺憧憬的,“不过……他是在和计然交往吧?有人看见他和一个瘦瘦小小,清清秀秀的女人逛街吃饭,大家都在猜跟你哥交往的女生是谁,但他们还不知道你哥是和初恋在一起哦。”陈嫣很陶醉,“哦,我真的羡慕死计然。”   看起来,大部分人只是知道大哥青在泡妞,但对那个妞儿的底细暂时没弄清楚,因为,很明显老爸和空姐的桃色新闻,比怀系青的“艳福”更吸引眼球。可是,老爸和老哥的事情如今一起暴露,母上居然这么沉得住气没发飙……这说明……要么没事,要么就大变故……春儿光顾着琢磨,一时间也没动作,哈着腰和陈嫣脸贴脸,挤在办公桌前……紧跟着屁股被人撞一下,他毫无防备,没承住力,往陈嫣那方向一歪,嘴唇堪堪压在陈嫣脸颊,结结实实一记香吻。春儿倒没什么,有时他兴致来了,也会香香嫣儿的面孔。   陈嫣却是面红耳赤,大庭广众之下,羞得脖子都染了胭脂似的。   无缘无故尊臀遇袭,春儿没好气儿,“敢撞老子?活腻了?”回身,正见他家母后穿着身枣红套装,身段姣好,光彩照人,在那儿笑 ,“你是老子,妈是谁?老子的老娘?”   他家母后从来都这么幽默,精神爽利,不拿腔拿调说春儿听不懂的话,主要是,春儿知道妈真的爱他们兄弟,妈妈也很爱爸爸,可爸爸那儿的小蜜,哥哥那儿的计然,还有他这儿的计真,好像每个人都跟妈过不去似的,他们都是妈最亲的人……春儿脸上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不自觉对常蓝张开双臂,贼煽情地,“妈,我爱你。”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2   常蓝舒舒服服跟春儿来个拥抱,特满足,“儿子,这次你又看中哪辆跑车?新款宾利?”   啊?跑车?这回可不是为了江湖救急啊……春儿硬生生中断他的多愁善,不成,得要跑车,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煽情行为,和刚刚跟陈嫣这一通状似密谋的嘀嘀咕咕?当下满面堆欢,“妈,全世界最解我的人就是你,中午一起吃饭……”   穷一顿午饭辰光,春儿也没从妈那儿看出啥不正常,常蓝妈妈仍是言语玲珑,明敏通透的母上大人。他倒是看出来妈妈很有点把他和陈嫣送做堆儿的念头,好几次,被拉来一起陪吃饭的陈嫣,被常蓝略具侵略性的试探给骚扰到很不好意思。春儿照例打个哈哈混过去了事,已经认识这么多年,要有什么早就有了,用拖到现在吗?正事儿要紧……   正事儿……下午开会,他全无准备,由主要人物改为列席旁听,会后被大哥青念,“喂,我跟你说了过段日子我不在,要你用用功嘛,你这么不上心,我到哪儿能安生,啊?你这是逼我管你叫老大呢吧?”   春儿没正经,“你我出生前后也就差一丝丝,谁当老大没所谓啦……”他现在顾不上其他,试想若母上和父皇闹翻,以母上那不依不饶的个性,非分家不可,届时,搞不好这间公司都得闹地震……春儿照例鬼头鬼脑目光四处瞄瞄,把青儿一拖拎到到自己办公室,“老大老大,爸的那个绯闻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该怎么办?”   “爸和他的红颜知己?”系青显得颇轻松,更新春儿的信息库,“哦,你放心,我打听过,爸和那个女人已经分手有段日子,这几次接触是为工作。她已经不当空姐,开一家厂子专做来料加工,爸之前在她的厂里有股份,有时候,那女人大事儿上拿不定主意,爸又没时间过去,她就来商量一下。”   “已经分了?啥时候的新闻?我都没收到。”春儿挠头,“哥,你以为爸和她没来往就没事吗?这样明目张胆找上来,全公司盯着,又有那么多风言风语,妈还是会怀疑的。”   系青解释,“爸参股数目虽然不大,但妈肯定晓得,你了解,爸要投资出钱一定会和妈报备。再说,我就是怕妈想多,已经找机会给妈打过预防针,让妈不要理会那些闲言闲语,免得误伤夫妻情分,因为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经济上,或是事业上,爸都离不开妈,妈对爸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你……”春儿手指点着系青,噗嗤乐出来,“真够麻。你确定你这么说,妈就会信?爸和那空姐来往可不是一年两年。”   系青神情有些纠结,“春儿,你要明白,这不在于我说什么妈就信,而是因为妈一直信爸,他们一起并肩奋斗才攒下如今这份基业,妈有那种自信。只要她相信自己对爸来说是无可替代的,我说的话就管用。”   “可妈找了老郭……就是专门查人隐私的那个老郭。”春儿焦虑,“大哥啊,妈肯定要查什么,如果不是爸的事情,那就是你的事情?”   系青愕然,“我的事情?我哪件事情需要妈用老郭那种人来查?”   “计然啰。”春儿把从陈嫣那里打听到的转述给系青,“我本来以为妈是偷偷查爸,吓得魂儿都没了。要是查计然的话就还好,你铁了心不计较估计妈和爸也没辙。”   即使春儿的话里隐约露出口风,但系青对计然几乎深信不疑,“我计较什么?小然的寡妇身份?”他阴着脸,两道浓眉深锁,“再说找人私下查,无论是查爸还是查计然,都不太好。商场如战场,有时用非常手段是没办法,但我很讨厌对自家人也这样。”   春儿扶额,“拜托啊哥,这不是手段能不能讨你老大喜欢的问题,而是……“春儿在屋里绕两圈,“要不这么办吧,我找人去接洽老郭,看他有没有把查到的资料给妈,要是还没给妈,那我干脆先买回来,再做份假情报让老郭给妈送去。”   系青快速接口,“老郭这种人一定会拿这件事情不断要挟于你,让你拿钱给他,到时候你想甩掉这烫手山芋,得花多大代价?很难善后的。该知道的事情,妈也会通过其他渠道知道,我们何必搞那么多没必要的事情?”   “也是……”春儿双手叉腰,屋当间站着,“那你说,怎么办?”   系青靠桌站住,一份文件在手里轻轻拍着,抿嘴沉吟……怎么办?当然要先弄清楚妈手里握的是什么牌……蓦地想到某日早上,计然拿着手机发短信时候的古怪,难道妈查到过什么?而且背着他找过计然?可是如果妈找过计然,这么大的事情,计然没理由瞒着他……好吧,他来处理。系青交代老弟,“这样,无论关于哪方面,你都想办法弄清楚,妈现在掌握些什么资料。我本来也想在去纽约前跟爸谈一下,所以晚上我约了爸吃饭,晚上我和爸商量后再做打算吧。”   难怪不急,胸有成竹,春儿大眼活泼泼地转,“原来你是打算联合老爸,演一出围魏救赵啊。“   系青一贯纯良无辜,“又不是在打仗,别说那么夸张,就是陪爸聊聊天。”   春儿乐,摇头,可还有不放心,“哥,也就是个代理权,不如找别人去纽约吧,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   系青拒绝,“我想带计然出去走走,让她多高兴点儿。”   春儿翻眼睛,实在受不了足下您的样子。   指指春儿桌案上乱糟糟堆放的文件,系青苦口婆心,“除了私事之外,我也拜托你,好好工作,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盯着妈,有状况赶紧联系我。春儿,她们姐妹现在是我们兄弟的责任,你懂的。”   “我懂。”压力好大,春儿略示颓态,不过立马又精神回来,咦?怎么老哥没再念兔子不吃窝边草,阻挠他追计真?莫非,他的精诚以至虽然没感动到小真,先把大哥青感动了?春儿手指摸摸唇角,笑得诡异莫名,随即后脖根挨大哥一记,系青瞪眼,“还笑!干活啊!”   系青和建军爸爸在会所享用的晚饭,基本上没在吃,都是在聊。系青当然把和春儿的谈话内容悉数告知,而怀建军只是摇头,“你妈应该还不知道我的事情,不然以你妈的性格,她绝不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至于你和计然,她如果有什么动作,也没理由瞒我。计然呢?没跟你提过什么?”   系青摇头,他说不上来,计然是没提过什么,但她明显不对劲儿。“爸,”系青谦恭诚恳,开诚布公,“我会和计然结婚,您支持我吗?”   “是不是爸不支持,你就不结婚?”   系青沉默,但他的表情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   怀建军真情告知,“昨天晚上,你那个宝贝弟弟为了你的事情,也来探爸的口风,我想,你们的心思都一样吧,想爸站在你们一边。好像董事局开会,得到的支持率高,就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系青继续沉默,表情回答yes。   “说真的,爸不想支持你。”怀建军拿餐巾擦擦嘴,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青儿。   这个儿子和春儿一样,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精力旺盛,甚至,比他坚定,比他执着,比他想的多想的远,也比他更重情。他的青儿,或者不会在知天命之年过后,才晓得审视这个世界审视自身,来一次糊里糊涂的外遇,狼狈地踟蹰红尘……“哪个当家长的,都希望儿女活的好……所谓的好,就是,那种世俗认可的标准,娶妻生子,妻贤子孝,岁月安稳。爸和你妈想你们哥儿两个正正经经成家立业,想了不是一天两天呢。青儿,你和你弟弟,大概常常忘记爸和妈的年纪吧?忘了我们已经六十岁的人。爸去参加老战友的聚会,很多老战友已经抱着孙子孙女出来显摆他们的天伦之乐,爸这方面输人一大截……”   系青嗫嗫,叫一声,“爸……”他有愧疚,真的,他和弟弟的确常常忘记爸妈的年纪。可这好像不能怪他们,自家爸妈保养得当,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   “爸也有些老战友,已经过世了,或者癌症,或者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不过,这也都正常,说起来这把年纪辞世,虽非高寿,但不是提前退场,也算寿终正寝。可是青儿,六十岁的人驾鹤西游,自有孙男第女热热闹闹送行,这没什么,而你娶计然,那是要我们白头人悲悲切切送黑头人,我们这当父母的,是什么心情?你考虑过吗?你对计然,十多年来也未曾忘情,这一点,我和你妈不是不感动,可让我们屡屡迟疑的,也是在这儿。退一万步说,她死后,我们要给你淡忘伤痛的缓冲机会,想你另行再娶,只怕须废些时日,而日后你再娶,青儿,你的身份是鳏夫,择偶的条件,与你现在的条件,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番波折下来,我和你妈想含饴弄孙的愿望,在你这儿要几时方能实现?”怀建军语重心长,“青儿,本质上,我和你妈反对你和计然,与十多年前的理由,并无不同。”   系青无言以对,老父所指,句句属实。对计然,他怀系青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对父母,难道他就没有责任?   ---------------------------------------------------   现在现在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3   稍沉吟,怀家家长又问,“对了,你妈说,你和春儿好像见过李师傅,想必,计然父母的事情,你已知道?”   系青承认已知,暗自嗟叹,好似飞不出如来掌的孙悟空,他们兄弟的日常生活,仿佛没一桩能瞒过爹娘。   怀建军道,“不论计然的健康状况,只说她对我们,是不是全不介意?日后相处,能否融洽?青儿,这些你该不是全无考量?”   “我当然考虑过,但我觉得,只要真心相待,什么都能化解。”对着老爸的目光,系青也觉得这样的答复实在是……“确实,我的想法太理想化,我知道问题很多,可是……爸,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我这点心愿,与从前比,也没有不同。”   怀建军笑,沧桑深沉,“我了解,就算不利因素有千百个,但有个结果一直想得到,什么都拦不住。”怀建军叹口长气,“青儿,你现在是大人,不是以前十七八的毛头小子,而我和你妈已经老了。我昨天和春儿也这么讲,老人在儿女的问题上,向来弱势。你们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我们不能拿我们的经验去干预,毕竟,我们的经验与这个时代有差距。我相信,你要和谁结婚,只是来通知我,而不是征求我们的同意。”   “没有,爸。”系青语气轻柔温顺,“无论现在是什么时代,你和妈给我们的教导都很宝贵,我和春儿受益良多。我要结婚,如果能得到你和妈的祝福,我和小然都会很快乐。爸……”系青几乎带着哀恳,“没有哪对要结婚的孩子,不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你知道,小然的爸妈,已经不在了。”系青鼓足勇气,“计然父母的事情上,我们有责任,有机会照顾到计然的后半生,我觉得这是我赎罪的机会。”   怀建军神色略有冷峻,“可对爸和妈来说,我们希望你的婚姻幸福,纯粹,不要这么艰难,不需要赎罪,我和你妈做错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承担。”   系青惊讶,长久以来,他没和父母正面谈到过年少往事,他不知道爸爸认为,他们家长是有错的?!   系青的讶异怀建军看在眼里,他点点头,“是,那件事,我们有错,虽然出发点是为着你好。”怀建军正式道歉,“对不起,青儿,身为父母,也会有错,我们不总是对的,可惜,爸知道的太晚了。”   系青眼圈泛红,“我知道,在以前就知道。”他感慨万千,学爸爸那样,手肘撑在桌子上,“想不到,真有这样一天,说这句话。爸,我出国前,奶奶告诉过我,大人也有做错事儿的时候,总有一天,大人们会弄明白,他们错了。奶奶说,我会有机会,跟你们表示,我知道,知道你们也会出错,比你们更早知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知道。”   “奶奶还说过什么?“怀建军凑近系青一点,就像大儿子小时候,跟他说悄悄话那样问。   “奶奶还说,等我长大了,有本事了,天涯海角,也不过一步两步的事儿,我总会找到我想要的。”   “看,都被你奶奶说着,”怀建军和儿子一样,感慨万千,他伸手掌拍拍青儿的头,有如青儿还是七八岁的样子,“爸很羡慕你,有和奶奶谈心事的机会,爸现在想和自己的妈唠嗑说点儿心事,已经不可能。”   系青耷拉下脑袋,默然不语,硬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他此时才真正了解到一点,子欲养而亲不在是种怎样的遗憾。其实,为人儿女,没理由让父母失望,他更没理由,不和家人谈心事。时间,对计然来说是有限的,但是,对父母来说,也一样弥足珍贵。他试着放开怀抱,和爸爸谈谈自己的女人,“爸,计然是个好女孩儿。我喜欢她,想和她结婚,不是为着赎罪……”   怀建军截断儿子的话,“我猜你会告诉我,你和她在一起有多幸福,你会告诉我她有多好,善良,温柔,坚强,纯洁。你很喜欢她,她对你笑一笑,你就无处可逃,可能,你们是宿世的缘分,上辈子你欠了她的。”怀建军偏头,“爸是过来人,爸懂。”   “即使是这样,您还是反对我们?”   “因为,我和你妈看到的,都是你的不幸。在我们眼中,你在不幸里耗费光阴,却还要笑着告诉我们你是快乐的,幸福的,说你喜欢的人有多好。青儿,爸和妈没别的意思,就是心疼你。”   “爸……”系青拖着长音,有一点点哀恳,“爱屋及乌,你也可以试着心疼计然,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她受过很多很多苦,才能活到现在,她真的很好很好,她……”   “你们年轻人总说,喜欢一个人是没理由的,”怀建军半真半假,“不过爸是老辈人,不做没理由的事儿,你讲个喜欢计然的理由给爸听听,你的理由爸能接受,爸就支持你。”   这场面有点象争取一个任性无赖的合作伙伴,对方说,你喝光一瓶伏特加,我就答应你的条件……很明显,喝光一瓶伏特加比现在容易很多……   系青看着老父,脑子里自动回放前些天计然跟妹妹闹翻时候,计真暴怒,“这些年跟你一起熬过来的人是我。”   计然心平气和,却毅然决然挽着他的胳膊,“今后是他!”那一刻的计然,是勇敢的预备和他怀系青共度一生的女人,千山红尘,誓言相守。   系青也想起少年时候在学校旁的怀家小行宫,给他刷球鞋的计然对他说,“我以为我是可以和你分担生活的人。”计然那时候还说,“以前,我也觉得我不行,我的人生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可最近我在想,或者我行呢?我也能活得不像个大麻烦,不必成为别人的负担,我也能活到七十岁,孝顺爸妈照顾妹妹,可以和你分担什么,试着做一些事情……”那时候计然的面孔,嘴角上扬,眼眸清亮,含着羞涩,且柔且纯,象朵半开的玫瑰……   如果一定要找喜欢计然的理由,那应该有很多,但屡屡令系青心折的,是计然屡屡在无望和软弱中,挣扎出的那一点点渺茫的力量……好半晌,他向爸爸给出那个理由,“我喜欢……她那颗想拼命活下去的心脏!”   计然的心脏?还有比计然那颗“肇事”的心脏更糟糕的理由吗?怀建军忍不住呲牙咧嘴,狠狠呼气,捡起刀叉,“吃东西。”   系青不安,“爸?!”   “你哪天登记领证爸不管,但举行仪式办酒,要跟家里商量选个好日子。我怀建军娶儿媳妇,总不能随随便便。来,快吃吧,菜全冷掉了。”是的,计然的心脏很糟糕,可世事常常如此,在最糟糕的地方,被毁灭的最彻底的地方,才看得到希望和力量。儿子给的理由,怀建军喜欢。   竟然……就说服老爸了?!系青几乎不适应这落差,磕磕绊绊的,“可,可,可是,妈那边,找了老郭……”   “她找谁都不要紧,青儿,只要你和计然够坚定,手牵在一块儿,我们能怎样呢?”怀建军开玩笑,“难道你妈还能找江湖杀手吗?”   系青欣喜欲狂,语无伦次了都,“哦,我妈一向遵纪守法,是良民。”   怀建军支招,“不是要去纽约吗?走之前跟你妈聊聊,讲点好听的求求她,你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妈私下里很为你十多年来的专情骄傲,她觉得你不愧是她儿子。”怀建军安抚,“放心,你出门旅行期间,爸会慢慢劝你妈。”   “谢谢爸。”系青开心,笑得满脸都是动人阳光,持着刀叉,却无动作,胸口涨满了幸福感。他本是内敛持重之人,惯不会春儿那种奔放姿态,满嘴甜言蜜语夸张词汇,欲对老父表示一下他的感激,谁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辞穷,憋半天,还是那三个字,“谢谢爸!”倒是意简言骇,情真意切。这傻小子……怀建军被搞得鼻头发酸,掩饰着,“行了,快吃吧。”   兴奋中的系青志不在食物,再说,有个问题,也实在好奇很久,当然打算趁此机会,一并了结,“爸,我能不能知道,你和你的红颜知己是怎么回事儿?”   怀建军意外儿子有此一问……再者,红颜知己?流言蜚语已经荒谬到这地步?   系青自有道理,“未雨绸缪,哪天真相暴露,妈和你生气,我知道来龙去脉,也好为你说话。”   怀建军的神情似乎在说,儿子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你妈若为此与爸生气,谁说好话都没用。”他没办法跟系青讲那来龙去脉,尤其,故事的开头,源自于青儿一句无心之语,只怕青儿,都忘记那年纽约机场是怎么送别他老父的……还是换个话题吧,怀建军声音温和亲厚,“对了,青儿,你还恨不恨爸妈?那时候,软禁你,不告诉你计然的下落,还骗你说计然死了这些……”   “爸,都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以前是恨过,现在不。”系青的笑容,在餐厅迷离的橘色光线下,熠熠生光,“我找到计然,真的很知足了。”   爱之初体验   系青和老父解决问题的时间,春儿和计真也正“把酒言欢”。   事实上春儿今晚不怎么欢,自打接计真出来,二小姐就什么都无可不可的消极态度,计真说了,“你二少钱多人多,权大势大,想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你要聊天我陪了,你要吃饭玩桌球我跟了,什么都照您意思来,我没骂人没生气没意见,现在连我笑几次你都管?喂,你是不是连我怎么呼吸都要控制?”   春儿恍然大悟,“噢噢噢,原来你答应我出来是缓兵之计,为了把我从医院支走,你根本就没想原谅我是吧?”春儿愁眉苦脸,“小真,到底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计真给春儿一个让他几乎想死的答案,“你把我姐从你哥那儿整回来我就原谅你。”她说这话的时候,好似嘴角露出两只獠牙般邪恶,“解铃还须系铃人。”   春儿哀嚎,“哎哟哎哟哎哟……我把你姐整回给你,不原谅我的就是我哥,你讲点儿理行不行啊女王?”   计真无情,“你哥关我屁事?我只要我姐回来。”说起怀系青计真更怒发冲冠,“别跟我提你哥,老娘与他不共戴天,你哥中午来找我……”计真口条便利,雨打骤荷般噼里啪啦,把怀系青中午怎么欺侮她那一段详尽述来,越讲越激动,挥着手,“什么叫我控制欲强?好像我为我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高兴似的,好像我姐跟我在一起是受苦遭罪,委曲求全忍辱偷生,他妈的你哥……”本来走在前面的计真转过身,正好对上春儿那双澄澄净净写满关切的眼睛,卡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突然怒火消一半,没办法气个痛快淋漓圆满无缺……情绪就是这样,你若不能一蹴而就,大概只好半途而废。计真跺脚收声,站在桥上吹风,懒得再理春儿。   春儿懊恼透,你说这大哥青咋净添乱呢?但他还是会为哥说话,“我哥是为了和你姐的事上火嘛,他想结婚想疯了,情急乱讲,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其实我哥那人没什么,就是有时候讲话绕很多弯儿,容易惹人误会。而且,我哥真的把你当自家人看的,他以前还不让我追你,怕我对你不认真伤害到你,告诫我,不是怀着和你结婚的目的,就别招惹你……”对啊,春儿寻思,大哥对计真很看重很在乎,哪至于为着打击计真专门约她出来?奇道,“我哥就和你说这些?没别的?”   “没……”计真也心乱,尤其,听春儿讲,怀系青曾经不让春儿招惹她那一节,话说,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被春儿招惹到了,“没……你哥不是为他和我姐的事情来找我。”   “那为啥?”   计真出于某种心虚气短,特特瞒了春儿为了顾及当年小珍珠的平安,死活不找她出去做时间证人那段,其余倒很坦白,“你哥说,我和你是一码,我和我姐是一码,我姐和他是另一码,互相之间不要有影响,你觉得这可能吗?根本天方夜谭!”   就知道哥向着自己,呵呵……“同意,”春儿手掌伸出,像是一种习惯,计真自然也伸出手掌与之互击一记,不过这次,计真的手没收回来,一只纤纤红酥手,随即被春儿握在掌心,“我同意你,确实没办法一码归一码,咱姐和咱哥能成,我们两个估摸也能成,咱哥咱姐不成,我们两个可能也够呛。”   “别总咱哥咱姐,”二小姐纠正,“我姐!你哥!而且他们成不成跟你我都没关系。喂,你放手……”计真努力把手从春儿掌中挣出来,不成功。   春儿不理计真的挣扎,顺势揽住她,安抚,“嘘,安静会儿,我说你先别赌气行不?你我都痛快人,你给句真话,你对我是不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计真嘴硬,“我他妈恨不得把你们姓怀的抽筋扒皮炖汤吃肉,有个屁意思?”   系春正正经经忧郁状,将他的烦恼长篇大论给二小姐听,满嘴跑火车地款款情深,“水深火热啊妹子,就算咱不管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火,就算咱不介意人民币汇率稳定不稳定,就算咱不关心这儿震了那儿旱了天灾人祸没个消停,可咱们身边的人咱不能不关心是不?   小真,就像你说的,我妈不会同意咱哥咱姐在一起,我妈也未必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你知道不?我妈很强势很爱耍个性,得理不饶人那是肯定的,长项是没理也搅出三分理。妹子,我妈知道咱哥咱姐要结婚,不会天下太平,而我爸,要人命啰……我爸这几年背着我妈偷偷养个小蜜,传说呢……我爸现在是和小蜜分了,但我妈只要知道这件事,说家无宁日那是小意思,我怕会闹到要离婚。我爸我妈是我们家的两根顶梁柱,他们一旦分成我爸家和我妈家,只怕公司也要有大变动,公司上下几千号人呢,你说……”   春儿大眼长睫浓眉毛皱成一团,那个无辜委婉,楚楚动人,他握着计真的手放在胸口,哀怨凄凉到差点就月朦胧鸟朦胧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希望咱哥咱姐能幸福,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特好,被你损被你骂都开心,虽然我也老大不小,应该处变不惊,可我还是一点都不乐意我爸妈离婚,想起他们会离我就难受,我想我家还像以前,我啥时候回去,爸妈都在都疼我,宝贝儿,我愁得简直想嗑药了你懂不懂?”   姓怀的老爹这么轻狂?还包二奶?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说怀系春这厮也演的也太他奶奶的夸张了吧?不过……不过……计真再没把自己的手从春儿掌中抽出来,她甚至还有种想拥抱这赖皮小子的冲动,当然,冲动是魔鬼,计大夫是有理智的,这要主动抱他不美死丫的?她瞪春儿,“这才多大点儿事儿,你唧唧歪歪闹心不闹心?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你吃喝不缺身大力不亏的,能被这点事儿难住?白长这么大个儿,废物点心……还嗑药?”想到这儿,计真猛记起怀系青说起过,春儿对纽约街头吸毒的游民充满同情,立时义正词严,“怀系春我告诉你,你敢给我嗑药试试看?看我还理不理你?”   春儿巧舌如簧,“对,解决问题是关键,你帮我想个辙,咱哥咱姐的事儿咋办?他们想在一起,我们没理由不成全,老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我把你姐给整回你那儿去,我们会招报应的,你也不想以后我和你生个孩子没□……”   计真又发飙,手被春儿硬拉着没办法,只好狂踩他脚上质素优良的皮鞋,“谁和你生孩子?你丫忘了当时怎么对我姐的?她病着的时候你刺激她,说人死了就别从坟里爬出来,害得她差点没命,还骗你哥说我姐死了,你那会儿不担心你后代的□?我不跟你计较是看你有利用价值不是姑奶奶待见你……”   “那会儿年轻没觉悟,”春儿拉着计真一双手死活不放,脚下躲她的攻击,忙到这地步嘴里还有暇回应,“现在不是觉悟提高了吗?喂,喂,这我都提高了你得跟着提高啊,不然跟不上二哥的层次……”   计真继续试图用力踩怀系春,“你这种纨绔子弟还有层次?天啊,你这牛皮还越吹越清新了哦……”   桥上有行人路过,赞叹,“瞧人家这小恋爱谈的,多可爱。”   计真停住,顿悟,等等等等,别太投入,她这不像是寻仇,倒很象调情。偷瞄怀系春,他怔怔的,正看她,计真低头躲过春儿的注视,“晚了,我……”没预兆下巴就被春儿捏住,计真心头一惊,未及反抗,春儿的唇贴过来,她已结结实实被他吻……这肉碰肉的游戏,以前不是没跟二少玩儿过,可这次,不一样……计真慌慌张张混混沌沌,手抵在春儿胸膛,想把他推远点儿,可不知怎么浑身无力,不由自主紧揪住春儿衣襟,那个推开的动作,被演绎的象个溺水的人抓牢一只救生圈……不……她的反应更像久旱逢甘露的深闺怨妇需索无度……   春儿也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受控制,接这种不在good-bye kiss之列的吻,事前要设计一下的,一定要有酒有床有香花,最好洗过澡准备好TT,下一步就是滚床单,他可不会在马路边跟女生这么来,在路边玩儿火热的前戏,如何继续即将而来的后续……其实他刚刚没想吻她,不过,这小妞儿当时那个慌乱羞怯的眼神,实在很刺激,于是……就吻了……春儿现在相信,为什么大哥青能在电影院打手枪,能在车上玩车震,因为无法抗拒,不能预测,相爱,越是不在预料之内,越是荡气回肠……越是有如此感悟,春儿双臂收拢,越是把小珍珠一点点抱紧到怀里,那个吻,也是越战越勇,直至无法呼吸……   还是计真理智先恢复,猛力推开春儿,乱七八糟喊,“喂,你什么物种投胎的?随时都能发情?”   春儿也不弱,“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也有发情……”   计真羞愤交加,这回又准又狠,一脚踩到春儿脚上,恨恨,“滚!”扭头走路边预备拦车。   她拦车春儿拦她,“别生气别生气,这次算我犯规,下次注意好不好?”   计真根本不敢看春儿,脸通红,背转身,也就嘴里说的狠,“你还想有下次?看我不拿手术刀切了你。”   “行行行,”春儿赔小心,“你现在拿手术刀切都行,要不给你咬一口泄恨?”一只大手掌伸到计真眼皮底下,春儿的头也探到计真跟前,“喏,给你咬。”   那只手掌长的挺好看,指节修长,指甲圆润,皮肤健康,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还很有力。这张脸也有长处,眉目舒展美丽自不必说,鼻梁挺直,唇形诱人,唇色润泽,似乎还带着刚才深吻时的痕迹……计真退一步,深呼吸,“你当我狗啊,没事咬人玩儿?”   春儿嬉皮笑脸,“不怕不怕,二哥打过狂犬疫苗。”   “你还拐着弯儿骂我?”计真大发娇嗔,用帆布包砸春儿,“活腻了你?”   春儿装中弹,“啊,计大夫好厉害啊,我内伤了……”其实,现在他只要拉住她挎包的带子,就还能有得抱美人在怀的机会,不过春儿不敢,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可能真的会需要一张床……   计真砸春儿几下就撤兵,不再纠缠,“我要回去了,明天上班有得忙。”不撤也不行,一个晚上,正事儿一件没谈明白,也不是,屡屡想谈正经的,最后都搞成打情骂俏,这会儿不撤更待何时……计真犯愁……颇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愁绵绵无绝期之感。   春儿送计真回去的车程,一路话多,绝不辜负他话痨本质。   象哥哥姐姐出门在即;妈妈找了私家侦探;爸爸和哥哥今晚谈判;姐姐是不能再被拐回来的,因为哥哥会伤心,他这弟弟看到哥哥伤心,就像计真看到姐姐伤心一样,准定难受;给哥哥一个机会啦,哥哥照顾小姨子会象照顾弟弟一样尽力之类……   直送到计真宿舍门口,春儿的话计真都没给回应,春儿知道欲令计大夫改变想法没那么容易,倒不逼她一定要个答案,目送计真进屋,温温柔柔,“晚安。”   “晚安。”计真合上门,又打开,“跟我姐说,祝她旅行快乐,其他事,等她回来再论。”   咦?她有肯退一步的意思哦……系春乐得很,嘴快咧到耳朵根了,“小真,”他撑住门,“我爱你。”这三个字说的顺溜自然,没有企图没有杂质,不象他以前,总将他的恋爱策划的精确浪漫,总是在设计好的时间地点说出这三个字,春儿很享受目前这种纯靠福至心灵,随着感觉走的过程,他俯身过去,亲亲计真面孔,再来,“我爱你。”   应该说点什么的,起码损他两句,以此救救自己那被震得七零八落可怜兮兮的思维,最次也该问他到底跟几个女人说过这三个字,其实想到这一点,完全可以不必感动不必心动意动,可惜计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象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那样,什么都动了,还发现,原来这种俗气到掉价的告白,居然很有点儿动听。   “好好休息。”居然是怀系春替她关上门,计真恍恍惚惚,听着门外的人下楼,等小片刻,楼下有车子发动开走的声音,她才失魂落魄,蹲下,给自己一巴掌,不轻不重,有点痛,她对自己说,“计真,醒醒好不好?”下一秒,无故落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爱情而已,镜花水月的东西,比之梦境更虚幻,她无须较真。可是,真真实实,她刚才,当真了,还有点觉得幸福了,忘记横在他们面前,一大堆问题,原来,不是只有姐姐才会被骗,她计真被骗的时候,也如飞蛾扑火似的,傻乎乎……突然,计真有些明白,姐姐为什么非怀系青不可,因为,如中魔咒,欲罢不能……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1   春儿回公寓,在楼下遇到大哥青。   有牵挂的男人不易啊,这么晚回家还得给老婆带礼物……春儿看着哥挺艰难地,手里拎着只购物袋和一大把包扎精致,鲜灵灵的嫩绿绣球花,胳膊下夹着公文包,边走还边打电话,笑容可掬,见春儿,眼神招呼,跟电话那头的人磨叨起来象嘴碎的妈,“忙一整天就吃大排档?你没别的选择?得得得,直接说你好那一口不就完了?喂,大排档少吃,油不好。要不要过来?你嫂子做了双皮奶……”   对方多数是浩子,春儿把哥的公文包接过来帮忙拿住,耳朵凑哥捂着电话的耳朵边,听浩子在那头鬼叫,“哥,有你这句话,小弟死而无憾……”   春儿抢电话,乱嚷嚷,“唉唉唉……不如你现在装死来看看有憾无憾……”   大排档,张浩和怀家兄弟热热闹闹说笑几句,收线买单。   离他吃饭的摊档不远处,一辆抛锚的车仍纠结于路边,车主是个身材窈窕曼妙的女人,泰半刚从哪个酒会上出来吧……穿着贴身设计黑色礼服,头发没染成时下流行色,修剪到层次分明,乌鸦鸦披在背上。张浩看不到女车主的脸,不过,单背影已经够精彩,性感,象邱淑贞。   大约实在搞不定那辆敞篷奥迪,打电话救星又没出现,性感女车主正踢轮胎发脾气,可惜,好像又把脚弄痛了……张浩笑出来,出于一个警察and男人的本能,张浩步履悠然,上前搭讪,食指关节轻轻敲一下车窗,歪靠在车畔,“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车主偏过脸,正对着张浩,浅蹙的柳眉下好勾魂一对杏眼,长长的耳坠子吞光吐艳,秋千似在女子脸颊边荡来荡去,玲玲珑珑如火红唇,衬着眼前人肤如雪,衫如墨……这张脸浩子见过,不……似是而非……邱淑贞息影很多年了……他不是见过,是没忘记过……也不是……下意识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张浩想把眼前的女人看清楚一点……不是吧,哪有这么巧?   女人也瞅着张浩,惊诧不已,夜风将她一头直发吹的丝缕飘飘,些许往事,也在这夜色里轻舞飞扬起来。好似少年时候某个天黑得很早的冬日,放学后的张浩,忘了为什么不想马上回家,更不记得为什么会爬到学校顶楼上去,冷冷暮色里,俏生生站着个女孩儿,臃肿的冬装都没能藏住她的身材窈窕,尤其那双勾魂的杏眼和尖尖下颌,怎么看都像香港艳星邱淑贞。   无措少年,在女孩儿不远处,傻不楞登问,“喂,站这儿干嘛呢?”他荒唐地以为这女生因失利于某堂摸底考而想不开意图跳楼。   女生安安静静,细声细气,“等着看星星。”也有点无措地看着张浩,“你咋在这儿?考试没考好?不是想不开吧……”她一头黑发扎成两条俏皮的辫子搭在肩上,忽闪着眼睛,额前刘海被夜风吹得丝丝飞扬……   “张浩?你是张浩?”恍恍惚惚,顶楼女生的脸和声音与眼前女人,如在一片水波摇荡中重合,“你是浩子吧???你怎么在这儿?”   天啊……地啊……神啊……“是我,我在这儿等着看星星。”张浩说,说完即后悔,他昏头了,一定是大排档的食物用油有很大问题,“不不不,不是……”收摄心神,张浩恢复人民警察的专业素养,“哦,好久不见……”他向女人伸出一只手,标准社交礼仪,发现女人呆怔怔望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惘然,没接他茬,又尴尴尬尬,将那只空落落的手绕回到脑后,干笑,“嗨,车坏了啊……”   怀家哥儿两个一进屋,先愣住,他们家请的钟点工这老晚还没走,坐沙发那儿抹眼泪呢,计然给钟点工递纸巾,笑意恬静,冲门口同个模板里刻出来的兄弟招呼,“回来了……”。   见东家,钟点工张嫂很不好意思,起身,“哎呀,跟着计小姐看碟子看忘时间了。”   系青向来体贴,忙道,“哪里,谢谢你陪小然,有你在我也安心。”放下手里物件,“呃……看什么?”   还没等计然答应,春儿先一探究竟,“嘛玩意儿?《魂断蓝桥》?老片儿啊,这讲啥的?我都忘了。”他还糗计然,“姐,退流行了哦,现在都看《变形金刚》好不?哎,擎天柱,我屋里有那模型,”春儿就比划上了,“这么高,原版……”   计然捧场,“我见过,漂亮。”   系青送钟点工出门,“真的谢谢你陪计然……”却见张嫂冲他招招手,他会意,不动声色跟出去,“路上小心些……”听张大姐道,“计小姐这两天胃口特不好,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吃了也会吐。我寻思她身体不舒服,劝她多睡会儿,也不见她休息。我来这一下午功夫,她没说几句话,要么看书,要么发呆。那张碟子吧,我本来也没想看,都说外国话,我又不懂,因为计小姐一遍遍看,我才跟着凑个热闹。多看几遍,倒是看入迷了,不过咋恁惨呢。哎,一个人在屋,可别看这么惨的碟子……”张大姐说着说着眼圈又红,连连劝系青,“有空多陪陪她,计小姐真是个好人,就心思重……”   系青直把张嫂送到电梯口,站在空落落的走廊,茫然怔忪。本来他今晚心情不错,因为爸爸答应支持他……现下被张嫂这么一说,心情又低落回谷底……其实,一个人看老电影倒没什么,不过,看几遍就……而且,计然的身体……系青踱回屋,深呼吸,推门进去,春儿正和计然穷掰活,“擎天柱留不住女朋友的,连奥特曼的女朋友都跟成都人跑了,擎天柱又能怎样呢……为什么?因为它们不是人嘛,擎天柱的女朋友早晚会跟湖南人跑掉……”   好冷啊……系青找不到有何意趣之处,计然却笑得花枝乱颤,她不象胃口不好,也不像心情糟糕,更不像刚看完好几遍《魂断蓝桥》……   系青捧起带回来的花束,“小然,给你。”   计然眼睛亮了,语音愉悦,那不像是装出来的愉悦,“哇,好漂亮哦,谢谢你。”   系青宠溺地拍拍她小脑瓜,“你太容易满足了。”   计然脸埋到花束里,“知足常乐。”   春儿往计然身边再凑凑,简直要粘到一起,贼亲热,“姐,小真喜欢什么花?”   计然似有意成全毫不隐瞒,“小真啊,喜欢天堂鸟。那花很贵哦。”   春儿直白白,“不怕,咱有钱。吃的方面呢?   “不太挑食。”计然语意双关,还调皮地冲春儿眨眨眼睛,“很好养。”   “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吗?”   “不喜欢随便颓废的人。”   “还有呢?”   系青从购物袋里捡出包小核桃,坐计然另一边,瞅春儿,眼神示意……弟弟你差不多点儿就行了哈。   春儿视而不见,口若悬河,“姐你放心,咱妹子基本没事了,是还有点儿生气,不过有松动的意思哦。我刚送她回去,她还让我转告你,祝你旅途愉快,说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讨论……”春儿的胳膊越过计然,拍一下边研究《魂断蓝桥》DVD封面边给计然剥小核桃的系青,“喂,哥,今晚你见爸,爸怎么说?”   系青神色淡定,话里应春儿,脸却冲着计然,“爸说我们哪天去登记领证他没意见,不过举行仪式办酒要和他商量。”   计然显然意外,神色里竟有丝慌乱,嗫嗫,“你爸答应……”她还没讲明白,被疯子春儿给打断,春儿像是自己中了超级巨奬般一蹦三尺高,“老爸万岁,yes ,耶耶耶……”一蹦还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他是蹦了几蹦再自由落体陷到沙发里,把沙发当弹床了。   系青护计然,无奈,“唉唉唉,春儿,行了行了。”   春儿坐稳,抓住计然一只手,这回不“姐”了,实打实吻吻计然手背,且恭且敬,“嫂子。”   计然睁大眼睛,整个唬住……这也太……   系青一把将媳妇儿的手给抓回来,狠叨叨瞪春儿,这小子疯大劲儿了吧?   春儿撇嘴,“啧啧……别小器,哪天你可以从小真那儿亲回来嘛。”   啊???亲回来?系青脸都泛绿。   计然噗嗤乐出声。   系青严肃,“不许笑。”嫌弟弟碍事,“洗澡睡觉去。”   春儿总算识趣,扯领带,敬礼,“是,去洗澡。”   觑着春儿滚远,系青把剥好的小核桃肉亲手喂给计然,状若无意,“怎么想起来看《魂断蓝桥》?”   计然十足十小妻子模样,为着自家男人的舒适度方面考虑,将系青的领带衣扣松开点儿, “不是学外语吗?在你的藏品里找出来的,没字幕,可以锻炼听力。刚开始真听不懂,”她平静又正常,带几许撒娇意味,拖着点嗲嗲长音,“边看边查字典,好累哦。”   系青亲亲计然额角,绝对宠爱,“你不用紧张,又不是移民去定居,纽约华人不少的,再说不是有我吗?”再喂核桃肉,“不过下次选个喜剧吧,我藏品里还有春儿买的《憨豆先生》,别总挑结局不圆满的电影看,省得伤心。”系青留意计然脸上的表情,想藉此察其端倪,他记得计然很容易入戏,看个稍微伤感点儿的电影,都惦记着几天走不出来,象刚才,没理由张嫂哭得稀里哗啦计然却没反应。   计然品着核桃肉,索性偎在系青怀抱里,找个极舒适的位置靠好,把玩手中那一抱颜色素雅的花朵,象小女孩儿似的娇着嗓音,“你放心,不会啦,以前看过好多遍的老电影,情节都能背下来,哪至于看一遍伤心一遍?我顾着听对白都顾不过来,再说……”计然的声音又软一点,低一点,“再说,你现在在我身边,又对我这么好,我哪儿有空伤心?”   好像理由充分不牵强,如果不是张嫂跟系青说过什么,听到计然这样的话,系青会又感动又满足的,当然,现在也不是不感动……在他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小然头上柔顺的黑发,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无可避免,系青竟想起忘了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拥抱是很奇怪的事情,那么亲密的举动,你却无法知道对方脸上的表情和眼神……”   “对了,你爸答应我们结婚啊?”计然主动问。   系青,“嗯。”   “那你妈呢?万一你爸你妈意见不统一,不会闹矛盾吗?”   系青自有计划,“我明天就和我妈谈,爸说他会帮我们劝妈。”他建议,“等从纽约回来,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回去和我爸妈聚聚好不好?”   “好啊。”计然答应,乖巧,温柔,轻易。系青下巴轻轻搁在计然头顶,闭上眼睛,这不对……他心底深处,象被谁扔一粒铅块进去似的沉重,怎么回事儿?计然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他记得,这丫头很怕他妈,很在乎妹妹,现在,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他的小然,如此一心一意与他在一起,应该是高兴的吧?可是,系青高兴不起来……他希望计然与自己以诚相待,这是一对爱人相处间最基本的要求,她不需要在他面前,勉强自己,装开心,装无谓,心底却千疮百孔,背着他伤心,发呆,忧虑,不将他怀系青当作依赖和安慰。   ---------------------------------------------------------   不是认真,是迷恋,偏执的迷恋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2   机械性,又一粒小核桃给计然。   “系青,不是有现成的核桃肉卖吗?干嘛自己剥这么费劲儿?”   系青温柔道,“那种没刚剥出来的好吃。”   女人仰头,水眸剔透,盈盈含笑,清新一如她怀抱中那束嫩绿的花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计然主动亲亲系青下巴,语气细细柔柔缠缠绵绵,“你最爱我,对我最好了。”恍恍惚惚,似有穿透阴暗岁月的声音,与眼前人重合着,“你最伟大了,最好心肠,最疼我。”   系青用尽心神看计然,万般不舍,那种又酸又痛又凄楚难言的舍不得,沉甸甸,暖融融,压着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停止爱她……这种感觉,未必热烈,未必再如少年时那般冲劲十足,只是年深月久以来,已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习惯对她好,再无一人,于他能如计然般,看到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到她皱眉,欲以身代。今时今日的怀系青,已经失去象爱她那样再爱别个人的能力,只有她了……系青的手,千依百顺,理计然的头发,感受她的发,丝丝缕缕,滑过他的手指,他的脸凑近她,唇轻轻碰触她的,嘀咕,“小然,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计然不吭声。   系青吻她,吻得又深又认真……   “哥,发乳没了,帮我拿点儿,喂……” 春儿咋咋呼呼,估摸哥没在第一时间内应他,水声噼啪,人从洗手间出来,“ 唉唉唉,回屋再亲成不?”一粒香皂砸沙发这儿,春儿不依不饶的,“我光着呢哈……”   这都是因为以前,春儿会把女人带回来这里共度春宵惹的祸……系青为了方便,自私地把带浴室的卧室占用了,躲进房间成一统,室外弟弟爱咋闹咋闹,于是报应不爽,春儿就给他哥这么整……系青把老婆的头扳到比较安全,看不到浴室的那个方向,扬着喉咙,高八度声线,不满,“你就不能看清楚了再洗澡?”   春儿有的是理儿,“我怎么看清楚啊?你说我这才几天不回来,你干脆把屋子给我来个大改造……”和很早很早的从前一样,有计然在,怀系青就能整一屋子娘们唧唧的东西,装着雪白百合的大水晶玻璃缸,缀着蕾丝花边的窗纱,风格妩媚女性化十足,意大利名师设计的卫浴组合……总之,他肯放弃他偏好的简明硬朗,为喜欢的人弄出满屋子旖旎芬芳。   没办法,系青放开计然,给弟弟找洗发乳。   计然看上去愉快美满,走来走去,找花瓶,将花束一一插好,再去厨房,切果盘倒清水,摆好甜点。她还记得,系青说过春儿的生活习惯,二少出浴后喜欢吃水果和甜点。   照料完老弟,换过一身便装的系青过来帮忙,小心翼翼,究根问底,“宝贝儿,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计然紧紧鼻子苦着小脸儿,“没啊,胃口不好,还吐了。估计这次医生给我配的药我不太适应的关系吧。”   胃口不好是这个原因吗?系青紧张,“明天我陪你回去看医生,我们再换别的药。”   “不用,适应期内,胃口都不会太好,正常反应。”计然安抚系青,“换新药是会这样的,我们别去难为医生。”   “这个适应期要多久?”系青瞅着计然那没什么血色的面孔,犯愁,“也不知几时能配到合用的心脏,不如,这次去纽约我带你找专家全面检查一次?”   计然有点儿刁蛮加任性,噘嘴 ,“不要!我的心脏我妹负责。”   系青只好暂作罢,难道他还能当着老婆的面质疑小姨子的医术吗?这春儿还算不在呢,春儿要在,估摸就是二对一,他不费那个劲儿,等到纽约再说……毫无预兆,再发冷箭, “哦,对了,小然,我妈找过你没有?”   “你妈?”计然脸色倏变,结巴,“为,为,为什么她要找我?”   系青沉静稳定,不放松盯紧计然的脸,“我以为你见过她。”   “没有!”计然斩钉截铁,“没有,我见过你妈肯定告诉你。”低头,噘嘴,看上去软弱可怜,“你知道我多怕她,她来找我,我,我,我吓都吓死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系青上前抱住计然,抚慰她的不安,“别怕,有我在,不怕的。”   计然仰脖看比她高大很多的系青,“为什么你以为我见过你妈?”她很紧张,“是不是你妈打算来找我?”   “不,没有,我是担心她背着我单独来找你。”系青拍着计然的背,哄,“别怕别怕……”   “你在我就不怕,”计然说,和系青靠一会儿,振作精神,“我没事,好啦,帮我把这个端出去,我马上拿调羹来。”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到系青手上,计然笑,春风再美都比不上她的笑 。   系青听话,端托盘去客厅。   天啊,差点穿帮,他看出什么了吗……计然回身,扶着流理台,塞一粒话梅到嘴里,喝小半杯清水,把反上来的晕眩感和恶心感给压下去。这么难受,是停药后的反应吗?不知道……她停药,是希望自己死的再快点儿,想必,大限已至?   这一夜,系青睡的极不安稳,不知是几点钟,猛然醒转,发现身边没有计然,也辨不明这般情境是真是梦,一激灵,跳起大叫,“小然,计然……”其凄惨之状倒与年少时计然失踪后连发噩梦的状况有一拼。   计然从洗手间出来,“系青,我在这儿,怎么了?”   系青清醒,自觉反应过度,她只是上个厕所而已。紧跟着春儿来敲门,“哥,咋了?计然发病吗?”   计然放春儿进来,“没,春儿,你哥做噩梦。”   春儿冲还愣站床边的大哥皱眉头, “喂,快结婚的人也做噩梦?”   系青定定神,“婚前紧张行不行?”耍大哥威风,“这么晚你还没睡?”   “打电动,”春儿没心没肺,“别做噩梦吵我了哈。”随手拍拍计然肩膀,“这人难伺候,多给他点儿安全感。”   计然无可不可,送春儿出去,关门,慢慢走回到系青跟前,无言无语,拉他上床,钻到他怀里,半晌,幽幽一叹,“系青,不要那么认真,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会幸福。”计然觉得自己无耻,她仍能对他道出这般无关痛痒的安慰,在她目睹怀系青是如何惨叫着寻她之后。   系青身子往下蹭蹭,换个位置,他的头贴着计然的胸膛,手臂环紧她细弱堪折的腰身,耳朵里听着她微微心跳,语气疏淡如水,清浅若风,却重如万金,“确实没什么过不去,我不相信幸福,小然,我只相信你。我也不是认真,对你,我是迷恋,偏执的迷恋。”累了,闭上眼睛,系青再贴紧计然一些,温柔恐吓,“你若再次离开我,我们就完了,我不会原谅你。”感受到头顶,她鼻息变化,系青咕哝,“不许哭!”   “我不哭,你睡吧。”计然确实没哭,因为连流泪都显得无耻……她的手指,千依百顺,抚摸怀抱里男人服帖干净的短发,实实在在,体会拥有他的幸与不幸。就像她执意买下超市货架上那一大盒觊觎已久的昂贵糖果,回到家中,却束手无策,一边感叹曾经的梦寐以求终被拥有,一边担忧自己的经济状况会否因这一次任性而入不敷出,因此暴毙家中……真遗憾,她对此没有更好的比喻和形容,生生被现实逼迫到这个地步的女人,卑贱,再也无法白衣无瑕浪漫高贵。   计然拥着系青,没睡过,眼睁睁看窗外天光,一点点将窗纱染亮。   她记得第一次住到这间屋子里的那晚,系青让她枕着他的胳膊,抱住她一夜。为了让她睡好,他忍受腰酸背痛,不肯动。清晨她醒来,系青打开窗帘,吻她眉梢,“看到没,天亮了,等会儿,太阳就出来了。”整宿不眠的男人,就为等太阳在这个城市的高楼之间升起的一刻……他们共同拥有过的美梦成真,在同个房间的同张床上醒来,一起迎接每个黎明……口袋里的手机有短信提示,计然半夜去洗手间,只为发出短信,终于有回应。   听系青鼻息稳定祥和,计然小心挣脱他,轻手轻脚起床,到厨房料理早餐。确定没惊动系青后,查看短信,“他有发现什么?要不要终止?”   计然回复,“不,继续!”紧跟着,她将手机里的短信,电话簿,通讯记录,可以删除的,尽量删除干净。系青已然起疑,这些都留不得。   “又比我起的早。”系青迷迷糊糊窜进厨房,从计然身后环抱住她,小埋怨,“你就不能多睡会儿?”   计然张罗早餐,兴致勃勃,“我可以等你去上班后再休息嘛,反正时间有的是,美容觉是一定要睡的,不睡会变丑,怎么穿漂亮衣服嫁你?”   系青对这个答案太太太满意,就算再多狐疑满腹心事,也被逗得开心不已。欺身欲吻,计然躲,命令,“刷牙!”系青乐颠颠去洗漱。   不过,并未真正爱令智昏,出门上班之前,他做好两件事情。   先把春儿弄醒,叮嘱他过午再回公司。他没回寓所,春儿就必须陪着计然,寸步不离。现在没真正弄清楚计然的意图,暂时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再就是拿出一部簇新手机,不容置疑,“小然,我们换个手机吧,你这部旧手机电池板真的不好用了,哦,我帮你换。”他伸手,计然交出手机,系青堂而皇之,查计然手机里的记录,没有……居然什么都没有?作为现代都市人的必需用品,这部手机实在是干净彻底的以至失真。系青依旧笑得暖如春阳,“宝贝儿,下午陪我去看爷爷好不好?”   “好。”计然乖乖答应,给系青倒牛奶,躲开他的目光。   -------------------------------------------------------------------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1   问题多数在妈那儿。   系青分析,计然不太可能财务上出状况,计家姐妹两个基本上资产共享,计真这方面没问题,计然也不会有,而且,如果是钱的问题,还是好解决的。   计然也不可能另外有人,如果另外有人而那个人又很值得,计真当初不会要找春儿帮忙拆散他们。   更不可能是复杂的人际关系纠葛,几次从春儿那儿转述给系青听到的,计家姐妹的生活环境,真的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除了怀家……不在计然原本生活圈子里的意外,生生就是他怀系青。所以,务必要去找妈妈,何况,确切消息,常蓝妈妈在做私下调查……   而令系青最为困扰的,并非是母亲常蓝,而在于计然的态度。即便妈去找她,她为什么不能对他说?有什么值得她表现的如此怪异?是她已经知道父亲曾是怀家的司机?是她的寡妇身份?是妈妈让她离开他?系青暂时参详不透,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一早,系青坐在常蓝那张气派的硬木办公桌前,不多客套,开门见山,“妈,你见过计然?”   常蓝似有惊讶,“我见过计然?谁跟你说的?”   系青抿抿嘴角,“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曾跟计然提过她父亲计显德老先生的死因吗?”   常蓝有很多年没听过计显德这个名讳被人念及至耳边,平时和丈夫怀建军谈起,也只是用老计称呼,没曾想,如今这个名字,竟生龙活虎,从儿子嘴里吐出来。虽然,常蓝知道这件被刻意瞒住十年的往事,其来龙去脉,两个儿子都已清楚,不过,难堪是有的,脸上的好气色,都因此黯淡几分,更何况……“我跟老计的闺女提这个作甚?”常蓝防守严密,“你听谁说的?”   系青要求,“妈,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或没有。”   “没有!”常蓝靠进椅背,笃定雍容,“你大早来就问妈这个?”   “是,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系青双手抱胸,目光与母亲对视,稳健冷峻,不输气势,“妈,我会和计然结婚,你同意吗?”   “我同意不同意有用吗?”常蓝不无讽刺,“或者我应该说,谢谢你通知妈。”   系青脸上浮一层极清淡的笑意,“不客气。”撂话,掷地有声,“妈,不要做太多无谓的事情,不然,你一定会失去个孝顺儿子。”   该来的总会来,无处可逃!常蓝迎着系青的目光,毫不退缩,“这算威胁?”母子两个就这么剑拔弩张眼瞪眼。恰巧常蓝桌上电话响,系青站起来,欠欠身,略有讥诮,“您忙,容我告退。”   瞅着大儿子出去,常蓝呼口长气,没甚情绪和电话找她的秘书交代几句,便陷在大皮椅里发怔。   昨天晚上,怀建军和青儿吃过饭回来,不咸不淡问她,“听说你找了老郭?查什么?”   常蓝以实相告,“现在跟青儿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有结果吗?”   以实相告也是有限度的,常蓝表示,“暂时没有。”反问,“对了,我们儿子为什么没约我们老头老太一起吃饭?”常蓝刻意表现的很吃醋,“怕他妈给他丢面子?”   怀建军乐,“老伴儿,不要这样,给男人和男人的相处留点私密空间好不好?”他心情不错,坦诚感性,“我们儿子长大啰,要娶媳妇儿,我答应了。”帅老头甚至有点儿炫耀,“今晚和青儿聊的很愉快。”抓起漂亮老太婆的手到唇边亲一记,“谢谢你给我生个这么好的儿子。”   常蓝心底也不知是个什么味儿,她理应是与丈夫共享这荣耀的人,却……只有心虚,“是你教的好。”   “我哪儿教过他们什么?”怀建军换便装,“他们小时候我在部队,一年也回家不了几天。好容易转业,又嫌机关单位死气沉沉,配不上老子这一腔雄心壮志。再后来下海经商,天天忙得恨不得多生出几个脑袋几只手。”怀建军换妥衫裤,搂住老婆,“照顾两个孩子的是你和我妈,青儿如今这么出息,你功不可没。”   常蓝笑笑。   “其实青儿象你的地方很多,”怀建军谈兴很浓,“青儿理智,讲原则,还有脾气上来的时候那点小冲动,不服输的犟劲儿,跟你都象。”   “可我觉着青儿象你,”如每家父母一样,私下里念叨起自己儿女,老夫老妻总是有话聊,常蓝说,“青儿重情义,心眼实诚,又体贴,乐意为人着想……”   “这么好的孩子,又这么大人了,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怀建军迂回曲折半天,终于绕到重点,“不要再给他们压力了。常蓝,我们老了,这个世界也不再是属于我们的时代,无须恋栈。”   “我知道,”常蓝略沉吟,说,“我只是想弄清楚老计家闺女这些年的人际关系,我们心里有个谱儿,万一有意外,也好应变。你和我辛苦多年攒下这点儿家业,不容易,总不能青儿和春儿还没享受到,就被拖累光。”如此硬拗道理,常蓝其实是紧张的,忍不住在卧室里踱来踱去,“象……你知道重机厂的孙总,心心念念找失散多年的弟弟,结果,人找到了,弟弟的养父是个赌棍,为钱绑架他儿子,多闹心。”   怀建军步步为营,“那么,如果你查到计然的人际关系单纯,是不是会成全青儿?”   常蓝看着丈夫,“如果计然的人际关系不单纯,是个寡妇,又曾做过人家情妇,你是不是还愿意接受她做儿媳妇?”   怀建军愣愣,“老计家大闺女嫁人我们知道,怎么会去给人当情妇?”   常蓝镇定如恒,“我是说假如。”   “假如啊……”怀建军并不深究,随即道,“这些问题青儿不介意就好。”   “我们的社交圈子呢?亲戚朋友知道了会怎么说?”   社交圈子怀建军倒并非全不介意,“闲言闲语是会有,不过,说穿了互相间若还有利益牵扯,不至于让我们下不来台。”他还举例,“法兰西的第一夫人名声也不是太好,一样随萨科奇出席重要场合。”   常蓝白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第一夫人,到那个程度还在乎啥?再说洋鬼子的风俗跟咱们一样吗?还有啊,以前老计给你开车这事儿,老计家闺女怎么想?”   “这些也应该由青儿和计然去处理,当年那桩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向计然道歉。”怀建军打定主意支持儿子,几乎苦口婆心,“别再多生事端,青儿可以自己拿主意,他们已经成年了,小蓝儿,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看到儿女生活快乐,不比什么都乐呵?”   常蓝明显感到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勉强点点头,“我明白,洗澡吧,我帮你放水。”不过,临睡前,常蓝又问丈夫,“建军,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支持我,就像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一样?”   怀建军想了想……想了好半晌……末了……“快睡吧,别瞎寻思。”   常蓝怅然失落,因为,从前的怀建军永远都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今时今日,若怀建军拿同样的问题来问她,她会一如既往,“当然,不支持你支持谁?”   可怀建军已经不能给予她同样肯定的答案。   这是岁月的力量,不动声色间,水滴石穿的改变。甚至常蓝都不知这改变,始于何时何地,一切没有明确的启示。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丢到哪个无人的山坡,四处空荡荡的。或者,她的时代的确已过去,而常蓝当初造就出自己的时代,是为着怀建军这个男人,她乐意为他冲锋陷阵,如今,他却已对这一切意兴阑珊……   怀家兄弟寓所,春儿歪在沙发里,茫然盯着电视,双目失焦,他很睏,春儿不明白为何老哥非让他陪计然陪到他回来,还得是那种寸步不离的陪法。呃……有婚前紧张症的男人好恐怖。被线上游戏消耗一夜体力的春儿,没骨头似的,身体顺着沙发背往下滑,眼睛就要闭上了。   计然在厨房把切妥的水果放进料理机,觑着春儿没声息,手脚利落,将平时服用的常用药倒进料理机,再往药盒里装进一些与她平素常用药样子十分相似的维他命丸。   换完药,整理好,开动料理机,药片随着果肉粉碎成果汁,她把果汁倒进水槽,毁尸灭迹。这样,便不怕心思缜密的怀系青再来追究她每天有没有好好吃药,都吃了什么药之类的问题。现在,就算当着他的面吃药都没关系。处理完一切,继续贤良淑德地切水果,打果汁,然后端着果汁,奉上一张笑脸,推春儿,“起来吧,总熬夜不好,喝点果汁补充体力。”   “谢谢。”春儿有气无力灌下那杯果汁,感觉精神些,瞅计然,“你都干了些什么?让我哥神神叨叨没一点儿安全感,做人老婆不带这样的。”说着说着,想起计然的历史事件,那可是个大纰漏,可他还没来得及提呢,他哥就知道了?这么想着,盯住计然的目光就显得有点儿凌厉,有点儿诡异。   计然无所察觉,折春儿随手乱放到沙发上的衣服,“我哪儿知道你哥都紧张什么,他啊,连我每天吃多少都管……”   “喂,”春儿打断计然,“你,我妈找过你没有?”春儿不是立意要这么问,就是神来一笔似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个问题,于是冲口而出。   计然无数腹诽,这对兄弟真不愧双胞胎……自动七情上面,骇然惊惧,楚楚可怜,“你说什么?你妈要找我吗?”   春儿自动理解为,“那是没找过你?”他点点头,痞兮兮的,“行,放机灵点儿,我妈来找你的话,你立刻通知我和我哥,懂不?”   “哦,”计然乖乖答应,闷头继续折衣服,脑子里将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梳理一遍,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可其实,这个不是很要紧,就算怀家兄弟现在揭穿她,为时已晚,只是遗憾她和系青相聚的时间太短,从系青那个角度来说,她骗了他这一件已成事实……劫数!瞥眼随着音乐哼哼唧唧的春儿,计然交代她未了心事,“春儿,你是实心实意喜欢小真?”   这个话题春儿爱,自动腻歪到计然旁边坐,甜甜蜜蜜,“嗯,喜欢。”   “我不在,你会不会好好照顾她?”   春儿答应,“指定的,你和哥出门这几天,我会常常去照顾照顾咱妹子。”他大大咧咧,胳膊绕到计然肩上,“以后是亲戚了,一家人嘛,理应多亲近,放心放心。”   春儿这话说着,系青回来,进屋就见弟弟揽住计然,胡诌八扯,“一家人,就该亲密无间互相照顾……”春儿见着大哥青也不避讳,挪都不挪位置。   计然在笑,忍都忍不住那种。   系青铁没辙,他这急得脑门蹿火,怎么这些家伙还不让人省心?听计然说,“春儿,把你胳膊拿开,你哥的脸赶上长白山了……”   系青过去,楞挤计然和弟弟中间坐。   计然弯腰,隔着系青对春儿说,“说话算数哦。”   春儿保证,“一言九鼎。”   “什么?”系青瓮声瓮气,钥匙丢茶几上。   计然回他,“我不在的时候,春儿答应帮我照顾小真。”   这会儿气氛太好,就是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画面啊,系青不疑其他,“相信怀系春先生十分乐意。”   果不其然,系青对老婆吃药吃饭种种琐碎,开始紧锣密鼓地监督。计然有备而来,自可纯良娇憨,当着系青面,咽下一粒粒不会让她更健康的维他命丸。系青还交代春儿问计真,有没有哪种防晕机的药物适合计然用。浩子有来电话打听系青和计然的行程,他要送机……人生至此地步,可谓花好月圆,美满的可以了,计然觉得,仿佛回去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段同时拥有爱情和友情的日子,象系青教她骑单车,春儿和张浩旁观指点的完美时间,那时的她真是快乐,被呵护照顾,无微不至。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2   稍作午休,计然便随系青去见他爷爷。终于,计然再次回来怀家这栋两层小楼,继上次造访此间,忽忽十余年弹指而过。   私人护士告知,怀老爷子午睡中,系青没去打扰,先带计然到偏厅给奶奶上香。   计然虔诚恭敬,执香拜三拜。谁知这没算完,系青不止是要拜,他率先跪下,动情道,“奶奶,系青带媳妇儿来看您,她是计然,我终于找到她了。奶奶,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顺顺利利,快快乐乐,白头偕老……”系青眼眶微红,泪光隐约,招呼计然,“来,叫奶奶……”   老天……计然以为只是来看看老人家,现在她……腿一软,计然跪下,虽然觉得自己真没资格跪在这里,可对着系青那样的表情,她无路可走。于是,带着某种愧疚挣扎,恓惶无助,叫,“奶奶。”依稀,十年前常蓝的声音响在耳边,声色俱厉,“奶奶不是你叫的。”计然至今发怵,心有余悸。   系青磕头,计然随同,三叩首毕,临末尾系青还补一句,“奶奶,保佑我们过两年生个大胖小子。”   计然被系青吓得来不及起身,维持着俯身跪倒的姿势,转脸看他,想弄明白他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   系青清清正正认认真真的表情显示,那不是玩笑。他体贴温存,扶起计然,“奶奶最疼我,她老人家会保佑我们平安快乐的。”又解释,“老人家传统些,觉得抱个大胖小子很好,不过对我而言,男孩儿女孩儿没关系。”   计然眼睛再瞪大一点,好似又问,你真的假的?见系青特正经的点点头,计然脸上红一阵,白一瞬,期期艾艾,“你别当着奶奶面乱说,万一我生不出来,不是骗老人家?”   系青看诚诚恳恳,“我觉得你行。试试吧。”   试试吗?计然应不上话,很久很久的从前,曾有过类似的雄心壮志,与他白头偕老,儿女绕膝,现在,她连自己都打算放弃了。不由自主,计然目光调转去老人的遗像,相片里怀奶奶的面孔慈和宁静,计然思忖,如果老人在天有灵,知道我会狠狠伤害她最疼爱的孙子,会狠狠惩罚我吧?这么想着,不禁脚下虚软,好悬又跪下去。   系青手快揽住她,“怎么了?不舒服吗?累了?”   计然支吾,“不是,没站稳。”扯开话题,“房子挺大。”   “我带你四处看看,”系青兴头头,与计然参观这栋两层小楼。“这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喏,厨房,我和春儿能长这么壮啊,这间厨房绝对居功至伟……”   计然知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怀系青可能会在这里与爷爷奶奶生活的更长久。如果爸妈不曾在某个早晨,带她去医院的路上,遇到怀建军,可能,他和她人生的故事,会改得比现在美丽一点?   从系青的房间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得到院落里种的花花草草,墙边的丝瓜秧在初夏的阳光下正顺藤疯长。系青给计然杯温水,站在窗前微笑,那种笑容,象滴墨落进水里,慢慢荡漾开去,晕染的满脸都是。   计然不明他因何而笑。   系青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摸着书桌,“知道吗?以前,我在这个地方,想你想过很多很多次。”他神情又是怅然又是甜蜜,“我记得那年春游,就是你为了救我被木头砸晕那次,回来后,我一直很不安,知道有机会和韩老师一起去你家看望你,兴奋的一夜睡不着,心情忐忑,拼命想见到你要说些什么,可其实到第二天,真见到你,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窝囊死了。”系青注目计然,她不说话,安静的眸子,沉得象泓看不到底的湖水,有时,他恨她的沉默,可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最终,还是把这个女人拖到怀里抱住,“那时候,我就想,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该有多好?”   计然柔顺地窝在系青怀抱里,“现在不是看到了吗?”   系青说,“嗯,是的,就像奶奶说的,等我长大了,有本事了,天涯海角,也就一步两步的事儿,我总会找到我想要的。”   计然不言语,奶奶说的很好,这是给一个受伤的孩子最棒的鼓励。可是,现在轮到她计然打击怀系青的自信和梦想吗?她不寒而栗。   “时间对我们来说,珍贵无比,小然,我们拥有的现在,来之不易,没有道理不好好珍惜,是吧?”系青扶起女人的下巴,目光似洞穿她的心事,“现在,我爸支持我们,春儿和小真也会站在我们一边的,我们还拥有朋友们的祝福,几乎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你,还有什么犹豫吗?”   计然扶在系青腰侧的手虚握成拳,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逃避怀系青的眼睛,答应,“没有。”   “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商量,不要逞能自己做决定,不要瞒我,知道吗?”   “嗯,都听你的。”   “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系青的指尖,抚摸计然的面孔,温存依恋,却眼神刚毅,每个字都坚定不渝,“如果你敢再次离开我,我们真的就玩完了,我不会原谅你。”   这不是虚张声势的恐吓,这是他给她实实在在的警告,“我知道。”计然浑身发冷,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的波频落差,系青总是能感觉到,将她拥入怀里,“对不起,吓倒你了。”   计然深呼吸,头抵住系青胸口,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巴不得这一刻的自己,挫骨扬灰,幻化成虚无。   私人护理来敲门,提醒系青怀老爷子醒了,系青带计然去见爷爷,介绍,“爷爷,这是计然,你记得不?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的计然。”   怀爷爷苍老呆怔,“常蓝啊,下班了……”   系青给计然一个无奈的表情,徒劳纠正,“不是我妈,爷爷,她是计然。”   怀爷爷固执,“常蓝,下班了?”   来程车上,计然听系青提到过怀家老爷子的情况,可真正面对,仍有惊骇,记忆里那沉稳矍铄的怀爷爷,竟变成这个样子……脸上有很多老人斑,眼袋虚浮,神智恍惚,她阻止系青继续纠正,柔声说,“是,刚下班,路上买了点儿水果,您要不要?”   “什么水果?”怀老爷子好像有兴趣,又说,“不要了,给青儿和春儿留着吧。天儿热,那哥儿俩还没放学……”   有那么一瞬,计然很想哭,人活到一定年纪,好像就可以摒弃未来,不要现在,永远留在过去……细想想,也只是过了十来年而已,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年呢?就像系青说的,有什么道理不好好珍惜?但她真的过不了自己这关。   工人准备的晚饭颇丰盛,不过系青和计然没吃多少。系青替代护士,给爷爷喂煮好的汤水饺,计然帮忙在边上照顾着擦嘴递水,有时,夹菜喂给系青吃。系青对水饺诸多挑剔,“皮儿厚,不如奶奶的馄饨。”提议,“小然,等我们从纽约回来,一起给爷爷包虾肉馄饨吧。”   计然答应,“好啊。”垂首给系青夹菜。   自从计然搬至系青处同住,系青有两次表示要弄馄饨吃的计划。   第一次,开车载计然去超市买材料,计然半路起意,想再尝试一次法国菜,就是系青带她去吃过的,十分高贵的那家餐厅。计然难得主动要求吃什么,系青没不遵从之理,馄饨当然下次再说。为了再吃一次法国菜,计然还问要不要现买件漂亮衣服,换掉身上随随便便T恤球鞋牛仔裤。后来见系青穿的也不过是棉布裤子格衬衫,就算了。这次计然非常配合,没闹别扭,吃完还特特去看了场电影,圆满。   第二次,系青材料都配齐,说好等下班回来亲自料理,谁知他下班进屋,晚饭已摆在桌上。敢情他媳妇儿又另外起意,把虾剥了搭着鲜韭清炒,大骨熬汤煮了鸡毛菜,这一餐计然亲自料理,下足功夫,系青只有赞不绝口的份儿,没辙,小馄饨只好再下次了。   其实,系青自打出国后,就再没那么好心情,给自己料理那色香味俱全的虾肉馄饨。他没忘记在某年夏天,怎么跟奶奶学制作这道点心时的情景,彼时只为与计然共享美食,心里渴望那是一场永不散场的青春,后来伊人已去,独自一人,鲜香馥郁的虾肉小馄饨,随同计然一起,成为心底里永远的伤口,不想自虐,便不去碰。可现在计然回来了不是吗?想吃这一口的愿望日益强烈,偏身边的女人不解风情。   对计然来说,系青思念那口小馄饨的心情,她不是不懂,刻意逃避罢了。她忘不了开店时候,系青路过她那间小店时候的事情,刚从六哥的床上下来,拿到一笔钱,心情尚可,身后传来系青的声音……   可口的虾肉小馄饨,对系青来说是最甜美的回忆,可以随着计然的回归而回归,但对计然来说,虾肉小馄饨和她自己一样,不堪回首,是再也不可能回归的青春。   从爷爷家出来,天色已晚,系青车都开出段路才想起,“哎呀,我忘了把作文本拿给你。”就要掉头回去。   计然拦着,“爷爷都睡了,别回去吵他,下次再来拿也一样,你又不是再不回来。”见系青乖乖继续前行才问,“什么作文本?”   “毕业时候,韩老师给我的,你的周记本子。”   “啊?周记本子?”计然都快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周记这回事儿,“不是上交给老师点评完就算了吗?为什么要留着?”   “大概觉得是个纪念吧,也可能是歉意作祟。”   “歉意?”计然乌溜溜的眼珠瞥系青。   “那时候我妈去我和春儿的租屋那儿查我们,是因为韩老师之前跟我妈谈过,说我可能有问题,我妈才去的。”系青摇头,笑,又摇摇头,“造化弄人吧。后来……”系青看看计然,没说完的话咽回去。   计然掐他胳膊上的肉,指甲掐一点点那种很残酷的掐法,“还不快说!”   有一丝丝痛,系青又笑又叫,也忘了平素自己多威武不能屈,这会儿非常不坚定地,把韩顾两位老师的情事全抖落出来,包括他怎么用这档子事要挟老师等等……结果计然持续掐他,“哇塞,所以顾老师才去找我,后来我就大病一场,怀系青,我发现就算我逃到火星去你都能想出办法折磨我是不是?”   系青躲不过老婆的攻击,干脆把车停路边,控住女人两只手,勾起嘴角,笑得特邪恶,“能耐大了,哦?你还想逃到火星去?”   计然眉眼可怜滴纠结着,投降状,“不敢了,大王饶命。”   “乖,别总想逃,你逃了,我怎么办?”将女人的头按到肩上,他轻轻喟叹,“韩老师跟我道别时说过,只要我初衷不改,总会愿望达成。其实现在想想,大人们有时说的话,真是对的,象我奶奶和韩老师。”   计然玩系青的手指,温柔提醒,“你现在也是大人了,怀系青先生。”   “我知道。”系青下巴摩挲着计然的黑发,嘀咕,“不知道韩老师和顾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1   系青和计然的这次远行,张浩与春儿相送。进安检前,系青还问春儿,“找到老郭拿资料没有?”   春儿应,“老郭不在,出门了,等他回来一准行。”   “尽快。”系青拜托,“拿到了传真给我。”   “一定。”   出机场,春儿和浩子合计,“去哪儿乐呵乐呵?”   张浩故意的,“去喝酒吧,老地方,那儿MM多。”   春儿心头一凛,去找MM?不行,小珍珠不答应,哥和姐不答应,他自己也不答应。不过死要面子的人,不说自己再没混迹风月的意念,找借口,“那些MM不行,白天不能看,早上起来一瞧,他大爷的,个顶个没眉毛,你说吓人不吓人?”   也太刻薄了,浩子损春儿,“对,就你家小珍珠有眉毛,你家人都有眉毛。”   “那是。我家人就有!”春儿横浩子一眼,“你家人没有?”   张浩爆笑,“怀系春,你还咋都有的说……”想再损兄弟几句,电话响,接听完指点春儿,送他到某某酒店去。   春儿误会了,“哎哟,这么晚也有任务?辛苦辛苦。”   张浩倚着车窗,静默,但笑不语。过几天,他把人带给春儿看,指定吓死这臭小子,教丫没事儿总晒幸福,显摆他和他的小珍珠。   至酒店,张浩寻去他要找的客房,门开,灯光黯淡,一条柔暖的女性身体扑到他怀里,他的唇也被女人的唇忘情堵住。张浩心惊意动,努力把自己的距离和眼前人拉开一点点,“怎么了?”话说他以为总是得先喝点小酒叙叙旧先吧?   “想你。”简明扼要的理由,从女人笑得勾人心魄的唇边流出。流到张浩耳际心头,那点简明扼要,便澎湃成少年时的无数渴望和委屈,轰轰烈烈,卷土重来。   女人很主动,再吻,狂野热烈,抓着张浩衣襟的手指去解他的衣扣……还有皮带……张浩无一丝抵抗,就范,配合……记得小时候,看到大哥和计然带着同种沐浴乳的香味来上学,他的羡慕和遗憾深广如滔滔太平洋,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现在补偿,还来得及吧?扣住女人的身体,将她压在床上。女人温柔仔细,摘下浩子的眼镜……   大哥青上飞机后,春儿就归老爹管。老爹没大哥那么惯他,给他时间睡懒觉,早上,就得去跟建军爸爸开会。反正也要开早会,所以怀建军认为春儿再早起一点陪他晨运也是可行的。   近郊公园,空气很好的林荫路下,怀建军问,“你和你哥之间一向没什么秘密,所以,爸想问问你,你哥对计然的事情,知道多少?”   春儿脑子里转悠,父皇这么问,多数是因为父皇知道了不少,于是,“爸,妈跟你说了多少?”   怀建军瞪儿子一眼,这小子滑头,反问起他来了?不过,他希望春儿信任他,直言,“你妈说计然是个寡妇,还做过别人情妇。”   啊,母上大人果然摸个底儿清,春儿为嫂子抱屈,“皇帝陛下啊,我们嫂子当时也是没办法,被逼的嘛,你和妈昧下抚恤金,她们姐妹两个怎么生活呢?你不会以为真有人那么好心白养她们……”   怀建军有点懵,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和常蓝一个自私的决定,导致老计家的丫头生活状况凄惨。   春儿夸张本色不改,将计家姐妹两个的故事讲的哀怨动人,可歌可泣。末了告知,“不过哥不知道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想等他和计然从纽约回来再说。痛痛快快玩儿一圈先啊。”春儿自有道理,“爸,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因为这个放弃计然的,他对那女的就是吃了称砣铁了心。”   怀建军倒是相信青儿对计然的坚定,但他奇的是,“这些事儿计然瞒住你哥,他不知道情有可原,可你怎么这么清楚?   春儿想说因为计真,又觉得再等等吧,老爹虽说支持哥哥,但兄弟两个都喜欢计家闺女,不知算不算太刺激……决意欺君,“哦,妈找老郭买资料,我也可以买。”   怀建军嘀咕,“现在的私家侦探给的资料很详细嘛。”   春儿做个鬼脸给他爹。   怀建军笑笑了事,春儿想瞒住的事儿大多不长久,该浮出水面的时候总要浮出来的,他老人家了,别无所长,就是耐心比年轻人好。   不过,若以为年轻人就无耐性,那也小看了年轻人,象春儿对计真的耐性就足够令计真崩溃。   见二少再来找,晚班的计真把二少拖到空无一人的值班室,摊牌,“你不是让我给你句痛快话吗?那我痛快说了,不行!我们最多就是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就这样。”   二少苦着脸儿,“唉唉唉,妹妹你这又咋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咱俩前儿个晚上打啵挺享受嘛。”   “所以说你只是需要个能和你打啵打的很享受的女朋友,”计真耸肩,无所谓的姿态,“那很多人都可以,别招惹我成不?”   “拜托,那不叫招惹,那叫喜欢。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所以跟你……”二少指指自己的嘴,“跟你亲亲才享受啊,你跟别人不一样。”   “可我不想喜欢你。”理智抬头的一刻,计大夫看上很难搞的样子。“想来想去,我的男朋友也不该是你这类型的花花公子,我还是想找个本分老实人谈恋爱,你不行!”   “本分老实人?”春儿脸不红心不跳,接贼顺,“二哥就是。”   计真睇着二少那双似能放出高压电的迷人桃花眼,几欲失笑,他是本分老实人?当然,计真承认,当年二少为着“吸毒”的小珍珠做的事情比较厚道,她很感动,但这无法抹煞二少那罄竹难书的情史,交过那么多女朋友的男人,可以担得起老实本分这四个字吗?正襟端坐,“二少,我和你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春儿照例贼顺,“妹子,往大处讲咱们都住地球村,往小处讲我们同个民族同个物种。”   计真,“我们处在不同阶层。”   春儿,“我家几代贫农,根正苗红,如今小民乍富,乃勤力所致,本质上,我们都是劳动人民。”   计真咬牙,“你有很多女朋友。”   “今后只有你一个。”   “我凭什么用我的大好年华冒险,来证明你今后怎样?”   终于,怀系春在今天被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情史所累,一时接不上话,吭哧鳖肚半天,小声,“试试吧,不试试,错过我多可惜,二哥值得投资的。”好死不死还接一句,“反正男人女人都一样,大好年华就是拿来冒险用的。”   计真扬起下巴,倨傲,“我不这样认为!咱们到此为止,你从哪来给老娘回哪儿去,别再出花样。”哦,计真觉得这样跟春儿纠缠很累   谁知二少有本事让她更累,“小真……”他贼兮兮头凑到计真眼皮底下,道出他值得投资的理由,“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吧?就是和好莱坞巨星梅惠斯特一样的梦想。”春儿绘声绘色,语气鼓惑,“每天工作完回到象宫殿一样的家,家门口一溜排着是个美男,你跟助理说,十个?打发回去一个,今天我累了。”   那是第一次跟二少吃饭时的情景,这厮倒还记得……   春儿继续鼓惑,“有梦想就该去努力实现,反正妹妹你是要十个美男对吧?就算不是十个,九个,那也不能个个美男都老实本分,总得千花千色各有不同才好。”春儿再凑近点儿小珍珠,电影《赤壁》里,周瑜和诸葛亮同入一镜说话时的那种距离,“不如收了二哥这款美男吧?二哥素质不错的……放心,你去找老实本分人谈恋爱二哥不拦你,你是女王,你说了算,只要匀出点儿空跟我吃个饭看个电影就行。”拖着点儿嗲嗲长音,春儿跟计真发贱,“女王……好不好嘛……”   计真腾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摸手臂,“你他妈有点正形成不?整出我一身鸡皮疙瘩……”   春儿撇嘴,偏头,一笑,“那你是答应了?好,我们来确定一下,下次去哪儿约会。”不等计真的拒绝出口,春儿立刻又眉花眼笑的,“女王,我买了辆新车,带你去试试?找个清净路段,二哥教你开车啊?”   “我不……”   “来来来,我跟你说。”春儿把计真往椅子里一按,“咱爸答应咱哥咱姐的婚事了,就等他们从纽约回来,咱哥指定带咱姐见家长,好消息吧?”春儿的黑眼珠亮晶晶,“以后咱们就是亲戚,妹妹,你不可能躲得过二哥,行了,女王,收下我吧,亲上加亲……”   咱爸咱哥咱姐?计真瞠目,她觉得头好痛,牙也好痛……试图纠正,“那是你爸你哥我姐。”   “没差的啦……”春儿海派豪迈,“对了,你明天几时有得休?”   最后还是得陪二少试他的新跑车,计真坐到春儿跑车里,长吁短叹,“最穷的时候见到这种跑车,常有种往车轱辘底下倒的冲动。”   春儿厚颜,“真可惜那时候二哥没遇着你,不然你直接倒二哥车里就行。”   计真懒得接话茬,跟一无耻之徒没啥好说。问春儿,“到底你是我后宫里的美男?还是说我是你寂寞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的备胎?”   春儿笃定,“我是你后宫的美男。”他说自己是美男的时候一点都不尴尬,自恋的不以为意。   计真颓,“可目前我只有你一个男朋友。”   春儿善解人意,胡诌八扯,“觉得自己输了是吧?不要紧,慢慢找,会找到好多好多美男的,象下雨一样从天上掉下来,”又做出副可怜样子,“你有好多美男的时候,也别忘记我啊女王……对了,放首歌来听应应景,”二少找CD,“帮咱哥买的CD忘了给他,里面有一个……喏,这里……”二少忙三迭四播放出的应景歌曲,“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这叫应景?计真琢磨琢磨那如下雨般从天而降的美男,憋不住,倒笑了……   她笑,春儿便唇角扬起,好似阳光照着金色的麦浪层层,明澄单纯,“开心了吧?跟我在一起都会开心的,来,教你开车……”   -----------------------------------------------------   为你千行泪,系我一生心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2   春儿说是让计真慢慢找梦想中的其余九个美男,并大方到,不介意老天给计大夫下一阵美男雨,真的就是嘴上说说故作姿态,事实上他将自己和计大夫的约会行程,排的满当当,令人□乏术。亏得春儿和计真都精力充沛爱玩爱闹,不然搁别人那儿早废了。   二少总是有花样的,不过两个钟头的晚饭时间,计真上个洗手间回来,水杯里多一条手环,宝石钻石间隔镶嵌,款式简洁又不失时尚设计感,估摸价值不菲。   “喜欢不?”二少问,神情略有高深莫测。   计真摇头,“吃喝玩乐你掏钱就算了,礼物不要。”眼神明明白白表示,少拿银子来砸,本姑娘富贵不能淫。   二少不强求,“知道你不会要。不过,拒绝的感觉很棒吧?”怪声怪调,“骄傲……”   计真翻白眼,翻几翻,倒觉得是那么回事儿,礼物贵重,老娘看不上的感觉挺有范儿。   计真不要的手环二少收好,立马又变出一漂亮手提小本本,“这个不贵,别拒绝啦,对你来说很实用的。骄傲一次就得了呗,总骄傲那叫矫情,没劲。”   手提本本?这东西计真想很久了,实在是需要,但实在是下不去狠心花钱买。好大诱惑,漂亮女医生心思活动,意思却踌躇,言明在先,“没有附加条件吧?”   春儿冤得,“别那么想我,二哥没那么坏。”   计真瞄笔记本上没撕掉的价码标签,二千多……还行。可这小子够粗心,送人礼物不撕下价码多难看?好在她计真不是爱计较的人。随口问,“你对你其他女朋友也这样?”   春儿百无禁忌,不介意与计大夫共享他那彪炳情史,“一般用支票,或者买件珠宝手表什么的。出来玩儿,遵守游戏规则嘛,大家你情我愿,不拖不欠。以前吧,有过几个死心眼儿的女朋友,不肯分手,又哭又闹的,好麻烦,后来让她们打我几巴掌才了结。”   那种牙痛的感觉又来了,有时候对着这家伙的感觉好烂。不过计真随即想起以前追过自己的某男,一边牙痛着一边也把压箱底的陈谷子烂芝麻翻出来与春儿共享,“读书时候,有个追我的男生,怎么拒绝都没用,不依不饶,贼费劲儿。他给我写情书,我嫌烦,就把他给我的信贴到布告栏,狠狠羞辱他,他后来知难而退了。”   春儿摸着下巴,假模假样沉思状,“嗯,说起来你没怎么羞辱过我,想必二哥不惹你烦吧?”   “不不不,二少您是最烦的一个,但是……”计真摊手,“我欺软怕硬,不敢得罪你。”共享完情史,计真未雨先绸缪,“二少想过没想过,以后用什么方法跟小女子提分手?”   春儿永远将深情虔诚的情话说的吊儿郎当没正经,“怎么可能是我甩你?您是女王陛下嘛,只有您废掉臣下的份儿。”   计真做个打住的手势,不想再跟春儿疯,研究她的本本,“这礼物我接受,谢谢,等我手头不紧还钱给你吧。”   “妹子,谈钱伤感情,别忘了我们是亲戚。”计真接受,春儿高兴,不忘殷切叮嘱,“用着有毛病找我,我给你弄。”   计真不乐意,“小瞧我……坏了我自己修,明儿记得把驱动碟给我捎来。”   春儿继续没正经,“女生不要操这个心,容易老,象这种粗活当然我们男人做……”   晚上,计真试新机,没话说的好用。查看内存,终于知道二少为何不给驱动碟,因为除了外壳,估计内里的东西与价码都货不对版,全换过了。而特别没撕下价码标签,也不是粗心大意,是照顾到她的处境。那一刻,计真确有感觉到,硬件不错的春儿二少,还是有点儿软心思的。   二少的软心思不仅于此,翌日,叫上计真一起安排装宽带,还要帮忙付包年的费用,计真没让,不过春儿这份情她领。其余不说,从工作角度出发,他所做的一切,她的确需要。送礼物,礼物选的讨人喜欢那是锦上添花,而礼物选的恰好被人需要的,就叫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其实,如果委心任运随遇而安,不思其他,计真与春儿的相处是快乐的。他们身上有很多共性,都精力旺盛,都不爱正经,骨子里都有不安分的因素。   然后计真发现,她之所以不能拒绝春儿,是因为她深心里渴望的,是这样的生活。疯狂地玩闹,大声地笑,不需要顾忌什么。也是在此时,计真才了解到,以前的自己,是压抑的。从小到大,妈妈和姐姐的身体都不好,她幼承庭训,不要疯玩,不要大声,不要太大动作,不要影响姐姐休息……她爱热闹的本性,在一次次“不许”“不要”的告诫中,在一次次眼见姐姐发病,害怕失去亲人的恐惧中,几乎消磨殆尽。而在与春儿日复一日的相处里,那种本性,仿佛曾经野火烧未尽,恰逢春风吹又生。   在春儿面前,计真可以肆无忌惮。原来她一直想要的的,是这样的日子,张扬肆意,好似在原野里阳光下狂奔,无拘无束,明媚,不羁……春儿的陪伴,让她感受到自由……   如果不是遇到他,我都不知道,我心底里住着这样的自己,象头小魔兽挣出牢笼,一发不可收拾,不知天高地厚地冲出去。   当然,理智抬头的一刻,计真也会对自己说,“可收收心吧,别跟春儿胡混了。”   但怀系春一出现,他总能出尽百宝,勾引得她继续随他而去。   后来计真也懒得再挣扎,寻思,到末了无非乱红飞过秋千去,一拍两散鸡蛋黄的结果,他再找个女朋友花天酒地,她继续白袍飘飘,做她的计大夫而已,又能怎样呢?这世界不是谁非谁不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先这么着吧。   但计真也没想到,意念中的一拍两散还来得挺快。   这日,二少约计大夫在某咖啡馆见面,他本尊却迟迟大驾未临。春儿一向不迟到,计真想可能有事绊着了,就先点了咖啡蛋糕,把她的本本拿出来查阅专业资料。咖啡馆环境惬意,计真的学习也专注有效率,不小心,一个钟头过去,春儿还没到?计真电话找,“二少,你在哪儿呢?”   春儿那边气喘吁吁,似乎忙的厉害,难得精简,“啊,对,我约了你。抱歉,忘了。不行,我这儿急事儿,你赶紧回去吧。”话毕不待计真答复,断线!   当时计真的感觉,就如同被谁一闷棍敲头上了似的。瞧那喘息沉沉的德行,流连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呢?正寻思间,春儿又来电话,喘的更厉害点儿,“那个,小真,你吃没?先叫东西吃,记我的账。吃完自个儿叫的士回去,小心点儿,到家给我电话。”又不等计真回话,速速断线。   计真忍下那类如一闷棍的疼痛感,缓了半分钟,定定神,先叫东西吃,自己付账,回家也按约定给春儿发了报平安的短信,如她这把年纪,小女生耍性子的事儿她干不出来了。   其实,真落得一拍两散的程度,计真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一早知道自己是在跟谁约会,她从未奢望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结果,也绝不至于为此拖泥带水要死要活,无论如何,她计真这么点儿担当是有的。不过她郁闷的是,真要分,也正儿八经说清楚吧?她不喜欢做事没交代的人。   偏人二少兴之所至,连两天没消息。   计真琢磨,行,有种,你没信儿也别指望老娘当“孝子贤孙”,听之任之,修心养性两天,仍是潇洒清朗的好医生。   也有人问,“喂,你那二世祖这两天咋没动静了?”   计大夫摊手一笑,“可能清粥小菜享受完,回去吃满汉全席了呗。”   “你们上床没?”做医生的都好直接。   计真撇嘴,“我说没有你信不信啊?”认了,这就是跟混世魔王走一路的代价,没人直白白问她家是不是家里藏了只卡地亚钻表,算给她面子。   只不过夜半时分,计真会时不时盯着那只旧得不行的手机,固执地揣摩个千篇一律的问题,“就这么玩完了?”莫名地,有寂寞感,寂寞到想哭……不许哭!计真咬牙告诫自己,别那么没出息,不许哭!不哭,尚且能忍,但伤感,却无法控制地泛滥,计真顿悟,谈恋爱,是有后遗症的,而且,好像属于慢性顽疾类,这并不浪漫,是恐惧,是惊悚!   于是计真无可救药地想到姐姐和怀系青,属于半残人的姐姐,在遇到怀系青后,有没有挣扎过?痛苦过?她又是那种心思重的人,曾经,是怎样的情难自禁?心不由衷?   更令计真迷茫的,在于,令他们姐妹都情难自禁,心不由衷的人,竟然是一对都姓怀的双胞胎兄弟,这也太……计真拳头重重砸办公桌上,夜半安静的值班室内,嘭一声,响得人心里忽悠一下,空荡荡的……   两日后计真下班,带着食堂买回来的盒饭回宿舍,没有买菜亲自下厨煮羹汤的好心情,再说整一天站了几台刀下来,累够呛。边走边想起春儿,能跟他胡扯一通喝点儿小酒,元气也恢复的快点儿是不?想二少,二少就到,挨计真门口坐着,酒气熏天,兀自打瞌睡中。   哦靠,吃完满汉全席想起清粥小菜了?计真且怨且恨,但她好歹也算文明人,不发飙不哀怨,没啥怜惜之情地将人踢醒,冷淡,“来干嘛?”   二少歪歪倒倒站起来,睡眼惺忪,撒娇,“医生救命,头好痛。”   计真开门,没表情,“谁把你整头痛了,找谁救去。”意欲把春儿关门外,不过二少机灵,一闪身,进来了,找椅子坐好,哼唧,“浩子救不了我,他被他爹拎回去家训,啊,这小子铁定完蛋,他爸说要把他发配云南,丫死定了。”   张浩?难道不是去吃满汉全席?计真语气稍微有救点儿,“浩子咋了?”   春儿要求,“我要喝水。”灌下杯凉白开,春儿释疑,“浩子……别提了……”   事件就是这样的。   浩子遇到了初恋学姐,两人光速间爱苗重绽,很快就干柴烈火上了。干柴烈火了倒不要紧,奈何那把火烧得太过强烈,耽误正事儿。   有天一早晨,浩子只是想去给情人送束花表达他的心意,结果由送花发展成接吻,由接吻发展到滚床单。上了床倒不是浩子不下来,浩子几次想抽身而出,奈何情人纠缠不休,如同螺母扣住螺丝钉,她水蛭般紧紧吸附住他……浩子一次没走成,两次没走成,就再也走不成了。话说张浩和春儿常年厮混,不可能没碰过女人,只是他没在其他女人那里,遭遇到同样的热情,更何况,这个女人,是他从没忘记,心底里挂住的女人,结果那点儿理智就被疯狂蔓延的□给烧的,象试管里的蒸馏水一样,冒了股烟儿……没了。可怜他还有任务要出……   警队那边没等到浩子,怕有意外,任务取消。等浩子从情人的床上滚下来匆忙赶回警队,惶急之下,衬衫领子上还沾着一块儿色彩斑斓的唇印,这般香艳的证据在身,他能捞着好吗?被处分。这是浩子从业以来,得到的,仅有的一次处分,还是个大处分,严厉到被全区通报批评。   浩子打击甚大,但这不是最令他崩溃的,最崩溃的是他回去酒店,情人不见了。大堂经理告知,那位小姐已经退房走人。浩子想起情人说是从加拿大回来,以为她可能回去加拿大,查出入境记录,神了,居然没有记录……明显被骗,且不知为何被骗,浩子给即将赴小珍珠约的春儿电话,“我完了,哥们儿……”   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1   春儿当仁不让,陪哥们儿找人找一天,无果,紧跟着喝酒喝一天。后来浩子的爹前来寻子,大庭广众之下,浩子被他爸抽一大耳刮子。张家爸爸狠狠撂话,“不是想去云南抓毒枭吗?老子这回让你如愿!野地里呆着去吧。”好嘛,发配边疆……不,严格来说,是先接受回炉重造的磨练,然后再被发配……   春儿连比划带说地讲一遍,眼前女朋友的反应很出乎他意料。计真边吃着盒饭,边嘀咕,“啊,敢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气喘吁吁,是跟浩子找人啊,我还以为……”   话她没说完,人春儿意会,“哦噢噢噢,难怪对我冷冰冰的,还以为你气我没赴约呢,你该不是以为我嘿咻去了吧?”伤心欲绝,“你就这么不信我?亏得二哥对你一片赤诚,我至于缺德到那个程度,这头放你鸽子,那头找没眉毛的妞儿鬼混去吗?哎,我跟你说,二哥记录是差,但原则是有的,从不一脚踏两船,向来分一个再找一个。”愤愤不平,劈手夺过计真手里那份盒饭,拿勺挖着吃。估计饿的狠了,平时锦衣玉食的少爷,这会儿狼吞虎咽,“你们食堂的饭还行啊,味儿不错,以前我咋没觉得?”   计真无奈,兼之也有点儿小抱歉,“我整点儿面疙瘩汤咱俩凑合一顿算了,今天上好几台刀,我也累。”   “我出去买吧,你歇着。”春儿摇摇晃晃起来,被计真拦住,“得得得,你这模样还想开车出去?别为祸人间。”   春儿辩解,“没开车,我打的来的。本来想先给你个电话打声招呼,偏手机还没电了,前儿个出来的急,备用电池没带。”   计真翻出件自己穿的大T恤,快人快语,“行了,去洗个澡,你瞧你一身那味儿……”   这一夜,春儿和计真同室而眠,一人一张床,倒那儿都神憎鬼厌的睡相,但两人俱香梦酣酣,老子死活得睡饱了管你今夕何夕的劲儿,被人拉去卖都不知道。厨房锅没洗碗没涮,完全不具备传说中,医生都会有洁癖的生活习性。   早起,春儿穿着那件实在不合身的T恤在厨房煎蛋,他下厨唯一能鼓捣的菜式就是煎蛋。边料理早餐,边用计真的电话给爸妈报平安,“没失踪,不就浩子的事儿……嗯,行,行,我这就回公司,真的,没撒谎,不信你们问浩子他爸,昨晚?昨晚我在朋友这儿混的,哎哟喂,当然女朋友,您儿子性向正常,你们能抱孙子……”   计真在洗手间洗脸,掬着一捧水笑出来,那笑声甜脆爽朗。在春儿看,早间艳阳都没她明丽。   “你说我亏不亏?”春儿特遗憾,“吼,吼,吼,这一个晚上啥都没发生……”要求,“亲一下吧,女王,怎么说,不信任您的臣子,实在不应该。”   计真大方磊落,“行,亲就亲。”嘴凑过去,蜻蜓点水,一触即退。   春儿不满,三太宣言,“太少,太快,太短。”   “没工夫,”计真不理抗议,“早上有教研课,那边楼上有条尸体等着我呢。”   春儿死不要脸的,“可现在你面前有条鲜活的美男。”他注解,“尸体易得,美男难求。”   计真脸颊上的酒窝活泼泼漾开来,“二少,这样也行?”   二少嘟起嘴,装可爱,计真接受,接吻是个可以很享受的事情,尤其在这阳光美妙的早上,没道理拒绝。而在这个早上,她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恋爱的感觉。   春儿赶着回公司,跟老爸开完会,屁股还没将自己办公室的椅子捂热,又被母上召去。常蓝丢给春儿一张结婚请柬,“下午妈有事忙,没空出席这个婚礼,你代妈去吧。应酬方面你向来不用人教的,知道该怎么做。”   母上交代,岂敢推拒?春儿也懒得看请柬,照例甜言蜜语恭维妈几句,便即告退。   刚晃出亲妈办公室的门被陈嫣叫去,“喂,浩子怎么样了?光听你在电话里讲几句,又不说你们在哪儿喝酒,我想找去都不行,后来再打你和他的电,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就关机。”陈嫣大发娇嗔,“也不怕我着急?真对得起朋友。”   春儿忙不迭解释,“我电话不是没电了吗?浩子拿电话撒气,把自己电话砸了。”大红请柬拍在掌心,春儿长吁短叹,“跟你说,这次浩子危险,他爸是真怒了,从小到大也没见张叔发这么大脾气。都说他家几代单传,我看张叔生气的时候也不惯浩子啊。”   陈嫣随手拿春儿手里请柬看,“到底咋回事儿?你光告诉我浩子遇着他初恋情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   春儿锁着眉头,“就是想不明白,”男人想不明白女人时就一个结论,哪怕是怀系春也不例外,“所以说跟你们女人完全没道理好讲,女人心,海底针啊……”   “我……我明白了,是因为,她,她她……”陈嫣磕磕巴巴,着急,扯春儿胳膊,把他拉低点,一起看请柬,“是因为她结婚了,春儿,你看,这是不是浩子的那个……邱淑贞?”   结婚请柬上,挺别致地,印着新郎新娘婚纱照的大头贴。新郎就是春儿他们这个社交圈子里,某个不是很熟的人。但新娘,赫然正是浩子的小情人。这些年过去,人没啥变化,更艳丽更性感,可是……“名字不对,她叫钟曼丽,不是叫王丽云。”春儿不能置信,“会不会只是长得比较像?”他和陈嫣面面相觑片刻,下决定,“嫣儿,你去找浩子,把他拉到婚礼上去认人。”   “啊?我去?”陈嫣退缩,“不要,我怕张叔。为啥不是你去?”   春儿很直接,“因为我也怕。”   “你怕就让我去?”陈嫣哭笑不得,捶他,“你是不是男人啊。”   “你听我说,“春儿把陈嫣玉手一抓,握住,安抚,“不是二哥不帮你,是现在我们得帮浩子。你一娇滴滴女生,张叔再严肃再生气,看到你也得给三分面子不是?到时候你只要装的又淑女又知书达理,还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正常发挥,张叔肯定能放浩子出来。”春儿完全不了解他将老同学的手这么握着,老同学那儿已心如鹿撞,兀自啰嗦,“喏,反正事已至此,那错也犯了,要罚也不是一天能罚完,张叔还能咋的,真关他儿子一辈子啊?”春儿笑,特贼,“再说张叔想你做他家儿媳妇想了些日子的哦,他会答应你带浩子出来的。”   听完春儿末尾那句,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陈嫣的心如鹿撞,毫无例外,转化为心生怨愤,“喂,你……”陈嫣瞪眼睛,要不是为着浩子的事儿,真想跟他翻脸,怎么可以有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都显得这么欠揍呢?   春儿对此仍无所觉,也不知又想到什么,习惯性动作,一手叉腰,一手扣在唇上,在那儿原地转圈。   陈嫣无奈询问,“我去找浩子,你有什么打算?咱们需要在哪儿会合不?”   春儿站定,“我在想,如果新娘子真是钟曼丽,我们该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春儿铿锵有力,“毁了婚礼,把人带走。咱们哥们儿的媳妇儿,当然咱们自个儿留着,谁也不给!”春儿拿回请柬,支使陈嫣,“你去找浩子,就   .婚礼上见。”   回自己办公室,春儿电话给计真,“你的尸体怎么样了?”   计真慢悠悠调侃,“很完美,从外到内,从色彩到质量,尤其缝合部分,怎么,要给你写报告吗?”   春儿呻吟,“别……医生……”对于尸体,他怵着呢,赶紧进入正题,“医生,有热闹看哦,要不要加入……”   中午,春儿穿着笔挺礼服,接刚换好班的计大夫出来,先吃饭,再去买适合出席重要场合的行头,紧跟着直奔婚礼现场。一路计划,“如果浩子确定了新娘子是他的情人,就得怂恿新娘子跟我们走了。”   “不跟你走呢?”   春儿委女友以重任,“你不是医生吗?医生肯定有很多办法整晕一个活人。”春儿眼神在问,你有那个办法吧?   计真很轻松,“有。不过整晕之后呢?”   春儿还是,“你医生啊,人晕了,大家伙儿还不是都听你的?把人带去医院,婚肯定结不成了,剩下就是浩子的事儿,要么把媳妇儿整回家,”春儿打着手势,挺兴奋,“或者……带着媳妇儿私奔。”   计真啧啧称叹,“二少,你是说给我热闹玩儿的,可现实是你明摆着把老娘诳去当枪使。”   春儿勾起嘴角,乐,相处这些天,他对计真本质里那种与自己一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知之甚深,只一问,“女王,那你要不要加入呢?”   计真把耷拉到胸前的长发甩到背上,扬着下巴,“算了,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吧,看在你送我礼物的份儿上……”   春儿勾着嘴角的坏笑,肆意张扬成大笑。加速,一车绝尘,迤逦而去。   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2   春儿参加的婚礼采用西式风格,露天场地,车还未至,老远就听着音乐飘飘,人声鼎沸,院子外可供停车的场地,百十辆各款名车彰显着婚宴参与者的身份。   计真见之嘀咕,“这里让我有冲动钻的车轱辘好多。”   春儿假模假样,“少贫嘴。”风度翩翩,抓起女朋友的手放到肘弯处挽住,相偕步入宴会现场。   院落门口有张桌子,可供与宴者放好礼金签下名字,并赠送别在胸前的鲜花。计真拿着胸花帮春儿别好,见他心不在焉,光用眼睛找新郎新娘呢。   真见到新娘王丽云,春儿有点儿懵。相片上看着还不怎么显眼,真人本尊那就是活生生的,张浩的学姐情人钟曼丽嘛。   乍见春儿,新娘子楞住,像是很意外。春儿确定,他没认错人。上前稍事寒暄,当着新郎的面,春儿将一张支票塞入新娘子戴着白缎手套的手里,“恭喜。”   新郎新娘扫眼支票,互相对望一眼,便即保持住脸上同样温文有分寸的笑容,连声线都调控到一致,异口同声,“谢谢。”   春儿欠欠身,“不客气。”取伺应托盘上的酒水,举杯,“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并不怎么真心,也不显得象是在为主人高兴,甚至都不打算掩饰的应酬语气。说完便带着计真在园子里四处走,与熟识的朋友打招呼,介绍计真,“我女朋友。”顺便接受大家给予的那种“女朋友很漂亮”的赞美。   计真瞅空问春儿,“你刚在门口不是给了礼金吗?为何又拿支票给他们?”   “你没签过支票?”春儿意外计真没看出来那张支票上内藏的玄机。   “我家一穷二白,存折上的数字,攒很久,撑死才勉强五位数,跟你说我从来就没碰过支票。”计真搡春儿一下,“科普一下吧?”   二少释疑,“支票上没加盖印鉴,主要是签名,我签的是钟曼丽。”   “什么意思?”   “一张假支票,永远不可能兑现的支票,我的意思是说,新娘子用不可能兑现的承诺,骗一个她不应该骗的人。”   “只是这样?”   “还要怎样?”   “你没在支票上留个暗示,告诉她我们会把她弄晕带走?”   春儿摇头,心事重重,“我看够戗。就算我们计划成功,把婚礼毁了,这妞儿也不会跟浩子走的。”   “为什么?”   “你没看到吗?新娘子和新郎明显默契十足,鹣鲽情深。”春儿悻悻,“浩子被耍了。”又很不甘心,“我就是不明白这臭娘们干嘛耍人玩儿。”他手重重拍在一只木箱子上。   计真歪着脑袋,对春儿笑,酒窝深深,娇柔妩媚。   “笑啥?”春儿扬着条眉毛,心情不是很好。   计真说,“我又找到你一条优点,”   “嗯?”   “挺讲义气的,够意思。”   被女朋友夸奖,春儿心情稍靓,“开始找我身上的优点了?这说明女王对臣下的兴趣越来越大了嘛。”没正经儿,“来亲个吧。”   “现在亲?”计真故意跟春儿逗,“有什么好处?”   “今夜美男侍寝。”   侍寝?那是二少占便宜还是二小姐得好处啊?亏他讲得出来?计真更笑,反话,“诱惑我?”   春儿少爷的厚颜程度永远令人惊叹,凑计真耳边细声细语,“诱惑是我的谋生之道。”   计真实在受不了,做个呕吐的姿势。   春儿手指敲着木箱子仰脖大笑,笑着笑着,收声,研究木箱子,“这里面啥玩意儿?”拨拉拨拉,也不知动哪儿了,一群鸽子从木箱里扑啦啦飞出来。春儿和计真毫无防备,惊得齐齐蹲下。春儿护着计真抱住她头,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变戏法啊,结婚还放这么多鸽子,也不怕闹离婚……”   看清楚不过是群鸟儿,计真也就不怕了,拉着春儿撤离肇事现场,“赶紧挪地儿吧少爷,别让人看着是咱们干的,多不好意思。”   春儿不太情愿地跟女朋友逃,“又不故意的……”   白鸽齐飞,将婚宴现场的气氛推向小□,一时间倒没人注意是谁干的。不过大家也觉得,白鸽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碍于礼貌,只管拍巴掌,新郎新娘干笑。   春儿牵着计真的手,逃到堆满酒水食物的餐桌那边的草地上,两人象刚偷吃到一大罐糖果的坏小孩儿那样,眉来眼去,刻意藏着那点儿兴头头的意思。   因着陈嫣张浩还没到,春儿急call,“咋还没到?”   陈嫣抱怨,“少爷,你总得给我点儿时间换衣服化妆吧,就知道催。喏,浩子在这儿,你跟他说。”   浩子,“春儿,是她吗?”   春儿嘘口气儿,“我觉得是,你来看看再说吧。”收好电话,见计真正研究绑在根桩子上的大把气球,“干嘛?喜欢这个?”春儿揽住女友纤腰一握,“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二哥也给你这么布置。”   计真白他一眼,“我就是看看这些绑气球的绳子。”   “啊?”春儿稍欠身,观察绳子,“有什么特别?”   计真打开春儿刚给她置备下的,那件精致非常的浅粉色宴会包,拿出个小小的墨绿色消毒包,慢条斯理从里面拣出只小巧玲珑的手术刀来。   春儿骇然,“大夫,你想干嘛?”   计大夫一本正经,“每次看到被绳子拴住的气球,我就心情不好,那种把绳子都剪断的愿望特别强烈。”她冲春儿眨眨眼睛,坏兮兮地可爱,“你不介意我有这种心理吧?”   春儿松口气,“看绳子不顺眼是吧?”他夸张地摸摸额头,擦汗状,“好悬没吓着二哥,还以为你想切人呢。”挥挥手,“行,赶紧割吧,反正鸽子也飞了,还不行气球也投奔自由?快点儿,我给你挡着……”哎,刚才放鸽子是无意的,放气球绝对是故意!   于是,王丽云or钟曼丽的婚礼上,白鸽飞舞,彩色的气球飘扬,这一切确实出自于她的设想,只是全没在预定时间内进行。来客倒都挺给面子的,白鸽飞的时候,大家鼓掌欢呼,气球飘的时候,大家还是鼓掌欢呼。乐队很尽责,演奏欢乐的乐曲响彻云霄,场面看似美满,新郎和新娘却只有想哭的份儿……没人乐意自己的婚礼上出这样的状况,不过,招谁惹谁了自己心里知道。   这回,春儿和计真还是尽快离开肇事现场,找个地方喝香槟庆祝,婚礼,算是毁一小半了。春儿并无愧疚,“活该,耍人者人恒耍之。”   计真同意,并且……“我还没玩儿够,”她说,“瘾上来了,再找点儿啥切切吧。”然后两人瞄上准备给新人举行仪式的那个堆满玫瑰和丝带的遮阳花棚。计真挑剔,“你说好好个花棚,挺漂亮的,怎么弄这么毛糙?”她把刚被花棚柱子上,支楞出来的细铁丝划出条红印子的手给春儿看,噘着小嘴儿,“讨厌不讨厌?”   春儿同意,“讨厌,凭它伤到你,那就不能留着,拆!”   正巧,花棚这边没什么人,与宴者的情绪被白鸽和气球调动得不错,在泳池那边随着音乐跳舞呢。新郎新娘正找人商量,要不要再紧急调些白鸽气球过来。时机甚好,春儿高大的身形挡住医生,让医生尽情地,给支撑住那个花棚的某根柱子动手术。   计大夫很是心灵手巧,没一会儿功夫,花棚一角塌下来,也不知计大夫是咋整的,特彻底,噼里啪啦,鲜花彩带全散活了,落计真和春儿一身。这回两人没逃,装无辜,超大声惊叫,“啊啊啊啊……救命啊……”春儿英雄救美状,抱住计真,“亲爱的不要怕,我在这儿……”   计真头埋在春儿胸前,像是吓坏了的样子,其实笑得直不起身。春儿忍笑忍得极其难受,可怜他做戏需得全套,不能半途而废,继续抱着他的小珍珠,“别怕别怕,”咋呼,“喂,你们来个人啊,这儿出事了……”   有人过来帮忙,让春儿把计真带到安全点儿的地方去休息。两人在靠近院门处的地方站定,瞅着工人手忙脚乱整理那个花棚,做足壁上观,顺便接受主婚人的适度安慰。客人们再也不能维持好风度,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新郎在安抚新娘,新郎新娘的家长们开小会研究对策,倒也井井有条。   “我玩儿大了没有?”计真问春儿,没什么后悔的意思。   春儿光看着计真浅笑,神情莫测,半晌,“你是帮我兄弟报仇呢吧?”   计真偏头,模样娇俏,明艳照人,抄春儿的话,“哇,这都被你看出来?酷大了……”   春儿伸手拂掉落到小珍珠头上的几片零碎花瓣,手势温柔,指法细腻,含糊着咕哝,“哦,这儿还有条丝带……”不过,他不是用手帮忙拿掉那条,从计真头上连到肩头的红色带子,而是俯身,用嘴叼住,再将丝带一点点咬到嘴里,眼神极尽诱惑,注目计真,顺着那条丝带的走势,靠近计真的面孔,噗地,吹掉嘴里丝带,吻住计真的唇……   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全数落入刚进门的陈嫣的眼里。   一开始,她想,春儿又出幺蛾子……随即她认出,被春儿吻住的那位,穿香槟玫瑰色裙,长发的女人,是计然的妹妹,计真!虽然,她只见过她一次,却印象深刻。随即,她看到春儿吻计真,一点点,情深款款,将她揽进怀里。再一点点,意重绵绵,与之越吻越深。而受吻者的两条玉臂,情难自持,如藤缠树般,一点点绕到春儿颈上……陈嫣彻悟,这不是春儿的幺蛾子,这是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的,怀系春的一次认真。   竟然不是我?不是等了盼了那么久的我???   与陈嫣上次见计真时相比,计真今天装扮不同,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她身上的丝裙很漂亮。款式是最简洁保守的那种上半截贴身,下半截宽松圆摆的设计,至膝下长度,低调的泡泡袖,胸口后背小露,蝉翼飘飘的真丝质地,能想象到行动间,裙摆摇摇的韵致。   陈嫣知道这种质地,款式和颜色的裙装,最考穿着者的身材,必得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腰节处无一丝赘肉方好,还得皮肤白皙细腻通透,否则,那件衣服不出众到极点,穿衣服的人也俗到极点。不过,看起来计真无须担心这些,她与这件裙相得益彰,互相衬托的无懈可击。   目光实在没办法再对住那对唇贴着唇,忘情深吻的男女,陈嫣垂首,盯着情敌脚下那双浅色细高跟凉鞋,那双小腿匀称,笔直,修长,脚踝纤细,从脚趾到脚跟,干净,细致,脚趾没涂蔻丹,天然润泽透亮的健康颜色……有股火,似从陈嫣胃里烧出来,一直翻腾到太阳穴,她有种想把整个世界都砸毁的冲动,同时,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将她淹没,她觉得,她的世界似乎已经毁了……她嫉妒!   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3   和陈嫣一样,刚进庭院的张浩也是又伤又妒。不远处穿着雪白婚纱的女人,正是曾与他在某酒店床上翻云覆雨,抵死缠绵中的她,只不过数日相隔,再见时她成了别人的妻。浩子鬼使神差,模模糊糊中想起那首老歌的歌词,“谁将她的长发盘起,谁给她披了嫁衣?”   谁?当然是新郎,正冲走过来的张浩颔首致意,张浩含笑回应,俱无语,但也都知道对方是谁。   被老爹揪回家后,张浩不得已交代事情始末,老爸给过他一份有关“钟曼丽”的资料,原来“钟曼丽”的男朋友,竟然是他的追查目标,老爸说,那个女人接近你另有目的……当时他还不相信,等陈嫣带来她的婚讯,张浩才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不信”,支撑着他来到这里,接受必须的“相信”。   新郎很体贴,对新娘说,“你陪老同学聊聊。”新娘听话,点点头,新郎又加一句,“我就在附近。”他扶在新娘肩头的手稍用力一些,象是给他的新娘注入一些安慰力量,随即把空间留给张浩。   和曾经的钟曼丽,现在的王丽云对视半晌,王丽云先开口,“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跟我说。”   “对不起,”王丽云扭绞着双手,将这抱歉说的略有困难,她直视张浩,“对不起。”   “是他逼你的?”张浩希望她是被逼的,有苦衷的,如果她一切出于无奈,他会帮她。   可惜……“不是,”王丽云否认,“你们警方和海关,这次联手查他,苦苦相逼,他压力很大,想推迟婚期,我不愿意,所以……”   这就是原因!张浩如气哽在喉,憋得双目通红。好讽刺,那天早上,她在床上与自己狠狠纠缠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他沉浸在那种假想的幸福之中,忘乎所以……太天真了,她根本不需要他吃饱了撑的扮骑士……“虽然你阻挡我归队,那一次的任务取消,为你们赢得时间,顺利交易,但你们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浩子听到自己说,很好,多年来的训练,让他在此刻保持住冷静,沉着。他是警察,立场上,他和她壁垒分明,中间没有灰色地带。这么想着,慢慢的,确实也就冷静下来,“出来作证吧,始终,过安心的日子,要开心一点。”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王丽云表情淡然,“我们这一行,也有我们的规矩。我选择了这种日子,开心,就不再是我追求的东西。”她再次,“对不起。”   张浩无言以对,说实话,他一向不喜欢面对这种,太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舍弃什么的……“罪犯”。呼口气,他取出只小小首饰盒,递给王丽云,“送你的,曼丽。”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后叫她的名字的机会。而后再见,不说形同陌路,只怕身份上已是互相敌对。   很眼熟的首饰盒,王丽云打开,里面装着一对款式老旧的白金戒指,本城最老的那家珠宝店出品。很多年前,他们曾在一次约会时候,路过那家珠宝店,隔着橱窗,冲这对戒指指指点点。女孩儿艳羡,“哇,真漂亮。”男孩儿允诺,“等我有钱了,一定买给你……”   现在,他们长大了,也具备买一对白金戒指的能力,可是……   “今天是你大喜日子,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这祝福,张浩说的真诚,感慨,只是,他有点儿不敢看新娘子,类如她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感慨,总还是有的,刻意东张西望,见新郎正在花棚那边指挥工人工作,“典礼要正式开始了吧?呃……那儿怎么了?”   新娘失笑,妆容精致的一张脸艳光四射,“要问你哥们儿……”   “是春儿吗?”张浩大为懊恼,“真对不住,你知道他的,就爱胡闹,十来年了,还那脾气。”   王丽云温和有礼,“没关系,我理解。”   “放心,你好好结婚,我这就把他带走。”张浩很识趣,相信,新郎新娘并不那么乐意招待他们。   新娘没留客,看着张浩,她的目光,令张浩将再见两个字,也说的期期艾艾,困难无比。   “不全是骗你的。”身后女人,对他的背影说。张浩脚步停了停,眼里,热辣辣的液体横冲直撞着,找寻突破口,心中感念,她尚算慈悲,肯这样安慰我,不过,他真的不需要。没回头,张浩稳稳地向前走,可以结束了,那个从前,被他小心维护的梦,那个他一直疲倦地享受,却无法靠近的光芒,终于,幻灭了!   春儿和计真的拥吻,进入尾声,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甜甜蜜蜜,脸贴着脸,鼻靠着鼻腻味着,看上去比新郎新娘风头劲,也更抢镜,还比新郎新娘看着快乐,满足。不过……张浩没忽略旁边,被春儿和计真忽略掉的陈嫣。那丫头挂着张完全被打击到没了颜色的脸,令他心生怜悯。或者那不是怜悯,是今天他和她都是失意人,同病相怜……与其说怜悯她,不如说是一种深深切切的自怜。   幽幽怨怨表情,轻轻悄悄动作,张浩拍春儿的肩,落落拓拓语气,“哎哎,差不多就行,就看你们俩了。”   春儿和计真分开,在失意的浩子面前还是收敛的,“咋样?”   浩子无可不可,没啥具体回复,就……“走吧,咱们撤。”   计真挺舍不得,“不喝完喜酒?”她不太好意思,小小要求,“我没参加过这么豪华的婚宴,见识一下再走吧。”   张浩哭笑不得,大摇其头,直断,“你和春儿还真是天生一对儿。”   春儿牵计真手,“走啦,下次二哥带你见识更豪华的婚宴。”   “好。”计真转头,正对上陈嫣那张阴如大雨天,随时能落下雨水的脸,不禁心中一凛,这女孩儿她不认识,但她确定,这女孩儿一准认识春儿。突然心中害怕,暗自嘀咕,这位漂亮小姐是春二少用情不专的后遗症吗?不会来的这么快吧?   春儿也看到陈嫣,诧异,“干嘛这个表情?”还问浩子,“你爸给她为难了?”   张浩真是头痛,本身心情糟糕,又说不出个啥来,鼻子里随便哼一声。   “别生气,过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米西米西。”春儿这么安慰陈嫣,随便,空泛,不尽力,象应付某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他介绍陈嫣给计真认识,“我高中同学,陈嫣,现在给我妈做助理。哎,嫣儿,我女朋友……”向来厚颜的二少脸上竟然带着点儿陈嫣从未曾见的羞涩,甜蜜又幸福的那种羞涩,“她是计然的妹妹,计真,对,你见过了吧?”   陈嫣没言语,呆怔怔的,恍若失魂。张浩叹气,有点儿心疼,主要也是心疼自己,揽住陈嫣的肩,为老同学的失态向计真解释,“她跑来跑去折腾一天,累了。”   计真抿嘴浅笑,应张浩,“我们走吧。”她看的出来,张浩护着老同学,对陈小姐挺上心,或者,她不需要太敏感,保持住兴致,“没喜酒给我喝,两位男士应该请我们两位小姐吃顿好的吧?”   去吃日式菜,小包间,坐榻榻米上,春儿问起张浩,“那个钟曼丽到底咋回事儿?”   张浩不能泄露工作机密,语焉不详,含含糊糊,“大概想婚前怀念一下青春吧。”没甚情绪,数落春儿,“下次别到人婚礼上胡搅蛮缠。”   计真袒护春儿,“都是我干的,春儿没做什么。”   张浩翻眼睛,这俩人谁干的还不都一样?   春儿咬着条盐烤秋刀鱼,心里美滋滋,被女朋友护着的感觉贼好。二少饭桌上的习惯,话痨,“哎,你爸咋地她了?”他下巴冲闷头坐那儿,一直没说话的陈嫣扬扬,口无遮拦,“瞧这丫头,都傻了。”他话音刚落,陈嫣由傻坐改成傻灌,一杯清酒倒进喉咙里。   张浩应付春儿,“你知道我爸,严肃。”他没拦陈嫣,又给她倒杯酒,还给自己满上,两人心照不宣,一干而尽。   春儿皱眉头,俩老同学不对啊,肯定有啥瞒着他。八卦本性,想问个明白,计真把他拦下,巧笑嫣然,玉手殷勤,为他夹菜,倒酒,举起小酒盅,春儿无不接受之理,两人热热乎乎,对着小酌一口。计真夸赞,“酒不错,菜也好吃,哦,我喜欢这刺身……”   这一餐,计真和春儿,两两相对,小酒斟着,小菜吃着,热汤咽着。张浩和陈嫣,悲云惨雾,饮不尽酒入愁肠,尽做相思泪。春儿开始还想问个明白,后来寻思,既然兄弟心情欠佳,就别烦他。本来,他应该舍命陪君子,不过,今天陈嫣替他做这件事情了,他只好是保持清醒的那一个,等会儿那两位喝茫掉,他得把人给送回家吧?   事实证明春儿是对的。张浩和陈嫣刚开始,只是喝个闷酒,后来发展成抱头痛哭。也记不清楚到底是谁开的头,反正这两人哭的惊天地泣鬼神,把春儿吓得手足无措,满嘴跑火车,“哎呦喂,这是为嘛啊,浩子,你说就那一钟曼丽你至于吗?嫣儿,你又为啥……”也没人理他,末了,他还得做苦力,把醉得筋疲力尽,一塌糊涂的死党往车上抬。和计真合计,人喝成这样,直接送回家,那些叔啊婶儿啊的,一准碎碎念,磨叨起来没完,春儿最怕面对碎碎念的长辈们了,于是,暂且把人送浩子的窝儿去。   警队后面有张浩的宿舍,老式四合院,天井里种着安安静静的老榆树,院子数人合用,一人一间房。浩子这屋直溜溜的长方形,屋当间隔着条镂花木屏风,前一半做厅后一半就是卧房。连拖带扶,春儿和计真,将喝醉的这一对儿整进屋,男生丢长沙发上,女生安置到床上。还得打电话给他们的家人报平安,尤其陈嫣那儿,需给女孩儿找好夜不归宿的理由,这事儿计真代劳了。而醉了的两位也不消停,轮着吐,好家伙,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春儿和计真总算得点空,到院子里歇会儿。   一人一把竹椅,坐在天井的榆树下,累毙的计真和春儿各冒一支烟,月亮地儿里慢悠悠吞云吐雾。夜凉悠凉,计真披着春儿的西装外套,咽着沏在大搪瓷茶缸里的热茶,故意埋怨,“做你女朋友还需要承担这种责任?划不来死了。”   春儿松开他脖子上的黑领结,钻石袖扣在暗夜里闪几星碎光,他咬着烟卷,眯缝着眼睛,斜着嘴角,“爱屋及乌嘛,女王。”   “行啊,说说你那些乌都怎么回事儿?”计真闲闲吹茶水面上的浮沫,这就差不多开审了,“陈嫣是你的前女友,还是张浩的前女友?”   “什么呀,我们就是同学关系,纯着呢。”春儿加重语气,“比纯净水还纯,女王,臣下有原则的,不碰窝边儿草。”   “她是你高中同学?”计真仰头看着夜空中一弯月亮,冥思苦想,“我姐认识吗?”   “认识。”春儿爆料,“那会儿她跟咱姐不对盘儿。”   “为啥?”   “因为她一直暗恋我哥,”春儿贼兮兮,“跟你说,早前儿,那妞儿醋着呢。有次,我考试前,本来跟你姐和浩子约好一起作弊的,还被她揭穿告发了,就因为她不想咱姐得好。”忆往昔光辉岁月,春儿眉飞色舞,“小时候我跟嫣儿不和,总掐……”   “哦,我知道了。”计真恍然大悟,“她就是甜姐儿,你们班学习委员是吧?我姐跟我说过……”   如果不是这次机会,大概春儿都不知道,他和她互相知道对方的许多事情。   象春儿知道计真待姐姐很照顾,小时候学习成绩非常出色,个性快人快语,他还没忘记计然跟她说过,计真某次,因为一直挂记参加辩论赛的事情,坐公车下错站……   而计真只要把姐姐口中,那些只有绰号不见真名的同学,和现在她见到的这拨人核对上,她能数出那些沉在旧日子中的,各种关于他们的小掌故。尤其与春儿有关的那些,没办法,这家伙的宝事儿太多了,历历在目罄竹难书……   她知道,春儿怎么喜欢和哥哥玩儿角色互换,怎么在上课时间搞怪,被老师罚写检查,又怎么和哥哥狼狈为奸互相袒护。   她知道“甜姐儿派”和“保春派”,知道两派之间都怎么互掐互砸互不相让。   还知道有一天,甜姐儿娇娇小小的脚上,踩了双牛仔蓝绣小花的布鞋,满教室追着春儿要踹一脚,却惹得大家哄笑。   更知道春儿曾用装满臭豆腐乳汤汁的水枪,把女宿的衣服喷到臭气熏天。   居然,都还记得,并不小心,记住了这么多……或者是因为,双胞胎弟弟这样乱七八糟的混日子,她一直是心有向往的。   “我还会唱你的大喘气版《生日快乐》歌,”计真喘着气,一顿一顿,唱起《生日快乐》歌,效果奇佳,十足十春儿的风格。   春儿笑弯腰,“老天啊,这你也知道?你姐没少给你掰活我们。”   计真拣片榆树叶子在手里揪,没笑,她现在略有些明白,为何姐姐会乐意说些事情给她听。她遇到了喜欢的人,也想和妹妹分享她的心事,可又担心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于是隐匿他们的名姓,万千心事,悉数做了笑谈,说与家人听,想想,那时的姐姐,真是寂寞。   或者这就是天意?她因此对春儿,从不觉得多陌生。   “嗨,咋了,想啥呢?”春儿笑呵呵,手掌在计真眼前挥挥,“喂,回来回来……”   “我想我姐。”计真瞅着春儿,像是想哭的样子,楚楚可怜,让春儿心口一紧。恋爱就这么矫情,对方屁大点儿事儿,都能搞得象天漏了一块儿似的。赶紧拿电话,“别介别介,这有啥好难受的?二哥给你找他们。”   春儿接通电话,那边大哥青也不知道在忙啥,说话气声效果,啰嗦几回合,春儿才知道,原来是在陪计然睡觉,哎哟喂,隔着大洋,那边是几点啊,就陪睡了?   计真听说姐姐在休息,怀系青在陪睡,连忙让春儿传话,“注意避孕,不要太激烈,让我姐按时吃药。”   春儿照话直言,“小真让我叮嘱你的。”   系青轻笑,“知道。”   春儿又问,“那天帮浩子找人,资料没给你传去,你啥时有空?要不现在给你口述?   大哥青明示,“今儿个算了,不要吵醒计然……”   搁电话,春儿教育女朋友,“你说你多此一举不?他们上学的时候就睡一块儿了,避孕这事儿都得熟到啥地步?那会儿没出状况,难道现在会怀孕?这还用你教……”说着话,春儿又冒根烟,“就咱哥对咱姐,绝对够意思,你见哪个男的整日里琢磨,怎么给媳妇儿炖汤补身子?咱哥就能。”拍掉计真来跟他要香烟的手,春儿的理由,“女生以后要做孩子妈妈,抽烟不好。”   计真不服气,“男人以后也要做孩子爸爸,抽烟影响精子质量……”   春儿憋气,过三秒,把烟掐了,眼神看计真,表示,这行了吧?咱都别抽!   计真脸有一瞬腾地发热,这景儿整的,倒象她答应给人生孩子似的。怕春儿意识到她那点儿暧昧心思,忙换个话题,“对了,浩子跟那个钟曼丽是怎么开始的?”   这情况要搁心细如发的怀系青那儿,大哥青指定就顺杆一爬,跟女朋友亲个小嘴儿,小情一调,事儿差不多也就成了,可春儿不行,真神经能粗到当钢钎使,无感中,还八卦上了,“浩子怎么开始的啊,因为邱淑贞,”春儿凑近点儿计真,“他第一次梦遗的对象,就是梦到邱淑贞。”   “哦,那你哥呢?”   “我哥说他是梦到关之琳,可我觉着可信度不高,”春儿吃吃笑,“他应该是捧着《红楼梦》,想着林黛玉才……“   计真噗嗤,跟着春儿笑出来,两只无良弟妹,坐大榆树底下,狂笑一阵。笑完了计真问春儿,“你呢?”   “我啊……”春儿差点儿脱口而出,就冒出钟楚红的名。以前跟狐朋狗友聊起这一桩,都顺嘴回应,钟楚红。可现在,对着计真那双水亮明透的眼睛,春儿觉得很困难,他们明明心思澄净坦诚,聊的这么高兴,撒谎太对不住小真。因此打个突,卡住……话说,他一直刻意忘记这件在他看来,铁没面子的事儿,因为……匪夷所思嘛……尤其这会儿,那位女性友人就睡在旁边屋里。可是……凭借多年来与女人相处的经验,春儿认为,绝对不能说,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还是,“钟楚红。”   春儿在撒谎,这是计真的认知,或是气氛太微妙,或是福至心灵,她竟然隐约猜到,那个无意中占领了春儿某个“第一次”的女人,不是钟楚红,很有可能是睡在屋子里的,如只新鲜水蜜桃般,甜的出汁儿的女生。故意的,“你们兄弟很奇怪啊,怎么全是香港艳星?很多男生第一次梦遗的对象,都是自己的女同学。”   春儿的神色略变一变,瞬间又恢复到吊儿郎当,“切,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哪个比香港艳星生得勾魂儿?当然是……”没掰下去,因为计真在笑,深深明眸,对着春儿,那个表情生生就是,“我不信”,而后转着眼珠,望天,又偏头,继续看着春儿,粉颊上漾着浅浅梨涡,好似在说,“给我真话。”   真话?不,这事儿可大可小,女生的心眼儿就针鼻儿那么点儿,万一把小珍珠惹恼了,他这些日子来的努力不是前功尽弃?万万不可,春儿心一横,“我的梦中情人就是钟楚红,哎,你知道不?你和她长的象……”   计真转着眼珠,又去看天,明显,“别忽悠我”,然后偏头,目光盯住春儿,“你还可以掰的更好听一点儿吗?”   春儿没言语了,这一刻的小珍珠,真好看,真好看,好看……   计真再一次望天,重复刚才那个动作,眸子里的笑意又深一些。不过,这一次,她离春儿最近的那只手,将春儿的脸扳正一点点,对着自己,轻言细语……她从未对春儿用过的那种轻言细语,神情端丽又温和,“春儿,我在想,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大概要做好一个准备,可能,有一天,会有其他女人找上门来,告诉我你和她之间的故事,也可能,她们还带着你的孩子……”   春儿急赤白脸,“怎么会?我有措施的,二哥没那么笨……”   “嘘,听我说完,”计真确实心平气和,“如果我因为害怕未来不得善果,而放弃你在当下,现在的我,一定不会快乐。可我想要现在的快乐,我就得冒险。”计真的笑容,和薄薄的银色月光,柔的象层半透明纱翼,一起浮在她的脸上,如打了层朦胧光的效果,令她美得有如般若,这般色相,在此时此刻,至今生今世,可还有其他可以代替?“我愿意冒险,”她说,“因为,春儿,我想对你认真了,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春儿的心跳,嘭嘭嘭地,他好像能听到一个个鼓点,从心脏那儿敲出来,震到四肢百骸。随即,悔意无穷无尽,似浪叠浪而来,因为,他竟令一个想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需要去考虑冒险这件事儿。更多的,是觉着,他们应该在一起,天长地久,无须分离,更不应该浪费时间,去考虑其他与他们无关的人与事。   定定地,与计真对视半晌,春儿站起来,肃穆,沉着,坚定……对,沉着和坚定,他前三十年与这两个词汇没太多联系……站好,向计大夫伸出两只手,“宝贝儿,跟我来。”   计真乖乖把手给春儿,任他牵起自己,她傻傻跟他走……实在想不出这个气氛下,春儿二少能怎么样,直走到院子外边,才问,“去哪儿?你要干嘛?”   春儿温暖如春风的语气,“我们去酒店开房间。”   “什么?”计真大惊,反抗,“不要,我不去。”   于是春儿抓住她用力拖,铁了心要计大夫那件货的架势   计真挣扎,“no,no……”挣开春儿欲往院子里逃。   又被春儿抓回来,硬把她带到他的车那儿,塞进车里。   哇靠,这家伙来真的?趁春儿绕到那边上驾驶座,计真推开车门逃跑。   春儿追上去,这回把不听话的小珍珠扛肩上,意欲再次塞回车里,势要让她无处可逃。   计大夫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张口,生生猛猛咬春儿背上的肉。春儿吃痛之下,没扛住他的小珍珠,计真落到地,坐个屁墩儿。她自己想想也觉得搞笑,妈的,生平首次抽风兮兮,跟男人示个爱,却差点被扛到酒店去,这也太离谱了,按理说,不是该来个挺有爱的亲吻吗?啥都没捞着,还被摔屁墩儿。   春儿呲牙咧嘴,用手够背上被计大夫狠狠咬一口的地方,手忙脚乱没够着,发现计真摔着了,蹲下慰问,“怎么样?痛不痛?”   计真瞅着二少的狼狈相,实在是喜感十足,手捂着嘴,咯咯地乐,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也就二少干得出来吧。   春儿跟着笑,心无城府,似水北天南之上一片青天朗朗,揉小珍珠满头青丝长,说,“你这不是让二哥上火呢吗?”   上火?这字眼还真是又邪又昧,计真更笑,活泼,清脆……无边夜色,明月生凉……   俩人傻乎乎笑会儿,又回院儿里,锁门,进屋,找床席子,铺地上,枕头就一个,春儿用了,计真枕着他的胳膊,男人女人,浅浅拥着,象对参加野营的学生那样,俱无心事,呼吸平和稳定,没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   那是很纯净的,跟装在透明瓶子里的纯净水一样的两个人……浩子一早起来,扶着炸痛的脑袋,睁眼就看到打地铺的春儿和计真,乐……之前怎么都想不到,怀系春先生有一日,会这样搂着一个女人,同床共枕。春儿和女人共用的床,应符合”一衣带水”的特点。不,跟三十年代,跑到咱们地盘上,硬逼着咱们跟它大东亚共荣的那个友善邻邦没关系,而是“一衣带水”这个词汇本身,就容易令人联想到榻榻米上,一团亵衣丢得乱糟糟的香艳画面。   张浩蹑手蹑脚爬起来,倒杯清水喝。想想,又给老同学陈小姐倒杯水,端至床前,把人推醒,“嫣儿……”   陈嫣脸色不好,迷迷瞪瞪,哼哼唧唧,嚷头痛,酒醉后的人都会烦渴难耐,浩子端来的水,她就他手里仰脖喝干,清醒点儿了,这才发现,身上衣服被换成一件男用大T恤,惊骇,瞪张浩。   张浩无奈,翻眼睛,小声,“别误会,春儿和计真送我们回来的,肯定是小真帮你换的。我见你的衣服被洗干净了,在房檐底下晾着呢。”   “哦,”陈嫣神色萎靡,“他们送我们回来的?”   “是啊,我隐隐约约记得,昨晚我吐好几回,估摸他们俩个也折腾够呛,这会儿在外面睡着呢,打地铺。”张浩把陈嫣拉起来坐好,纯友谊式的那种关心,“怎么样?头痛不?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头痛欲裂啊……陈嫣同意,享受老同学的按摩手艺,问,“我昨天失态了吧?”   “有什么关系?”张浩温言安慰,“不开心,又何必硬撑着装高兴?”   陈嫣没应话,她并不想失态,不过情绪一时间真不受理智支配,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计真面前表现的言谈有度,行为得体,大方又淑女,可惜……“我得赶紧收拾收拾去上班,要不该迟到了。”陈嫣下床,绕过屏风,见前面地铺上,面对面酣梦中的计真和春儿。   计真盖着春儿的外套,头靠在春儿怀里。春儿的下巴,搁在计真的头上。他们一色的神色恬静,宁和,温暖,干净。这还是陈嫣第一次见到熟睡中的怀系春,轮廓清晰如雕刻般的五官,身材修长,肩膀宽宽的,细腰,小腹平坦……他比她想象中更美好,更性感,更真实,看上去更能被依赖的样子,可惜,现实里,这个人已与她的梦想无缘。   “刷牙洗脸得去院子里。”张浩提醒呆怔中的陈嫣。   “哦,知道,”陈嫣强笑,“又不是第一次到你宿舍来。”不想自己的脆弱被张浩看见,陈嫣慌慌张张往屋外走,不慎踢到地下的水壶,呛啷啷乱响,把计真吵醒了。   计真扭头循声望见陈嫣,并未因自己与春儿同席而卧的行为感到有何不适,大方清明,招呼“早。”踹春儿,不具备礼貌与客气,但亲厚随性的动作,“起来了,少爷,”再踹一脚,计真放大声音,“少爷……起床……”陈嫣竟为计真踹下去的那一脚感到有丝心疼。   陈嫣一直梦想的,唤春 儿起床的画面,得先备上新鲜咖啡和水果,用咖啡鲜果的香气,唤醒爱人的嗅觉,要趴在他耳边,百分百满足可爱的小女人形象,声音要柔得能滴出蜜来……   春儿醒转,幸福满足的小男人形象,声音模糊,但甜的能滴出蜜汁来的语气,“女王,早上好!”   陈嫣的心在滴血。   在四合院里的水池那儿草草洗漱。春儿用的牙具是他车里自带的,他用完就给计大夫用,共用一套洗漱用具……这样的亲昵也令陈嫣难受。   等张浩给她找新牙刷没等来,陈嫣见房檐下,窗台上,有只包装刚撕开来一点儿的牙刷,直接拿来用了。心思恍惚,连想都没想,那只牙刷的包装为何是撕开过的。边刷牙,边看到计真直接用春儿的洗面奶,完全不以为意,洒洒脱脱,掬捧水洗脸。她一头黑发用发箍随随便便扎起来,盘在脑后,额前耳际的发丝,被水沾湿,一绺绺,贴着肌肤,倒衬的肌肤剔透,娇嫩异常。   大概发现陈嫣一直盯着她看,计真很友善地,用笑容跟她打个招呼,陈嫣也只好没话找话,“你用什么牌子的睫毛膏?好像防水效果很好。”   “睫毛膏?”计真大大咧咧,“嗨,没有啦,我笨手笨脚的,用不好它,有几次借同事的来试,弄得眼皮上下都是芝麻粒,特难看。”   陈嫣更被打击,计真那黑绒绒的微卷长睫啊,居然天生丽质?!忽又沮丧难言,说实话她不想这么幼稚的,一定要和她做这样的比较,象什么容貌啊专业啊之类,太小家子气,也知道爱情和这些没太大关系,不信看系青大哥和计然就知道了,可忍不住……她不甘心。   张浩过来,递给陈嫣一块新毛巾。   陈嫣强打精神,“浩子,我在你窗台上找到只牙刷,包装拆了一点的,我用了哦。”她说的理所当然,因为张浩的漱口杯里已经有只牙刷了,所以她现在用的牙刷,当然不是张浩正在使用中的。而牙刷,除了用来刷牙还能干啥?   张浩先是愣愣,随即点头,“哦,你用吧。”唉……难道现在还能告诉陈小姐,那只牙刷,是他上次为了刷球鞋边角线缝里的泥巴,才拆开的吗?挺长时间的事儿,他都忘了,难怪在屋里找半天也没找到这只新牙刷。用都用了,反正于事无补,何必再给她添堵?不如不说。否则这小姐生气,肯定不依不饶加埋怨,责问他为啥不把旧牙刷拿去刷鞋,非得整只新牙刷去刷鞋?可男人嘛,不就这样,哪儿想得到那么多……   春儿在这个阳光依旧美好的早上,没象鸟儿那般叽叽喳喳的高昂兴致,他大部分时间都无语缄默之中。在顺路的情况下,也没维持绅士风度,礼让陈小姐搭他的便车回公司,而是让浩子送陈嫣。终于,二少觉悟到陈嫣的别扭和气儿不顺,是冲他来的。   如果,他不是在昨天夜里,想起他那不尽如他意的“第一次”,想起她曾是他的敌营对头,想起她的甜姐儿派和保春派,想起她追着她满教室跑时,秀秀气气的脚上踩着的那双绣花鞋,或者他仍可一如既往,对她莫名其妙耍的小性儿懒去深究,但是,很不幸,他想起来了……尽管,想把这些往事塞进只啤酒瓶里,随便丢掉的念头强烈,可理智上知道,那是他的记忆,不能随便不要,所以,他对甜姐儿,没来由地,情绪上也陡升起几丝别扭。   回医院的路上,计真打趣,“少爷,又想起哪个老相好来了?”   春儿虽说有点儿小心事,但玩性不减,“能不能采访采访你?女王陛下,你对男朋友怀念老相好这事儿怎么看呢?”   计真津津有味,嚼二少请吃的汉堡和咖啡,故意朝春儿挤挤眼睛,整出嗲兮兮的肉麻腔调,“老相好嘛,说让你忘掉也好难啦,偶尔想想就算啰,别胡乱行动啊,本座想认真的时候,会很认真的,你没可能蒙混过关哦。”   春儿莞尔,“知道啦,女王,你包包里的刀刀很厉害的嘛,臣下怕怕……”其实,他是窝心的,知道自己在乎的人,也在乎自己,不会因为他记录不好就不给他机会,春儿实在心存感激。想说些好听的跟女朋友热乎热乎,例如整点儿为你写诗,为你摘月亮之类的抒情段子,可巧大哥青来电话,抒情未果。   大哥青是问,这会儿有空传真那份,他心心念念惦记好些天的资料不?   春儿告知,没空,送女朋友上班的路上,等回公司再说。   系青叹气,“那就算了,等我回家吧……”   怀系青的完美旅行,差不多要结束了。   怕你忧伤怕你哭   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找机会稍微离开一下固有的生活模式,走到别处去看看,是很值得的事情,起码系青认为,他做对了决定。如果一定要找什么不如意之处,大概就是计然晕机症状很严重,去纽约的飞机上,她难受了一路,蹙着眉头躺在椅子里,不吃不喝,害得系青差点要放弃这次旅行。   等到纽约安顿下来,计然恢复了精神反而糗系青,“你不要总那么紧张好不好?我若那么容易就死掉,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系青被噎好半晌才回应,“小姐,我可不仅仅是要求你不死。”   计然乌溜溜的眼睛偷瞄他,知道她这么满嘴死啊活的最被他讨厌,也知道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又来哄他,“明白明白,你是想我每时每刻都活得舒舒服服,你最疼我了……”   系青冷张脸,淡淡的,“招式用老,也不换换?”   计然噘嘴,“这么快就厌倦我了?”   系青不响,这女人最能干的就是曲解他误读他,瞪计然。   女人还算识趣,窝到他怀里,脑袋乱拱,挺可爱的娇憨样子,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就令人憋屈,“好吧,好吧,是我厌倦你了,想不出新招式……”   憋屈吗?有点儿,但这也算情趣。被她故意曲解是情趣,宠她是情趣,盯紧她看牢她还是情趣,不给她自由也是……情趣……   对这种“情趣”上的享受,有时系青会觉得自己很过分,甚至算“变态”,但他没办法,目前,他对计然的心情,与少年时常常会担心把她弄丢了的状况相比,不遑多让,或者更甚,他身边的人,对他不够坦白,这足够令他紧张。   总是担心会有事情发生,所以系青走哪儿都带着计然,寸步不离,在他眼皮底下,总不至于出事吧?离开酒店房间到其他地方,即使计然去洗手间,系青都陪着去,他在外面等。或者让他给计然雇的翻译小姐陪着去。   系青在来纽约之前,已拜托朋友,为计然找好一个,年轻活泼的当地华裔女生做随身翻译。是打算他忙公事时,计然也有人陪,他可以替计然安排好一些节目,让她出去玩玩逛逛。但不行,害怕……这可是她人生地不熟的纽约……。在此时,怀系青完全忘了,他在纽约平安无事地生活过很多年,他对这个城市的记忆和印象没那么糟糕,也忘了这个都市街头有他喜欢的老建筑,忘了百老汇的演出,忘了第十大道有他最爱的192图书,忘了伦勃朗年代画展。因为计然,现在他觉得这个都市四处藏着罪恶和坏蛋,危机四伏。最终,他在会议室开会,计然在离会议室附近的休息室等他,喝矿泉水,听音乐,看书,偶尔与翻译小姐交谈一二……   系青为了在最快时间内搞定工作,好痛痛快快带计然去玩儿,所以刚到纽约那几天,工作安排非常密集,结果常常是他开一天会,计然就等他一天。后来系青找来的那个小翻译来跟他反映,“你要找时间陪陪她啦,我觉得她好像又孤单又寂寞。”   系青心里不安,但他告诉翻译小姐,“让她不孤单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她不快乐,就说明你辜负我付你的高昂时薪。”   把人小女孩儿气得,大声,“那她又不喜欢聊天,你又不许我带她出去玩儿……”   与系青开会的生意伙伴,对计然印象颇好,请安然恬淡的计小姐与系青一起吃饭时恭维,“现在难得有这么耐心,这么静的女人。”并劝说系青多带计然出去走走。   计然体贴系青,怕大家误会系青为了工作疏忽于她,不提系青不准她离开他半步,责任全揽自己头上,“我不会说英文,反应也慢,依赖性强,缺少主见,胆子还小,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会怕,出去玩儿也不安心,还不如在这儿等着,心里定些。”   计然这么说的时候,系青握住她一只手,笑而不语。计然乖巧懂事又听话的样子,他最爱了。她总是体谅他的,知道如果她出去玩儿,他多数无法安心工作,隔个十来分钟就得电话找她。计然也表示过,“算啦,我心疼电话费。”   如果白天忙工作,晚上系青会带计然到酒店附近转转。他们下榻的四季酒店,位于曼哈顿中心的第五大道,这里很多建筑和时尚大气的精品店,都有来头有典故,久负盛名。不过计然玩兴不浓,一来不是很懂,二来实在很累,也就饭后随便走走,便回房间休息。   系青订的是一间小套房,附设起居室,透过明净的大玻璃窗,可以欣赏曼哈顿景观。这在计然看来,已经好得不可思议。可系青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预定顶层的蜜月套房,等我们结婚时再来住。”计然再听到那个套房的价位后,几乎晕了,怯怯商量,“要不你把钱给我吧,我更喜欢存着。”系青被这单纯的傻媳妇儿逗得大笑。   后来系青忙完了,终于得空带计然四处走走。他卯着劲儿,将他曾经怎样在这里生活的痕迹,一点点挖出来给她看。他必须要让她多了解他,熟悉他,弥补他们十年离散的时间和空间。   他带她回学校去见他的同学和师长。欧美人,身材多是高大魁伟,娇小的计然站在他们中间,象是大龙猫旁边的一株草。但计然很高兴,“系青,他们都很体贴,肯弯下腰跟我聊天,不用我仰着脖子。”   他把计然介绍给业已退休的老罗伯特认识,老罗伯特操着比以前进步很多,颇为灵光的汉语说,“天啊,我好像看到十二根橡树的卫希礼和梅兰妮。”   计然大着胆子,“系青也很有请黑寡妇跳舞的勇气。”   “哦,是的,他很完美。”老罗伯特摇头晃脑,对着系青,“她一定很爱你,生怕你不是男主角,被白瑞德比下去。”又跟计然解释,“哦,美丽的姑娘,我喜欢卫希礼比白瑞德多很多……”   和老罗伯特晚餐后,计然仍是高兴的,“系青啊,这位老先生幽默风趣又有教养,人很好呢,不嫌我什么都不懂。”   系青吻她额头,“你不用懂别的,只要懂我就行了……”   关于系青的一切,计然都有兴趣去了解,去倾听,只是她从不提起自己。   系青想,你提不提都是我的人,再百炼钢,也禁不起细火慢慢攻,早晚,那点儿瞒着的事儿都得给我倒出来,于是,他就小火细炖,侍弄他和她之间的小爱情,待她如金枝玉叶,千依百顺。他带计然去酒吧,去听歌剧,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博物馆,不过最夸张的是他给计然买衣服……按照他自己的喜好,全部淑女风格,穿上去效果飘飘逸逸袅袅婷婷的裙,清清淡淡的色彩,只要试穿合适,就让计然直接穿走,   计然一开始还试着反抗,“太漂亮了,要稍微正式点的场合穿才行,不需要这么多吧?平时穿不方便……”   系青跟没听见似的,刷卡……   直到在Tiffany,系青要买一对戒指的时候,计然终于爆发,不听话了,拦着死活不让,“太贵!”   系青表示,“婚戒,就在这儿买了吧。”   计然怕劝不走系青,扔杀手锏,板着脸,“不会连婚戒买什么样子的都不让我做主?”   话都到这地步,系青只好算了,他领情的,一个女人不爱你,不会为你操心帮你省钱。   不过,吃喝玩乐这几项,系青愁的是吃。   计然对西式餐饮一直表现的很不适应,有时吃不好还会吐。系青一心想让计然吃的舒服,便换着花样,带计然去光顾一些美食店。   可怜啊,象享有百年盛誉的熏鲑鱼和百吉饼,正宗的五香熏牛肉,龙虾,墨西哥菜,田纳西料理,薄饼等等,都难入系青媳妇儿的法眼,所有美食,她只是浅尝即止,没有很爱的意思。有时多吃几口,真就是为了不令系青失望刻意为之,尤其,鱼类菜式,还有黏黏糊糊的奶油汤和土豆泥,不要说看,计然连听到都会想吐的表情,这可真让系青郁闷至死。   那要说任何黏黏糊糊的东西她都讨厌也就算了,偏对苏豪区一家甜品店的米布丁情有独钟。如果问她想吃什么,计然眨着眼睛,有点无辜的表情,“米布丁。”米,布,丁,怎么可以有人一天三餐都吃布丁?那玩意儿如果长得象传统的固体,圆圆一块也成。偏它装在碗里,也就是稠一点的果味大米粥嘛,不,不行,他怀系青绝不会让本来身体就很弱的老婆,天天吃那种东西维生。带计然去Le Bernardin,这间店被许多美食侦探推荐,系青不信媳妇儿还不喜欢。   要命的是媳妇儿真的并不喜欢,就叼了几口沙拉,算很给系青面子。等出Le Bernardin,计然在街边买份炸薯条果腹……天啊,薯条耶,系青算没脾气,劝,“薯条吃多了不好。”系青是真担心计然的身体,他这老公当的,比人家爹还操心,很教条,“好孩子不能在吃的方面太偏执。”   计然还有的是理儿,“抽烟也不好,你不一样抽?”   系青忍耐,“我现在戒了。”   “那你也抽好几年了,薯条我现在才吃。”说着话,象故意气系青似的,计然又塞一根薯条进嘴。她穿着件粉色浅淡的近乎泛白的裙子,裙摆层层叠叠,行动间间错落有致宛如步步飞花,那么清灵脱俗的人,却在街头捧着包薯条,系青没辙透了,恶意诋毁薯条,“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咱家楼下摆小摊卖的煎饼果子呢。”   计然顺口,“你喜欢吃煎饼果子,我回家给你摊啊。”   系青奇道,“你会摊煎饼?以前没听你说过,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以前开店时候,跟隔壁大婶学的,不过,计然不会这么告诉系青,那是系青未知的事情,她只能找他已知的部分讲,“跟我以前的婆婆学的。”   系青虽然是有点儿醋,但表情非常之和颜悦色,“你婆婆……就是方……老太太,她下厨最拿手的绝活是摊煎饼?”   当然不是……不过,无须较真,计然惜字如金,点个头算就是这样。   系青直觉,计然很戒备,可能她对往事还是心有芥蒂,系青力求让计然放松,也抓根薯条放嘴里嚼,“还行,又松又香。”他谈兴浓厚,“那她最会做的一定是红焖肉或者红烧鱼,我奶奶就是的。对了,你平时会陪方老太太下厨吗?”   捂着自己那包薯条,计然这回惜薯条如金,还答非所问,抱怨,“你又不喜欢吃,干嘛抢我的。”   系青觉得自己好可怜,辩解,“才一根,”试图把滑溜的计然抓回来,继续做深入交谈,追问,“你还没回答我。”   计然很敷衍,很笼统,“会啊,会下厨。”皱起眉头,“我没吃饱,”她扯着系青袖口,“我们再去那家甜品店好不好?我还没试过椰子香蕉口味的米布丁……”   系青真要没力了。如雨落方池,不见痕迹,这次试探,又被她躲过去。   除了不好好吃饭,计然也不肯随系青去见大夫。系青挺费劲儿才预约到纽约最好的心脏病专家,准备带计然去做检查。谁知计然不答应,根本不肯出酒店房间的门。系青的好口才,到计然这儿就全废,人小姐就一个字,不!理由?“我是来和你旅行的,不是来看病的。”至于其他,口水说干了也不见通融。   后来系青有点儿急了,硬邦邦最后通牒,“不去也得去,给你十分钟换衣服。”   计然不动,闷头坐沙发上。   系青替她找出件浅浅蓝色连衣裙,裙摆边和袖口处缀着精致的蕾丝边,见计然还不动,俯身,柔声,却坚定,甚至带着点儿威胁,“要不要我帮你换?”   计然抬头看系青一眼,幽深深的眸子里水光一转,随即低下头,接过裙子进屋去换。   系青站起厅里的落地玻璃窗前,满心不忍,却又束手无策,被逼得差点找烟来抽了。   不过系青也别以为把人整上车就没事了,自打他发动车子开始,计然就开始哭。当然她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抽抽噎噎细细碎碎的哭法。就低着头,悄没声儿掉眼泪,那泪珠儿剔透晶莹,豆大的,一滴滴,一串串,落裙褶上。   系青一开始,硬横下心来不理,寻思,哭也得去见医生,始终看病是大事,由着她闹会儿脾气就算了。只要自己表现的立场坚定,计然会服软的,不管怎么样,计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拿定主意,她什么都依着他。   可这次不行,系青车都开出好长段路,计然的眼泪还是在噼里啪啦掉,再不说点什么,系青觉得,整个纽约的太阳都会躲进云层,他的车窗外就会落满雨点,能让她这么哭吗?没到医院,她病再犯了。系青清清喉咙,带着点儿威严,“小然,只是去做个检查,不用花太多时间。”   计然细弱的声音,很温顺地回应,“我知道。”   系青平板扳的声音软下来五成,“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哭呢?”   计然更温顺地,“我们是出来旅行的,为什么变成去看病?”   其实这真是个牵强的理由,计然自己都觉得无法自圆其说,不过她也只能这么硬拗了,去看医生,那还是个大大的权威,万一看出来她一直都没在吃药怎么办?万一把她救活了怎么办?她不想活了,她够了,如果不能象《魂断蓝桥》里的女主角那样一瞬了断,慢慢来也可以。在系青面前,理由可以硬找,但哭,不是假装的,她憋了很长时间,好歹有这么个机会,那百分百的伤心,尽可以借这由头放肆宣泄。   系青的声音软下来八成,“我说了就是检查一下身体,听听专家的意见,算不上治病。”到这儿,怀系青的硬邦邦全数溜光,“我们总不能讳疾忌医。”   计然编贝玉齿轻咬住下唇,压抑着不哭出声音来,摇摇头,“我不是讳疾忌医,我只是不想在第一次与你出门旅行的时候,还要去见医生。”她刻意强调,“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出门旅行。”   完了……系青把车停路边,熄火,嘘长长一口气,手指敲着方向盘,心里就落俩字儿,完了,他知道这次一准没办法去见专家。计然这个理由真不靠谱,可他就是被这么个破理由说服。   计然倒没完,还有的说,“我们可以等第二次来的时候,再去见医生。”   系青嘀咕,“很难约的。”   计然泪眼朦胧,隐忍着,“对不起,系青,真对不起。”   她这么哭咧咧一句对不起,不知为什么,系青觉得自己都要哭了,他现在不是十七八的毛头小伙子了好吗?可真的,计然这张满是泪的脸,他看不下去,伸长胳膊,计然柔顺地,靠近他怀里,小小声啜泣。系青拍拍她脑袋,“乖,别哭了,听你的,不去见医生,是我不好,第一次出门旅行,怎么能去见医生?太煞风景。”   计然仰头看看他,破涕为笑,可笑没几笑,眼泪就又来了,念叨他名字,“系青,系青……”   终于,把怀系青的眼窝也给招的湿润润,万般无奈,“姑奶奶,咱不哭了成不成?你是不是非得我陪你哭才够本儿啊?哦,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的。”   计然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捶他,“讨厌……”   不去医院,就去找地儿玩乐吧,“去哪儿?”   “米布丁。”   系青翻白眼……女人不能宠……春儿弟弟和先哲们都说过。   计然对着系青那张表情不满的脸,“还有牛排和沙拉。”   这还稍微象点样儿,系青发动车子。   女人腻着嗓音,撒娇撒痴的,“晚上你洗澡我帮你擦背吧?”   呃……待遇不错……   “还帮你剪手指甲和脚指甲。”   于是幸福感象释迦摩尼脑袋上的光圈一样,也在怀系青脑袋上悬着了,就这么点儿出息,没救。   晚上,计然帮系青擦背,在发现系青有把她也拖浴缸里的意图时候,她拿出刮胡刀,“我再帮你刮刮胡子吧。”计然挤挤眼睛,俏生生地调皮,“让我做完全套嘛,其余活动等睡觉的时候再说,按程序来。”   系青拍大理石浴缸里的水,“我觉得你的程序编的不对。”   计然执拗,非要先刮胡子,“那也等这次完了再写下次的程序。”   好吧,媳妇儿难得写一整套程序,给个机会实践先。   洗澡完,怀大少看着电视节目,喝着香槟嚼着水果,舒舒服服接受“程序”服务,被剪指甲,先手,后脚。他是觉得脚指甲应该剪完了,正要叫媳妇儿来吃水果,谁知媳妇儿竟对着他的大拇脚趾头一口咬下去,咬的很用力很用力。系青毫无防备,痛……直吸气,又不敢在脚上用劲儿,怕不小心把计然踹伤,猛劲儿捶沙发,“喂,干嘛?还不松口?”忍痛坐起来揪计然,计然这才松口,顺势扑到系青怀里,两人一起察看那只倒霉的脚趾头,有圈儿牙印,细碎,倒也不是很深,计然遗憾状,“啊,糟糕,都没流血。”   还要酿成流血事件?系青挑着两道浓眉,“天下最毒妇人心,你想谋杀亲夫吗?”   “不是谋杀你,是想在你身上留个记号。”计然神色看上去像是玩笑,可一双眼睛,水色弥蒙,又好像汪着伤感委屈和依恋,她说,“要是能在你的脚趾头上留个伤疤,你走到哪儿,都象我陪着你一样。”   这会儿,系青不觉得脚趾头痛,心痛,“那你呢?你打算去哪儿,不要陪我了吗?”   计然唇角弯起来,“嗯,我也陪着你。”言不由衷。   系青手捧住计然的脸,“对我不放心吗?要不,我去找把刀来,帮你在我脚上做个记号,行不?”   “不行,我舍不得。”是真舍不得,明明下定决心,要咬得他出血的,结果事到临头,还是狠不下心。   系青额头抵着计然的,与她鼻息相绕,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含含糊糊咕哝,“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计然唇角的弧度,如绽放的花瓣一样,又盛开一点点,“我嘴里都是你脚丫子味儿,你还亲我?”   系青象品酒那样,在计然的唇上,温存依依,啜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不是啊,都是米布丁的味儿。”   “你不爱吃米布丁。”   “我不爱吃他们弄的,可你身上的我爱吃。”系青吻计然,辗转缠绵,从唇吻到脖颈,手自然而然,揉得她一身都是粉蔷薇的色彩,轻喘,“我们可以进入你下个程序了吗?”   ------------------------------------------------------   红尘千山万里路   怕你孤单怕你糊涂   不知是不是因为旅行太耗费体力的关系,系青发现计然这几天睡眠时间变长了,再也不是每天都比他早醒。能在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受到她的呼吸,体温,看到她清秀的面孔,很美满。   俯身给仍在酣睡中的女人,一个柔暖的几乎不易觉察的吻,系青披好晨褛,到外间给春儿电话,“资料拿到没有?嗯,传给我吧,什么?浩子怎么了……哦……那算了,你先帮他找人,等有空再说。”切断线,系青嘀咕,“可够浩子受的。”拿不到资料,总是不安……忽听得屋里计然有动静,系青又回屋,见媳妇儿不知梦到了什么,魔怔了,皱着眉头,一额汗,头在枕上摆动,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系青把她抱到怀里,拍她脸,“小然,小然……”   计然清醒,眼里汪着泪,愣楞看着系青,似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怎么了?做噩梦?”系青把薄被往上拉一点,盖住计然,关心,“你没事吧?”   计然的表情明明就像是有事,但说出来就……含泪……“没事。”   系青板正她的脸对住自己,语气里有埋怨有心疼,“还说没事?!看你吓得脸色都变了,梦到什么?”   “被狗追,找你……找不到……”计然嗫嗫,“你知道,我很怕狗。”把头埋到系青怀里,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的脸,两滴热泪落到系青的烟灰色晨褛上,计然稳住自己的声音,“做梦还不都没道理可讲的。”胳膊环住系青的腰,试着换个话题,“今天你又安排了什么节目?”   系青叹气,“要不,今天不出去了吧,在这儿休息。 一定是天天出去玩儿,太累了,情绪亢奋,休息不好才做噩梦的。”系青象哄被吓到了的孩子似的,轻轻拍她的背,呵护,“还怕吗?我在这儿呢。”   “没事儿……“计然打起精神,“我都这么大人了,哪会跟梦较真?”她挣开系青,“好了,我去洗个澡。”   “嗯,早餐吃什么?”   计然瞅着系青,期期艾艾,“能不能……薯条……”最近她只吃得下两种食物,薯条和米布丁。   系青扶额,谁一大早吃薯条?不过,不是做噩梦被吓到了吗?算压惊吧,无奈,“好,给你薯条。”   进浴室关好门,计然靠着大理石洗脸台,深呼吸……她梦到六哥和广平,他们都面目温和,神色平静,都对她笑意盎然,但计然却吓得半死,梦中,无论转到哪里,不是见到广平,就是遇见六哥,竟似无处逃生,诡异莫名。放热水淋浴,计然对自己说,撑着点儿,现在还不能崩溃,怎么说,这几天得和系青高高兴兴在一起。   卧室,系青仍在床沿儿坐着,神情甚是寥落,整个人看上去有那么点愁云淡淡雨潇潇的意味。这本是两个人的快乐旅行,可这一刻,他觉得是这样的孤独忧悒,只因为,原来无论十年前十年后,他最在乎的人在梦里被狗追,永远找不到他去救。   计然说,“难得来次纽约,却因为做梦被狗追,就在酒店窝一天,回去说给春儿和浩子听,肯定被他们笑……”为此,那……还是出门吧。系青没带计然走太远,去了家日本公司的全球连锁百货。这段日子,开车路过这家百货公司,计然一直说喜欢它的装潢设计,典雅厚重,低调沉静,可惜系青节目安排的比较丰富,都没机会进去。   其实计然有点怕跟系青进大百货,习惯使然,她怕花钱,再说她真的不是物欲强烈的人。可只要进百货公司,她越怕花钱,系青越卯着劲儿给她买衣服。   认真讲,系青也不是爱花钱的人,如果计然肯多挥霍点儿,能令怀系青觉得,他媳妇儿享受到了来资本主义社会消费的乐趣,也能稍稍补偿怀家对计家的亏欠,总算不虚此行。偏计然特自觉,那只好他帮助她享受这种乐趣。   又看中一条裙子,贼鲜亮的绿色,计然推拒,“太鲜艳了,不适合我。”   系青笃定,“合适,去换给我看。”   前面已经拒绝过买珠宝名表和名牌包包,再拒绝好像不太好,拗不过,计然去换给系青看。无领无袖,直身设计,真丝质地,款式并不特别,就是那颜色,衬得计然肤如玉,眉横翠,唇色娇艳,眸子清澈,一肩黑发更是溜光水滑。   系青不明着赞他媳妇儿穿这裙,美不胜收,妖娆无限,惹得他小腹一阵阵发紧发热,却说,“挺好的,估计我们结婚你穿大红的裙褂也行。”刷卡。   “裙褂?”计然骇住,“你不是要弄出什么凤冠霞帔之类的玩意儿吧?”   系青捏捏计然下巴,逗猫似的,“我有啊。”   计然半真半假着不甘,“你敢让我穿那种东西?那你也要穿长袍马褂,胸前系上大红花。”   系青收好卡,拉计然靠在栏杆上,自信满满,“象我这条件,穿什么还不都一样帅?”   计然啧啧感叹,“你皮厚起来和你家春儿有一拼。”   “说正经的,”系青把计然拖过来,圈到怀里,“想什么时候办酒?”   “办酒啊……”计然身子稍向后仰,略偏头,无意中万种风情,姿态诱惑,看着系青,“天气太热的时候不好吧。”   系青想吻她,把人再往怀圈紧一点,“等到天气凉下来?老婆,那太久了……”   一声悠扬扬的口哨声,似乎就冲着系青这边,系青懒得理会,死老外就这尿性,他只管专注于计然,“亲一下……”   计然手抵在系青胸口,挡着他的深情和无赖,眼睛找口哨声音的来处。不远,站着穿黑裙白衣,上班族打扮的女人,她身材窈窕,样貌秀媚异常,冲系青和计然的方向直直迎上,慢慢走来。   系青的注意力也被这女人分散,他瞅着越走越近的女人,瞠目结舌,老天,怎么在这会儿碰上?   随着系青神情的变化,吹口哨的女人脸上甜美调皮的笑意也渐被惊愕代替,那张轮廓精致,涂着淡红唇彩的嘴张大半晌,别别扭扭的上海普通话,惊呼,“你是系青,不是春儿?”   系青有点慌乱无措,“你怎么会以为我是春儿?我当然是系青啊。”   “因为只有怀系春才会象你这样,在公众场合举止轻佻……”吹口哨的女人目光移到计然身上,总算维持住礼貌,把话咽回去。也是发现,不,她弄错了,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春儿的风格,她娇小,清秀,眉目安静,灵气逼人。跟春儿混的女人,那必须长腿细腰,胸线玲珑,明艳活泼,性感的令人神魂颠倒,才象回事儿。是她被表象迷惑,以为那个抱着女人腻腻歪歪的帅哥,是她认识的,怀家兄弟中的弟弟。因为怀系青除了他们相遇的第一次略有放浪形骸之外,其余时候,他是纯正的谦谦君子,一向守礼自持,谨言慎行,不行差踏错,他刚才抱着这个女人的瞬间,宛如一朵花盛开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呃,我来介绍。”系青已恢复镇定,“这是我太太计然。”他眼神回应计然略有疑惑的目光,让她不要多事解释,“小然,这位是温明娜小姐。”   “琼斯太太,”温明娜小姐冲系青亮亮手指上的婚戒,“我已经嫁了。”   系青笑,那种松了口气似的安心笑容,与温明娜伸手相握,很真诚,“恭喜你。”敏感察觉到琼斯太太在找他手上的婚戒,忙道,“我们还没举行仪式,不过快了。”   温明娜点点头,“了解。”跟计然握手,“你好。”她很爽朗地玩笑,“还没举行仪式是吧?小心点儿,这个男人最会临阵脱逃了。”   “喂……”系青抗议,“你不要教坏我老婆,她人单纯,胆子小,不经吓的。”   温明娜也抗议,“干嘛,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不由得感叹,这样的紧张,以前她也没见过。犀利的目光,少不得打量扫描眼前叫计然的女人,确实,她样貌标致,能将这种绿色穿得脱俗清新,也算气质出尘,不过,不见得多特别啊,长得好一点气质好一点的女人,怀系青身边少吗?自打见面,她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应对能力不强嘛。   计然的应对能力,不强,至多也就算个不过不失,冲温明娜欠欠身,“你好。”连假装的热情都不会,礼貌客气,“我听系青提起过你。”   温明娜活泼泼地,“他有没有说我坏话?”   计然笑笑,温柔,坦诚,幽默感欠奉,调侃,促狭,揶揄的能力在陌生人前也很弱,“不会啦,系青从不说任何人坏话。”嗯,除了以前那个她凭空捏造的区区老公,怀系青确实没说过谁的坏话。   “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开工?”系青争取主动权,不能让温明娜和计然聊太多,这太不安全了。社交上的那种寒暄,“最近还好吗?或者你已经回家做全职太太?”   “还没上岸,一样朝九晚五地受罪。”   系青玩笑,“你上岸了是大海的损失。”   “哦,谢谢你的褒奖,对了,你几时来纽约的?也不联络我。”   “也没来几天,公事忙,还没顾得上……”   有我在这儿,只怕他们聊也聊不痛快,计然这么想,对久未相见的旧情人来说,这样的对话太空泛了,一点都不深入。计然轻轻拉系青手,要求,“我想去那边看看。”她指着卖睡衣那一区。   系青本能不想计然去,不过计然带着点儿哀恳的可怜表情,声音小小,“不远,你在这儿都能看到我。”   系青想想也是,又不远,再说面子问题,在琼斯太太跟前,他也不想表现的太过“变态”。叮嘱,“别走远,随便看看就回来。”   “知道了。”计然乖乖答应,对温明娜展颜一笑,离开   目送计然走远后,琼斯太太歪头瞄系青,表情意味深长。   计然不在,系青稍微放松些,他一直担心这位厉害的琼斯太太乱说话惹媳妇儿误会……此刻见琼斯太太这个表情,无奈,“你又怎样?”   “我不知道你喜欢这类型女人,”对自己当初被人甩这事儿,琼斯太太还是计较的,促狭,“早知道你中意这种看上去无辜纯良的小白花,我也可以变成那个样子的啊。”   系青应付,“你是战神,何须委屈自己迁就别人?”他一心二用,边说话边往女士睡衣区那边盯一眼,看得到计然那抹穿着绿裙子的轻盈身影,方可放心。   “用不着这么难舍难分的吧?”温明娜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系青闻言暂且收敛,站站好,解释,“我太太不会英文,胆子也小,需要我照顾。”   温明娜大摇其头,“你以前可没这么照顾过我,难道是因为我胆子太大吗?”略沉吟,又道,“系青,你确定这样的女人适合你吗?她栓得住你吗?或者她只是哄得你一时高兴罢了。”摊手,耸肩,温明娜特有的洒脱无谓,“为什么是她呢?系青?”   系青习惯性抿抿嘴,“你可能不懂,对我来说,只要是她就好。再说……”系青也摊摊手,耸肩,“你觉得我是个很难拴住的男人吗?”   “当然不,可是,她连英文都不懂,受的教育程度也有限吧,她知道你做什么吗?你工作上有难处的时候,她连给你出个主意都做不到。   这要是个冲劲十足,急功近利的毛头小子,一定会被琼斯太太煽动,可现在的怀系青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他也没那么急功近利,他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菀然轻笑,清隽,淡定,“你确定你没弄混战友和伴侣的区别吗?我是找老婆,不是找战友。”他反而去教明娜,“我知道你的脾气,工作狂,不过你最好不要把你的工作也带回到家里,家是让你拿来休息放松的地方,一个家庭,承受不了那么多……”系青说着说着,眼睛又去找计然,穿绿裙子的女人还在那边,不过走的离他有点儿远了,隐在一排衣架后,看不真切。他回转头,打算速速结束和琼斯太太的鬼扯,赶紧把媳妇儿叫回来,说,“对了,晚上一起吃饭吧,叫上你先生……”   “我正有此意,“温明娜从包包里掏手机,系青也拿手机,惊觉计然的包搁在他脚下,不对,刚才看到的远处那位穿绿裙子的女人,是背着挎包的,系青转身,再望向卖女装睡衣的区域,没有,没有穿绿裙子的人,无论背包的,还是没有背包的……五雷轰顶,老天,他不是又把她弄丢了吧?系青慌乱无措,“小然,计然……”   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   计然不是有意走出怀系青的视线,她边欣赏软烟俏罗,款式各异的内衣和睡衣,边琢磨,其实她应该去楼下男装部溜达一圈,看能不能找点什么送给系青,不过,估计所见之物,没一件的价位是她能负担的起的。那种挫败感,就好像与怀系青同桌时候,他为了她次次勇夺第一,而她用尽全力,也好难拼到及格线。   计然也在想温明娜,看上去,那真是个足可与系青匹配的好女人,体面,优秀。她与系青站在一起的样子,就好像那年,计然病后回校,看到接待外宾的怀系青与陈嫣站在一起的画面,不过,心境是不同的。现在的计然,清清楚楚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为了她,放弃过什么……那些在外人看来,都很好很好的东西。   对温明娜,计然并不多嫉妒,如果一定要说介意,大概她只是介意她曾经与系青相处过时间,想到她也与系青一起生活过……亲亲密密,同桌共食,同榻而眠,会难受。不过计然劝自己,不要太过分,最终,伤害他最狠的一定是你,你没有资格再介意,嫉妒,要求太多。   这么心不在焉,走走看看,计然被摆放着的,各种各样装精油的瓶子吸引,她对精油兴趣不大,很多香氛她接受不来,不过一直觉得装精油的瓶子,都好看到不行。女人,对玲珑精致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少不得流连一番。   后来计然又觉得有些生活杂物不单是设计可爱,实用性也很高,虽然她听不懂英文,但负责销售的小姐用磕磕绊绊的中文夹杂手势说明用途,她还是能明白的。尤其心里又念着个男人,一心一意琢磨这些小物件拿回去,用来为他做些什么的情况下,也想不起其他……再后来,计然惊觉,糟糕,她说过只是在卖睡衣内衣那区看看,怎么逛这儿来了?赶紧回去见系青,居然……迷路,计然转一圈,找到的只是电梯。   系青不见我,一定会很着急的……计然自己也急出一头汗,她按捺住心情,努力寻原路找回去,待回到刚才与系青遇到温明娜的地方,系青与温明娜却不在。计然相信系青一定找自己去了,于是按照刚才自己走过的路又绕一遍,还是没遇到系青。   他能去哪里找我?计然两手空空,没手机,没钱包,什么都没有,她觉得应该借个电话……想到进百货公司的时候,一楼有服务台。于是计然搭电梯下去一楼,可是,原来在如此大的一家百货公司里,走到服务台那儿也不容易。计然这一路急行军下来,气喘吁吁,心跳如擂,不得不暂缓一缓,放慢脚步,在琳琅满目的世界名品,珠宝,化妆品,香水专柜之间,找她要的服务台。   要命的是她没找到服务台,却绕到大门口。尚算幸运,她遇到穿制服的……保安?或是警察?一位高大壮硕的美利坚合众国公民,身上金色的汗毛一根根似钢针般挺拔,脸色红扑扑,眼睛蓝色,老外特有的,五彩缤纷的长相。计然怯生生,向人欠欠身,尽量保持礼貌沉稳,拼命组织她所知道的,可怜的词汇量,说明,她需要帮助,和家人走散了……   接下来,计然发现,尽管她求助的对象和颜悦色,确实想帮助她的样子,可是,她不太听得懂他说什么,也就是几个模模糊糊的单词,她知道意思,其余都白扯。她有试着再沟通,不过,可能是太疲倦,绝望感来的很快,她站在纽约街头的正午艳阳下,穿着一袭艳色夺目的裙子,罔顾面前极力想帮助他的,美国大汉一张一合的嘴,目光也不知飘到哪里去。恍恍惚惚,计然只看得到眼前车来车往,想,可能,就是这样而已,她再也见不到系青,也再没办法回家见到妹妹,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两个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都没留住她,系青和妹妹有她这样的亲人,真是又倒霉又可怜……   系青冲出去找计然的时候,温明娜一路跟着,她实在不了解系青为何紧张成这德行,但尽力安慰他,“你别急,我们可以发布广播,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在这里丢掉?”   系青不吭气,一路问营业人员,有无看到个穿绿裙子的中国女子?售卖生活杂物区的销售小姐提供线索,有那么个中国瓷娃娃样的小姐来过。   得知计然没出这家百货,系青冷静下来,方想起,万一计然找回原地不见自己怎么办?又带着温明娜跑回和计然分开的地方,得到收银台小姐确认,计然是有回来过,系青这才觉得自己太过鲁莽,应该请温明娜帮忙在这里等计然,他去找人才对。于是,拜托琼斯太太等在那里,他去楼下服务台请人帮忙发广播,顺便找计然。   算系青运气好,他下到一楼,路过珠宝专柜,那位销售小姐对他颔首微笑,还问系青,怎么没和太太在一起?因为系青进来的时候,打算在这儿给计然买条蓝宝石项链,奈何计然不答应,硬把系青拉走了,所以这位小姐,对系青和计然有点印象。得知系青和太太走散,专柜小姐还好心指点,说她刚看到计然往哪个方向去了。   系青顺着珠宝专柜指点的方向,真看到计然就在门口不远处,静静地站在那儿,弱质纤纤,衣袂飘举,似欲随风而去。而令系青心惊的,是她脸上的表情,绝望,认命,好像没有未来了似的。肯定是那个对着计然比手画脚的制服男干的好事,系青这样认为,那男的把他媳妇儿吓坏了……他象颗炮弹一样冲出去,对着穿制服的保安就是一记猛拳。   计然也吓坏了,被怀系青吓的,她呆怔怔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的时间,她男人也不知怎么就冒出来,还又冲动又暴力……计然终于回魂,喃喃,“系青,你怎么……”喜极,他总算找来了。   系青也不管趴到地上的保安,把计然一抓,火气冲天,横眉怒目, “你到这儿来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就在附近看看吗?你这一看要差四层楼……”   计然窘迫交加,“因为我迷路,等我找回去你没在。”她想去把保安扶起来,问系青,“你为什么打他?”   系青拉着计然不让她碰那保安,振振有词,“不是他欺侮你?”   “我想他帮我,但他说什么我听不懂……”   敢情误会了?可听不懂人家的话也不用那种表情吧?系青伸手,把哼哼唧唧连珠价呼天抢地的保安拽起来,“对不起,是个误会,我和太太走失了……”   给人保安又解释又道歉好半天,再找到温明娜和她约好晚餐时间并送走她,系青和计然放弃原定在百货公司吃午餐购物的计划,回酒店。不回去也不行了,怀系青那张脸阴的赶上暴风雪前夜,拿春儿的话,哎哟喂,长白山了嗨……   计然回酒店路上一直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走远。”   系青不响,径自开车。   “对不起,我不该光顾着看顾着玩儿,忘了你交代的话。”   系青下车把计然拽进大堂直入电梯,沉默。   “对不起,让你着急,是我不对,以后……以后不敢了。”   不管计然脚下踉跄,系青拖人进屋。   计然委屈隐忍,亦步亦趋,跟在系青身后,都快哭了,“系青,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难得出来旅行一次,别生气了。”是真的,能好好相聚也不过这几日功夫,计然不想系青不开心。   装着衣服鞋子的购物袋和其他物件一股脑儿往地下一丢。计然嘴里再一轮哀恳求饶还没来得及出口,系青不给任何预兆,将计然压去墙上,吻……不比一贯和风细雨,粗鲁,近乎要把她生吞了的力道,夹杂着丝丝痛,他用齿在咬。   计然想继续求系青谅解,唇瓣张开,发不出声音,男人的舌长驱直入,搅住她的,计然不再试图挣扎,柔顺如一缕丝绸,任他掌握。   系青被气糊涂了,他觉得应该惩罚她,于是先恶狠狠地吻,撩起她的裙,把人抱起来,分开她两条腿,盘在自己腰上。计然小小的惊呼声,被他的唇舌吞掉,不许喊,不许逃,不许求饶,今天,她什么都不许做,只能承受,做他的女人,就得听话!   计然的唇被堵住,身体被箍制,背抵着墙,挂在系青身上。感觉到系青在解皮带扣,骇住,不得不努力挣开一点,喘气,“系青,我们不能这样……”唇又被咬住,他也不许他反抗。   系青一只手托住计然,一只手握住身下那截昂然挺起,没有又柔又甜,令人每一次想起都如花开迷离的前 戏,也没有体贴的试探,拨开阻挡住他,还来不及从她身上扯下去的白棉底裤,他把自己直接朝她身体里推进去。计然忍不住闷哼出声,她还没准备好,身体仍然紧张,又怕自己掉下去,忍不住两条胳膊缠到系青脖颈上。而这样的攀附,只会令他更方便。   她还不够湿润,所以显得更是□,他进去的过程有些困难,即便存了惩戒之心,可~!~一如既往,雷声大,雨点小,总不能真弄伤她吧?系青头埋进计然肩窝,舌尖舔着她的白皙的颈子,耳垂,慢条斯理,浅浅□,时而辗转轻磨,渐渐,他感受到她的温暖,湿热,她身体紧贴住他的,轻颤,娇如一池春水。   被她包容住的感觉,总是令系青的意志,溃如山倒。从来,他迷恋的,就是这般色相,她的双臂缠绕着他,彼此亲密无间地依赖,她的呼吸,软软的,就在他耳边,头也软软地,垂在他肩……可是,这样不行……系青退出,重新来过,重重捣入,他最清楚她的软弱所在,沉沉律动,抵住那个点,系青一下下轻撞,反反复复……   计然双颊嫣红,衣衫不整,□在绿裙外的肌肤,泛起粉润的色彩,一阵入骨的酥麻窜入她骨髓,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热,终于温柔难受,再也压抑不住呻吟,嘤咛出声。不由自主,系青将她抱的更紧,脸埋入她胸口,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她的惩罚,她逆来顺受,婉转承欢的妩媚姿态,归根结底,只是把自己逼得更疯罢了。   再退出一点点,系青染着浓浓□的粗重喘息里,滚出一句,“你还敢不敢给我说话不算数?”   因系青的退出,而感到空虚的女人,细声细气,“嗯……不敢了……啊……。”   系青重重再捣进去,计然吸气,头往后仰,半咬住下唇,承受这一记重击带来的微微痛楚和战栗,如同他们孤独着相爱,心心相印,却又都将孤独着承受失去。   再退出来一点,系青忍着身下勃 发的激情,继续逼问,“你还敢不敢丢下我不管,顾着自己去看去玩儿?”他真爱死她现在痴迷沉醉的样子,计然的上身,因着微微后仰的关系,胸前的两团娇小,就在系青眼前,系青一口咬下去,隔着真丝衣料,狠狠吸吮,感受到她的乳蕾,在他口中,一点点盈盈挺立,变得坚硬。系青的心,也因着女人的变化,热血汹涌。   系青的问题,计然没办法回答,她意识几近涣散,只是一味牢牢攀附住系青,喉咙里不过哼着模模糊糊的音节,“系青,系青……”   知道这几乎是到她的临界点,系青故意的,不给她满足,身下那截生猛不进去她身体,刻意在外面摩挲,邪恶地挑 逗,“还敢不敢乱吃醋,给我耍脾气闹别扭?”   计然真是冤透了,她没吃醋耍小性儿,就是走远了,迷路了……她被身体里的空虚感折腾到崩溃,贴紧系青,忍不住腰肢款摆,似要求更多,她咬系青的耳垂,轻柔细碎的咬法,在他耳边无助地呻吟,咕哝,“没有,没吃醋。”   没吃醋也不行,怀系青并不罢休,“我跟别的女人聊天你都不吃醋?你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吗?你敢轻视我……”那个我的尾音,几成变调,她在他怀里扭动磨蹭着,他也受不了……撞进去,事实上,“惩罚”她的结果,就是他和她都毁了。   室内回荡的,是喘息,呻吟,肉体交合时碰撞出的暧昧声音,还有什么从身下滴落到系青鞋面上的声音,系青能感觉到计然身下的肿胀四面八方而来,如饥似渴含弄住他,他就要把持不住,硬撑,额上的汗一粒粒迸出,他的唇贴紧计然耳际,再次警告,声音里夹带着喘息和激情,“我说过,你敢瞒我什么,敢再次离开我,我们就玩完了,计然,你知道不知道?”   “嗯……”计然想乖一点,说自己知道,可是一个字都吐不出,身下,系青不过是最简单的□带来的摩擦快感,混杂着她那种对未来的害怕,惊惧,还有她的无奈,痛苦,依恋,让她心绪如一团湍流,在身体里演出一场惊涛拍岸,这些足以令她浑身酥软,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似乎又膨胀了些,系青抵住她某一点上,不动,就那么停着,计然却不行了,身下一股温热滚滚而出,她战栗着,软倒在他怀里,眼角落下一串泪,系青,系青,她爱他。   仔仔细细,系青吻计然眼角的泪滴,那吻从眼睛流连到她精致的鼻梁再到小巧的唇,心底里,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这来得莫名其妙的一场欢爱,到底是谁惩罚谁?吻不尽桃花人面,手握着她柳腰轻颤,系青轻怜密爱,听着耳畔娇喘怯怯,他温柔似水,扣紧她身体,软语呢哝,“再等等,我就好了……”   系青这一次的“好了”,真是狼狈不堪,不是没用TT吗?他怕她怀孕,赶紧把自己退出来,乱七八糟,沥沥拉拉,那种奶粉加蛋白的混合液体,弄的两人衣服鞋上都是,系青不好意思看计然,脸埋在她头发里,颤抖,喘息缭乱,想想,抱着媳妇儿往洗手间走,咋办?赶紧收拾干净再说吧。   计然在哭,轻轻啜泣。系青这会儿没啥想法了,反正每次都这样,明明是这女人不听话,但到末了,做错事的就变成好像都是他。给她脱衣服,瞅着她鼻尖红红,眼波朦胧,脸上情潮未退,红晕微染的样子,系青只剩心疼,“对不起,弄痛你没?”   计然摇头。见他来解他内衣,背转身要躲,一直都这样,不当他面换衣服。系青拉她回来,“躲什么躲?老夫老妻的,谁能比谁好看多少?”   说实话,怀系青这会儿谈不上好看,裤子和皮带在膝盖那儿耷拉着,内裤褪到大腿根那儿,亏得白衬衣长,能挡住的那一点还挡着呢。虽不好看,但……帅……挺拔,张扬,无所谓,一副想看笑话给老子去死,你奈我何的劲儿。计然垂着脑袋,笑,抿住的嘴角轻扬……这在系青眼里,就是好看,无与伦比的好看……   系青三下五除二,麻溜把自己脱干净,和计然一起挤进淡金色,独立玻璃浴间里,放水,烟雾蒸腾中,她就是他的凌波仙子。系青俯身,含住计然一只乳 房。   计然推他,“还闹……”   系青理由充分,“刚才没亲到,没够……”   因为和琼斯太太约了在酒店餐厅吃饭,系青和计然下午随便小歇片刻,还得起来换衣服整理仪容去楼下赴约。计然给系青擦皮鞋的时候脸还是红的,嘀咕,“没事儿总发疯。”   系青拎着对耳环,凑她跟前,腻腻歪歪亲一下她耳垂,“你不喜欢我疯?”把耳环放计然耳朵边比量,“嗯,这一对衬你。”要求,“要不扎个耳洞?”   计然噘嘴,“不要。”   “怕痛?”   “嗯。”   系青语意双关,“怕痛的人,应该也不喜欢让别人痛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计然白他一眼,赌气式的,“不懂。“   不懂?系青颓了,捏计然下巴,“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琼斯太太来赴约,琼斯先生未有同行,“他有事情要忙,等会儿来接我。”温明娜说。   系青接侍应生递来的菜单,“很期待等会儿能见到他。对了,小然,你吃什么?”   计然照例,“你拿主意。”反正她都吃不下,除非给她薯条和布丁,再说菜单她也看不懂。觉得温明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下,计然报以微笑,并非她敏感,她看得到温明娜的眼里有不屑,那种几乎不加掩饰的不屑。计然立刻意识到,琼斯太太在笑她见识短,没主意,事事依赖别人。但凡能干的女人,经济独立自主,有智慧有体魄应对这个世界,叱咤风云,笑傲群伦,她们确有底气嘲笑她。于是计然更彻底一点,对温明娜说,“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吃什么,不如让系青帮你想吧。”   如计然所料,温明娜绝不会麻烦系青,并还给计然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命,时时有人照顾的,我喜欢自己拿主意。”   计然慵懒地靠在椅子里,颓废,“自己拿主意累。”   系青瞪着媳妇儿不说话,温明娜的潜台词他不是听不懂,如果计然不喜欢,他可以草草结束这餐带她上楼,不过计然那种在他看,纯属刻意的反应到底为啥呢?见计然冲他做个鬼脸,系青有默契,行,想咋地就咋地吧,习惯性捏她下巴,宠溺,“你啊……”   菜上来,系青胃口很好,计然对食物也表现的比较有爱。两人中午那餐没顾上,太忙,一番劳碌下来,都饿了。边聊边吃,温明娜自然问起计然和系青如何相识。温明娜认为,计然肯定是在她之后认识系青的,计然的答复也在她意料之中。   “我们见面啊,最近吧,系青生日,在我们花店订了花,我去送花。”这不算撒谎,计然说的是见面,不是认识。   只是在花店打工吗?温明娜是文明人,不会将她觉得计然配不上系青的想法表露的太过直白,“系青生日时候认识,时间不长嘛,你们闪婚哦。”在温明娜看,计然不过是那种运气好,钓到金龟婿的灰姑娘,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缠住怀系青。令她纳闷的是,你怀系青原来只是这样的人吗?   怀系青明显对面前那份冷盘的兴趣很浓厚,谨守餐桌礼仪,食不言,斯斯文文嚼食物,计然和温明娜的对答暂做没听见,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不乐意掺和,如果老婆不高兴的话另当别论。   计然没有不高兴,她知道,这世上有种人是可以瞧不起灰姑娘的,她们瞧不上的事情很多,象天真和童话,象黄蓉居然会爱郭靖?包括夏天穿了丝袜,冬天不用护手霜等等,她不介意成全这类人种的清高骄傲自以为是。十足小女儿娇态,跟系青发嗲,“我不喜欢吃鹅肝。”   系青不是太明白计然那弯弯绕绕的心思,秉承一贯宗旨,惯着她,哄,“又偏食?来,我跟你换。”   计然当着温明娜的面跟系青换食物,还要求,“我想明天去施华洛世奇买HELLO KETTY……”   HELLO KETTY?媳妇儿几时对那玩意儿有兴趣?但系青照例配合,“好,明天陪你去。”   温明娜对计然举举酒杯,“HELLO KETTY?很适合你啊。”   计然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水跟温明娜碰一下,权作听不出她的讽刺,装可爱,“你喜欢不喜欢HELLO KETTY系列的东西?”   温明娜还不算很过分,应付,“可以吧,漂亮有趣。”她看着专心于食物的怀系青,有一瞬心冷。俗话说,想知道一个男人到底什么水准,看他娶了个什么女人就会明白。原来怀系青也不过如此,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俗物,还以为他更有品位,更洞悉世情,不会象其他猥琐男那样,非得在家养个什么都不懂的黄脸婆,来满足他们的大男子主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嘛,可怜,她居然对这个男人一直念念不忘,一直遗憾自己错失了他。看起来,她没有必要不甘心,珍惜在手的幸福是正经。清清喉咙,温明娜再次举起酒杯,“来,为你们夫妻的快乐,幸福,干杯。”   系青饮口杯子里的法国Pinot Gris,他有点儿明白计然的想法了,这媳妇儿可够损的哈,就这么把她老公给卖了。   计然没有那种自己在“卖老公”的觉悟,她就……还是嫉妒和介意吧,但对于这一点她又不乐意承认,于是这个没觉悟又不肯面对现实的女人,这会儿就一个想法,象这顿晚餐促成的,断了琼斯太太念想的结果,应该比较对得起她隆重刻意的一身装扮吧?全套钻饰,通透的妆容,还有贴身设计的黑色吊带礼服。   ------------------------------------------------------------------   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   哪有你这样你   计然起夜上了两次洗手间,系青被闹醒,“怎么了?不舒服?”   “肚子有点痛。”计然没休息好,眼窝泛青。   系青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转,眉眼纠结一团,就要翻身起来,“我们去医院。”   计然把他拉住,“只是生理期嘛,这也要去医院?”   啊,生理期哦……系青躺下,稍微清醒点,又坐起来,“你生理期和上个月差这么多?”他准确说出上次计然生理期的日子,那天计真出门培训赶火车,他冒冒失失跑去找计然,结果计真回来拿东西,逼得他不得不躲进计然床底下,光荣地给媳妇儿献上他的处男爬……系青算算,“这可有一个多快俩月了吧?也太不准了。”   计然无所谓,“一直都不准的啊,有时候还两个月一次。”其实见到系青之前几个月倒是准的,不过可能见到这人以后压力大,就又不准了……当然,不能跟他解释这些,怕他瞎紧张。计然拉系青躺下,“好啦,快睡吧,一个生理痛有什么关系?大部分女人都会有,也就一天,明儿个就好了。”   系青躺下,没两秒又坐起来,“给你找个热水袋捂一捂?再喝点热巧克力什么的?”   这么晚上哪里找热水袋?计然没辙透,再次拉他躺下,自己蹭到他怀里,“我觉得你抱抱我,我就不痛了。”   系青笑,“这样就可以?我是治生理痛的药吗?”他促狭,“那应该有很多女生希望被我抱抱吧?”   计然拧他胳膊,“你敢……你是我的药。”   “嗯,我是你的药。”系青和计然相拥而卧,轻轻笑。   笑了会儿,计然说,“我倒不需要热水袋和热巧克力,不过明早你最好叫我早点起来,我去买带翅膀的东西,我现在用的是小翅膀,明天小翅膀就不够用了。”叹口气,计然嘀咕,“我被你惯的啊,现在早上都开始赖床了。”   赖床才好呢,不过这翅膀来翅膀去又是什么?系青凝神一想,明白,卫生棉嘛,真是,当着老公面用说的这么隐晦吗?再看计然,想必倦极,睡着了,他亲亲她的发丝,无论大翅膀还是小翅膀,明早他会代劳的。   后来系青连代劳三天,能代劳的他全代劳。因为根本不像她所说,第二天就好。计然这次生理期,下腹一直隐隐抽痛,而来红的量和以前也不同。以前虽没那么量多,可也不会这么少,淅淅沥沥有一点没一点的,并不真需要大翅膀的卫生棉条。可是因为她痛,系青就不让她动,在床上养着吧,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系青豁出去了,除非很必要的生活用品要他亲自去买,他才离开房间一下,其余他就随伺榻前,寸步不离计然左右。有一次大白天,春儿来电话找系青,想谈谈那份系青一直要拿的资料的事情。谁知因为系青陪计然休息,胳膊被熟睡的计然压着,他不想弄醒计然,这事儿就又算了。   计然对此,表现的很不好意思,“出来玩儿,这样在酒店闷好几天,回去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会笑。”   系青躺在她身边看书,闲闲道,“出来旅行的一男一女,如果没有在酒店房间闷上过三天,那才会被人笑。”   计然腻到他怀里,“为什么?”   系青勾着嘴角,“没闷过那三天说明他们不够相爱。”   计然还是不明白,刨根问底,“为什么?”   系青放下手里的书,在被窝里揽住媳妇儿的纤腰,教导,“你要是爱我,肯定乐意跟我闷在同个房间里的,同一个被窝里,假装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这段话真动人,系青说的也特动情,不过接下来一句就……“不停地做……”   计然没吭声,与系青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系青表情里有丝坏,计然脸上有抹羞赧。半晌,计然回应,“你跟温明娜小姐,有没有在哪个地方的酒店里闷过三天?”   系青的心,啪嗒,往下掉了掉……媳妇儿这会儿来做清算吗?正经,“没有过。”见计然静静盯着他看,补充,“本来打算结婚蜜月在马尔代夫的酒店闷一下的,不过我退婚了,就没去成。”嗯?怎么媳妇儿还在盯他?再补充,“我们没出去旅行过,虽然计划过两次,不过因为她忙工作,我也忙,计划都取消了。”   “只是这样?”计然表情平顺,面如温玉,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   系青点头,“就是这样。”   计然作罢,换话题,“我们给浩子和春儿买的礼物,他们会喜欢吗?”   系青不回答,现在她媳妇儿不审他,他还难受了,自虐的念头一上来掐都掐不死,招惹计然,“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计然瞪着无辜清水眼儿,“什么?”   “哎,这就完了?那个我和温明娜,你就不管了?”   “我管什么?你们还有关系吗?”   系青气哼哼,“人家女的不是你这样,抓着老公的情史都不依不饶,非得罚老公跪搓衣板不可,你咋都没反应呢?”   计然头贴着系青肩胛骨,扒拉他睡衣上的纽扣,“有多少女的跟你不依不饶过?逼得你心理阴暗了吧?“   “少给我打岔,那没吃过猪肉还不许我见过猪跑?”系青控诉,“你不在乎我。”   计然瞪系青,噘嘴,挺哀怨的,“好……吧,那你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电影院,看的是《哈利波特》,”系青接贼顺,当然不光彩的部分肯定瞒着,表述详尽,“是午夜场,人很少,她坐我邻座。那几天我得知奶奶的死讯,刚把我爸送走,心情特别低落,见有个华裔小姐坐在我旁边,想起来的却是你。”   “人很少的午夜场……”计然似笑非笑,很会找重点,“你常常和温明娜看人很少的午夜场?”   系青是觉得,哎,理应如此,媳妇儿就该这么在乎他,总算表现的比较象正常女生那样吃醋了,再说这些事情,他老婆有权知道,继续言无不尽,“没有,我们看热映片多,明娜爱贪个新鲜,午夜场就那一次。”   计然淡淡的,“所以第一次见面,你就让她给你打手枪吗?”   系青骇住,这媳妇儿平时都娇娇怯怯,很容易害羞的样子,怎么也会如此大胆?把打手枪这几个字说的清晰无比?不,问题是,她怎么知道的?   系青的疑惑不难猜,计然直言,“我听春儿和浩子说过。”   系青瞠目,这两个弟弟,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有破坏无建设啊?   计然略偏偏头,刁钻,“怎么不说了?我在乎你才问的,你不是让我吃醋给你看吗?”   啊,不行,不能让事情往不能掌握的方向发展,他要的自虐不是长这样的,系青把媳妇儿抱抱好,开始讲道理,“误会误会,不是让你瞎吃醋,我是教你怎么捍卫你的领地。”系青挺肉麻地,“宝贝儿,你要记住,我是属于你的,所以我就是你的领海,领空,领地。”觑着计然没什么表情的脸,系青心里没底儿,媳妇儿真生气了,他的天也得阴掉四分之三,落力制造气氛,“喏,你知道狮子老虎什么的,那些动物是怎么保护他们的领地的?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撒尿。”   计然有点儿反应了,挑挑眉毛,“撒尿?”   系青很讨好地调侃,“别想歪了,不是让你在我身上撒尿。就是,你可以理直气壮地,拥有我,霸占我,在我身上标注你的专属权,并可以对所有意图,或者疑似意图对你的领地不轨的人无礼。”   计然张大嘴巴,“无礼?你可真变态。”   系青正正经经,“你可以,你是我的女人,你有这种特权。”吻计然额头,系青情深款款,“不用委屈自己,不用压抑,你想怎么着我都是应该的。”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绿色丝绒袋子,拆开,取出只绿色丝绒盒子,计然一见盒子上的商标,翻眼睛……Tiffany的婚戒,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怀系青啊……钻戒,被套在计然手指上,“大小正好。”系青浅笑,把另只钻戒塞到计然手里,他的爪子伸给计然,意思贼明显,给老公戴上吧。   计然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叫私定终身。”   “我们俩儿都私定多少年了。”系青不耐,“你给不给我戴?”计然心情复杂,可这骑虎难下之势,又找不到理由推,再说,也并不真那么想推……戒指套系青手指上。系青得便宜卖乖,“你就不能稍微主动点儿吗?每次都象被我逼的似的。”再次郑重声明,“以后,你就姓怀了,记住,你是我的领地,我也是你的领地!”   “你教我的还真多,”计然咕哝,“以前教我贪心,现在教我捍卫。”   系青一字一顿,“对,你要学会贪图我,和,捍卫我。”   计然垂着睫毛,也不知想什么。   系青没奈何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看他,“记住没?”   到底,这么一番絮叨下来,把计然逼急,“贪图你,霸占你,捍卫你,是吧?”   “对!”   计然冲口而出,“好啊,把你衣服脱了?”   脱衣服?为什么?系青傻住。   趁他发傻,计然伸手解他衣扣。   系青拦,计然把他手扒拉开,她目光里有锋芒,表情中带冰霜,那模样看上去象真恼了。系青寻思,他明明是教人家什么叫捍卫,顺便显摆了一下婚戒,结果还把人整生气了,这不是有毛病吗?自是任人宰割。再说,就计然那小身板,她能干出啥来?   可是,他错了,计然脱掉他的上衣,把自己的也脱了,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头和肩膀……呃……想亲密一下吗?系青是非常非常乐意的,不过……“小然,你生理期,不太好吧?”话是这么说,胳膊先伸出去,把人往怀里带。谁知计然不只是钻到他怀里,而是整个趴在他身上。是,她不重,甚至系青觉得,也太轻了点儿,可她从来没这么麻辣,这么主动过,所以,当她覆在他身上,吻他的时候,系青觉得,真生猛,真刺激,真……不赖。   就这么裸裎相对,肉贴肉磨蹭着,计然的吻一路向下,从系青的喉结,到他的胸腹,她的手,象他曾对她做过那样,揉搓他的身体。系青初始还挣扎着想阻止,不过随即放弃,因为这真是种绝妙的享受,他感觉到她胸前的蓓蕾蹭在他肌肤上,因为摩擦而逐渐变硬,□也逐渐被其点燃,几成燎原之势。系青的呼吸变得粗重,难以抑制的呻吟从喉咙逸出。   计然不管不顾系青的反应,兀自继续她的亲吻和爱抚,这会儿折磨到系青的小腹之下,由细细碎碎的吻,改成或轻或重的咬,纤纤素手揉着系青身下□,系青一声闷哼,老天,这女人还敢再厉害一点吗?计然敢,她的唇移到他下身已生机勃发的顶端,舌尖柔柔地舔,再试探着纳入口中,温热,湿润,还有浅浅地吸吮……系青吸气,好似脑子里有一道白光闪过去似的,这样不行……伸长胳膊,系青把计然拎起来拖到怀里,指腹摩挲着她细致瘦削的脸,眸子深邃,喘息沉沉,“你疯了吗?”   计然脸色绯红,唇上带着暧昧的润泽,她不吭声,对着系青,眼神里有任性,有鲁莽,有赌气,手勇敢地握住系青身下盎然挺拔之处,上上下下,揉揉搓搓……她在给他打手枪?系青恍然,这丫头是想告诉他,那个温明娜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其实,她不需要这样,可是,系青发现,是他在贪图,他乐意她这样。他从计然那儿,一直没得到他渴望的安全感,所以,她肯表现的在乎他一点,他就觉得……很满足。现在,他要的某种自虐效果,超出他的预期了,这个比跪搓衣板好……   计然那双忙碌的手,让系青很快膨胀起来。他把计然的头抱进怀里,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他的面孔,贴在她额际,颤栗着,无助,软弱,一任自己的欲望和热情,狼狈地在她手里一泄如注,没关系,这个人是计然,死在她手上都没关系。   带着激情后无法压抑地喘息,系青火热的呼吸,喷在计然脖颈,说,“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你在我们公司楼下站了很久,我看到你了。后来,我跑下楼,你却不在,我穿着衬衣,大雪地里,象个疯子一样,喊着你的名字,满街找你。小然,别再让我找你。”捧起计然的脸,系青吻她温热的眉眼,鼻梁,撬开她的唇,邀她的舌尖共舞。他翻身压她在身下,抵死纠缠,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直至吻到缺氧一样呼吸不顺,系青才放过她,在她耳边念英文,一长串。知道计然听不懂,系青抵着她的额头,“是一首诗,我一直想告诉你。”给媳妇儿翻译,“另一些人,扮演你入我梦中,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   计然眼波盈盈,娇喘细细,喃喃,“我没那么好。”   系青坚定执着,“你有,你最好,以后,我只有你,别介意温明娜,嗯?”   计然看着系青,又是那种,能令系青溺死在其中的目光,她回吻他,用那种诗的心情,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其实,她没资格生系青的气,也没资格吃温明娜的醋,在彼时,她对系青来说,与死人无异,可是,这个男人,却教一个死了的她贪图他的爱情,捍卫他如捍卫自己的领地!稍稍放开系青一点,计然的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不过,她在笑,唇角扬着,旖旎如梦,跟系青说,“好了,我在我的领地上撒过尿了。”   无言天地 是你是你   在酒店闷过几天后,因着计然一直胃口不佳,对家乡的薄粥小菜相思若渴,系青为了媳妇儿能吃饱饭,决定启程回家。拿到订票收拾好行李赶至机场,却天气原因延飞,系青和计然被困在一号楼傻等。系青为此心浮气躁,懊悔订错了票。   两人来程是先搭机抵京,再搭中航的机飞纽约,中航就是爱晚点,来时俩人在候机楼等了点儿时间的。回程系青换拿东航的票,虽然两家公司在晚点方面向来功绩彪炳,但总想着换个风水呗,结果又因天气原因被困住,郁闷不?其实如果不是带着计然,系青也还好。可计然精神体力俱显不济,系青难免坐立不安,少不得数落几回。   计然劝,“稍安勿躁吧,急什么?”她不急,回去,就不能不面对现实,象现在,能拖就拖,巴不得时间永驻于此。找些傻乎乎的闲话跟系青瞎聊分他的心,“我们行李被托运没事吗?”   系青,“能有什么事儿?”   计然说,“别笑我土鳖啊,我怕行李会丢,你给我买的衣服都那么贵的。”   “放心,不会丢。别总想衣服价钱,你喜欢,穿着好看就行。”   “怎么可能不想价钱?”计然玩系青手指上的婚戒,“我不值得拥有那些东西。”   “啧……”系青不乐,“从何说起?”   计然较真,“我一个月的薪水,都不够买衣服上的一根腰带。”   “咱能不能不提钱?”系青小崩溃,“你是我老婆,我照顾你,让你高兴,吃穿无忧,那叫天经地义。”   计然想系青误会了,安抚性地拍拍他膝盖,“不,不是说你和我之间的差异,是我觉得,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才比较有资格拥有那些很好的奢侈品,你知道我活这么大,没有过贡献。”计然耸耸肩,“所以,我穿着那些又梦幻又漂亮的衣服会惭愧,”   系青来劲儿,“哎,你觉得谁的贡献大,适合拥有漂亮的奢侈品?”   “象你和春儿那样能创造财富,象浩子,象小真,温明娜那样有能力的人。”计然垂下头,挺沮丧的,“我不行,我没做好过什么。没有能力,没有过建设,也没有过创造。”   系青不以为然,“老婆,你真错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财富是怎么来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就是一种能力啊,一定要很用功,读过很多书,想过很多事,才懂得这样道理,才值得拥有那些很好的东西。”计然糗他,“你这人啊,都这么老了,还总爱愤世嫉俗,”   系青急,“不是,我……哎,你给我说说,你怎么想的?这帐都怎么算的?”   计然心平气和,“就是公平啰,根据千百年来的社会规则来算,如果这种规则在短期内无法颠覆,那它可能就是公平的。”   “公平?”系青吸气,瞪大眼睛,“我的小姐啊,哪里公平?就像你,你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公平吗?”   “这个世界对我很好啊。”   系青差点光火,“哪里好?”   计然冲系青笑,恬静娟秀,口角噙香。   笑得系青莫名其妙,“怎样?”   “有你,哪里不好?”   这个答案真是……系青无语。   计然沉吟片刻,说,“虽然我一直生病,家境也不富裕,但我也因此得到更多的关爱,还有你。”计然叹气,“被你眷顾,抵得我所有苦,何况我真的也不算多苦。”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系青脸上那表情,估计他很想骂人吧,“你什么破理由?那你觉得,你爸妈……”系青差点将事实和盘托出,忍住,“你父母的遭遇,还有小真,都算是公平的?”   计然不紧不慢,“我家穷,被我拖累的情况很糟,但我们一家人向来和睦。小时候,见邻居家为钱的事情吵吵闹闹,觉得无法理解,因为我家虽然也穷,但我爸妈不吵,总是有商有量。我妈再难过,都会体谅我爸,其实我爸也不算顶能干的人,看上去,也不强硬,但为了我们这个家,什么都能扛。”计然笑,略摇摇头,“过日子,可能太好也不行,快乐和幸福,也是有配额的,提前预支掉,以后就没有了。我现在才懂得,吵吵闹闹,争一时小利,是种生机勃勃。强极则辱,情深不寿,系青,这也是公平。”   系青双手抱胸,手指扣在唇上,眉头蹙起,想了想,要求,“你得把你那个想法系统归纳归纳,说清楚一点,我不明白你到底什么逻辑。”   “就像会计账目,向来有规则可循,账务的收支有借有贷,从来都是平衡的。世间万事,得失之间,自有规律,没人能不劳而获,想要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反之亦然。”计然打比方,“就像,我爸妈,他们离开,再也不能见到我和小真,是很痛苦,但他们也不用再为了生活遭罪。又比如,我和小真没有父母照顾,当然生活的很艰难,但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精神上会比同龄的孩子来得坚强一点,这就是收获。再比如,我们高中时候,冒天下不韪相爱,早恋,但那可能只是预支了生命中的快乐,就像挂在应付款项的账目,必须要用后来的挫折去冲抵。而我们之后经历过的磨难,也只是挂在应收款的账目,用我们现在的相逢来补偿。”计然肩膀撞一下系青的,“这样,我归纳清楚了没有?”见系青眼睛盯着她看,计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碎碎念,“你知道我这人嘴笨,见识少,还逼我归纳整理,强人所难嘛。”   系青瞪计然半晌,忽笑,“总拿见识少搪塞我。”他掀掀眉毛,“喏,我懂你的意思了,照你说,所有的账务都是平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不平的账务,如有不平,是入错了账。”   计然承认,“你比我总结的好。”   系青扶额,“可我觉得这种说法很残忍,照这么讲,岂不是人间没有不平事了?”   “当然不,账务是公平的,但结果不同,结算下来,有输有赢。总是有人一败涂地,有人盆钵满赚,不是这样吗?”   “你赚了,还是亏了?”   “那得等我盖棺定论那日才知道。”计然不忘调侃自己,“我想我是赚的,定能被歌功颂德,风光大葬。”这真只是调侃,因为也知道自己已是声名狼藉。   系青不同意,“照你这么算,不是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吗?无论是福是祸,都咎由自取?”   “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啊,”计然反问,“你觉得你可以抱怨什么吗?”   系青被问得卡住,卡半晌,嘀咕,“你这会计学的肯定不对。如果有人遭遇强权和暴政,拿你这套逻辑去算,非冤死不可。”   “我这个小会计只算得清自己这套账目,你说的那个啊,得找个厉害的清算师来算才行。”计然笑盈盈,头靠着系青肩膀,“怎么样,现在不闷了吧?”   “被你气死了,哪儿有空闷?”系青靠椅子里,悠悠一叹,“记得不记以前,我们读书时候,我跟你说,愿意为我们的未来,杀出条血路。可你说你不要,你不喜欢杀出来的血路。我后来,无论是读书,还是跟着老罗伯特学做生意,发现,我做的,差不多就是杀条血路出来的勾当,但我再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与世无争,说不喜欢杀出来的血路的人。”系青揽住计然, “现在人都习惯那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生活方式。说起来难为你了,也不知你这些年和小真都怎么捱过来的。”   计然面色平静,“我遇到的差不多都是好人,没人逼我无路可走。”她这么说并不觉违心,即使是六哥,最后也算放她一条生路。   系青无限怜惜,握住她一只手,“你总是这样,不抱怨,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什么。连春儿那样跟你说话,骗你说我当你死了,你都不记恨他。”   “我不记恨,所以我得到他这个朋友,春儿对我很好。”计然挺俏皮地冲系青挤挤眼睛,“这也很公平,还不用你死我活的,搞那么累。”   系青点点头,“或者你是对的。但其实,大部分人还是会认为,拥有的越多越好。”   “那是人家有那个能力嘛,我没有。”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资格和能力,不过有时会觉得,没有钱不可怕,只不过是穷,最可怕的,是滥用金钱,滥用金钱的人,很可怜。”   “象你这样想的人也不多吧?”计然仔细瞅瞅男人脸上的表情,“系青,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现在的工作?”   系青脸上浮着浅浅一层笑意,模棱两可,“还可以。”他确实谈不上是否喜欢他家的生意,他只是倦怠而已,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倦怠感,很早就有了。   计然亲昵地捏捏系青鼻梁,“你就是爱叛逆。”   “可你显得太温顺了,不过,我们相配,”系青总结,“这个社会例来表扬活着的顺从者,记住死去的叛逆者。看样子我们都会被记住,盖棺定论那天,风光大葬,众人歌功颂德。”   计然大笑,心情不错,“我们两个够皮厚的……”   说笑间,候机厅的光线突然有所变幻,笼罩在一层柔和的淡淡橘色中,那光芒染在计然眉梢眼角,令她看上去颜色姣好。系青随之发现很多人都拥到落地玻璃窗那儿,也带媳妇儿去看个热闹,原来是雨停了,半空中挂着一道彩虹,许多被困于此的旅客,都为此熙熙攘攘,乐不可支,拿出相机拍照。   系青要从随身挎包里找相机出来,计然不让,“怪麻烦的,彩虹就停一会儿功夫,不好好欣赏,马上就消失了。”   系青作罢,他也很久没看见过彩虹了,尤其,这么漂亮的彩虹。天宇中还有半空乌云未散,而另半天空阳光迷媚,一道七色长虹,一头插入黑云之中,另一头悬在远处的城廓之上,撒下无数彩色的光晕,似乎一场豪雨之后,重生出一个清新的美丽世界。   计然喃喃道,“光耀大地,众生美丽。”   “因为有你。”系青从计然身后环抱住她,他此刻心情平顺,在计然身边,他才会得到这样的安宁,由衷道,“因为有你。”   计然依偎在系青怀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大概因为你的账做的好。”系青满足地看着天上那道彩虹,“我有点儿信你的账了。就像现在,虽然被困在这儿,但是看到了这么好的风景,确实,有失有得,公平。”亲亲计然额头,系青说,“我告诉过你,你会让我的生活美好。”   他这个样子,对她全力依赖,信任,是计然没想到的,所以,忍不住害怕,劝他,“跟我没关系,系青啊,如果我没在这儿陪你,你一样看得到彩虹。”   “没有如果,”系青侧耳听候机楼里的广播,随口道,“以前,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人生里有许多如果,但我们只能活一个结果。现在,我的结果就是你,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按照你的账务平衡原则,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来交换这个结果。”牵过计然的手,“走吧,我们可以登机了。”   留不住你的身影的我的手   系青和计然飞抵沪再转机回家,一路下来,计然晕机晕的七荤八素。等见到来接机的春儿和张浩,行李丢给两个弟弟,系青把计然抱出机场的。   来接机的春儿笑容明朗,特别声明,“小真也想也要一起来,可惜出门前,科里电话找,她有个病人临时出状况,得守在医院,就没办法了。”   系青抿嘴乐,哎哟喂,连计真这个大雪山都要翻过去了,明摆着成功在望嘛,表示,“我给你们都买了礼物。”特别关心浩子,“你没事吗?”   浩子耙耙头发,笑,憨呼呼地,“能有啥事儿啊。”   春儿截话,狠叨叨的,“他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没人理他,这会儿就别吹了,二少也吊在计真那棵树上呢,哪儿还顾得上别处芳草?   计然闷恹恹的,眼睛阖着,靠住系青,一语不发。终于,连固执的计真都软化,而她却孤身行路,与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背道而驰。身边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这段日子千叮万嘱,不许随便离开,不许说话不算话,不许她再让他找她,她每次都答应下来,结果……   回去系青公寓,钟点工张嫂正在厨房忙乎。系青飞回来之前电话交代过春儿,要他请张嫂帮忙,准备些可口的家常菜色给计然,尤其炖点儿好汤,不是心疼媳妇儿老多天没吃过饱饭吗?春儿就特别问计真,给姐姐来点儿啥汤好啊?计真说,“鲫鱼汤。”   买鲫鱼,活杀,炖汤,别人闻着就是满屋子喷香,到计然这儿就是无孔不入的腥气扑鼻,一进屋,直奔洗手间狂吐。系青在旁拍着她背,愁,“你说你晕机,这都下机了怎么还难受?”   计然一边心思沉重,一边直言,“不是,鱼腥味儿和油烟味儿很重。”   鱼腥味儿和油烟味儿?在哪里?系青跟在洗手间门口表示慰问的两个弟弟口吻一致,“没闻到啊。”   张嫂送来杯清水,到底年纪大见的多,插嘴,“哎呀,计小姐你是不是怀孕了?”   “怀孕?怎么可能?”系青第一个反驳,“她不会怀孕的。”话说这方面他真的是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呢。   春儿和张浩这俩傻哥们一致力顶大哥青,“不会的。”毕竟计然怀孕那真是要命的大事件。   张嫂的话对计然却如当头棒喝,她是不觉得自己会怀孕,但……不确定……毕竟,她这次月事到现在还是血色暗红,就那么一点一点没完没了。稳稳神,计然说,“系青啊,你们去厅里坐吧,都在这儿杵着我不方便。”   这兄弟三儿才有所觉悟,都堵洗手间这儿干啥?连忙挤到客厅去,闹着跟系青拿礼物。计然坐到马桶上,忍着头晕目眩,想,是不是真怀孕了?有可能吗?她和系青一向很小心的。琢磨半天无果,到洗脸台那儿洗手,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她没吃药。那天,系青把药给她,出去买食物,她想吃药的时候,药片掉了,她还没来得及找,常蓝大驾光临。如果是那次的话,算算时间,简直正正好,难道,是真怀孕了?计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无血色的一张脸,瘦骨支离,这么不靠谱的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一个生命在孕育了吗?她和系青的孩子……   很早很早以前,做过这样的梦,她和他能天荒地老相守,过琐碎日子,儿女绕膝。系青也拉着她在奶奶遗像前许愿,过两年,要个大胖小子,计然以为,那只是个很美的梦,可现在,那个梦已经开始在她的骨肉里生根发芽了吗?我的天啊……计然的手,忍不住摸着自己瘪瘪的腹部,这里,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计然无法想象,她有一天,可以成为孕妇……   孕妇,计然喜欢这两个字眼,随之而起,是母亲这个词汇,再来,是保护!如果,她怀孕了,她身边没哪个人会允许她做一个孕妇,成为一个母亲,这可如何是好……计然咬着下唇,苦无万全之策,但她知道,不能声张,必须瞒住外面那三个向来“跋扈”惯了的大男人,还有妹妹那一向有主意有魄力的女人。计然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这些家伙会是什么态度。他们不会同意她留下这个孩子的。在成为母亲这条路上,她势必孤军奋战。她再也不能软弱,她得保住这个孩子,起码在现阶段,她肚子里若有一个生命在孕育的话,这条小生命,只有她才愿意舍命庇护,是的,舍命!几乎毫不犹疑,计然决定,若真怀孕,她一定舍命。   “小然,你还好吗?”系青来敲门。   计然答应,“我没事。”她声音柔软愉悦。即使,目前只是假设性她可能会做母亲,也足以令她满腔气闷一扫而空,开门,“别担心,吐一吐就好了。”   系青盯着计然的脸,“好像是好一点儿了,我正想带你去医院呢。”   医院?不,计然不会去那儿的,推托,“我又累又饿,你还想送我去医院?那鬼地方没病都呆出病来。”笑,唇角弯弯,“就是坐飞机累了,用点儿药就得,我当这么多年病号,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我给你拿药。”系青很积极,“能吃什么不?不是一直惦着家常菜吗?”   “好啊。”计然笑意不减,她刚想起来,自打见过常蓝后,她就心灰意懒,主动把药停了,天意啊……老天都在帮她忙,计然的心情简直可以称之为雀跃,她要是有了宝宝的话,这个宝宝一定是健康的,她确信。   系青拿药和水来,“咋了?在这儿傻乐什么?”   计然语气爱娇,“回家了心情好不行啊。”取那些维他命丸丢进嘴里,想,亏得用了维他命丸,宝宝也需要营养的,立时后悔在纽约那些天,耍任性,不好好吃饭,挽着系青胳膊,“我好饿。”   系青不明就里,瞎感慨,“看起来你确实水土不服,一回家全好了。”   计然为了保全肚子里那还没确定的骨血,信口开河,“一回生二回熟,下次陪你出去玩儿,肯定不会水土不服。”   这话系青多爱啊……都合不拢嘴儿了。   或是因为找到了精神支柱,从而胃口大开,计然竟吃掉一碗米饭,菜肉少许,还喝一满碗鱼汤,听系青跟他俩兄弟时不时控诉她在纽约时的诸多恶行,计然乖巧温顺,随声应和一二。饭后小歇片刻,洗澡睡觉,休养生息。明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忙,在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当妈妈之前,明天对计然来说,是劫难,她想死的心都有,现下,明天对她来说,只是困难,再困难,她都会去完成。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系青躺到身边,他带着点儿胡渣的下巴,在她额头亲昵轻柔地蹭蹭,计然翻身,靠近系青怀里,软软呢哝一句,“我爱你。”系青笑,声音低低的,计然贴紧系青的胸膛,他的心跳,沉稳有力,计然心满意足,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系青昨晚和浩子跟春儿聊太久,觉得也没睡多少,天就亮了,他时差没倒过来,颇为疲惫。到春儿那屋把春儿叫起床,一起赶回家陪爸妈吃早饭。出门前,计然仍在睡,系青留了张字条,告知她不要乱走,等等张嫂会来陪她。   这是个很好的早晨,天气晴朗,亲人安好,系青心情靓丽。和爸妈一起用过早饭,小聊一阵,觑着常蓝妈妈接电话走开的空儿,系青问春儿那份资料的事儿,目前他已经不太着紧这份资料了,想起昨夜计然抱着他说“我爱你”时的情景,系青认为,可能问题不大,假以时日,计然会对他敞开心迹的。不过春儿说资料放在公司他办公室,要等下午才拿给系青,没办法,上午有客户要见,还得和计真午饭,兄弟两个都觉得,再等等也无妨,又不是抢生意只争朝夕,哪里差那一天半日的?   小别半月余再回公司,系青忙于分发些礼物,几个管理阶层同僚的办公室互相走动走动寒暄几句。期间系青给计然打过几次电话,分别在她起床时,吃饭时,整理衣物时……之后,她和张嫂一起出街购物,厨房冰箱实在急需补充。系青特别叮嘱张嫂,别离开计然。   下午,系青没等到春儿。因为他实在很累,跟秘书交代,需要休息,暂离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再找他好了。回公寓,计然没在,被时差折磨到半死不活的系青想再打给计然,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一个钟头前他已经电话过了,再追call,会不会显得太过分?媳妇儿也说了,想去药店买点儿当归之类的药材回来煲汤用而已,他决定还是不要太过紧张,过半个钟头再说。为等过这半个钟头,他和衣倒床上,只是想闭闭眼睛,休息一会儿,谁知这一觉睡到快半夜,是春儿把他叫醒的,“哥,怎么计然这么晚还没回家?我打她电话,她咋关机呢?”   人没回来?电话关机?系青直愣愣看春儿半晌,跳起来,“几点了?”   “这都十点多了。”春儿详述,“我回公司找你,你秘书说你很累想休息。我赶到这儿,你还睡着了。我寻思你倒时差嘛,没叫醒你,就玩儿了会儿游戏,哪儿知道你一直睡不醒,家里也一直没人,我电话给计然,她还关机了。”春儿小抱怨,“我饿的半死,刚在厨房找了点儿吃的垫吧垫吧。”   计然没回来?系青抓自己手机,打给计然,果真关机!打给张嫂,张嫂回应,“逛街的时候计小姐遇到了朋友,让我先回家,她说她会自己回去,我就走了,怎么?还没回去?哎哟……”   “她遇到朋友?什么人?”   “我不认识,也不知姓什么叫什么,见着计小姐就说让她久等了,因为有事耽误了时间,”张嫂描述,“看上去很体面的先生。”   一股火儿直冲系青脑门儿,先生???居然是位先生?这么晚不回来,关机,真的是外面有人?系青暴躁,开衣橱,箱子旅行袋都还在,上面的行李标签都没来得及没撕掉。他给她新买的,云彩样的新衣裳整整齐齐挂在衣橱里,安好无损,只是,她常穿的旧衣物与内衣不见了……系青的身体凉半截。机械性再拉开床头抽屉,信用卡,现金,摆放的妥妥当当,还有婚戒,装在丝绒盒子里……系青整个人都凉了,从里凉到外,连婚戒都不要了吗?她骗了他是不是?即使,他那么跟她千叮万嘱过。   不,她得给他个交代,人去哪儿了?系青无限悲凉,又开始了吗?他最痛恨的,那种生活,找她,到处找她……狠狠抓住春儿衣襟,差点没把弟弟拎起来,“计真有没有再介绍谁给她姐认识?”   春儿摇头,“根本没听她说起过。”   系青揪着春儿往屋外走,“带我去找计真,她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儿。”   “你冷静点儿啊哥,计然要是答应小真介绍谁给她认识的话,她们姐妹哪至于闹翻嘛。”   也对,系青马上又要拨计真电话,“计然会不会去找计真?”   春儿不让哥哥找计真,“她在医院,有个危重病人状况不好,小真都连着上两天班儿了,根本走不开。你别吓她啊,她要是知道计然不见了会跟我们玩儿命的。”春儿嘀咕,“难道鬼子六又来找计然?”   鬼子六?系青停住动作,目光森森,“是什么人?”   春儿把老哥的手从他衣领上挪下来,“我拿资料给你……”   系青与那份久仰大名的资料谋一面之交后,脸铁青,维持着一个姿势,半天没动弹,没表情,好像连呼吸都没了,春儿给哥杯酒,“别激动,我知道这样是不好受,我听小真说起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一杯威士忌系青仰脖灌下去,喘口气儿,刀锋似的目光盯着春儿, “怎么不早跟我说?”   春儿最知道的老哥的脾气,好声好气,“跟小真培训回来,你不是在计划出门旅行吗?要换成是我,你跟不跟我说?肯定是等你回来再讲。”瞅着哥哥表情软下来点儿,春儿无辜解释,“我怎么知道计然会为这不回家呢?你不计较不就完了吗?”   我不计较吗?系青自问,他不介意不计较么?他都要气炸了,那是计然诶,她在他眼里纤尘不染纯洁无瑕,她就是他的女神啊……   春儿觑着系青神色,“哎,哥,你不是很介意吧?”   系青没好气,“你说呢?这要是小真你怎么办?”   “我?我以前以为小真吸毒,也喜欢她啊,吸毒比做人情妇更好吗?再说小真本来也是因为要把自己卖掉才遇见我的。”春儿大大咧咧,心思单纯明朗,“小真都不计较我记录坏,我是不会去嫌小真的,哥,你嫌计然啊。”   系青火了,踹春儿,“放屁!”这一脚力度不小,见春儿呲牙咧嘴,系青又觉得自己过分,更懊恼的是,系青发现,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竟不如春儿来的那么光明坦荡,他介意到不行,怄到不行……烦毙,手在衣服口袋里乱摸,还是春儿善解人意,递给系青一根烟。系青冒两口,“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计然,她能去哪儿?”仍坚定地认为,计然跟鬼子六走了,“这些年小然跟那个人仍有来往吗?”   春儿分析,“这些年不可能有来往的,不说别人,小真绝不会答应。”   “那是突然遇到的吗?”系青眯缝着眼睛,“还是说其中有诈?”兄弟两人向来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莫不是妈在搞鬼?”   对,有没有可能常蓝妈妈为了阻挠计然和系青在一起,故意把鬼子六翻出来的呢?但春儿随即推翻这个想法,“我觉得妈没那么坏吧?”   系青站起来,“我去找妈。”   “一起,”春儿这会儿看上去到比平时靠谱很多,“你这样子去哪儿我能放心啊。”肚子里少不得把计然腹诽上百十遍,又玩儿失踪,就不能换个新鲜的吗?她到不腻。   兄弟两个赶回怀家大宅,把已经睡下的怀建军和常蓝又给闹起来,怀建军睡眼惺忪,“什么事儿?大半夜的把我们吵起来。”   常蓝很清醒,款款而行,顺楼梯识阶而下。   系青没管老爸,盯住老妈,“我要知道计然的下落。”   怀建军愣愣,目光调到夫人身上,“常蓝?”   常蓝神色镇定如常,拿起叠便笺,写条地址,递给系青。   系青感慨,竟是如此相同的戏码,十多年了,为了计然,还是得来跟爸妈要人。而如此不同的细节,从前,他们守口如瓶,今次,轻易给出一个地址。而不能置信的是……“妈,开什么玩笑?这是咱家以前住的那层楼。”   常蓝靠进宽大的米色沙发里,笃定,还有点儿莫测高深,“我和计然有协议,她用和你之间的爱情,换层装修好的四居室,因为时间短,找新房子再设计装修,也来不及,咱家以前那层四居室反正一直空着没人住,我就找人收拾收拾,送给她了……”   常蓝的话混着一阵阵耳鸣,在系青耳边荡来荡去,听不太真切,计然和妈之间有协议?她把她和他之间的爱情卖掉换一层四居室的大房子?就是……这样?跌坐到沙发里,怀系青几乎丧失力量在父母面前维持好他的骄傲,曾经,他为了这个叫计然的女人,和爸妈斗得家无宁日,亲情之间的罅隙,一直无法得以完整修补,如今还是这个叫计然的女人,和自家高堂能私定协议,出卖他的爱情???   春儿张大嘴巴,傻对着老妈良久,蹦出句,“妈,你真的背着我们去找计然?”他瞄眼建军爸爸,他家父皇给他个“我不知道这事儿”的眼色,春儿问常蓝,“哎,妈,今天下午是你找那个叫什么杨学刚的六哥,带走计然的?”   常蓝骇异,“哇,把你妈想的那么缺德?我和计然约好去看房子,签过户手续,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让孙律师帮我去接她,”   系青和春儿不由自主交换个眼神,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哦,原来是孙律师。   常蓝浅啜一口工人刚送上的热茶,道,“计然这么做,是被我逼的,她也是没办法。”怀家最有权力和威望的女主人在表明立场,她不想要计然这个媳妇儿。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系青好半天才挣扎出这么一句,问妈妈。   “她的经历太复杂,不适合做怀家的媳妇儿。”   春儿怒,“妈,是谁让计然的经历变得复杂的?不是你和爸昧下那笔抚恤金,她们姐妹两个至于那么惨吗?”   “算了,春儿,”已被打击到意志消沉的系青,对着母亲大人摇摇头,又摇摇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说过,你再耍手段,背着我搞什么,你会失去个孝顺儿子。”   常蓝不为所动,亦不发一言。   系青拽着春儿站起来,“我们走。”   春儿跟着哥哥走两步又回头撂话,“妈,这次你太过分了。”   两个孩子走了,始终沉默的怀建军才开口,“常蓝,这件事儿你没跟我提过。”   常蓝语气很淡,又似乎有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知道你不会支持我。你觉得我错了是吗?”   怀建军只是安静地微笑,沧桑,倦怠,“不,小蓝儿,象你这样事事要求完美的人,我在你面前,只怕也显得罪孽深重。”怀建军起身,绕过常蓝,去书房了,他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共处一室。   不过片刻功夫,一家四口的小偏厅,只剩下常蓝一个,空落落的,无论是空间,还是心灵。常蓝坐在沙发里,扭绞着两只手,没来由竟想起计然说过的话,“如果我将这些年,生活的不够好的理由,全归咎于你们没给我那笔抚恤金,我会觉得那样的我,比现在更可怜……”   嘘口气,常蓝从晨褛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给计然,事前约好的,计然关手机,她们座机联络。计然接电话时的声音,平和,恬淡,“系青已经过来了吗?”   “是啊,”常蓝顿顿,“计然,我跟系青说了,房子的事情,是我的主意,我逼你的,不如这方面,我们统一口径吧。”   “为什么改变主意?”   “儿女是这样了,恨父母比较容易,相比较下,恨一心喜欢的女人要难很多。就这么说吧。”常蓝很温和,“我还是不想青儿被伤的太重。”   ---------------------------------------------------------------   当你的目光变成月光   当月光变成你的目光   计然放下电话,将空调温度再调低一点,系青怕热,不像她这么废,太冷太热都不行。必须要感谢常蓝,她将房间装修打理的不错,清爽,实用,没有太过花哨的装饰,和累赘繁杂的设计,尤其那张摆放在落地窗前的大摇椅……计然有种错觉,那是当年系青买来放在学校边租屋里的那张,当然只是款式象,这是一张更宽大更舒适的新摇椅。   走过空旷的客厅,到靠近露台那儿的大摇椅里坐下,计然心情忐忑,等系青。她手抄在口袋里,捻着系青早上留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就是几个字,意简言骇,“等我回来,不要乱走。”计然闭上眼睛,她不是乱走,她是预谋已久。   计然这一天,都揣着这张字条,她知道,这可能是系青给她的最后一点温暖了,她带着这点温暖,联系过常蓝后,与张嫂到跟常蓝约好的见面地点,一家大卖场,假装购物,实则等人。计然假借选党参当归燕窝等物,背着张嫂,偷偷买了验孕棒,趁上洗手间的机会,试了试,结果令她兴奋不已,确实,她怀孕了。随即便是忧虑重重,她有流产先兆,这可不得了,她需要医生帮忙。医生?找妹妹不行,找常光顾的那家医院肯定也不行,上上下下,全是妹妹认识的人。她需要一家妇幼保健医院,找个经验老道又温和懂得体谅病人的医生。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应付掉两个人,先是系青,再是计真。   门铃响,该来的,总是要来,难道会比那年,与六哥约会之后回来,听到系青的声音更可怕吗?不,经历过那些日子的计然,什么都没必要再怕。   计然心里边念着演练过无数遍的腹稿,去应门。门口立着双胞胎一对,春儿神色愤愤,系青脸上铁青。她镇定,浅笑,“来了?”   面对显得如此轻松的计然,不要说系青是什么心情,连春儿都很想掐死她,出言不逊,“你搞屁啊你……”   系青沉默,进屋,春儿抬脚欲跟进,想想,退出,“哥,我在车里等你。”这对痴男怨女的事儿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他别瞎打岔了。   坐到系青对面,计然其实还是紧张的,手放在膝盖上,她尽力稳住自己,“对不起。不过,请你体谅,我还是想要大房子。”   要大房子?我不是没钱买。系青没语言,没变化,维持一个姿势,双腿交叠,坐在那儿,白衣黑裤分明,面沉似水,幽幽灯下,如一尊暗夜罗刹。   计然读得懂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要房子,可以跟你开口,这样的房子,你不是买不起,可是……可是……”计然牙一咬,心一狠,“我喜欢换来的,不喜欢开口跟你要。”   瞟一眼系青,他纹丝不动。计然觉得,最难出口的部分已经倒出去了,下面的表达就顺利很多,“我知道你会说,你我之间无须分的这么清楚,你有照顾我的义务,但是,两个人相处,层次上应该是对等的,系青,你给我的太多,你拥有的也很多,而我能回馈给你的,实在是少的可怜,我们之间差异太大,不对等的厉害。”   再瞅瞅系青,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姿势和沉默,计然感觉很没谱儿,如果他给个什么反应,也好有路数可循,现在……无奈,只好继续,“有一次,你妈来你寓所找你,正好我在,就一起聊了一阵,我们聊到很多事情,我知道原来我爸是你家公司的司机,大人们为了我们好,将这些都瞒住了。我还知道以前我们读书时候,私自出走那一夜,你妈联系过我爸,一起出来找我们,却不幸发生车祸,车祸后我爸过世,你妈和我我妈有过争执,结果我妈受不住双重刺激,发病,过世了,你妈还昧下那笔抚恤金。系青,无论如何,我和小真这些年生活状况艰难,你家难辞其咎,这件事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我始终无法释怀,我想,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想不到妈全部和盘托出,系青不是没一点懊悔,他宁可这些由他来告诉她,也不愿意假母亲之口,让她得知……之前一再强调,要她不要对他有所隐瞒,可她任性缄默,并善于隐藏心事。与他在一起时,已经知道一切了吗?是背负着这些,与他接吻,拥抱,说“我爱你吗?”系青想起在纽约酒店的套房里,他把她控在墙上,与她凶猛地欢 爱,她穿着一袭绿裙,激情难抑,在他怀抱里抖的象一片早春风中的嫩叶。更记得不过数日之前,她带着鲁莽和热情,在她的领地上做过记号……所有相爱的证据,都是假的吗?仍然沉默,系青如一尊石像,散发着幽凉凉的,带着点儿危险的气息,眼珠儿一错不错,死盯住计然。   计然半垂头,躲开系青的逼视,几乎机械性地,念她一早设计好的对白,也忘了之前和常蓝约好的小细节,要说房子是常蓝硬逼着作为交换条件的,“我不适合做你家媳妇儿,这部分我和你妈观点是一致。再说,你家确实欠了我们,所以我和你妈谈条件,如果让我离开你,她必须拿间大房子来换,还有一百万现金,我们就这样达成协议……”   好容易背完这一段,计然喘口气……再看系青,他端坐在那儿,无一丝声息,好像暴风雨前夕的安静,计然开始害怕,这样的安静之后会劈下一道惊雷还是闪电?但,她除了硬碰硬地面对,别无出路?坚持住,“当时是打算马上和你谈,不过因为房子没装修好,我贪心嘛,觉得等房子弄好了,可以直接搬过来,这样,我还能在你那儿多住段时间,上班近,不然回小真宿舍那儿也麻烦,所以……一直拖到从纽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呃,系青,跟你相处,还是很累,我不想这么熬着……”   她说谎,她的话和妈妈的话有出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竟然罔顾承诺,再次失踪让他着急,让他惊慌,让他找她,还搞出拿爱情换大屋这种莫名其妙的“鬼”故事,他疯了才会信她,她擅自离开他,就是不行,其余都是废话……终于,怀系青有了点反应,他眼里的目光由往日的暖如春阳,转为清冷月色,站起来,冷硬得象块极地玄冰,就几个字丢给计然,“我们完了。”   计然一如既往地乖巧,点点头,算是答应,她同意她和他完了。她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系青,甚至,眼神里有几分惊慌失措。每次,系青跟她发脾气,她就是那样的眼神……足以令怀系青原谅她一切的眼神……彼时,她短发清丽,现时,她长发婉约……   玩儿完了,系青言出必行,再没看计然一眼,自己开门出去,然后把门狠狠砸上,很大一声响,在走廊和系青的心里,都震出道回声,他硬生生忽略心头那道长的不知几时方能断绝的回响,下楼找春儿。   春儿正和计真通话,“对,对,刚看你姐还成,行,等会儿我去接你……”转头见大哥青下来,春儿忙问,“咋样?”   系青不应,上驾驶位,打算发动车子,不成功,手是抖的,不光手,连身体都是,她真把他气坏了……不是他弱,禁不起事儿,而是他爱了那个叫计然的女人十多年,末了,她还是这样对他……春儿忙找根烟点着,给哥哥,十多年流连风月,他积累了很多安慰失恋男的经验,“别急,咱别急,啊,哥?有事儿说事儿,别憋着,憋死了啥都没了……”   系青不理春儿的嘴碎,由着他磨叨,只管抽自己的烟,寻思,事有蹊跷,母上大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祭出当年的往事,悉数告诉计然,无论是计然和计真,她们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但系青觉得,计然的问题,不止于此,甚至,系青觉察不到计然对计怀两家的纠葛表现出多介意,她似乎只想快点儿把他解决掉的态度,急匆匆,倒豆子似的,一番话全兜给他,没有质问,没有怨恨,潜台词很象,“哦,你知道了吗?赶快走吧。”的样子,所以……他必须掌握更多情况,丢掉烟蒂,系青翻出春儿给他的那份资料再看一遍,决定,“春儿,我送你先回去拿你的车,你不是要去接计真吗?”   “嗯,行,你呢?到底咋样啊?计然那儿啥状况?”   “你别管,我去办点别的事情,我不在,你让小真好好照顾她姐。”系青叮咛,“还有,你得做好准备,妈已经把那件事儿告诉计然了,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告诉小真。“   轮到春儿脸煞白,不是吧?妈把猛料兜个底儿朝上啊,安心不让两个宝贝儿子活是不是?   回去差不多洗个澡捯饬捯饬,再去吃早饭,等春儿开车去接计真,她差不多也交好班。二小姐忙乎了四十多个小时,无力回天,病人还是死了,又累,心情又糟,还得操心姐姐,“到底怎么了?”接过春儿递来的早餐,饿狠了的美女不顾形象,狼吞虎咽,“不是一直说跟你哥恩爱有渝,至死方休吗?怎么又闹分手?我姐在你家老房子里?你吹吧你?我姐会无缘无故要你妈给的房子?还换爱情?靠,爱情有那么贵吗……”   春儿翻眼睛,二哥碰到这样的二小姐,也很无力啊,决定暂不回应,“我得先回公司一趟,你陪我回去,然后我送你去看咱姐。”   计真同意,苦吃,嘴里含混不清,“行,我陪你回去。喂,你只买了一个热狗吗?我不够诶……”   春儿办公室计真也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直接歪倒进沙发。春儿的秘书对计真印象深刻,香槟巧克力立马招呼上,计真乐不可支,她多需要这玩意儿提提神啊,否则会马上睡过去的。   春儿在办公桌那儿签文件,打电话,也不知对方是谁,令春儿愁眉苦脸,计真隐约听到,“别这样,不用闹到打辞职信吧……”计真咽下半杯香槟,刚撕开一球巧克力,有人敲门,实在很敷衍的敲门法,匆匆叩两下,门被打开,一位面孔清秀,气质端正的妇人进来,“春儿,你哥怎么样?”   春儿好像忙于犯案却惨遭干扰的小偷,手忙脚乱,啪……把正在进行中的电话中断,“妈……”   原来是大名远播的怀家女主人,计真磊落坦荡,脸上甜甜酒窝随着笑意漾开,站起来欠欠身,“怀夫人。”啊,说起来心情还真是复杂呢,以前视这一家人为仇敌,现在温良恭俭到不可思议。   面对春儿办公室里,如天上掉下来般的漂亮女生,常蓝愣怔几秒,哎哟,她光一心想自己的事儿,进来的太冒失了,好在老江湖,很快换上笑脸,“早上好。” 紧跟着,她的笑容又凝住,她认出眼前风姿绰约,明艳照人的女子是谁,调查计然的资料里有附有她的资料和相片,计真?怎么在这里?   春儿也吓住了,他当然知道,母上大人见过计真的相片,也立刻意识到妈认出了计真,跳出来救火,满面堆欢,“妈,有事儿?”   “没事儿,“常蓝尽管惊愕还是保持住轻松,“就是过来看看你。”她带着疑虑的目光对住春儿,“抱歉,妈太冒失了,不知你这儿有朋友,也不给妈介绍介绍?”   世已至此,春儿也只好迎头而上 ,早晚得面对,横竖都是一刀嘛,招招手示意计真过来,并不打算欺瞒修饰他和计真之间的关系,“妈,我女朋友,计真,计然的妹妹,心脏外科的医生哦,外科很少有女医生。小真,这是我妈,叫伯母。”   计真大大方方,“伯母,你好,常听春儿讲起你。”   这是春儿破天荒第一次,把女人正正经经当女朋友介绍给常蓝,以前他都笼统称之为朋友。常蓝压着心头震惊,玩笑,“春儿不是讲我这当妈的坏话吧?他嘴上没把门的。”   计真嘴甜,“没有,春儿说伯母是家里的精神支柱,他们都需要你。”   常蓝心里骂一句,放他爹的狗臭屁,这家人哪个把她放在眼里了?但语气神情却令人如沐春风的舒坦,“嗨,春儿就是爱夸张。”她很得体,“行了,你们年轻人聊聊,我还有事忙,等等再来找春儿。”   春儿看得出来妈并不如表面那么轻松,但他感谢妈给了他面子,心里对妈妈不无内疚,但是更不想让计真为难,跟计真说,“我妈对你印象不错。”   计真偏偏头,“真的?”   春儿肯定,“当然,”象是种保证,“放心,我妈会喜欢你的。对了,你觉得我妈怎么样?”   “漂亮,”计真真心实意状,“难怪你和你哥长得都象人样。”   春儿抗议,“喂……”   “是真的啦,”计真赞美,你妈这个年纪的女人身材还保持的这么好,少见呢。哇,看你妈穿的那件贴身设计的连衣裙,米白,全蕾丝,她那个年纪的女人少有那个身材,我这个年纪的女人穿不出那个气场,绝了。“   春儿一则喜来数则忧,女朋友如此恭维自己的妈,他高兴。可是计真和计然的关系,只怕妈不高兴;再说等等去见计然,不知她会不会提及计怀两家的恩怨;还有刚才大哥青在电话里说,他正打辞职信,这等于在跟妈开战,惨惨惨,。他家要闹地震。   “你怎么了?”计真拍拍春儿若有所思的面孔,惊异,“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个德行,好多心事吗?还是说我姐出大事儿了?”   “呃……是,你姐和我哥确实很麻烦,我们现在可以走了,车上我再细细跟你说……”   怀家确实要闹地震,状况比春儿能想象到的还糟糕。   常蓝揉着快爆炸的太阳穴转去怀建军办公室。她本来想找个人一起,唠叨唠叨青儿和计然的事儿,才去找春儿的,可是,这小儿子咋又和计真搅一起了呢?是想怎样?兄弟两个娶姐妹两个?他们疯了吗?   怀建军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小姐见到常蓝,想给董事长通知一声,可常蓝不耐烦地摆摆手,摆明不用,何况她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秘书也不敢惹,张口结舌立那儿,眼睁睁见常蓝随意敲两下,礼貌性意思意思,就推门进去。其实常蓝平时不太会这样,不过急起来就很难说了……进屋抬头,“建军啊……”愣住,一个女人和怀建军站在桌边,女人泪眼婆娑,头正从怀建军肩上抬起来,怀建军扶着女人的肩,常蓝看得出,那是拥抱的动作,怜惜安慰的姿态……   三人面面相觑,俱傻眼,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还是常蓝先反应过来,她貌似冷静,“哦,对不起,打扰了,我等等再过来吧。”随手关上门,冲脸上忽红忽白,手足无措的秘书点点头,回去自己办公室。   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身体一阵阵发软,愤怒,羞恼,怨恨,还有自怜和自卑的情绪,将她撕扯的七零八落。她看得出,那个女人比她年轻姣好,比计真大不了多少的年纪,虽不如计真美艳明快,却另一种温婉娟秀,楚楚可人……怀建军,原来并不比其他男人更出奇更绝俗,她常蓝也一样逃不掉这般命运。   回到自己办公室,系青在等她,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里,神情落拓,垂着睫毛,看上去忧郁失意。常蓝不自觉挺直脊梁,刚接受完刺激和打击,现在又得扛住考验。她私自接触计然,搞出那么档子事儿,怨不得青儿生气。可她现在想找个人靠一靠哭一哭的心情,迫切强烈,她已经失去和任何人过招的精力体力。   常蓝没招呼儿子,直接坐到办公桌后自己的大皮椅里,眼里的泪就要落下来,却见到桌面上一封辞职信,辞职信???系青的!!!常蓝的泪意,被这封信逼的全数退去。她看着系青。系青与她对视,平静,没情绪,空落落的眼神。很明显,计然和她的计划奏效了,失去爱情的系青,正在言而有信,将他放的话,还愿般,一件件兑现,他说过,她敢背后搞小动作,会失去这个儿子……   失去,货真价实地失去!常蓝觉得,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失去了儿子,丈夫,家庭,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一切,她彻彻底底,全部失去了。   不抱什么希望的,常蓝说,“我们到那边坐,妈有事和你谈。”   系青冷淡,“何必浪费时间?我不会改变主意,再说我还有事忙着办。”   “你辞职的事情需要开过会才能决定,妈一个人说了不算,”或是哀到极致,常蓝此刻心灰意懒,竟显得更是心平气和,“不是和你谈什么,妈有些事想问你,和你爸有关。”   系青敏感猜测道,要糟,爸的事儿妈从来都是直接去问爸的,现在来问他,多数是……不再闹别扭,跟妈到沙发那边坐。   常蓝说,“我很早就听闻,你爸在外面有喜欢的人,是个空姐,妈也曾旁敲侧击,问过你们,但你爸,还有你和春儿,都跟妈说过,那是谣传,男人手里一旦有几个钱,会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有时出去应酬,也是逢场作戏,叫我不要当真,妈一向信你们,于是,再多的传言,也都左耳听,右耳出。”   系青不表态,等妈妈说完。   常蓝又说,“我刚才去你爸办公室,他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所以,妈想听到你的实话。青儿,往往最亲近的人的事情,家里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亲眼看到丈夫和另个女人抱在一起……青儿立刻坐到常蓝身边,握住她一只手,“妈,对不起,不是有意瞒你,不过爸说和她已经断了联络很久了,他们最近有接触,是因为爸参股了她的生意,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她就来跟爸商量商量。”   如果是刚才,没接到那份辞职信,常蓝会抱着儿子哭,不过,现在没那个需要了,她只是拍拍儿子握住她的那只手,“青儿,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妈?”是的,无论是青儿还是春儿,有人跟她讲过,她也不会如今天这般尴尬,难堪。尤其是青儿,他一向比春儿细心,善解人意。   这个问题系青很难回答,因为差不多他们这个社交圈子的男人都这样,一时卡住,半晌才道,“一般家长的私事,儿女也很难插手。”   “妈明白,确实很难插手,再说,很多人都这样。”定定神,常蓝又问,“你爸只和她,没有别人了吗?”   系青保证,“妈,我知道的,也就这一个,没听说有其他。”   常蓝是觉得,如果多几个,还真算逢场作戏,只有这一个,怕是情有所系。   “还有件事儿,春儿和计真走的很近?”   连这个也知道了?系青只能点头默认。   瞒的死死的,这爷几个,互通有无,互相保密,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常蓝的失望叠加而来,觉得自己沉在一片黑夜里,暗无天日,一丝星光都看不到。   系青劝慰,“妈,和爸谈谈,看他有什么解释?”   常蓝无所谓地应道,“好。”解释?不,她不会听任何人的解释。   系青以为妈会找爸谈,暂且放心,急着走,“妈,我还有事。”   “去哪儿?找计然?”   “不是,我想去她以前住的那个县城看看。”   去计然生活过的县城?常蓝思忖一二,随即明白,她答应替计然死守的秘密,只怕系青已经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常蓝注目系青,慢慢地,一字一顿,“你们找过老郭?”   系青默认。   即使知道计然不堪的过去,也并不就此死心吗?不过,常蓝现在已经不想再管,她只是问,“青儿,你觉得自己还能和计然在一起吗?”   系青不响,他不知道,他刚跟她说,我们完了,但转头从那屋出里,他还是想找她的从前,想知道她生活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不能对他坦白?   常蓝随手拿起茶几上装饰用的孔雀石犀牛在手把玩,“青儿,你默认了有钱的男人,可以多拥有几个女人这样的规则的时候,这代表你的意识开始向世俗倾斜,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认为早恋是理所当然,应该被全世界允许的少年了,你觉得这时候的你,真能和人生记录并不良好的计然,直挺挺站在这个圈子里,无忧无惧,理直气壮吗?系青,你知道我们这个社交圈子是怎么回事儿的。”   系青觉得心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扑通一下,掉到心底了似的,猛一激灵。   “或者,你只是想报复妈曾经阻挠你和计然?”常蓝语气闲淡,“又或者,你如果有和计然白头偕老的机会,你也会象你爸,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经过你快乐时少烦恼多1   常蓝的问题,系青没有答案,因为,一时间,他也无法解释。而且,任性地发现,如果妈妈认为他隐瞒父亲出轨这事儿是对她的报复,他不想辩解,毕竟,为人之子,对如何表达对父母不满的方式,他所知甚少,所以,常蓝妈妈无论怎么想,他听之任之。轻轻给妈妈一个拥抱,权作母亲遭遇父亲背叛后的安慰,系青离开。   常蓝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秘书拿文件进来给她签,她仔细看过,签下名字。   秘书嗫嗫提醒,“签错了……”   是签错了,每个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是怀建军的名字。这要在往常,好面子的常蓝大概很难原谅自己做出这等糗事,不过现在倒觉得没关系,最让她没面子的事情肯定不是签错了文件,交代秘书,“再去做一份我重签过。呃……帮我打电话给怀董事长,让他过来一趟。还有,约老郭,让他尽快来见我。”   怀建军很快大驾光临,眼睛神情都如一潭静水,“有事?”   常蓝给他看大儿子的辞职信,怀建军很不着调,“青儿文采斐然,辞职信都写的这么好,不温不火的。”   “你同意他辞职?”   “可能他只是闹闹别扭,回头我们再跟他谈谈吧。”   “好,你找他聊,结果告诉我一声。”常蓝打开报告,低头翻阅,表示谈话结束,她要忙了。   怀建军凝视老伴,没动。   常蓝等几秒,抬头,眼神示意,还有事儿吗?   怀建军抿抿嘴角,声音温和,“我以为你会有什么想问我。”   常蓝笑,嘴角有几丝讥诮,“你这样问,我会误认为你想解释什么。”   “你向来说,解释就象编故事,”怀建军从椅子里站起来,常蓝既无冷静深谈的意愿,他不强求,“我想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吧。”   怀建军的轻慢,让常蓝激怒,好似有股火在心底烧,烧得她整个胸腔都痛,她甚至怀疑她的脸和头发是不是也在烧,勉力维持住风度,回以笑颜,话里有话,“你向来懂得取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钉子不软不硬扎一下,怀建军无言以对,转头走了。   常蓝瞅着那两扇合拢的原木门,恨得银牙咬碎,如此欺人太甚?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老郭来见,常蓝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和我先生有关的,所有花边新闻。”   老郭地道生意人,“常董,这方面的消息,我可以马上给您,不需要用钱。”的确不用收钱,几乎人尽皆知嘛,只是没人敢跟强势的常董事长开口而已。细瞅常蓝表情,老郭察觉这个说法并没讨好到人家,小尴尬,清清嗓子,“咳……不过,怀董的花边新闻也就一条,再说,也挺长时间以前的事儿了……”常蓝脸仍沉着,老郭鼻尖冒汗,知道这样也不算讨好到财神,索性不再干画蛇添足的勾当,沉默。   “她叫什么名字?”常蓝问,很沉静。   “江蓠,江水的江,篱笆的篱。”   “嗯,你知道她有家公司,经营间小厂子吧?”   “是,做来料加工,生意红火。”   “帮我弄清楚她所有的生意往来户。”   “没问题。”   常蓝推给老郭一张支票,老郭瞅着支票上丰硕厚实到不可思议的数字,疑惑。常蓝不紧不慢,“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书画我中意孤本,时尚用品我喜欢限量版。买消息不外如是,我要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老郭,你明白我的意思?坏了我的规矩,后果你乐意担着就好。”   老郭脑门上的汗,莲蓬头似往外冒,“常董,您放心……上次不是我坏您规矩,您知道二少那张嘴,如花似玉……”   等秘书把老郭带出去,常蓝专心工作,她跟计然约好了,下午抽空见一面。   听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看到的事情,从来都是我们想看到的,和别人愿意让我们看到的。自打系青走后,计然坐在原位,暂时失去移动自己的力量,一室静寂里,种满她盘错纠结的心情。她在试着接受一件事实,她和系青完了。   从相识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计然对她和系青之间爱情的理解,大部分时间都认为,他们确实是不适合在一起。她不止一次拒绝他,也和他闹过分手,但怀系青从来都坚定不移,“我们可以在一起。”终于,她在今天达到目的,那个对他呵护备至的人,被她逼到绝路,放弃了……在他放弃之后,计然觉悟,她许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力量里,有很多,是怀系青的不放弃在支撑,如今,他放弃了,那些支撑住她的大部分力量,也分析崩离,无法凝聚。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让计然重新选择,她大概还是会选择现在这种“崩溃”的结局吧,她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系青知道,她曾经做过那等苟且之事。另嫁,是她的底线。无法想象,事情败露,她该如何面对怀系青?更何况,现在她怀孕了……   想起这茬,计然看了下时间,计真还没到,为了孩子,计然觉得她应该吃点东西,距昨天下午,常蓝带她去一家专营潮州菜的酒楼吃过燕窝之后,她一直紧张兮兮的,没好好休息过,也没再吃过什么。计然想站起来去厨房,发觉人晕得浑身发软,胸口隐约钝痛,糟糕,这种状况,她急需用药……不,不能吃药,计然放松自己,什么都别想,深呼吸,深呼吸,安静……她平躺下来,拿好手机,实在不行,她只能电话给常蓝求救,常蓝有这里的钥匙,她昨天把她送来的时候,交代过很多次,有事一定要找她。躺着的计然,拼命让自己平静,可耳边想起的还是系青的话,“我们完了。”眼里即将溃堤的泪就要抑制不住……叮咚,门铃响,一定是计真……打住,这会儿不能软弱,戏得演完。   门口,春儿还在跟计真郑重强调,“应该不是我妈去找的咱姐,好像是无意中遇到,谈起这桩事情。可能我妈对他们的婚事表现的略有迟疑,咱姐立场又动摇了,真不坚定。”春儿边撒着弥天大谎,边悲摧无限,这些谎话要是一直没能拆穿,就得没完没了的圆下去,希望他有那个能力,全给兜圆啰。可他也没办法不是?好容易计真对母上大人没啥成见了,再知道是常蓝妈妈私下见计然阻挠一对有情人,还不前功尽弃?编瞎话,“主要还是,咱姐不坚定吧,要不可能咱哥在纽约给咱姐气受了……”真对不住大哥青,他明明对媳妇儿千依百顺。系春心怀歉意,持续摁门铃……   计然来开门,还是浅笑淡定,“来了?”   计真跟春儿大剌剌推门而入,劈头就问,“姐,到底怎么了?听说你跟怀伯母订了协议?什么意思?”   计然稳步至沙发那儿坐定,按编好的剧本走,“小真,拥有一点实质的,不是很好吗?”   实质的?计真目光在大房子里绕一圈,这个实质的质素确实一流,可是……“姐,用这种方法,好像……”计真觉得不好说,扭头瞟一眼不离她左右的春儿。春儿冲她笑笑,怎么笑那么勉强呢?   “你老早说过我和他不合适。越是相处下去,越是觉得不合适。”相对于系青,计然倒觉得妹妹更容易面对。她瞅着计真那张漂亮年轻的面孔,突然很舍不得。她是她努力活下来的最大动力,而她也为了能让她这个姐姐活下去,费尽心机。之前,计然为了系青伤害她,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仍然要伤害她……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自私的姐姐呢?一件她这两天来一直没考虑到的事情,突然窜进计然脑海,如果孩子生下来,她死了,那孩子怎么办?谁养?系青?计真?   系青带着她和他的孩子,会给孩子找个后妈吗?计真未婚,带着孩子怎么生活呢?这一切,计然之前还来不及深思熟虑。在昨天之前,她即便是死,也就是个结束,在她看,结束一直不算是个灾难,那是解脱。可是从昨天到今天,她得正视现实,有了孩子,不是结束,是延续,生命的延续,她不能不为今后操心。今后,怎么办?计然傻愣愣望着计真,恍惚失神。   计然的失神,在春儿眼里就是危险的信号,她是不是开始要泄密,告诉计真那个他和哥苦心隐瞒的往事?以前,春儿说过,哥和计然成了,他和计真还会有希望,他们要是吹灯拔蜡,他和小真多数也没结果,所以……春儿凑近计然,推醒她,“姐,别担心,我哥冷静几天,指定得回来找你,我哥对你,那是一跟肠子通到底,死心眼儿着呢。”   计真也劝,“姐,有什么,还是得跟系青做良性沟通,咱们也不是小孩儿了,别任性。再说我们这些年住宿舍,也没什么不好,没必要非这么大房子不可。”   计然仍按腹稿,“姐要是死了,总得留给你点儿念想,现在我们有一大笔存款,小真,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只是随口这样说,她这会儿心神激荡……脑子里一团乱,神仙在这段日子经历这么多,也会崩溃吧?   计真很诚恳,“姐,我不辛苦的,房子和钱,我有能力去赚,无论赚多少,那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不用非得拿什么去换,等别人给是不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以前,跟你相依为命的是我,今后,跟你相依为命的是怀系青吗?怎么跟他去趟纽约,回来就这样了呢?是不是他欺侮你,对你不好?他要是欺侮你,你跟我说,我给你出气。”计真也趁此努力做自我反省,“姐,是不是我以前不答应你们在一起,你很介意?现在我答应了,只要他对你好,你们一起很愉快,就行。我祝你和姐夫幸福。”   计然真被妹妹感动的差点飙泪,想不到她也能得到这一天,计真愿意给她的爱情送上祝福,她从来没奢望有过这样的情景,可惜,命运待她从来如此,送她接近一点天堂,便又狠狠将她丢下地狱。让妹妹改变的,是春儿吧?计然握住计真一只手,冲春儿温柔微笑,“春儿,你答应过我,我不在,你会照顾小真的。”   “肯定的。”见计然这个语气,春儿放心下来,他相信计然不会说什么,把那姐两个的手都拉住,“以后就是一家人嘛。哎,姐,别生我哥的气,他就是怪你这事儿瞒了他。”   “我知道,”计然下逐客令,“行了,让我歇会儿吧,你们先回去。”她理理计真的头发,看你大夜班熬的,什么脸色啊。赶紧回去睡一觉。”   计真哪儿肯就走,“要走一起走,姐,咱不要这房子。”计真目光四处望望,“你一个人住这儿干啥?”   计然丢个眼色给春儿,她知道他现在会听她的,搪塞计真,“让我先清净两天吧,好好想想,有些感觉,姐一下子也没办法解释,可能我还是没准备好吧,等我想通了,我会找系青谈的。过段时间,姐就让你来接我。”   春儿配合计然,跟着劝,“小真,这有情人之间的问题,得有情人自己解决,外人插不上手,让咱姐和咱哥都冷静冷静再说,啊?”   计真只好暂且作罢,略有不甘,“这都瞎折腾啥?”她还是坚持,“姐,不管你怎么想,这房子咱们不要,退回去行不?”   “我考虑,”计然只能这么说,她感觉到下身象来红那样,有暖烘烘的热流悄悄往下涌。她迫切需要一个医生,但不能求助于计真,这个妹妹绝对会在她晕迷中自作主张,给她把孩子流掉。真流掉,她也莫可奈何,并不能因此而不认这个妹妹,生她的气。只得尽力劝计真离开,“好啦,我一个晚上没睡,先让我去歇会儿吧。”   “你脸色不好,”计真医生本色,翻挎包里的听诊器,“我给你看看。”   计然往沙发里缩,躲避,“不需要,我就是一个晚上没睡有点累,你们在这儿烦我还不如给我点清净地儿,好好休养一下。”   话已至此,春儿和计真也不硬做逗留,告辞,走前说了,晚点再来看计然。   计真前脚走,常蓝电话到,“怎么样?你还好吗?”   计然直言,“不好,我需要去医院。”   常蓝铿锵利落,不输于怀系青的果敢决断,“等我,我马上来。”   计然松口气,给自己换过一个大翅膀的卫生棉,小心翼翼躺好,她需要安胎,她的心脏需要修养。估计妇幼保健医院不能满足她了,得选市里另外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离计真远一点的地方。先把孩子保住再说,其余慢慢筹划吧。她感觉小腹有几丝抽痛,这痛,在纽约时候就有,那次和系青,在酒店疯的太厉害导致的,只有她这么白痴的妈妈,才会在伤害了宝宝之后,还以为自己的月事又来了吧……   经过你快乐时少烦恼多2   常蓝的效率永远值得褒奖,她出现的很快。见到计然,常蓝关心,“你怎么样?”   “不太舒服,想去看医生。”   “车在楼下,”常蓝主动扶计然,“走吧。”   计然温顺地随同常蓝,忍不住道,“您和系青在某些方面真的很象。”   “谢谢你这么说。”常蓝倒是有自知之明,“让我的信心恢复很多,不然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当《白雪公主》里的后妈,《小红帽》里的狼外婆。”   “不会,”计然轻声细语,“以前,是怕你,但没觉得您坏,现在更不会。”   计然的态度常蓝颇感意外,“你不恨我害了你爸妈?”   “您不要这样想,我爸妈是我害死的。”计然静静道,她笑笑,力图轻松,“不过您可以当我是现在有求于您,故意这么讲的。”   不愧是青儿会喜欢的人,秀外慧中,明敏伶俐。司机拉开黑色宾利的车门,常蓝把计然扶进去坐。这个动作,很好地掩饰住她脸上那一瞬间感激与内疚交织的表情,对眼前这个孩子,她知道自己有诸多亏欠。但在她的立场而言,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喜欢,就使着性儿做,也不能因为不喜欢,就不做。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是由着个人喜好来玩的。   常蓝坐稳后问系安全带,示意计然也系上,“送你去你妹那儿?我知道你一直在那间医院做治疗。”   --------------------------------------------------   快乐时少烦恼多   “不……”计然说出另一家医院的名字。   常蓝示意司机开车,细心探寻,“不去见原来的医生不好吧?”   计然忍着心跳过速引发的不适,轻描淡写,“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问题不大,开些常规用药,做个检查就行。去找我妹,她肯定一通瞎紧张,我不想吓她。”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常蓝对计然个性中爱逞强的部分还不了解,也不知道她为了那份协议,曾经连生命都打算放弃,见计然如此淡定,便不再追究,“那好,有事你打电话给我。”她颇为遗憾,“嗨,本来还说,晚上请你吃顿好的,可你身体又不舒服,要不,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给你送去吧。”   “不用。”计然连忙推辞,她不想让常蓝知道她怀孕了,这时才想起,眼前尊贵漂亮的妇人,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奶奶,说话声音忍不住一柔且柔,“真的不用了,伯母,再说,用药期间,饮食方面也要忌口的,而且要你为我操心受累,我真的过意不去。”   “什么话,”常蓝叹口气,“本来,应该系青照顾你的,可惜,我又从中作梗,对不起。”她实心实意,“对不起了,丫头。”   “没有,伯母,你说的道理,我都同意。那件事,你愿意帮我保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可惜,那件费尽心思想要保密的事情,也失了手,常蓝本就情绪糟糕,念及此处,更是心灰,她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将这消息告知计然,默半晌,换个话题,“对了,我看到春儿和你妹妹在一起,他们走的很近。”   “是,走的很近,”计然有些担心,“伯母,我妹妹人很好,她……”   “我知道,”常蓝忙握住计然一只手,“我知道。”   “你反对他们相处?”   常蓝笑,沧桑,无奈,那笑容,和她保养的很好的面孔,并不相衬,道,“我确实觉得不合适,但不是为了门第差异或人生经历,是觉得,如果春儿和计真总在一处,你和系青难免有机会常见面,大概做不到真正了断,可能对大家都不好,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何况,我有负你们姐妹,你妹妹也未必愿意接纳我。”   计然逆来顺受,姿态极低,“伯母,我保证,我不会和系青再有牵扯,你接受小真吧,我看到,她和春儿在一起之后,她变得比以前快乐很多,春儿好像也显得稳重些了。”   计然的软语相求,常蓝无言以对,事实上就目前状况,家里那三个男人的一切,她并不想再操心再理会,爱谁谁谁吧,同意,“随他们吧,包括你和系青,想在一起,伯母现在也没什么意见。”   常蓝态度上来这么个大转折,计然深深诧异,终于发现与昨日相比,常蓝的精神明显萎靡不振,问,“伯母,你心情不好?”   常蓝憋了大半日的委屈和眼泪,再也没办法控制地,由暗涌,变为翻涌,想不到,对她的心情表现出关心的人,不是相依为伴的家人,不是长久相处的同僚,而是这个被她欺侮过的丫头。   常蓝的眼泪吓倒计然,她拿纸巾出来递给常蓝,有点儿慌乱,“对不起,我怎么还把您给惹哭了?”   “不关你的事儿,”常蓝几乎声泪俱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保住你的秘密,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那兄弟两个察觉到我可能私下见过你,找到我委托调查你的私家侦探……”   他知道了?计然一时间再难以顾及到,常蓝对于没保住她的秘密这件事情,为何反应强烈,失望的情绪令她身心冰冷,脑子里翻来滚去,只得一个念头,系青居然全都知道了?!她被这个消息震惊的,面色唰地白成块生机寥落的面巾纸般。一边百感交集,又万念俱灰,类如系青告诉她“我们完了”这样话的原因,被计然毫不费力,便归咎为,那是怀系青在嫌弃她……而常蓝的悲切在此时也显得极具感染力,计然终难以自持,大颗的泪珠,无声无息,从她眼里直直落下来……没办法不伤不哀,计然觉得,此刻的她像是被谁一脚踹到了地狱最黑暗的底层,再也触摸不到希望和光亮……   司机不得不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实在不明白后座两个女人为何嘤嘤而泣,或者还有其他指示?原地待命。   常蓝先止住眼泪,抽几张面巾纸,亲手帮给计然拭泪,哽咽,“我欠了你很多,连这点事情,都没帮你做好。”   计然无力到极点,强撑着安慰常蓝,“人生于世,不是我欠你,就是你欠我,没关系。”她要求司机,“师傅,麻烦您开车,送我去医院吧。”   到医院门口,常蓝本想陪计然一起进去,她这个董事长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再说市里几家大医院,他们家每年也不少捐钱,她可以帮计然找最好的医生。但计然坚拒,声称她情况不严重,并答应,检查完会给常蓝电话报平安,有什么需要,一定知会于她。   常蓝叮嘱,“说好了,要告诉我结果。”   计然看了几看常蓝,答应,“哦。”   虽然这个孩子没明说什么,但常蓝感觉到,计然对她忽而表现出来的热情,有很多的不适应,解释,“说起来,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不管你我愿意不愿意,都有情分了。”她悠然长叹,“现在看,还得是闺女好,臭小子不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计然撑着能量即将告磐的身体,附议,“我妹也常这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再也想不到,她有一日,会和常蓝这样相处,她送她到医院就医,关心她的生死安危,还与她抱头痛哭,互相为对方擦眼泪,闲话家常,时间啊,到底有多不可思议,偷天换日,波诡云异……那年,她在她那即将被强拆,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馄饨店前,见到常蓝的之后,吓得夺路而逃。彼时,计然一直怀疑常蓝私下里见过爸爸,她担心爸爸的死,与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那时想,如果常蓝害死了爸爸,她和系青大概真成了倒霉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无论如何,难有善果,她一边发誓,如果再见到常蓝,定会会问她有没有见过计显德。一边又在逃避着再见常蓝的机会。谁能料,再见常蓝,她问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常蓝毫不隐瞒全盘告知之后,计然的感受是,谢天谢地,杀掉爸妈的凶手只有她自己,她不需要再试图恨任何人,那样实在太累了。   直到目送常蓝那辆宾利离开,计然才捂着胸口,进去医院找医生,直奔急诊,不过没走多远,惊觉身下一阵热流涌出,她扶着墙壁,再不敢挪动一步,摇摇欲坠……幸得有位路过的高个子眼镜医生伸手拎住她,“小姐,你怎么了?”   “救我,你们要救我。”计然坚持着说完她需要交代的,“我需要轮床,还有,我心脏病发作,而且我怀孕了,现在有流产迹象。我的包包里有我的病例,我的借记卡上有足够支付医药费的钱……”瞅着医生满脸惊愕,和越睁越大的眼睛,计然口齿清晰,这辈子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方式威胁人,“你们必须保住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命,我和我的孩子如果有事,我会告你们……”她忘了,如果她死了,她怎么告医生?不过她暂时不能对此解释,轮床还没到,她就顺着墙往下滑,狠狠晕过去。   醒来,计然发现她躺在加护病房,护士见她意识恢复,一刻没耽搁去找医生。医生……竟然是旧识……妹妹的老师?!计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转回到老医院,仔细观察过加护病房,确定,没有。   另一位同来给计然做检查的医生自我介绍,声明他才是计然的主治医生,老教授是根据计然提供的病例,特别请来给计然会诊的,毕竟老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二来对计然的情况也更熟悉。主治大夫说,“没办法,你的情况太特别,我们必须谨慎对待。”   计然瞅着老教授,表情很僵,目光哀恳,她做他的病人好些年了,她知道老教授面冷心软,既然小真没在这里,相信消息还没走露到她那儿,她只能请求老教授相助。   老教授很生气,应该说非常生气,“计然啊,怎么回事儿,你明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不能怀孕。”   计然眼里含泪,清清楚楚,“我想要这个孩子。”   “你拿什么要?”老教授分析利害,“你的身体根本不能负担十月怀胎的辛苦。”   “我能,”计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耍赖,“我能!”   估计是被计然给怄倒,老教授像是一口气憋住似的,卡好半天,才说,“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医生,你能不能,我比你清楚。”他抱怨,“计真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允许你怀孕?”   “我也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计然继续耍无赖,“医生,你得给我保密,不要告诉计真,这是你们的职业操守。”   老教授瞠目结舌,“什么?你瞒着小真的?”   “是,她不知道。”   现在的计然,绝对是只烫手热山芋,老教授都没言语了。   计然最关心的,“我的孩子保住了吗?   “嗯,”老教授扶额,哼一声,哼完了发现这根本是扯淡,“你保孩子干什么呢?你吃的药对胎儿对胎儿有影响的。”   计然笑,笑中有泪,抿着嘴角,摇摇头,“我没吃药,怀孕期间,我停药了。”   “你停药了?所以你的状况变得更糟糕,”老教授的表情可以说是痛心疾首,“想不到你为了要个孩子,私自停药……为什么不等身体好了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儿?”   “这是意外。”计然固执,“但这也是天意,我就要这个孩子。”   “你……”老教授手指点着计然,被激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计然倒是有话,她得赌一赌,“您还记得不记得您以前的学生,周大夫和钟大夫?”   老教授的身体似乎震了一下,计然知道,这一宝她押对了,“求你帮帮我吧,暂时不要告诉小真,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   “我答应你,不告诉计真,但是,我会将你的移植申请升级,你暂时在这里安心休息,妇科的意见,如果你要这个孩子的话,这几天你必须卧床静养……”   心脏移植申请升级又怎么样?以前申请了那么久,也没有合适的心脏啊。计然对此不担心,眼前暂时的困难解除,她安定不少。接下来,翻出手机,mamami啊,十几通未接电话,分别是计真,春儿和常蓝打来的,没有系青……。   考虑到这一段时间,都会在医院,不方便和任何人见面,不得已,计然撒谎……“因为心情糟糕,正巧朋友约去城郊的度假村散心,现在不在市内。哪个朋友?以前在花店共事过的朋友们,身体?很好……等从度假村回来,肯定白白胖胖,神采奕奕……”   计然一个个电话报完平安,颇有劳顿之感。护士已告诫几次,不要说太多话,计然乖乖答应。此时却有人来探病,高挑修长的眼镜医生,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一身半新不旧的制服下面,是半新不旧的水磨蓝牛仔裤,脚下半旧不新的球鞋,连说话声音都透着半新不旧的熨帖稳妥,“你好些了吗?我是内科医生……”见计然略有疑惑的神情,医生解释他的来处,“哦,你在急诊旁边,快晕倒的时候,我恰好路过,你还跟我说……”   计然记起来她的威胁,一定要救她和她的孩子,不然会告人家。此刻理智恢复,莞尔失笑,“对不起。”不知医生如何称呼,看他胸口别针上的名牌。   医生爽朗告知,“我叫凌励,壮志凌云的凌,鼓励的励。”   “谢谢你帮我。”计然诚心致意。   “小事情,”医生道,“本来准备要下班了,接到这边的会诊通知,顺便来看看你。你没事了我也很高兴。”   这是个好心的医生,计然再次觉得自己幸运,总是能遇到很多好心人,同时,也悉心求教,“凌大夫,能不能问你件事情?你知道,孤儿院收养孤儿的程序……”   孩子生出来不能拖累系青和妹妹,计然必须另做打算。   经过我情深意浓缘分薄 1   进去会所的酒吧,陈嫣的眼睛就找到了春儿,他的张扬与明媚,在人堆里永远鹤立鸡群,闪闪生光,辨识率绝高。随之她也看到了张浩,心情由雀跃立马转为跌宕,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约他,短信里就少备注一句,单独会面,场面就这样了,怀系春先生少见一次张浩会死吗?   见陈嫣,浩子和春儿热情招呼,陈嫣坐下,要了杯龙舌兰,看上去就是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春儿无视陈嫣的心情,光顾着和浩子嘀咕,“记着,别跟她说,是我娘搞出来的……”   浩子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陈嫣好奇,“怎么了?”   浩子一级戒备,“少管。”   其实陈嫣也没怎么想管,不过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借此砸去张浩头上,“又让我少管,那你来这儿干吗?”   看上去心情欠佳的美女是不能招惹的,浩子不敢耍贫嘴,老老实实,“春儿说要聚聚我就来了。”   “对啊,”春儿把他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摇出清脆碎响,插嘴,“出来喝点东西聊聊呗,浩子怎么不能来?再说不是你叫出来喝酒的吗?”   陈嫣的肺都快气炸了,她约的是一个人,不是两个好吗?不,不止两个,是三个,瞅着从露台那边转过来的计真,陈嫣的心情由跌宕转为跌落,连她也来了?   春儿和浩子都没顾上陈嫣呆若木鸡的表情,追着计真问,“计然怎么样?”   “跟朋友去度假村散心了,真够闹的,”计真摇头叹气,问春儿,“你哥呢?平时说会照顾我姐,怎么关键时刻还掉上链子了?他倒是去找人啊。”   春儿有苦难言,不敢明说姐姐不光彩的经历被哥哥知道,也不敢说妈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搪塞,“让他们都冷静几天吧。”   浩子满嘴是词儿,安慰计真,“不是有人说了吗?最好的婚姻基于谈过几次恋爱,但恋爱对象都是一个人,我看咱哥和咱姐一准儿行。别急。”   陈嫣喝着她那杯鸡尾酒,不辨滋味,有人可以如此好运,谈几次恋爱,对象都是一个人,而她只想和一个人好好谈一次恋爱,却连示爱的机会都找不到。   几次恋爱的对象是同一个人吗?怀系青不会承认这个的,对他来说,他这辈子一直真真正正恋爱的对象只有计然,无论她活着还是她死了。所以他是如此愤怒,另嫁情有可原,可做别人的情妇?!难以置信……   被嫉恨杀红了眼的系青开着他的奔驰GL450,驶进计然曾经生活过的小县城。这里没有大都市的喧嚣热闹,暮色笼罩下,一切显得寥落安静……很象那种属于计然的,特有的寥落安静。县城的主街道部分规划的很整齐,路并不宽,路边的树木长得有些年头了,浓荫如盖,估计密叶间藏着不少鸟儿,即使系青坐在密闭的车内,也能听得到城市里少有的鸟鸣啁啾。现在该去哪儿?系青这一刻才惊觉自己并无周密计划,只凭着一腔冲动来到这里……更是茫然,开着车子慢悠悠,在街上毫无目的的兜了几圈,闻着不知哪间店铺传出来的食物香气,系青确定那是馄饨面条类食品的味道,停车,他饿了,才想起来,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饭。   这是间看上去让人觉得颇为放心小食肆,墙上贴的菜单显示,这里的经营种类只限于几种面点,正投系青所好,他跟年轻的老板娘要了份虾肉馄饨……很久没吃了,馋。满腹心事,等上菜的间隙,系青想起春儿简单地跟他描述过,计然曾经开过一家馄饨店,那个叫六哥的男人,就是以工作之便,刁难计然,迫她就犯。开店?系青打量这间门脸不大,但打扫的还算干净的店铺,黯然,无法想象一向娇弱的她怎么负担这种繁琐粗重的功夫。   “先生?”店铺老板娘来问,“你是要紫菜虾皮口味的,还是要枸杞骨汤的?”   系青本能答,“枸杞骨汤。”咦?这里有枸杞骨汤的虾肉馄饨卖吗?转眼,大腕的馄饨上来,汤汁浓郁,很细心地撇去浮油,馄饨象蝴蝶样,只只大小一致,齐整俊俏,几粒红枸杞,和翠绿新鲜的葱花香菜浮在白色的小馄饨上,色彩分明,漂亮得象从广告画上扒下来的。想不到,天底下真有和他们家秘制小馄饨长的相似度如此高的面点吗?系青心情复杂,尝了一口,连味道都一样……他的目光忍不住找店主,荒唐地想,这是计然开的店吗?他错入了时光隧道吗?难道这里能找到十年前的计然吗?   刚才招呼计然的老板娘坐在角落里,声音低低的,正在讲电话,系青不便打扰,只得闷头继续吃馄饨。谁知没一刻功夫,角落里的老板娘突然爆发,对着电话骂,“混蛋,你不把孩子还给我,我会杀了你……”估计对方切断线,她骂出去的话如泥牛入海,更是恼怒,气得把手机砸桌子上,又不知该怎么办,捂着嘴,哭出来。   系青猜想,这可能是个正在闹离婚纠纷的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已经做妈妈了吗?他有心上前问询一二,店主是否认识计然。可老板娘专心致志在那儿哭,系青也不好横加干扰,一碗馄饨吃完,他没走的意思,耐心地等着。   老板娘哭了会儿,才想起来店里还有人,暂时没心情待客,退到厨房去。系青跟进厨房,“你好,抱歉,能不能打扰一下?”   老板娘拿毛巾擦脸呢,对待样貌衣着体面,说话语气又谦和的客人,脾气再不好也有所克制,点点头,“什么事儿?您说。”   系青带着几分心惊胆战,那种觉得自己已经轻易接近真相,一时难以辨明,到底是担心人家说是,或不是的心情,“你……认识一个叫计然的人吗?”   “然姐……”   她认识计然!   系青光顾的这间小店的老板娘,闺名里有个宁字,就是以前给计然打过工的小店员宁宁。昔日天真稚嫩的小女孩儿,在时间的磨砺里,也能独当一面了,她开店,恋爱,嫁人,离婚,如今正和前夫争孩子的抚养权,生活给予她的重压,让她心力交瘁。   系青没对这个叫宁宁的老板娘,隐瞒他和计然之间,从前和现在的关系,他很坦诚,并希望老板娘同样以诚相待,不为别的,就为着那碗小馄饨。系青没有失望,老板娘所知道的,都说了。包括以前,因为年纪小不能理解,但现在才明白的部分。   对于计然前夫陈家对计然的种种刁难和冷漠,六哥杨学刚的居心叵测,所有一切,在系青听来都是惊心动魄,他没想到,当年教她包的小馄饨,会成为她日后谋生的手段。还有后来小店被强拆……老天,居然还是怀家的产业?   宁宁不无艳羡地说,“你家真的本事诶,生意得做的好大,你家开在那一片的大百货,让县城里很多小超市再也开不下去了。”   系青对此得意不起来,那些倒闭的小超市里,焉知没有另一个为着生存挣扎的计然?   老板娘还对系青讲起段故事,有一次,计然可能刚从宾馆与六哥约会回来,身上还留着洗浴过的味道,看上去没什么不好,正交代她收市,却被不速之客吓得逃到楼上,上楼前仓皇交代,赶紧打发走客人,什么吃食都不许卖。   那天的来客是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双胞胎兄弟,想借个厕所用。后来,她打发掉客人,去问计然她是不是可以放工了,谁知上楼前还好好的计然,再出现的时候,胳膊上多了条长长的伤口,脸色死白,人倒是镇定的,跟她说,“太晚了,你回去吧,我这儿没事了。”见小店员似乎被她的伤口吓倒,她还安慰,“刚才熨衣服,被熨斗烫到了……”   现在的小店员,长大了,尝得人生诸种苦,她能想象到,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这般自残,大概要很恨自己,才下得了手吧?宁宁也恨过自己,在看到亲生骨肉,近在眼前,却不能伸手抱抱的时候……   别过好心的老板娘,步出小店之时,系青头顶,一片星光璀璨。他没回家,在县里宾馆要了个房间住下。明早,他会去陈家看看,他想知道,那个欺侮过计然的老太婆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也打探到了六哥的消息,调离到邻县的国土资源局任职,系青计划,要去见识见识那厮有多禽兽。   简单地洗浴过,系青躺在宾馆房间陌生的床上,想起前几日,被一场大雨阻在机场的他和计然,那会儿,计然说,这个世界对她很好,很公平,拥有系青,抵得她所有的苦……那个他一直渴望好好珍藏,妥善照顾的女人……那个他一直没能好好珍藏,妥善照顾的女人……终于,他知道她为何在与他重逢后,不肯共同怀旧,吃一顿小馄饨,这对计然来说,是令她难堪的回忆。   系青望着宾馆房间被装饰到俗不可耐的天花板,泪,顺着眼角,滴到枕上。他坐起来,关掉灯,任自己陷在黑暗里,象少年时曾经做过的那样,背抵着床头,头埋在双膝之间,口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而来。   让他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少年时信誓旦旦过,要照顾他,对她好,最终却一步步,将她逼到这般境地去。他发疯一样到处找她,却在离她那么近的距离时仍不自知,生生擦身而过。她被生活压迫的屡屡绝望之时,他到底在哪里?在非洲的河边看犀牛,赏星星,和别的姑娘在电影院打手枪,跟着老罗伯特花天酒地,他家的生意挤掉她赖以为生的店铺,即使再次重逢后,也是他的母亲再次毁掉她的希望,逼她订下用大房子和现金换爱情的协议。   系青记得,他曾经问过计然胳膊上那条淡而长的疤痕,“怎么来的?”   计然云淡风轻地微笑,“有一次在厨房蒸包子烫到的。”   “被烫到的伤口有这么长吗?”   “因为吃饭的人多,蒸笼很大嘛,在锅沿上蹭的,你以为是你厨房里那只微型蒸笼啊……”   不能怪她在梦里被狗追,永远找不到他去救,在害她这件事儿,怀系青表现的明显比救她能干许多。   我有什么权利生气嫉妒?可怜的计然……对不起,我曾开着车子,一无所觉,经过你的栖身之所,在你的绝望无助里,招摇过市,无情碾过,之后也再不记得。   系青悲声恸哭,在这间他并不确切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哭的乱七八糟,浑身发抖,毫无章法,不能自制,他哭计然,哭自己,哭耗尽在岁月中的错过,哭屡屡被摆布,不能掌控的命运,依稀仿佛,他仍是在那个昏暗夏夜,踟蹰于计家破败的院落中,狠狠哭泣的孤绝的少年,年来年去,时光婆娑,他的软弱和泪水,都留给了计然……   经过我情深意浓缘分薄 2   一早,系青还是去了宁宁的小店,吃了碗馄饨,给亲切可爱的老板娘留下名片,允诺,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只要他能帮得上。定尽力而为。   从店里出来,他开车又在不大的县城里兜了个圈,若非老板娘说起,根本记不起以前来过这里。好像那次是要去别的地方玩儿,路过,一伙人里有春儿,浩子没加入,但具体都有谁,他没印象,模模糊糊想起的感觉,是他当司机当的很累。   之后,系青找去陈家旧宅。陈家居于闹市附近,夹在几栋旧楼之间。凭借这些年参与地产经营积累下来的经验,系青认为这一大片地皮没被善用怪可惜的,旧房子全铲平,起高楼,一层至三层做店铺出租或出售,三层以上的单位日常居住,这样就全利用到了,不浪费,同时繁荣当地经济,还能美化规范县城的环境……   陈广平手拎搪瓷锅,眯缝着惺忪睡眼,正要锁他家的旧雕花铁门,眼角余光先闪到辆他一直很向往,但一直没能力买得下手的车,不由得仔细看几看,才注意到靠着车门,不知在琢磨啥的同类雄性生物,其人高大俊朗,神清骨秀,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也能被穿得洒脱出尘,卓尔不群,陈广平很快认出,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怀系青……终于,他找到这里来了,广平停下锁门的手。   感觉到被人观察,系青的目光对上陈家门前拎着只小搪瓷锅,样貌气质显得敦厚温文的男人,这是计然的小叔子,有过一面之缘。而且系青也记得春儿跟他讲起过,陈广平其实算他们学弟,还在学校BBS上见过系青发的,寻找计然的帖子,不过,当时计真不许陈广平将此告知计然……说起来当真饮恨无穷,他跟计然之所以失散经年,这弟弟妹妹首当头功。冲学弟颔首致意,系青道,“早上好。”   “早上好,学长。”广平将待锁的门重又打开,“进来坐吧,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等我?系青笑,兜兜转转,该有关系的人都逃不掉。不做无谓客套,跟着陈广平进去陈家……计然的前夫家。   指指广平手上的搪瓷锅,系青道歉,“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出门买早点了吧?”   广平豁达,“无所谓,能遇到学长我很高兴。”这时才惊觉家里够乱,沙发茶几上堆放着些衣物和零星杂物,茶几上积着层薄尘。广平把沙发上的东西随便扒拉扒拉,倒腾出地儿,请客人安坐,尴尬,“不好意思,家里这段时间都没人,没空收拾。”   家里没人?系青文绉绉的,“令堂出门了?”   “我妈啊,在省城住院呢。”   系青想不到自己会扑空,他是真的想见识一下老夫人来的,楞了会儿,才问,“什么病?住哪家医院?”   广平告知系青那间医院的名字。说起母亲的病,也是因他而起。   广平婚后,媳妇儿与妈妈之间关系一直紧张。方琴脾气燥,本来糖尿病控制的也不算好,这么一闹腾病情变本加厉。初始一条腿上蜂窝组织发炎,方琴大意了,没太重视,眼见炎症日渐严重,腿上大片红肿溃烂,疼痛难忍,县医院已经无法处理,转去省医院,而省医院诊断,必须截肢,方琴好通呼天抢地,听大夫说不截肢怕是连命都丢掉,无奈下只得舍腿保命了。广平媳妇儿本与婆婆不睦,方琴住院期间,更是瞅着媳妇儿哪儿都不顺眼,照顾母亲的责任只好广平负担。媳妇儿独自守在陈家宅子里嫌气闷,索性回娘家去了,陈家这屋也就疏于打理,四处乱糟糟的。广平说,他也是昨晚才从县城赶回来,想给娘亲收拾几件换洗衣衫,打算吃了早饭就赶回省城去。   系青笑道,“等会儿我也要开车回去,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同路?”   “有顺风车搭,那敢情好。”广平十分乐意,虽然他直觉系青此来未必善因,但他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奔波的累了,不想再在任何细枝末节上多有计较,无非是嫂子那点事儿,都这老些年了,还能怎样呢?在广平眼里,怀系青学长不过是有心结未了。其实,广平对学长的风采不乏崇拜的,这年月,长情的人少见了,而且,广平也一向认为嫂子计然是好人。如果能稍微抽离他是广志弟弟这个立场,理智点看的话,计然和怀系青,是挺衬的一对呢。   “哟,坐这半天也没给你沏杯茶,等会儿,我去烧点开水。”广平说着,就去厨房忙。   系青打量这栋设计的生硬又笨拙的老式两层楼,此地,是计然忍辱负重,遭罪受苦的地方。屋子里有股着散不去的,火腿咸肉的味道,令人难以心生喜欢。系青见墙上挂着相相框,无聊下过去细看,里面有几帧陈家人的老照片,广平不过半大孩子,广志也还是朴素斯文的青年,陈家爸爸看上去比两个儿子豪迈很多,十足十走南闯北生意人的样子,方琴……精巧俊俏的妇人。单从相片上看,看不出方琴的狡诈市侩,广志的变态邪恶,这是美满和乐的一家人……不输于怀家的和乐美满。这些相片中,没有计然的影像,甚至没有广志的媳妇儿的。或者,对于这家主人来说,她最值得珍惜的一切,只停留定格于相片中的记忆。   广平用托盘端两碗泡面,两杯茶出来,招呼,“学长啊,吃过没?要不跟我凑合一顿?”   系青答应,“我吃过了,不过我可以再陪你吃一点。”一个正吃饭的人,面对一个什么都不吃的人猛吃,会有些别扭的吧?系青将他那碗里的面大部分拨给广平,自己只留了几根,慢慢陪着广平嚼,指着墙上相片,“什么时候照的?”   “我哥读大学之前,”广平略有唏嘘,“算是我家最好的时候。”他看看系青,闲扯好一会儿,也该入正题了,“我嫂子……”猛省这个称呼对现在的计然来说并不算太合适,系青也未必喜欢,“是计然跟你说过些什么,学长才想来看看的吧?”   “不是,就因为她什么都没说,我才想来看看。”   “嗯,嫂……计然还那样,什么都喜欢闷在肚子里。”广平吸溜一大口方面便,咽下去,“我哥不是坏人,他很喜欢计然,大概就是因为太喜欢,又得不到,更何况,他自己能活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才……”广平坦坦荡荡,将他见到听到体味到的陈年旧事,一件件,数落给系青。   系青终于有机会知道,计然为何嫁,嫁后的日子过的有多难。   他知道,原来顾老师他们真的晓得计然下落,并来有找过她,而计然是为了不拖累他,才不跟顾老师走。   系青也知道了,计然为赴他们订下的约会,几乎拼了她的命……   常蓝妈妈找人调查到的,计然的不光彩的过去,A4纸上寥寥几行字的背后,藏着的就是这样的千疮百孔的惨烈人生,有冤无处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造成她悲苦命运的罪魁祸首,说到底是他怀系青,其他怀家人,也脱不了干系。他们每个人,几乎都在计然身上捅过刀……刀刀入骨,鲜血淋漓,而他的小然不过是个抵抗力如纸糊的女孩儿,那年,她才多大啊,花样年华,所有的梦想和希望,就在这不堪的现实里,雨打风吹去。   广平还算是健谈的人,系青另有所图,时不时刻意逢迎,逗得陈二公子心花怒放。得知系青连杨老六和嫂子那一段也知道,广平索性连杨老六的生平和下落也一并悉数告知了系青。原来杨某人因伤于工作上应酬太多,烟酒过量,作息无度,还纵情声色,肺上有个小肿瘤,还好体检中查出来的早,做手术切除了,和方琴同在一家医院做病友,方琴在骨科截肢,杨某人在外科做术后恢复。   从县城回省城,数小时车程,系青与广平相谈甚欢。送广平到医院附近,系青特别停车买鲜花水果和保健品若干,说要去探探方琴。广平本觉不妥,系青知得其意,“别说我是计然的未婚夫就好,告诉令堂我是你老同学,姓常,约你叙旧,上来跟长辈打个招呼。”系青刻意强调,“我无恶意,单纯觉得,都送你到这儿了,不去看看,好像不太好,再说并不麻烦,顺便的事儿。你今天乐意告诉我这么多,算我谢谢你的吧……”   广平是个厚道人,架不住系青这么巧舌如簧,答应了。   系青本意是想借着看完方琴,再去见杨学刚,他还为此设计半天,寻思找个什么由头,才能让陈广平为他引见。谁知就那么巧,杨学刚就在方琴病房,跟几个病人,在那儿打扑克作乐。   与陈家旧宅里看到的,方琴相片上的形象不同,她不是精巧俊俏的妇人,而是个疲惫病弱的老人,看上去还算富态,可掩不住她的憔悴失意。   杨某人也不像宁宁和广平描述的那样,精明,刁钻,干瘦。他胖了,略有谢顶,和气,圆滑,八面玲珑的样子。   系青还见到杨某人的妻儿,那孩子刚读高中,个子中等,笑起来腼腆干净。杨太太一如传说中的温婉和善。听说,杨某人的丈母娘,前些年过世了。过世了?好可惜,不是都享受不到怀系青预备下的“礼物”?   广平介绍系青给妈妈认识,如与系青约定的那样,只介绍是常先生。   系青这般隐匿,是怕方琴仍记得怀系青这个名字,与她的前儿媳计然有关系。不过到方琴这个年纪,又一直被慢性病折磨,她真的没记到那么多。再说她本来不喜欢那个儿媳妇儿,以前住在一处都巴不得她早点消失了干净,计然已经离开她生活好多年了,哪里还乐意想起提及?不过被广平媳妇儿气的狠了才念叨过一次,“浪货,还不如计然呢。”这算是对计然的至高评价了。   面对这一群人的常先生怀系青,照例维持住他在社交场合的一贯好风度,虽然那种恨不得把这群人撕成碎块的冲动不断骚扰着他,但赖于他一贯的好素养,系青给众人留下的印象颇佳。见多识广的杨某人还说,“常先生看着面善,像是在财经杂志上见过。哪里高就?”   系青不肯露了行藏,随便说了家小公司的名字。杨某人恭维,“看老弟面相,绝非池中物。”那么势利眼的人,竟主动与系青交换名片。系青推脱自己名片没带出来,找各种理由敷衍,辛苦至极。他真的很想杀了他,一刀刀凌迟,慢慢地折磨,他想看着他在自己的视线里嚎叫求饶,他想让这几个人渣知道,折磨他喜欢的女人,要付出什么代价……可表面上,总是保持温煦有度的微笑,表现得沉稳谦逊,对病人嘘寒问暖。其实,认真说,眼前这两位病人,还算是乐观积极的啊,可惜,连这点乐观积极在系青眼里,也是罪恶可耻的,他要他们哭,哭得血泪纵横才好!   别过方琴杨老六,系青没让广平送,他自己搭电梯下楼,手捂着胃部,那该死的紧张性胃痉挛又来折磨他了,他很痛,也很想计然,慢悠悠行至医院后面种满绿树花草的院子里,系青打给计然,铃声响了半天,系青差点以为,自己成为计然的拒绝往来户时,对方才接,慢吞吞,很迟疑地一声,“喂?”   系青心思千回百转,“小然?”   计然很淡,“嗯。”   “是我。”   “嗯。”   “对不起!”   计然没回应。   不行,得跟她好好谈一次,“呃……你在哪儿?还在我妈转给你的房子那儿吗?我去找你。”   计然声线淡漠平稳,“我在外面度假。”   “度假?”系青嗓音高八度,紧张,“在哪里度假?你不是刚从纽约度假回来吗?”有路过的小朋友吵着跟爸爸要气球,奶声奶气,音量十足,“爸爸,我要气球,大大卷颜色的……”系青嫌吵,躲开一些,跟计然啰嗦,“又去哪儿度假?你一个人出门?”   计然隔了会儿才回他, “就是度假村,和朋友一起。”   这太笼统了吧?无重点的厉害,“不是一个人?”系青更加紧张,“你哪个朋友?哪个度假村啊?”   这么刨根问底?计然不耐,“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系青醒悟到自己这德行实在不像求和,软下来点儿,“我不认识,你不会好好跟我说啊?”想想,觉得应该再软一点,“别生我气了行不,前天晚上是我太着急,所以态度不好……”   计然语气显得毅然决然,“我还有事,再见。”就……挂断了???系青瞅着手机,楞好半晌,觉得身体哪里都痛,痛得七零八落……情报,他需要更多情报,电话给专门收集情报的春儿,“你知道计然在哪里不?”   系青握着手机发楞那一刻,计然也在瞅着手机发愣,她坐在轮椅上,刚做完几项检查,被护士从前面门诊大楼推出来。接到系青电话,她很意外,不是完了吗?怎么还没完吗?不,她现在觉得,他们完了好一点……做了一点心理建设才敢接电话。饶是如此,她对系青的紧张,仍有些无所适从。   更让计然惊讶和无所适从的是,她发现,系青那边传过来的背景音,和她耳朵里听到的,是重叠的。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要爸爸给买气球。   计然本能将手机捂住,然后她看到一个男人领着个稚龄小童从不远处的绿化带走过。计然示意护士推她绕路从另外一侧走廊回去住院部,嘴里应付着系青,眼睛忍不住到处找他的身影,一排高大的柳荫下,站着穿白衬衫的男人,可不就是怀系青?他在这儿做什么?发现我的踪迹了?计然不敢再和系青多说,赶紧断线。她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可瞅着那男人挺拔玉立,气宇轩昂,双手抱胸,行动电话抵着下巴,半垂头不知在寻思啥的模样,计然觉得,她好想好想他……   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春儿在电话里给哥哥的情报,和计然说的差不多,人家就是出去散心了。春儿劝大哥青的理由很充分,“小真说她知道计然是跟哪些朋友出去的,哥你就别瞎操心了。”他另有情况要跟兄长汇报,“你在哪儿?我跟你说,妈跟爸出大事儿了,公司里传,妈撞见爸和他的温得儿蜜在一起拥抱来着,爸的秘书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昨晚我回家住,妈睡书房,爸也睡的书房……”   系青很崩溃,也不要这样吧,什么都赶一处来……   跟春儿约好寓所见面细谈,系青回他和计然完成过梦想,一起迎接过初升太阳的小公寓。张嫂正要走,见着系青,特别问计然找到没?系青也不好细聊,含糊带过,“嗯,她没事,和朋友去度假村了。”   张嫂精于世事的过来人,知道不好再问,就是极隐晦地给系青形容计然的好处,“那坛子咸鸭蛋腌得了,我刚煮了十来个,放冰箱里,你可以慢慢吃。哎哟,计小姐腌的这坛子咸蛋可花心思呢,蘸遍黄酒蘸遍盐,一个个拿保鲜膜封好,保管个顶个地流油……”   张嫂走了,系青自个儿熬了点儿白粥,炒份青菜,就着咸蛋,一口口慢慢吃。他需要好好保养身体,他垮了,谁照顾计然呢?那个计真咋咋呼呼,粗枝大叶的,跟春儿有一拼,哪里会照顾人?倒也不,主要还是,计然在谁那儿,他都不放心。   好好吃饭,等会儿好好吃药,今后好好珍惜,好好生活……系青用筷子挖咸蛋,蛋白不硬,咸度适口,蛋黄金灿灿的,流油,很香……恍恍惚惚,好多年前校园大树下的水泥乒乓球台边上,计然说,“我喜欢青菜,不过对咸蛋没兴趣。”从来都是,对咸蛋没兴趣的人,午饭,乐意为怀系青多拿个咸蛋。   终于,他们熬到了她能亲手为她腌制咸蛋的时候,他却狠心对她说,“我们完了。”这餐饭,系青吃的自省自责,百味尝遍,无比艰难。   没多少功夫,春儿回来,坐好,把哥剩下的菜蛋粥一扫而空。又给系青爆个消息,常蓝妈妈找老郭查老爸的花边新闻,和空姐儿江蓠的生意往来户。   系青对老郭的业务能力异常不满,冷酷,“只有结果没过程和细节,要他的报告不多余吗?”   春儿眨巴着无辜大眼,“不就是要结果吗?过程和细节有鸟用?”当然现在二少比以前进步了点儿,觉着大哥青不太对劲儿,眼睛又眨几眨,“哥你昨天去哪儿了?你把辞职信给妈了吗?妈咋说的?”   系青喝掉他的胃药,跟老弟坐一处,象小时候放学后,窝一处共同八卦白天发生在学校的事情那样,讲他昨天和今天的经历,也讲起常蓝妈妈发现老爸外遇的经过……   春儿张大嘴巴,不时惊呼,终于得出和大哥青一样的结论,“怎么事儿全赶一起来?”二少难得的忧心忡忡,“哥,怎么办呢?我想计然还是容易哄回来的,爸和妈的事儿比较要紧,咱们不能不管。”   系青分析,“估计咱们也管不上,只能选择支持谁。”   “什么意思?”   “妈不是在查江蓠公司的生意往来户吗?我想妈应该是在找,她可以利用的生意往来户。”   “妈要收拾那女的?”   “估计会下狠手,就看爸什么态度了,爸偏帮那位江小姐,妈会选离婚,爸要是看着江小姐的心血被妈毁掉,估计爸也会很为难。”   春儿哀嚎,那点出息不比小前儿好哪儿去,“嗨哟嗨哟,这局面我们选支持谁?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不带玩儿这么幼稚的。”   系青掏两根烟出来,哥儿俩吞云吐雾中再度交换个眼色,同叹口气,想必父皇母后就打算这么着了,有他们兄弟受的。   春儿说,“我不想老头老太离婚,我只支持他们不离婚,不惜代价地支持。”他伸出只巴掌给大哥青,系青与他互击一记,同意弟弟的底限,他们只支持爸妈不离婚,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家,不能被个来路不明的江小姐给毁了。   于此同时,系青心里陡升悔意,其实他们都知道母上大人的脾气,也想得到这事情被妈知道多数会出大状况,可仍替爸瞒着妈,纯属明知故犯。可话说回来,当时瞒着,也有害怕妈妈因此发脾气,不知如何面对的逃避情绪,终究,埋下这祸根,发展到眼下难以收拾的局面。   “春儿,有件事儿,你得帮哥,”系青在他名片背面,写下杨某人的名字,和计然生活过的小县城的名字,“我要查这个人的关系往来户,看他属于哪个山头的,能不能扳倒。还有,我看中块地,发展潜力虽说不符合咱们家生意的要求,不过,可能会有个小公司会有兴趣……”   春儿抓过那张名片细瞅瞅,斜眼儿瞟大哥青,大拇指在嘴角蹭蹭,而后找打火机,把名片烧了,“行,我懂你意思。”   欺负过计然,就得付出代价,系青就是这个意思。   连着几天,他和春儿,再加上因上次犯的错误,被老爸点名流放,正准备打包袱入滇的张浩,哥儿仨忙的主要是这两件事情。   找相熟的公司,去洽谈连带陈家旧宅的那块地皮,系青相信方琴不会愿意搬离那里,从她家墙上挂的相片看,那老太太舍不得那栋充满旧日回忆的老房子。不过方琴意图得以苟全的安逸,系青不想成全,方琴越舍不得,系青越要让她得不到。   比较难的是对付杨老六,动错了怕会得罪哪条线上的人脉,这关系网四通八达纵横,总得查清楚,杨某人靠的是何处山头的大神,给谁办事儿?这方面还得仰仗春儿,不几日,已有消息回来,杨老六的关系网和怀家不同派系,而且这杨老六在官场上并非全是朋友,那厮心狠手辣,不给人留余地,得罪到的人也不少。鬼子六的仇家手里,从来不缺整死杨某人的黑材料,缺的是机会,他们大可以借刀杀人,只需要整出一点机会即可。   边忙着这个,边还得关心建军爸爸和常蓝妈妈的事情。老夫妻目前暂时平静,这段时间天天回家做侦察兵的春儿说,就是各自睡各自书房,那间大卧室没人在用,也不知图个啥,看上去也不太象在冷战的样子,该说的公事也在说,该处理的家务也有商有量,不过绝对都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嘴脸。   因为自打系青递过辞职信后,系青也没再回公司,常蓝知道儿子气没消,估计她很难劝回系青,所以这事儿还得怀建军出马。这日,建军爸爸约了两只逆子到江边的露天餐厅吃西餐,饮八五年的红酒,对着风清云阔水荡荡,爷儿仨谈心事。   对于回公司的提议,系青摇头,计然的事情不解决,他不会跟妈妥协的。   怀建军倒不逼儿子,“那再给你段时间的假,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   系青没给肯定答案,世事无绝对,除了对计然和春儿,他很少跟谁说肯定的是或不是。   见大哥青仍无回家卖苦力的打算,春儿的表情非常哀怨,那等于他继续一个人顶两人用呗,很累耶,扭脸喝酒,还亲爸亲哥呢……净欺侮好说话的。   当然,建军爸爸的大绯闻还是得提上一提,全公司传的绘声绘色,长此以往,常蓝妈妈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的嘛。兄弟两个好奇,“爸,不是说和空姐儿分很久了吗?怎么还会抱在一起呢?”   怀建军跟儿子们解释,“她很爱的那个人,在得知她的厂有我的投资,并且弄清楚我和她曾经的关系后,和她分手了。江蓠很想挽回这段感情,考虑让我撤资。但厂子目前有个扩建项目占用了大笔资金,再说贷了很大一笔款,每个月还要还利息,撤资后厂子肯定会因为周转不灵,而难以维持正常运作。可是我不撤资,又好像很难撇清关系,江蓠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显得很没诚意似的。女人,碰到这种事情,难免会哭一哭。”怀建军摊手,“就是一个朋友之间的安慰,你妈误会了。”   春儿嘴快,“是女人就会误会啦,”他还不满,“那是办公室嘛,你平时总让我别在办公室乱搞,自己还……”   怀建军眉一扬眼一瞪,“你爸跟你玩儿的那个不一样。”   春儿不服气地嘀咕,“还不是乱抱。”   系青手肘撑桌上,“既然是个误会,爸,你没跟妈好好解释一下吗?你们……”想问为何还在分房睡,怕老头不好意思,改口,“你们最近是不是还在冷战?”   怀建军苦笑,“你知道你妈的脾气,她不会听我解释的。”   “你可以求妈听啊,”春儿理所当然,“男人嘛,哄女人高兴是应该的,你从小就这么教我和哥。”觑着老爹一脸别别扭扭的神情,春儿恍然大悟,颤指对着建军爸爸,“哦,我知道了,爸……你该不是都没给妈一句软话吧?连求都不求?这也太不男人了。”   怀建军浅浅翻个白眼,小时候教两个儿子哄女人高兴,是想两只逆子别总气他妈和他媳妇儿,谁也没想两个儿子将这本事发扬光大啊,至于他……这辈子很少求人。   系青结论,“爸,你被我们惯坏了。”   怀建军讪讪的,“什么屁话……”也就嘴硬一下子,终归还是……“不过,有件事,爸想请你们两个去劝劝你妈,爸要是去跟你妈谈,怕是更糟糕。”   青哥春弟,支楞耳朵,静闻其详。   就像系青分析过的那样,常蓝确实是在利用江小姐生意上的往来户,陷害她。象怀家这样的大企业,人脉广交游阔,想对付江蓠只要打个电话就够了   。   江蓠某天接到客户电话,对方说在江蓠厂里加工的那批货不用赶,他们想比原定合同协议上的日期晚一天提货。按理说,江蓠应该再拟一份合同跟对方签好,但因为对方是老客户,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先例,大家都这么熟了,江蓠寻思晚一天就晚一天呗。谁知,客户却是按原定日期来要货的,江蓠无货可交。客户拿出合同,要江蓠按照条款赔偿,江蓠说昨天电话里不是讲好晚一天吗?赔偿什么?可是,电话都没录音,谁证明这件事儿啊?江蓠这才醒悟,她被人设计了……   怀家哥儿俩一式动作,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疑惑,“这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怀建军点点头。是的,这是个耳熟的故事,在两个儿子小时候,怀建军讲起过很多次。   彼时,怀建军创业初期,因为经验少,又年轻气盛,干过件同样的蠢事儿,客户拿着合同要赔偿,怀建军倒是敢作敢当,就要卖厂赔钱,他不怕重来。可常蓝不肯,她心疼丈夫,不想怀建军的辛苦一朝尽弃,私下找到那位客户的太太,放低姿态,放软了身段,好说歹说,对方愿意帮忙,怀建军才保住他的厂。那时,怀建军告诉常蓝,他这辈子都不会负她。谁能想,最后他还是辜负了她。   怀建军是不能去找常蓝请她放过江蓠的,那只会造成更大的误解。可江蓠的厂一时间也拿不出这笔赔偿金。就算真的筹措到,只怕也元气大伤,能不能顺利经营下去还是个问题。怀建军对两个儿子说,“爸不想这个厂子有事,不是因为我对江蓠还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不只是因为我在那里有股份,而是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当年经过这样的事情,知道那是个什么心情。爸当然也知道你们的妈,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我对她食言,辜负了她,但这样的方式牵连太广,会对厂子里的员工造成伤害,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又何必累及那些无辜的人?呃,你们两个觉得呢?”   系青和春儿互相看看,还能觉得什么呢?爸都开口了,他们除了当灭火器以外,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真看着爹妈这么僵下去不成?   春儿咽口酒,“哎,爸,说起来,你和妈感情一直不错啊,为啥会出问题?你是怎么和那个江小姐搅到一起去的呢?”   春儿的问题,系青装没听见,也不表示好奇,他相信老爹不会满足春儿的八卦热情。   果然,怀建军不紧不慢,“不告诉你。”   这些天,从没去过城郊度假村的计然,通过照顾她的那位特护之口,将那个地方了解到十之八九了。没办法,任何人想应付怀系青的轰炸而不出错,都应该有完全准备才行,亏得计然找的这个特护去过那个传说中的度假村,不然她非穿帮不可。   刚吃过晚饭,系青电话又来了,“吃饭没?”   计然将练出来的,不冷不热的声线拿捏到正正好,“吃过了。”   “今晚菜色丰富不?”   计然报备她的晚饭菜单,鱼肉蛋豆制品青菜齐全,营养均衡丰富,开玩笑,计然为了肚子里的心肝宝贝可是特别找营养师订的呢。   系青夸赞,“还挺会照顾自己的。”   计然的标准答案,“是啊,你不用担心什么。”   系青顺杆爬,有点耍赖皮,“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想你了。明天还有节目吗?”   计然赶紧说出个游乐项目,她算过了,把假设的度假村玩儿遍,差不多安胎期也就结束出院的时间,这是她不惹系青,肯跟他煲电话粥的原因。当然,也有个原因,这是宝宝爸爸的声音啊,宝宝应该也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吧……   孩子未来的爹很不耐烦,“你还没玩儿够?我去接你吧。”   只有这时计然才耍一点赌气任性与刁蛮,“我还没想好呢,你非得逼我不可是吗?我现在回去也是生气嘛……”再加一点点撒娇,“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一般系青听到计然这种语气就会比较放心,还行,能跟他耍赖说明还没把他当拒绝往来户,安抚,“好,你玩儿吧。”仍略有不甘,“要不,我加入?”   计然故意的,“我们一伙儿都女生哦,你想来当花国状元,我能拦着吗?”   系青彻底丧气,“行,行,我再打电话给你。”   这样应付过系青,计然很累。更让她累的,是这个孩子的问题。   左思右想,理智上,计然觉得,这个孩子真的没有应该留下来的理由,但是,就像以前读书时候,系青说他们之间的爱情那样,他们不在一起的理由每条都博大精深,而在一起的理由只是孤独无助的相爱,可系青全部意念,都倾向于那个孤独无助的“相爱”。   计然现在也是,她知道,放弃这个孩子的每条理由都强大理性,可她全部精神都执着于渺小无助的“我想要”。她想要这个孩子,很想,即使,不知肚子里是她还是他的宝宝,计然都不晓得长什么样子,可她已经很爱很爱这个小生命了,爱到愿意为其付出所有。   所以,计然现在如此忧愁,这个孩子出生后,该怎么办,谁来照顾?拖累系青和小真她不忍,送去孤儿院,或者交给一对无儿无女的,善良夫妻照顾,不,她更不忍心。前两天,这样想,是觉得,系青可能嫌弃她,不是说,男人如果嫌弃孩子的妈,就会嫌弃那个孩子吗?计然受不了系青不爱他们的孩子,才会有冲动要找孤儿院,可现在看,系青好像又不是那样,所以……或者再等等,拖一段时间,等到这个宝宝长的够大,已经没办法再做流产手术,他们就没办法了……可这样,对他们来说,真的好残忍……   留不住你的背影的我的眼1   系青和春儿领了父皇的命去见母上,常蓝办公室,整洁,明亮,连绿植都养的比别处有生气,水晶花瓶里的鲜花照旧是纯白的马蹄莲。   平时,怀家兄弟两个出去办事,看情况定谁是主控。对方个性偏春儿那挂,春儿掌主key,系青偶尔插嘴旨在画龙点睛。或者见对方是个正经人,系青掌握主场,春儿插科打诨活跃一下气氛。这次见常蓝,系青考虑自己和妈之间还有点问题,所以,劝妈的重任春儿担着。   春儿先是帮老爹将那个误会解释了一下,不过看起来母上大人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不为所动。   又将主要来意讲明,希望妈妈放江小姐一马,不值当的是不?无须为那种小角色动气。   常蓝一时没给反应,静半晌问,“你们不支持妈?”   二少大概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嬉皮笑脸的,“妈,我当然支持你,不过咱们犯不上把一个厂都废了吧?让爹晚上给你跪搓衣板不是更过瘾?”   常蓝没理春儿的玩笑,“你们那个爹一开始在外面养个女人的时候,你们齐齐给他打掩护,现在事情败露了,你们又一起来给你爸的小情人求情,你们把你妈置于何地?是不是你妈得忍气吞声,当所有的事情全没发生过才叫深明大义?”   春儿有点儿应对不上了,“不是啊,妈……”   常蓝冷冷一笑,打断春儿,“说起来,你们也都快成家立室的人了,是不是打算效仿你爸,从二奶的床上滚下来再上老婆的床试试啊?”   这话就比较狠了,兄弟两个齐齐色变,常蓝恍若没见,从沙发那儿站起来,踩着小巧的半跟鞋,回办公桌打电话叫秘书,“进来帮我送客。”   送客???哥儿俩惊愕。   常蓝的秘书更是,满脸通红,进来就对两位少爷一鞠躬,连句整话都憋不出来。秘书姐姐平时没少得两位少爷照顾,从没曾想过有日,要做帮董事长撵两位如花似玉的公子爷出办公室的勾当。   系青自打跟弟弟进去母上大人办公室,从头到尾就称呼了一声“妈。”再没机会说其他,破天荒地,无坚不摧的双胞胎组合没发挥效力,当说客还当掉链子了。   一对不肖子等从母上大人办公室出来,春儿挠头,“哥,我哪儿错了?”   青儿安慰弟弟,“不关你的事儿,妈大概是太失望吧。”   这种失望,系青懂得,好像突然走到了边缘,与整个世界为敌,发现原来自己最微薄简单的要求,却是被世俗所不容,那种感觉,如跌落悬崖,手里抓不到一丝救命的枝桠,一味无助地下坠,下坠……曾经,系青走在灰色的边缘,孤军奋战。想不到,如今,他也如当年的母亲一样,将世俗的力量,加诸于站在边缘地带的人。或者,人生于世,谁都逃不掉这样的命运轮转,立场变化,无人能占尽一世繁华。   叹口气,系青决定,“春儿,我想,我们还是劝劝爸,无论如何,是他做错了事,无论是跪搓衣板,还是跪水泥地,他都该给妈道歉,请他原谅。江小姐的厂子,我们再想办法,希望能做到两全其美,让厂子保得住,爸妈之间的矛盾也能解决。”   兄弟两个说好了,私下里凑点儿钱暂给江小姐过难关。怀建军晚饭在会所吃,哥儿俩找去,把支票送上,道明来意。   怀建军驳回,“你妈知道是你们两个解围,一定更生气。如果这个办法有用,爸随便找个朋友帮忙就是,不就是因为找谁帮忙,都会被你妈知道,让情况更糟糕吗?”   系青和春儿僵住,是啊,被妈知道妈还是会生气,她想教训人没教训到,不是很堵吗?正琢磨怎么开口劝父皇回家给老婆跪搓衣板,见包间门被服务生打开,进来一长得清清秀秀的女子,穿着宽大的孕妇装,建军爸爸殷勤上前,风度翩翩中不乏亲厚热络,“哟,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可以去门口接你……”   这位就是素未谋面,传说中的江蓠小姐吗?哎,建军爸爸你什么意思?有双胞胎儿子还嫌不满足吗?   怀建军扶着怀孕的女子刚转脸,就见俩儿子一式动作,靠椅背上,手抱胸,笑,贼邪行的那种笑法,连浅浅勾起的嘴角都共同侧右耳的方向,盯他三秒,一起放下叠在左腿上的右腿,起立,受过特训也没有这般精密,分毫不差,然后,两只兔崽子保持礼貌向女士欠欠身,没理他这个爹,就……走了。   被怀建军照顾的女士,和所有初见怀家双胞胎的人一样,惊艳得……嘴巴张成个O型,目送帅哥走远,跟怀建军赞叹,“怀叔,你儿子啊,名不虚传……”   怀建军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缓过劲儿来估摸俩逆子误会了,好悬没气背过去,硬跟客人硬撑出个笑容,“被惯坏了,不懂事儿,见笑见笑,对了,你爸啥时候到……”   怀家兄弟气哼哼找了家酒吧,喝酒,跟俩差不多智商只有十岁的孩子那样合计,赶紧让妈跟爸离吧,这老头要造反啊,还想再给怀家添丁进口?神经,让老家伙抱着小媳妇儿小不点儿过去,他们绝对不会认不是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弟弟妹妹,操,弟弟妹妹??!!   没片刻功夫,俩傻驴接到建军爸爸的短信,“老战友的千金,刚从国外回来,你们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见过。”   哥儿俩有点傻,哦?误会了?   然后又接到短信,几个极具侮辱性的词汇,“兔崽子,幼稚,弱智。”   春儿把手机一收,又要了碟食物,跟大哥青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猜拳玩儿,过日子就得这样,要有对着蠢事微笑的勇气!   这一夜,兄弟两个喝的有点茫,打车回公寓,歪歪斜斜倒沙发上,呵呵傻笑一阵子,春儿突然很惋惜地感叹,“为什么妈不能原谅爸呢?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嘛。我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   “想要大家永远开心,要付出代价的。”系青最近学的极爱自省,“爸是错了,我和你也有错。”   春儿辩解,“我们知道爸这事儿的时候,人在美国呢,离那么老远,还只是听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就传说爸和那个女人差不多断了,这……妈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系青手在自己头顶上比划比划,“她是我们的妈,我们应该保护照顾她的,妈妈受了委屈,有怪我们的权利。”   “也是哦,”春儿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都爸不好啦,干嘛整这事儿?”   “因为很容易吧,”系青意味深长,也有点儿意兴阑珊,“象处在我们这个地位,掌握到一点点财富的人,寂寞的时候,想找任何方式的消遣和安慰,都显得很容易。有些人不会这样,他们不敢有妄想,也不敢这么奢侈,拼了全力,也未必守得住自己的家。”系青就差没说,象计然他们一家人。停了停,系青伸手拍拍老弟脖根,“春儿啊,你以后,会象爸对妈那样,对计真吗?”   春儿翻眼睛,“爸那种游戏对我来说已经没啥吸引力了,我要是想找点消遣,应该会选更刺激的。”   “你欺侮小真,哥不会放过你的,我们欠他们很多。”系青认真叮嘱,没来由,喃喃地又加一句,情深意重,“春儿,以后,爸的事业总是你来接手,你可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想的这么少。”   春儿那想得少的毛病,一时是改不过来的,对老哥何出此言仍懒得深究,在长沙发挪个舒服的位置,说,“公司的事儿少找我,你操心去。哎,哥,放心吧,只有小真欺侮我的份儿,我很难欺侮到她的。”他吃吃笑,没羞没燥的,“我要是有一个情人,她能给我招惹十个狂风浪蝶回来。对了,小真还说,跟我在一起,她会做好今后被我私生子找上门的准备,但她喜欢我,所以她会冒这样的风险。”   系青很心疼小姨子,“春儿,你舍得你喜欢的女人,为你冒这种风险吗?”   春儿一脸好欠揍的表情,“原则上我不舍得,可我真的很想看看小真怎么处理那个场面诶,一定贼精彩,哈哈哈哈……”   系青扶额,春儿这种男人,难为计真会说,她喜欢他,她还真敢。   这一夜,常蓝等怀建军回家,她等得很心烦,自然将丈夫晚归的理由,归咎于他去找野女人了。也有想,他会不会不回家?毕竟,在以前,如非出差在外,怀建军从不会夜不归宿。因为他从不找借口夜不归宿,所以常蓝也从来不疑有他,其实想想,怀先生常年全世界飞来飞去,跟一个空姐儿在哪儿玩儿不是玩儿,何须费心夜不归宿?女人啊,笨起来的时候,死脑筋到令人恨。   听着大门开,汽车开进来,熄火,有人进屋,常蓝又等了会儿,估摸怀先生回去他房间了,她从自己书房出来,找去怀建军书房……没人?从老头书房转出来,常蓝因没找到人心情愈差,回自己睡觉那屋,却见怀先生正从她书房出来,见常蓝,手里一只丝绒盒子冲她摇摇,特特说明,晚上和老战友吃饭,人家送常蓝的礼物。   常蓝收下,也没看,冷淡,“有事找你谈。”进屋坐好,兴师问罪状,“你找青儿和春儿来为你的小情人求情?”   怀建军敏锐,“你难为两个孩子了?”   常蓝直视他,默认,对,她是发脾气了,“泥人也有土性子,怀建军,你不要逼人太甚。”   怀建军没吭声,咬着嘴唇,略沉吟,恳切,“其实你生我的气,大可找我发脾气,我是做错了事,但没想过不承担,更从没想过要放弃我们这个家,你又何必为难孩子,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常蓝真被怀建军气炸,“无耻!”狠狠地,那只丝绒盒子砸在怀建军胸口,“你现在来做好人了?怀建军,你是用搞外遇包二奶的方式维护这个家吗?你要搞清楚,破坏这个家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自事发后,这是常蓝第一次跟怀建军这么粗声大气地说话,当然,常蓝也并非破口大骂又哭又闹,她尽量在维持风度,烧着怒火的眼睛瞪住怀建军,终于,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忍受这个男人,她无法想象,今后该如何与他一起生活,常蓝说,“离婚,怀建军,我要离婚!”   常蓝有这个要求,怀建军并不意外,“这是你要的结果?”   常蓝不服输,“是。“   “你确定?”   “千真万确!”   “不再考虑?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常蓝忍的很辛苦才没骂出来,跟你这人渣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冷然,“怀建军,你知道我的脾气。”   怀建军笑,很淡的笑意,不辩情绪,但情辞殷切,甚至是温暖平和的,“小蓝儿,我做错了事儿,如果一定要用失去一个好妻子的方式来惩罚,这个结果,我认。不过,离婚是大事,牵扯到的不止你我,我们是不是该和孩子们商量商量?”   常蓝横了心,“你外遇的时候,家里可没人跟我商量。”   “这事儿怪不得青儿和春儿,并非他们有心隐瞒,“怀建军稳如磐石,倒有心情跟老婆讲古,“小蓝儿,你记得不记得,你第一次跟我哭是什么时候?我们刚认识不久,你躲在草垛背后,生闷气,因为你爸背着你妈,给一个瘸腿的女人送去五斤绿豆两斤白糖。那个年代啊,五斤绿豆两斤糖不易得。你那会儿也没把这事儿告诉我的岳母大人,因为你怕爸妈之间吵闹。”怀建军结论,“孩子总是怕父母闹矛盾的,不管他们几岁都一样。”   这就是跟一个人生活太久的结果,大事小情,拉屎放屁,一样不拉人家全知道,在他面前就等于没隐私,没自尊……常蓝气儿不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大声,继续连名带姓的,“喂,怀建军,别把我爸拉到跟你一个档次行不?”   怀建军浅浅撇嘴,那暗示常蓝懂得,她爸有没有和他怀建军一个档次她应该猜得到,没事儿谁那么大方,自家妻儿都未必吃得饱饭,却把五斤绿豆两斤白糖送给……   常蓝回击,“怀建军,难为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哭是为什么,你记得,还敢这样对我?!”   “对不起,伤害到你,我希望你能原谅。”   “我不会原谅,”常蓝坚持,“离婚!”   怀建军也坚持,“离婚的事情,我们必须征求两个孩子的同意。”   常蓝激怒,“他们同意不同意我都要离,”她把怀建军往门外推,咬牙切齿,“怀建军,明天我会找清算师来,该是我得的,我一分不会少拿。”   “你若一意孤行,悉听尊便,”怀建军更淡的语气,大方,疏朗,“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你喜欢的话,都拿去,我没意见。”他替常蓝关好房门,“晚安。”   打开门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计然很开心,终于熬到出院,她自己拎着简单的行李,去办出院手续。医生给他开了些安全的药物和保健品,以至于计然对着那些药盒药瓶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就是她的希望啊。其实她应该谢谢常蓝,没有常蓝给的钱,她大概也不会奢侈到给自己雇特护,买保健品,当然,如果不是有了孩子,她也不会厚颜动用那笔钱。   拎着一大包“希望”离开结算窗口,计然在门诊楼的大厅里看到了陈广平,他怎么在这儿?计然心情尚好,招呼,“广平……”广平和与他一起正说话中的女人同时掉头看计然,计然愣住,这个女人是……她忍不住结巴起来,“六,六嫂?”广平和六嫂,怎么在这里?广平没太大变化,不过六嫂……老多了呢。   忽然见到计然,广平和六嫂也愣住,而且,楞了好一会儿。计然被这样的冷场搞得尴尬无措之极,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磕磕绊绊,“广平,六嫂,你们……”谁知,六嫂毫无预兆地跪下,抱住计然的腿,哀告,“计然,求求你,放过你六哥吧,他以前是对不起你,可是,他也遭报应了啊,他长了癌,剩下的日子不多,求求你,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可怜我们家孩子,他这个年纪,需要爸爸啊……”六嫂说的涕泪俱下,“我给你看他的诊断书,真的,他活不长了,他的癌细胞没控制住,扩散了,转移到肝脏,短期内,他的身体承担不起大手术……”   这都什么跟什么?计然一头雾水,求助样看着广平,“还不把六嫂扶起来?”计然害怕,心慌意乱,全副精神只关注在,怎么六哥也在这里吗?至于什么癌症不癌症她都来不及理会,她只知道她不想见到六哥,这几天刚恢复点儿血色的双颊,因着这份惊惧,又苍白起来。   谁知广平没扶起六嫂,他好像也跟着要跪下似的,“嫂子,救救我妈吧,她那么大年纪了,让她搬家,她会受不了的,嫂子,你知道的,我妈舍不得离开我们家老屋……”   “搬家?方姨为什么要搬家?广平,到底怎么了?”   所有的怎么了,都是因为计然,那个叫怀系青的男人,来跟他们算账了。   留不住你的背影的我的眼   计然拎着行李在系青寓所门口等他。   一时冲动,从医院出来,她就跑到这儿,按门铃发现系青不在,才想起,这个时间他应该去上班了。之后的时间。她在门口发傻,呆站着。   当然,她可以打电话给他,约时间见面,或要他马上出现,可她发现,要跟系青说的事情,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也可以直接开门进去等他,直到此时计然才发现,她上次出走忘记把房门钥匙留下……可她能进去吗?系青说过,他们之间完了,她自己也同意……完了的……   最终,计然只是毫无目的地,站在那儿,用这种徒劳没效率的方式等,好像这样做,对谁都比较有交代似的。   好在没等多久,系青便回来,不像上班打扮,白T恤,牛仔七分裤,沙滩鞋,拎着一大袋,刚从哪间超市采购的食物和生活日用品。见计然,怔住,紧跟着,眼见嘴角快咧耳根去,别提多高兴,手里的购物袋往地上一放,啥都没说,光呵呵笑,直接把计然抱起来在自家门口转圈圈,兴奋的象十几岁的大顽童,要多不淡定有多不淡定。   计然紧张,她这是刚安完胎诶,捶系青,“放我下来啊,我头都晕了。”   系青抱着计然不撒手,漆漆明眸闪亮,瞎调侃,“你回来不是让我抱的吗?”   计然那脸色就……忧郁,迟疑,尴尬,目光逃避,很明显,她回来不是给他抱的。   系青把媳妇儿轻轻放下,理好她的长发,特失落,“我误会了?你不是回家来的?”   计然习惯性半垂着头,那种一向被春儿称为受气包状的模样,“有事儿跟你说。”   “嗯,”系青开门,“怎么不自己开门进屋?”   这家伙心细,发现她没留下钥匙,计然窘毙,尤其想到怀系青已知她那不堪的过去,言语行动上再不复往日娇俏伶俐。   “不肯自己开门,也不肯打电话给我,光在这儿傻等着?”系青长吁短叹,“是不是还气我呢?”他把媳妇儿拉进屋,凑近计然,寻常习惯,略弯下腰盯着她面孔细看,“还行,脸色比刚从纽约回来那阵儿好多了,看起来度假适合你。”他笑,再凑近点儿计然,鼻尖就快挨着鼻尖了,央求,“别气我了好不好?我道歉行不?要不,我把电脑上的主机板拆下来跪给你看?”   计然不易觉察地往后挪小半步,语气困难 “没生气,我是有话跟你说。”   计然的不易觉察到系青这儿就是明察秋毫,人不动声色将那小半步的距离补上,锲而不舍,“先消消气儿,完了再谈其他,不然说出气话来,伤害我们夫妻感情。”他站好,拎计然手里的小旅行袋,“我帮你放屋去。”半命令式,“下次戒指不能再乱放了哦,我给你拿来戴上。”   计然惊得花容失色,这要都依着他,怀孕的事儿铁定穿帮,几乎是把自己的旅行袋给抢回来,果决坚定,“不用,我跟你说完就走。”   就走……这两个字眼绝对有穿透力,系青诱哄小红帽的伎俩看上去不够用了,但他不会就此认输,带媳妇儿到沙发那儿坐,“来,等我会儿,我去给你弄点鲜榨果汁,边喝边谈好不好?对了,你吃过中饭没?”   “吃过中饭了,果汁……可以的。”果汁,计然这会儿需要,因为紧张导致妊娠反应加重,计然得靠它提神。   系青端上果汁和点心,“刚从度假村回来吗?”   “是。”计然握着那杯果汁,还是紧张,老天,她该怎么说?   “什么事?”计然的紧张瞒不过系青,他抓过她手,“怎么了?冰凉的。”   “我……我……”计然吭哧鳖肚,“我见到广平和六嫂。他们告诉我,你在为我报仇,想办法设计六哥和我以前的婆婆……”   系青脸上的柔情由疑惑代替,“你……怎么会见到他们?”   对啊,不是在度假村吗?怎么会见到那些人?这可是关键,话没编圆,怕是怀孕的事情就保不住了,计然小心应对,“一起回来的朋友闹肚子,我陪她去她家附近的医院见医生,在大堂遇到广平和六嫂。”抬眼看系青,计然很敏感地,自动补充,“我没见到其他人。”她明白,现在他什么都知道,她的丑陋在他面前便无所遁形,就好像一个身材有缺陷的人,脱光了衣服暴露在人前,谁能指望得到赞美呢?如果她不是那么爱他,在意他,他的看法她可以无所谓,可惜她爱他,便再也做不到那么洒脱有度,雍容大方。   大致说了一下杨老六和方琴的情况,计然不负广平和六嫂的拜托,“系青,如果你真的有因为我的关系,去向谁讨公道,我觉得没必要。”   系青不吭声,只是静静看着计然,他眼睛幽如深海,   计然实在不知他到底想什么,无助又无措,“可不可以,不要管他们了呢?”   系青挪下位置,靠近计然,单膝跪在她跟前,拉开她长袖衬衫的袖子,女人臂上那条淡而长的伤疤,赫然在目,系青眼窝有点湿,他毫无顾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那条伤疤上,头抵在计然清瘦的肩胛,他嗓音低沉的象魅夜涛声,“我没办法不管你遭过的那些罪。”   我遭过的那些罪……宁可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可现在再也瞒不住,全摊在他眼前,甚至,这道疤痕的来由,他也洞悉了然?计然不寒而栗,忍不住,身体往沙发深处缩,僵硬,“都过去了。”她将她的恐惧,不适,还有羞辱感,和着口水吞下肚,“都过去了,系青。”要求,“真的不能,不管他们吗?”   系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闭这眼睛,脸颊仍贴在计然手臂,感受着她暖暖的体温,模糊道,“我考虑。”他说的不是很真心,让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他不太乐意。   计然知道系青的脾气,不会那么快答应,但是,好歹他意思稍有松动,计然这种斗志不强的人,觉得目的算稍有达到,可以暂且休兵,她向来不会乘胜追击。退意一生,立刻挣开系青,“那好,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起身拎起放在地上的行李,不敢多看仍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转身就要逃。   系青一把拉住媳妇儿,他仍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仰头望计然,从侧面看,他的面部轮廓,英挺一如塑像,拖着低柔醇厚的声线,“还生气?我这都给你跪着呢。”   计然硬下心肠,“我担不起,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折我的寿。”意欲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几次努力无果,一时间心思百转,眼里生生逼出泪意来。   系青是不敢折媳妇儿的寿,很听话,站起来,“别走了。”两条胳膊又缠在计然一握纤腰,“如果我要挟你说,你留下,我就不管方老太太和杨先生的事,是不是你就不走了?”   他贴在计然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丝,咕哝,“这儿没你,是不行的。”   他的身体,永远鲜活,温暖,计然咬住下唇,挺直腰脊,勉强自己不要往系青怀里靠,可手里的旅行袋却再也拎不住。哽着有点哑的喉咙,“要挟我?你不会那样做的。”扭头看系青,硬撑出冷静,“放开我好吗?”   “不放。”系青清清楚楚地,“不放。”俯身欲吻,计然侧腰躲,她身体柔若无骨,挂在系青臂上,弯下去,伸手捂住男人的唇,不能亲吻,只怕泥淖深陷,无法自拔。这一刻情致,映在系青眼里,煞是熟悉,恍如曾经少年时候,被诱到系青屋里的女生,口是心非,嗔怪见面太多,却对系青的热情,欲拒还迎,软在他怀抱……时空交错里,都是计然的脸,目含情,眉笼烟,花影婀娜……系青情难自禁,咬住计然一根手指,火热的舌,勾引□着,   计然眸子中水色一片,象罩了层纱,朦胧绰约。她就是他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今后是,系青手上稍一使力。计然惊呼还未出口,人已经横躺在沙发上,系青的身体,覆在她身上。   他手捧住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肤……这个为他吃尽苦头的女人……无限温存,系青吻住她的唇,珍惜的象对待一块即将融化的雪糕,计然的脸颊眉宇,很快就被这亲吻的热度熏染出粉蔷薇的色彩,春色旖旎。   稍放开她一点,系青的鼻尖轻轻蹭蹭她的,甚爱被娇宠中的女人,陷入意乱情迷中的模样儿,□就这么翻涌沸腾。系青的唇舌从计然的嘴角辗转到她的耳垂脖颈,转而向下,拉开她的衬衫,内衣,含住她娇小玲珑的胸乳。刚怀孕的人,胸口本来就涨而敏感,被系青这么一闹,计然忍不住吸口凉气,身体轻颤。系青只道是计然情动,他的腿分开她的,早就难以按捺,此时盎然生猛的下身,隔着衣物,抵住计然身下最柔软的一处,喉中压抑不住的呻吟和渴望,混着情话呢哝,“小然,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嗯?”   计然却在此时瞬间清醒,不,他们不能再为所欲为地胡闹,会伤着孩子的,挣扎,“系青,不行。”   不行?怎么就不行?他的小然一向任他予取予求,从不拒绝他的热情,将计然不住扭动的身体压住,捞住她挥舞着抗争的手,箍制在她头顶,系青伏在她胸前,轻一下重一下的噬咬,谁知计然却挣扎的更厉害,大声,“怀系青,这里不行,放开我啦。”   这里不行?系青误会,笑,对着计然那张情急之下涨的通红的脸,“在客厅不方便是吧?好,我抱你去卧室,不过先让我再亲亲。”系青是爱不足怜不够,又吻上媳妇儿的唇,她唇齿间酸酸甜甜,都是奇异果汁的味道,清新的令系青难以自控。感觉到计然还在挣扎,系青哄着,“怎么了?再闹你又该发病了。”怕计然玩儿的太投入使大了力,干脆腿和身子,死死压住她,叫她不听话。计然不得不利用最后一点力量,摆动她的头,妄图躲过系青的热吻,躲不过,发力,一口咬下去,系青吃痛,放开计然,愣住,终于看清楚,她不是担心在客厅亲热不方便,她是真的不要他碰她。   计然喘吁吁瞪系青,再没有意乱情迷,色授魂与,神色间一片清正,“我要离开。”   系青捂着被咬得已经肿起来的嘴唇,彻悟,她不要他,在和计然相处过的日子里,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她竟然不要他?系青被挫败感激的晕头涨脑,冲口而出,“你对陈广志和杨老六也这样吗?”   系青话音刚落,计然脸上唇上,刚染的那层红晕,唰地退去……在计然心里,怀系青根本无须与其他任何人相提并论,他应该最清楚的。可这就是现实,理智始终不能与潜意识中深植的观念相抗衡,他介意,也嫌弃……计然心存的那一丝幻想,象肥皂泡一样,在现实的阳光底下,璀璨过,又瞬间幻灭。   静默,熬过一段长长的,或者其实只是短短的静默,系青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都来不及后悔,更多的是惊愕,他被自己骇住,不能相信,他会对计然说这种话。   “放我起来。”计然平静地要求,“这样我觉得腰痛。”   系青扶她起来,刚才那一番耳鬓厮磨带来的温馨与感动,象是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一场春梦,醒来,春梦了无痕,连点儿残渣都没剩。   计然缄口不语,整理衣物。系青手插在裤袋里,象刚把火山口捅漏了的肇事者,脑子里嗡嗡响,失语,失智,不知如何善后。见计然拎好行李,往门口走,他亦步亦趋跟随。   手搭在门把上,计然停了停,回身面对系青,她心平气和,终于,她可以这样面对他,不再紧张,害怕。他嫌她,她是心痛,但比宠她,来得让她轻松。   “你确实会考虑吧?”计然问,“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管六哥和我婆婆的事情。”   系青闷头不吭气,他不是不想回答,是这刻实在心乱到无以复加,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你现在对他们做的,跟以前六哥对我做的,也没差什么,一样挟权势财力,为一己之私。只不过,你可能觉得,你是在帮人,所以比较正义。”计然笑笑,掏出钥匙扣,卸下之前忘记还给这间屋主的钥匙,塞回到屋主手里,“不过,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我以前的婆婆和六哥,都算帮过我,因为有他们,我和小真才没有流落街头。”   她什么意思?她把怀系青归类为和杨老六一样的人?系青眼睛瞪的大大的,死盯住计然,本来就乱糟糟的头脑现在更是乱得毫无头绪,他的意识已经被懊恼,嫉妒,甚至其他各种他分不清是什么的情绪打击成一盘散沙溃不成军,他觉得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已经被这个女人践踏到某种程度了,不假思索地反击,“你就那么喜欢那位杨先生?”   计然苍白的脸上挂着抹淡笑,“这么想你高兴就好,我无所谓。”她打开房门,“再见。”   再见?!系青神智回来一丝,抓住计然胳膊,“不要,小然,不要。”   计然提醒,“你说过的,我们完了。”   “那是错的,”系青一额汗,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再无说服力,喃喃,“都是错的。”   计然没回头,“最错的,是你什么都知道了,系青,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假装下去,可你什么都知道,我连装都不装不下去。对不起,我们完了,确实是完了。”   真的完了……系青的手再也没有力量,计然的胳膊秋毫不费,从他手中滑走。   怔怔看着计然纤瘦清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系青浑身发软,只恨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曾失而复得的所有,象被谁捉弄了似的,再度失去……空空落落。关上门,系青靠着墙壁溜坐到地上,茫然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想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憋的眼里直直落下两串泪,不,现在哭,太可耻了,抬手,他狠狠煽了自己两巴掌,总算,那卡在喉咙里的吼声爆出,“啊啊啊啊啊……”   --------------------------------------   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   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   轰隆隆的雷雨天,江蓠找上门。常蓝自忖,估摸现在整间公司的人都在等着最新消息出炉呢。自打她撞见怀建军的桃色事件以来,群情汹涌,天天等着八卦他们这对老夫老妻的大新闻,料不到混到她这把年纪,还能上“头版头条 ”。只是江小姐在这敏感时期特意拜访,所为何来?常蓝戒备,一时俱无话,只听得窗外雨声喧哗。   等秘书送上茶水出去之后,常蓝嫣然一笑,“江小姐怎么有时间上来看我?”   “听说你和军哥,为上次在他办公室发生的那个误会而闹不愉快,想解释澄清一下,那真的就是误会。”江蓠不怯场,看上去也无恶意,没有攻击性,“希望常董能高抬贵手,给我条生路。”   “我和建军闹矛盾,跟你没什么关系。再说,我又没做过什么,谈不上放不放过你吧。”常蓝喝茶,示意江蓠也尝尝,“我这儿的茶还行,今年的新龙井。”   江蓠手指在茶几上敲敲,决定还是不要接常蓝的话茬好。与怀建军相处段日子得到的经验,你顺着他们的思路走,到最后就会被控制,自己想说的话,根本没机会出口。她自顾自道,“我认识军哥,当然是职业之便,那次是我第一次飞国际航线。后来常常遇到,偶尔聊聊,再后来我喜欢上他,由无意识的巧遇,变成花尽心思的故意。差不多两年时间,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只是在各种班次的航线上找他,等他,后来不想这样下去……”   有一年,江蓠决定打破这个局面,飞悉尼,她故意与怀建军下榻同一酒店,打扮齐整,去敲怀建军房间的门,赶巧,怀建军贪杯喝茫掉,江蓠照顾他,且抓紧机会,把自己照顾到怀建军的床上,醉了的男人,自制力不算好,江蓠如愿。   事后,江蓠可怜兮兮,“我就是喜欢你,想跟着你,其他我不计较。”   怀建军说,“跟着我,必须约法三章……”   事实上何止三章?   怀建军不许江蓠工作,不许她给他电话,不许怀孕,不许在外面抛头露面亮怀建军的名号,不许干扰他正常的家庭生活,不许……很多,江蓠鬼迷心窍,认为这些她都能轻易做到。工作她早厌倦,被有钱富商照顾,想怎么享受都行,其余不重要,更何况,这个男人她也真喜欢。于是,随怀建军来到这个城市,心甘情愿被其金屋藏娇。   谁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就够了。   怀建军一个来月见她一次,吃顿饭,上床腻歪腻歪。   这也还好,要命的是,江蓠发现怀建军是那种老革命,最爱看前苏的那些古旧黑白电影,还有地道战那种的。开始,江蓠为投其所好,特别找这方面资料研究,陪怀建军聊,怀建军被她哄的很高兴,时不时就他的革命情怀高谈阔论,什么列宁,切格瓦拉,刘胡兰,秋瑾……他几乎将江蓠引为知己。   久而久之,江蓠不胜其扰,一时伪装不难,谁能一世伪装?而且,她也越来越不满足这样偷偷摸摸的生活。始终是正常女人,也希望被人疼爱有人陪,尤其年节假日,别人全家团圆,她的住处却是清锅冷灶。事实上江蓠身边不是没有其他男性献殷勤,可怀建军有言在先,想找男朋友可以,先来谈分手。   与怀建军分开,是不行的,江蓠舍不得,于是日子无限期拖下去。   有一次,江蓠实在忍不住,犯了怀建军的规矩,大早跑去怀建军常去的高尔夫球场等他,见到的是正和老婆朋友一起打球的怀建军。她发现怀建军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厌倦他的家庭,独对她这个红颜知己情有所衷,事实上他和妻子相处很好,甚至看得出来,他对妻子颇为依赖,他们之间那种历经岁月沉淀出的默契与亲厚,在江蓠眼里,是牢不可破的。   在球场见到江蓠,怀建军干脆装不认识,和常蓝肩并肩,与江蓠擦身而过。江蓠气的要吐血,打算等怀建军来与他算个总账。谁知怀建军来了就下通牒,“你犯规矩,我们就此玩儿完。”江蓠百求无用,怀建军不肯再继续他们的关系。江蓠考虑,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她也受不了,结束就结束吧,不过她不想从怀建军那儿拿笔钱就算,提出要学习做生意,让怀建军帮她,怀建军答应了。   此后,江蓠的生意在怀建军的帮助下,经营的还不错,她也遇到了喜欢的人,对方老老实实,正统人家出身,稳重可靠,江蓠很满意。谁能料就在她觉得自己爱情事业双赢之时,对方小伙子得悉她和怀建军的过去,不干了。江蓠受不住打击,来找军哥讨个商量,就这样被常蓝撞到……   江蓠把事情原委说完,求常蓝,“我明知军哥是有家室的人,还贪心妄想,是我不该。不过,细算算,军哥和我实质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我们真正相处的日子,怕是几十天都不到,他一个来月,才肯陪我吃两顿饭,从不肯在我那儿过夜,常董,军哥还是在乎你的。”   听一个女人讲她和自己丈夫的故事,那滋味实在是……常蓝也好定力,镇定如恒,不为所动,怀建军真在乎她,大可在与江蓠一夜情之后便断绝关系。她把人带回到这儿来,这也叫在乎她?哼,常蓝冷笑。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江蓠委曲求全,“真生气,你打我一顿都行,就是,能不能,放过我的生意?”   打她?常蓝靠在沙发扶手,打量江蓠,模样干干净净的女人,秀气,斯文,气质温婉,尤其身材,象韩国女演员沈银河,姣好的令大部分女人嫉妒。想必就是仗着好条件,才有这种胆识,贪图别人的丈夫吧?在她眼里,可能所谓的道德尊严都是狗屁,世间万物,只有她想要和不想要之分吧?放过她?因为她只拥有过她丈夫几十天而已,所以她是值得原谅的?甚至还是冤枉的?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常蓝再笑,慢条斯理,“打你出气吗?”   江蓠胆儿颤,不知常蓝是不是真打,可是,为了她的生意,咬牙,“嗯。”   常蓝望望自己的手,保养的很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不过……“我这双手,为了我的家人,干过不少粗重功夫的,当然我也打过人。”常蓝思量片刻,确定,“我这辈子只打过两个人,我那对双胞胎儿子。”搓搓自己的手,常蓝结论,“我的手很珍贵。”她神色里有讥诮和蔑视,看着江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用我的手和力气打你,你不配!   江蓠脸先是涨红,又褪成一片白。她来之前怀建军劝她不要,她不肯,她天真地以为她的坦白和真诚一定能取得常蓝的谅解,甚至,也做好准备,常蓝难为她,打她骂她,边哭边数落她,她也承受得住,毕竟,女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好谈的?没想到,她这般不屑,即使她分享过她的丈夫,觉得在某方面,赢过她,但不是这么回事儿,常蓝从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的厂?”江蓠机械性地问,她的目的只是这个。   常蓝表情风淡云清,一派悠闲,倒不再讳言,她确实在背后弄手脚对她的生意不利,款款而谈,“不如你宣布破产,完了东山再起,经营到差不多程度,让我重新毁一次,这样,差不多就够了。”   江蓠再不能维持风度,暴躁,“常蓝,你不要逼人太甚。”   常蓝斯文稳妥,“你跟你的军哥上床的时候,倒不觉得自己是在逼人太甚吗?”   “我们上床是因为我们相爱。”江蓠冲口而出,反正谈又谈不成,那就破罐子破摔吧,“他不爱你好不好?”   “哦……相爱啊……”常蓝点点头,不无讽刺,“好了不起呢。”   怀夫人的轻视彻底激怒江蓠,“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做生意,常蓝,无论如何,你老了,我还比你年轻,看我们会谁笑到最后,我会让你在行将就木进棺材前,跪在我面前求我!”怒冲冲走到门口,还不甘心,江蓠又撂一句,“你要记住,是你没魅力,拴不住怀建军的心。”   常蓝挑眉,“那你拴住谁的心了?我丈夫的?”又浅浅耸肩,“再说那心也不珍贵,拴住了也不值多高兴。”   江蓠瞪常蓝,“走着瞧。”摔门而去。   下楼,怀建军在一楼大堂外的门口赏雨,司机随扈助理加上几个正在报备什么的部门经理,堵住小半个门口。见江蓠出来,怀建军上前,“看脸色,没得意着吧?”   江蓠愤愤,“我会报仇,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跪着求我。”   怀建军不急不躁的,“哟,威胁人啊。”他故意凑近她一点,“你忘了,常蓝有两个儿子,你还没有。”   江蓠暴跳,“我没有还不会生啊。”   怀建军莞尔,“你跟谁生啊。”   不幸福的女人就是江蓠这样了,哑然,是,她跟谁生啊?等找着能跟她生孩子的人,日子若真和乐,她又何必在乎一个常蓝呢?顿时又觉万念俱灰,眼瞅着街上大雨滂沱,心里的泪也随着滂沱狼藉。   “想哭就哭吧。”怀建军给她纸巾。   江蓠摇头,硬把眼里的泪给逼回去,“不哭,以后,再也不哭了。”她直直往大雨里走,怀建军跟着,司机随扈给撑伞。行至江蓠车前,怀建军安慰,“你放心吧,厂子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你不怕她为这跟你闹离婚?”江蓠问   “我帮不帮你,她都会跟我离婚。”怀建军帮江蓠拉开车门,“年轻人,别到处树敌,冤冤相报何时了?和气生财。”   江蓠瞟怀建军,眯着眼睛,发现新大陆似的“你是在维护常蓝吗?”   怀建军半真半假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她即将成为你前妻。”   “嗯,又怎样?”   江蓠忽笑,风情万种,“我被人甩了,你被人弃了,不如我们合一处过吧?”   “过几年我可能会象我的老父那样患上老年痴呆,届时你正年轻气盛,”怀建军撇一下嘴角,刻薄的实事求是,“我想你会给我送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吧,不行,太伤自尊……”   打发走江蓠,怀建军冒着大雨到后街巷子里一家小店买两只红豆冰棍,极便宜,两角钱一只的那种,又踩着雨水回公司,上楼找夫人。   江小姐离开后,常蓝坐在原位没动,江蓠丢下的狠话还在她耳边震荡,一波比一波强烈,她比她年轻,是她没魅力,拴不住丈夫的心……说常蓝不在乎那是假的。   门上轻轻叩两下,怀建军进来,递根冰棍给常蓝,另只撕开外包装塞自己嘴里。   冰棍?常蓝嗤之以鼻,这把年纪还吃这个?小孩儿也未必待见这玩意儿吧?要吃也有得是好的,整不干不净的街头物事到她这儿来作甚?再说下雨天,还开着空调,她才不要这凉冰冰的东西,更何况她这几天早就被伤的身心冰凉了……冰棍丢到搁茶杯的小碟里,   怀建军咔嚓咔嚓咬冰棍咬的挺带劲儿,开门见山,“还是不肯放过江蓠的厂子?”   哦,两人前脚后脚的找她……“你让她上来跟我谈的?”   “我没那么无聊,是她说要见你,我劝她不要,她不听。”   来往频密,知冷知热的,常蓝气哽在胸,默不吭声,她怕自己把那没喝完的半杯茶都泼怀建军脸上去,他就是不要脸!为老不尊。   “是不是真的很难原谅我?”怀建军问,闲话家常的方式,倒像在问今晚吃啥似的。   他太轻慢,常蓝怎么可能原谅?承认,“不可能原谅你。”   怀建军一直轻慢,“你还是坚持离婚?今天早上孙律师已经来见过我了。”   “对,离定了。清算师明天会开始工作。”常蓝盯着怀建军,不肯示弱,“你对此有意见?”   怀建军象是平时跟夫人谈工作的语气,“没有,我说过,我没意见,你拿主意。”   常蓝觉得他根本不在乎她。   怀建军又问,“离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常蓝恨恨,“我不会呆在这里,拿走属于我的那部分,该是你的你自个儿留着吧。”她决绝到底,毫无回旋余地,“包括我在公司的持股,我要套现。”   “套现?好的,我想办法。”怀建军没被夫人吓住,谈兴颇浓,“还记得不记得,早前造谣我们家青儿□女生的那个销售商?开五金行的,我们后来整得他很惨,让他没办法在这里立足。”   “记得,他又怎么了?”常蓝有些不耐,不知怀建军干嘛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回来了,混的不错,人模人样的,正在暗中收购我们公司的股票。”   常蓝愣住。   怀建军津津有味,还在嚼他那根冰棍,说,“我们因离婚而分家,这个节骨眼上,公司会很困难。可我要是请求你留下,你大概也很痛苦,毕竟对你来说,现在全公司包括我们的两个儿子,在你看都是包藏祸心,维护我,背叛你的人,估计这间公司你也呆不下去。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想为难你,就是想说,万一有人来买你手里的持股,你不要为了报复我,而将股份卖掉。我们当初一起挣下这份家业,也是为了给孩子留下点什么……”   不等丈夫说完,常蓝跳起来,气得心头乱颤,“怀建军,你把我当什么人?”   怀建军答非所问,拿起常蓝不要的那只冰棍,“你不要?”   常蓝脸扭到一边,真是够了……怀建军继续咔嚓咔嚓嚼冰棍,恨得常蓝想拿刀砍了他。   “其实我的意思是这样,你把股份转给两个孩子,不如转给青儿吧。”   常蓝一时没明白,她的持股给青儿的话,青儿就是这间公司最大的持股人,那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我退休!”怀建军道,“这个结果,大概会让你好受一点吧?”   常蓝愕然,张着嘴巴,对住丈夫,无语。   “小蓝儿,我们两个有争执的话,你把我这个主席扳倒,是你的本事,你赢也赢得体面。毁掉一个小厂,对你来说,胜之不武。”怀建军没什么情绪波动,专心对付他那根冰棍,“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以为我昏庸到为个美人,放弃江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是想,我们对谁耍过手段,人家未必就会善罢甘休,得了机会,还是会来找我们麻烦的。事实上,我们也做不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昨日因,今日果。你可以想象得到,今天,你不放过江小姐,可能明天,她挟怨而来,报应就落到青儿和春儿头上。”冰棍吃完了,两只小木棒丢到垃圾桶里,怀建军问常蓝,毫无重点的问题,“你以前挺喜欢吃这种冰棍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常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光傻看着怀建军。   怀建军抽张纸巾擦擦嘴,“行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瞅着那个男人施施然离开,常蓝重重跌坐回原地,痛苦地手蒙住脸,这是她要的结果吗?她从没想过要把她和丈夫苦心经营的公司逼到绝地中去,也从没想过要丈夫此时退休,事实上怀建军状态很好,他再干个五六年完全不成问题,常蓝觉得,她也并没自己想象中那样渴望与丈夫离婚,对,那她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一切按照常蓝的计划走,清算师在核数,离婚程序在运行,不是常蓝不收手,似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常蓝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就觉得自己在被谁推着前行,必须遵从步骤,将这件事执行完毕。   但她没有再去为难江蓠,怀建军有件事说的对,今日因,明日果,她不想两个儿子日后有什么麻烦,其实无须日后,就江蓠那浪样儿,在傍上哪个有钱有势的,枕边风吹吹,趁怀家麻烦缠身的时候落井下石一番,也很难应付。   就离婚的事情,春儿来劝妈,舌灿莲花。   “妈,婚是不能离的,离了就便宜别人了,让别的女人登堂入室,住你屋,睡你床,花你的钱,用你的男人虐待你的娃儿……”   常蓝不吭声,那间大屋,怀建军给了她,昨夜,他搬到怀家老爷子的老屋去了。   春儿还说,“妈,你知道不,咱家投资的那间酒店的经理,姓郑的那个?不是离婚了?又娶个小妖精,结果他女儿结婚那天办酒席,他女儿换几套礼服,那小妖精跟着换几套礼服……”   常蓝还是不吭声,她知道怀建军干不出那事儿来,就算是离婚了,两个儿子的婚礼上,怀建军还是会请她坐主席,她千秋万载不变,还是青儿和春儿的妈……两行泪,再也控制不住,从常蓝眼里落下。   春儿跪在妈妈面前,给常蓝擦眼泪,眼圈红红的,哭咧咧,“妈,咱不离婚成不?为了我和我哥,就别闹脾气了。你知道我爸就那死德行,自尊心强到变态,这辈子他没求过人,也没跟谁说过句软话,咱们全家都让着他的嘛,一直都这样过来的啊……”常蓝脸上的眼泪越擦越多,终于,春儿也泣不成声,好像他今年就八岁,因为太调皮,刚挨完妈妈一顿揍,哭着求饶,,“我不让你和我爸离婚,我就这一个家啊,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了……”   春儿在求妈,青儿也在求爸。   建军爸爸很有闲情逸致地把玩几块他收藏的寿山石,拿放大镜一块块研究过去。   系青神情阴郁,“爸,这件事是你错在先。”   怀建军对着石头,头不抬眼不睁,“我知道。”   “你让妈伤心难过下不来台。”   “我知道。”   “一个女人要求丈夫忠于自己是应该应份的。”   “我知道。”   “如果因为现在很多人都包二奶,就要求妈对你的错误忍气吞声,对妈来说很不公平。”   “我知道。”   系青头痛,“爸,都知道,还不肯努力挽回,这叫明知故犯。”   怀建军叹气,“算是吧。”   “你跟妈说几句软话求求她,不丢人。”系青苦口婆心,“爸,保住一个完整的家,牺牲一点骄傲和自尊,不行吗?”   怀建军的眼睛终于从石头那里挪到儿子身上,“可那太委屈你妈了,她跟我一起吃饭,睡觉,住在一个屋檐下,想起你爸曾经出轨,会觉得你爸脏,膈应,何必为难她?本来你妈就嫌你爸老土,离婚对她也好。”   系青从没想过,爸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讶异,“爸,你是不是想歪了?误会了妈什么?”   怀建军又回去研究石头,“两口子的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系青几乎气急败坏,“可是爸,你和妈这个年纪,离婚对妈来说,伤害很大的,女人跟男人不一样。你们做了这个多年夫妻,爸,你有责任继续照顾妈,你又不是对妈没感情,不喜欢她。”   “我知道,今后你妈那儿有爸能帮上忙的,爸会尽力而为。”   就是这样的老爹,什么都知道,却中了邪样对着冲着一条死路出溜下去不肯回头。   系青不死心,“爸,不是说有人暗中收购我们的股票吗?现在妈和你闹分家对公司不利,为何不就着这个台阶下来算了,用公司的名义留下妈,妈会答应的。”   “你知道爸的脾气,从不强人所难。”   “对妈来说这不勉强。”   “对爸来说是。再说你妈也会计较,我留下她只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她,她还是会膈应的。”怀建军稳稳当当,“青儿,你知道爸的脾气。”   系青真有点火,“爸,你什么脾气?”重申,“你就是被我们惯坏了!”   怀建军倒承认,“是,惯坏了,小时候被你爷爷奶奶惯着,到部队也好强,事事争第一,领导和战友惯着,讨老婆都比别人的媳妇儿能干,好看,养儿子更出奇,一对儿漂亮的双胞胎,后来做生意虽有波折,但节节得利,有钱了,想什么有什么,到最后就自个儿惯着自个儿了,脾气见长,想改都改不过来。以前,不乐意求人,现在,求不得人,谁都不行……”   建军爸爸一番话,令系青怔在当地,动弹不得。   如醍醐灌顶,他觉悟,自个儿惯着自个儿的,不止爸一个,他何尝不是如此。   计然一直跟他强调,他和她不一样,他就一直不明白,他们哪里不一样?现在,系青终于清醒,即便他再怎么表现的不介意计然的出身,家境,教育,生活习性,可那些差异根深蒂固,不是他用嘴说说,行为上有多平易近人,就能弥补的。思维上,他并不超脱,即使他读过很多书,受过不错的教育,但他依然混迹于俗世,屈从于这里的规则。他屡屡叹世间不公,可这似乎也不妨碍他将不公施诸于世人,他鄙夷别人滥用权势财富,但他也在干同样的事情。   当爸妈为了保全他昧下那笔本该给计家的抚恤金,向他隐瞒计然行踪的时候;   当怀家的企业吞噬掉计然赖以维生的馄饨店的时候;   当他只为了让自己心里痛快点,决议为计然复仇的时候,   当他不由自主,对计然说出那种话伤害计然的时候,   所有阴错阳差,是因为他和她确实不一样。   如果他不能把自己变成和计然一样的人,和她站在同一层面,看待同一件事情,他们之间恐怕难有善终。他只能要求自己改变,而不能对计然有所要求,这是他必须要为计然做的,也只有如此,他才能证明他对她的爱是真的,不是一直以来,象嘴上说的那样轻飘,行为上做的那样软弱……只是给计然买漂亮的衣服,带她享受好的生活,这些对他来讲,很容易,而这些也未必是计然需要,能令她有安全感的……   如果你口口声声爱一个女人,却始终不能给她安全感,这爱又有何价值可言?   “你妈不想再留在公司,她那部分股份转给你,爸也要退休了,主席这个位置,给你玩儿吧……”怀建军说完,见儿子傻愣愣坐那儿没反应,目光茫着,也不知神游去何处,踹他一脚,“喂……”又磨叨一遍,问,“你的意见呢?”   “不,”系青坚定果断,“我不要。”   “怎么不要呢?”怀建军以为儿子客气,要求,“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没?差不多就回来上班吧,这儿现在需要你。”   “我不会回来了。”   “什么?”   “我不会回来了,”系青清清楚楚说,见建军爸爸仍是疑惑,说的更明白些,“我不想失去小然,不想再惯着自己,不想象你这样失去妈。”   怀建军直直看了儿子好一会儿,笑,“我一直知道,你小子比爸有出息。不过,你能不能帮着公司熬过这阵子再说?”   象很多年前,为了计然跟爸妈讲条件一样,系青侃侃开价,“你能不能不和妈离婚?”   “这两件事不好混为一谈。”   “那就是不能了?”系青的答案,“我也不能。”   怀建军很累,“一定要这样吗?青儿?”最近他常常问家人类似的问题。   “是的,再也不回来了。”系青半开玩笑,“我用我的任性,惩罚妈和你的任性。”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又看看爸,“一定要把我和春儿的家,分成我爸家和我妈家吗?”   怀建军瞅着青儿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惯来成熟稳重的孩子,是真的在伤心,他都快哭了。一瞬间,怀建军觉得有什么要从眼睛里冲出来,他掩饰住,只是朝青儿挥挥手,很轻描淡写的动作,示意他可以走了,仍把弄手里几块田黄,听着门轻轻合上,怀建军眼里两道热泪竟没忍住,唰地涌出眼眶。   -------------------------------------------------   我的云彩,我的尘埃   我的云彩,我的尘埃1   系青去找计然,带一大把绿玫瑰,无论她是不是愿意原谅他,他都想告诉她,他会不断为他们的未来努力,无论做任何事,付任何代价。从前是这样,现在和今后都会如此。   到小区楼下,系青遇着正在开电动车锁的计真,招呼,“小真,来看你姐?”   计真答应,“嗯,来看看她,顺便提醒她回去做例行检查。”   “那太好了。”系青正要下车,见头顶烈日炎炎,很体贴的,“回医院吗?天热,我送你吧。”   计真不客套,又把她的电动车锁上,上系青的车。却不让系青发动车子,简明扼要,“聊几句。”   对洒脱直接的朋友,系青也可以很简洁痛快,点头,洗耳恭听。   “我姐和你妈,到底订的什么协议?”   系青当然知道老弟对小真隐瞒了什么,无辜状,“就像春儿对你讲的那样。”   计真感叹,“不愧是亲兄弟。”略沉吟,“我想春儿肯定怕我担心,所以没告诉我实情。”   系青紧张,“你姐跟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我姐肯说,我不会来问你。”计真手指冲系青弹弹,系青会意她要烟,殷勤非常,替她点上一支。   “对了,别告诉我姐我抽烟。”计真叮嘱   “我想她应该知道,”系青直言,“装不知道吧。”   计真接着感叹,“不愧是被我姐念念不忘的人。”   系青挺高兴,“谢谢。”   “不客气。”计真漫不经心,喷个烟圈,回正题,“是不是你妈不喜欢我姐,让她离开你,开出来的条件,就是大屋子和现金?我姐不想你们兄弟为难,故意说这些都是她自己要的?”   计真的想法和系青不谋而合,但他不肯定也不否定计真,“事实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相信她们协议的内容里有一项是保密,于是都对我守口如瓶,主要也在于一直没机会详谈,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应接不暇。”   计真几乎认定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她是明白人儿,“你妈不喜欢我姐,应该也不会高兴我和春儿交往。”   “你不用担心这些,我和春儿会解决的,”系青略有黯然,“再说我妈最近也没时间管这个。那个……你刚上去,计然怎么样?”   “很好,”可计真的表情却象在说不好,“我姐很好,简直有点儿太好了,我刚陪她在小区下面的花园散过步,喝过燕窝雪蛤汤,她请了一个工人一个特护照顾自己,吃的方面有营养师的建议。”计真摇头,又摇头,笑,“嗤……太夸张,我姐不是这风格的。”   系青牙齿咬着下唇,呆好几秒,才轻轻吐出惊呼,“哇呜……”   “我问她什么,她不过是找些借口敷衍我,她以前不这样。”计真下车,烟蒂丢地上,一脚碾灭,告诫系青,铿锵有力,“我姐不对劲儿,但我又猜不透她要干什么。怀系青,我和春儿之间有没有结果不要紧,你妈对我们什么态度本小姐才不在乎,但我姐要是再出事,你们家人难辞其咎,你们敢一次又一次伤害她,我不会善罢甘休!”车门重重关上,计真走了。系青坐在车里,半天没动弹,他不是怕计真的威胁,只是和计真一样,被计然的不对劲儿吓住。计然如果确实是好好照顾自己,他很高兴,但这样的夸张,也的确并非她的风格。   正如计真所言,计然这儿雇有一个工人一个特护,系青求见,工人守卫森严,先没给开门,说计小姐睡了。亏得系青一表人才又吐属温文,报上自己大名,拜托工人去找计然确认他是屋主的朋友这个身份,这才被放进去。系青很驴地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在客厅等了会儿,计然带着未醒睡意从卧室出来,跟系青道歉,很客气,“对不起,让你等,我刚睡着了。”   系青对应得体,“哪里,是我来的冒昧。”这话说完他自动闭嘴,老天,怎么就到这份儿上?她是他老婆好不好?系青悔断肠,有了媳妇儿,就得赶紧去登记,变成法定的,不然变数太多,毫无保障。   工人送上茶,计然问,“找我有事?”   系青瞪着女人那张如剥壳荔枝般娇嫩的脸,没应声。   计然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手在自己脸上摸摸,“有什么问题?哪里脏了吗?”   系青手指搓脑门,崩溃,“小然,咱们别这样行不?”   计然还是笑,彬彬有礼,“有事你说。”   “是不是没事不能来找你?“   这问题计然装没听见,喝杯子里清水。   系青抿着嘴角,患得患失,思忖,是不是他又蠢蛋了。振作精神,“我来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没再管杨先生和方老太的事情,还有,我也没再管我们家的生意。我想为你做点改变,缩短我们之间,你所谓的差距,让我们之间,达到你觉得合适的那个标准。”   计然闷头坐着,没表情。系青想她本来在休息,楞被自己吵醒,他该说的说完,就算了吧,再者光说也没用,他做了才算数。她没把他拒之门外,他就偷着乐吧。花往计然身前一放,“送你的。呃,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见计然还没什么反应,当真失落,要走,听计然叫他,“等等。”系青回身,站起来的计然刚巧被茶几绊倒,身子往前倾,系青手快一扶,顺势将人往怀里带,揽住她腰,“小心。”   计然瞪着系青,那样子不像是要与他和好,倒像是被系青给惹炸毛了,她难得声色俱厉,“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明白不明白,无论你是穿着几十元的廉价衣物帮我拖地,还是离家出走再换一份工作,都换不掉你是怀系青这个事实。”计然一字一顿,“不要白费功夫了,怀系青和计然不合适。”   系青定定看计然,惶惑,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安抚她的烦躁,最终,只是拥抱住她,“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计然使劲儿推开他,“你跟我在一起能怎样呢?我这个样子,我不堪的过去,还能让你觉得生活美好吗?我们都别再自欺欺人行不行?”她冷淡,“我们完了就是完了。”终于,计然连那种表面的客气也不想再维持,“不要再来找我,相忘江湖的结局也不错,总比硬在一起,到头来互相讨厌好。”叫工人,“怀先生要走了,帮我送送。”   不回头,计然知道系青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进卧室,锁门,爬上床,被子盖牢自己。隐隐约约听着外面工人送客,直至一片沉寂,片刻,计然又起来,回去客厅,把系青送的一大束花抱回房间,躺下,对着满怀玫瑰说,“宝宝,妈妈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最终,磨叨变成饮泣,自重逢后,兜来兜去,也只是这样,她在不同的地点,对着同一个人送给她的玫瑰掉眼泪。   从计然那儿出来……准确说,被她从她那里撵出来,系青茫茫然,开着车子,在夏日午后的阳光底下游荡,不确切自己到底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计然证明,他想与之偕老的坚定心意,他是真的不想失去她,可也被计然打击的信心动摇,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成为一对怨偶吗?   怨偶……系青恨这词汇,他更相信他少年时代执念的真理,爱情都是不可理喻的,大师兄应该永远爱小师妹。   如果他不能不爱,那么就继续。   如果他不能有所收获,那么付出也是种美满   总有一天,他会熬过这种种残忍,就算这个世界一步步华丽到荒芜,只要他还在,计然还在,他相信他的幸福,会被时间成全。   于是,第一步,和他原来的圈子保持距离,先找份工作,让他得以回炉重造,脱胎换骨的工作。   买好几份报纸,系青……他去了从前,和计然常约会的那个冷僻的街心公园,当然,改建成游乐场后,现在这儿已经不冷僻了,好在因为不是假日,人不多。系青坐在离音像店不远的一架绿荫荫的紫藤下面,翻报纸的招聘广告栏。   以他的条件,在商圈内,想找合适的工作其实很艰难,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他是谁,而且,系青真的无意再涉足这个领域,到别人家公司做,还不如给老爸卖命呢。或者,他收拾心情,在家闲段日子,来年报考公务员?以他的学历和智慧,稳操胜券的概率应该挺大的。可是,等明年,太慢了,就那么在家闲着,去见他媳妇儿,会不会更被媳妇儿瞧不上?瞧,现在怀系青没啥优越感呢,原来,当外在的那层梦幻美丽的云彩散去,他也不过如此,如一粒渺小的尘埃,并不是他曾经自诩那样傲然物外啊。想到这一层,系青握着矿泉水瓶子笑,哎,叫他挑剔,叫他骄傲,叫他自以为是……   “怀系青吗?你……是不是怀系青?”一个看上去干练儒雅的大叔站在紫藤架另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眯着瞅系青,带着八成把握两成存疑的神色,“你是怀系青吧?”   系青仔细辨认,这位衣着齐整,瘦瘦高高的中年大叔……谁呢?很眼熟,那个称呼也似乎能呼之欲出,但就是一时间出不来的感觉。   中年大叔冲系青笑,“是你,我肯定。”往系青跟前走,“忘了我对不对?”他用熟稔流利的英文,铿锵流利地朗声道,“同学们好,把课文翻到……”   “顾老师?!”系青惊喜交加,呼之欲出的名字终于倒出来,“哇,你是顾老师??!!”系青简直不能置信,“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天啊,我很久没见你了。”   如果不是再遇到计然,知道她仍活色生香,温暖明媚,大概系青不会觉得,再遇故人的感觉这般美好,即使,明了这位老师曾瞒过他计然的下落,没将她从那个魔窟一样的陈家救出来,但因为,那个女人就在这个城市,他仍找得见她,系青还是高兴的,拥抱老师,亲昵握手,只差没跳舞。   两人互道别后情况,都是挺笼统地介绍。   系青说他也就……读书,出国,再回国这样。   顾老师说他出去游荡段时间,又回来继续当老师,不过不是在原来的学校,换了一所中学,在附近,他现在是那所学校的校长。顾校长随手翻系青刚才看的报纸,招聘栏被系青用笔画的乱七八糟,校长敏感察觉,“你在干嘛?找工作吗?”   系青承认,“是啊。”   校长惊异,“你不是在你家公司做少董吗?”   “少董?”系青谦虚,“哪有,就是给我爸妈打工而已。不过现在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校长也很八卦的,糗他,“哎哟,系青啊,你不是这把年纪你还在玩儿离家出走的游戏吧?”   唉唉唉,故人就是喜欢揭人老底……系青又尴尬,又好笑,“老师啊,真的不是离家出走。”   “哦,换跑道?”顾校长双目生光,象见着羊的灰太狼,“想暂时换?还是长期的?”   这个问题……系青又慎重考虑几秒,确定,“应该是长期。”校长的关心程度让他好奇,“老师有什么想法吗?要给我介绍工作?”   “我学校缺老师,”顾校长乐,“有没有兴趣?”   当老师?系青可从来没往这方面考虑。   顾校长撺掇,非常刻意地撺掇兼勾引,“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换跑道,但我觉得,你会喜欢我推荐给你的新跑道。”   我的云彩,我的尘埃2   这个城市真的深深如海,总有系青游不到的地方,即使,系青带着计然,曾经在这一区看过好多次电影,可他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街再往下走走,拐个弯,有一所高中。或者,因为这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吧,系青少年时代都没听过这所友校的名字……是说……他的参赛对手,没有一次,来自于这所高中。并无名声在外,倒不影响这学校以自娱自乐的方式存在着,意趣盎然,故人的推荐,真给力。   系青喜欢这里,不高的红砖墙老旧而实诚,本色到不行,连灰浆都不抹,素面朝天地立在那儿。墙上没有插上亮晶晶的碎玻璃茬,或者拉上带刺的钢丝网以策万全,沿墙边种的树种也那么的繁杂不齐整,银杏,柏杨,榆槐,梧桐,俱十年之上树龄,绿叶饱含着雨季的雨水,水灵苍翠,令人愉悦,树下的花草肆意生长……非常肆意的那种,远远的墙角,甚至长着一大片芦苇,这季节,芦花正盛,随风摇曳。系青感叹,瞧这墙这树,搞成这模样,难道是为了方便那些死小孩儿翻的吗?   和所有的学校一样,这里的操场不乏基本健身设施,有沙坑,有牢固的高低杠和乒乓球台……足够老土到进博物馆当历史陈迹的水泥乒乓球台……话说,这儿被拾掇的,也太象系青少年时代校园的翻版了吧,系青近乎贪婪地将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一切验证着,他的目光越过围墙,外面,比院墙更老旧的民用住宅楼,朴拙,沧桑,四五层高,水泥墙壁上爬满墨绿的爬墙虎,风吹过,一墙绿色的波浪起伏,看的人心潮荡漾。到底,故人给系青一个什么样子的推荐啊?他象个魔术师,挥挥手,系青便落入梦境中的故地。还有操场,好大哦,大到系青觉得……在所有城市的地价都疯狂飞涨的现世,这根本就是种近乎变态的奢侈,那可是足以容纳好几组孩子同时进行篮球和足球比赛的大操场啊……绕着这操场跑一圈,系青想,他会很累的。   “这儿怎么样?”校长问   系青故意市侩,“很值钱。”倒不是夸张,就这个地理位置而言,是真的很值钱很值钱。   “的确。”校长说,“以前这块地没被利用过,一直空置,我后来改做行政工作,慢慢的,把它变成现在这样。我喜欢看孩子们在这儿活动,瞎跑瞎闹。不过……”顾老师摇摇头,“我也快顶不住了。”   系青不意外,“上面给你压力,逼你卖地,把操场变小?”   校长没否认,只道,“怎么样?过来帮我吧,跟我一起,守在这里。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想到你还在这儿,我会很安心的。”   系青没问,故人为何把这里变成这个样子,答案他能预期。也没问,为何顾老师担心,有一天他将顶不住,这块大肥肉能留到现在,已经好神奇了,难怪,象顾老师这个年纪的人身上都不长肉呢。系青是有点好笑,他们家的生意,多数时候,干的是逼人卖地的勾当,难道他一转换跑道,就改成死不卖地那一挂钉子户了吗?这落差也太大了点儿。   可是,这校园,这乒乓球台,这院墙绿树,还有那好像闪耀在高低杠上的阳光,都象一个他不能推拒的诱惑,这是个可以将青春永远凝固在此刻,不前进不后退的空间,想到他能够带着计然,一直住在这里,系青笑……答应吧。   系青答应,似乎在顾校长意料之中,他都不觉得以系青的学历和资历来说,这样会否屈才,或者在这个疯狂的校长眼里,只要是最好的,就应该给他的学生,或者,在这位校长看,大学里的博导都来给他的学生传经布道也是天经地义的,于是,他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系青,就交代了好多好多,紧锣密鼓,刻不容缓……   要进行培训才能给孩子们上课。暑假期间,有个培训班,系青得和学校里部分老师一起参加,培训地点在市教育局。届时,每天早上会有车将参与培训的老师们送去,下午再接他们回来。因为参与培训的本校老师,单身的住宿舍,成家的也大多住在学校附近,才会如此安排。系青可以选择自己去培训地点,也可以选择住宿舍,与未来的同事同进同出。顾老师特别提到系青那辆越野车,够扎眼了,建议,“别太脱离群众。”   当然系青从前的老师,未来的领导也会讲到薪水福利诸等事宜。薪水跟以前是天差地远没法比了,福利尚可,逢年过节会得到些零碎喜悦,更大一点的喜悦是,如果系青能在近期将工作调转方面的人事关系办妥,他将获得参与该校最后一次内部集资建房的机会,哇,这种好事不常有,内部购房比市场价要温情多了呢。系青喜欢的是,那房子在学校边上靠近大操场,等于离以前约会的地方很近,多好的事儿?遂立马同意,会在最快时间内办妥工作调动。   系青对于福利房的热衷还挺让校长惊讶的,“你缺房子吗?”   这跟缺房不缺房没关系,系青为的是媳妇儿。可一时又不知怎么跟故人提及,他到现在还和那个计然纠缠不清,少年时习惯,系青偏头,撇嘴,笑,不置可否。   校长会错意,“哦,那倒也是,你即将是这里的一份子,有这个资格……”   两人谈谈说说间,听得下课钟敲响,学生们从各个教室里鱼群样涌出,那些年轻姣好的容颜,脆亮无羁的笑语,潮水般在系青周围冲过去,刚刚还平静的操场即刻变得喧哗,如瞬间开遍花朵的原野。有捧着大沓试卷的老师,恭敬地跟顾校长打招呼,系青才想起,哎哟,这几天是期末考呢。他看到有嘴唇上刚长出一圈茸茸嫩胡须的毛头小子,追在女生屁股后面,“听说暑假你去学柔道?在哪学啊?我知道有个地方教的特好,那里的教练得过奬……”似曾相识,这用心良苦的青春……   系青本想约顾老师和弟弟啊,浩子啊,嫣儿啊这些老同学聚聚,不过校长很忙,晚上还有事,只好改期再叙,反正有的是机会呢。顾老师说了,“你家春儿还那样吗?我真的挺惦记他和他的蚯蚓……”   晚上,系青跟春儿转述,“顾老师还惦记着你和你的蚯蚓呢。”   春儿朗声大笑,“我也惦记着他呢,哎,他和韩老师成没?”   系青收拾衣物,“没问这茬,刚见面,猛不丁问太冒昧。反正,马上就会知道的。”   春儿看老哥这般整理行李,惆怅,“哎,哥,你还真去当老师?住宿舍?去培训?”   系青挺正经的,“我是啊。”   春儿崩溃蒙面,“我抗议,我不会接爸的班。”   系青鼓励,“放心,你能行。”   春儿大嗓门,“爸和妈这是闹分家诶,这节骨眼上还有人给咱们下绊子,内忧外患嘛,你当我孙悟空三头六臂?”春儿懊恼,“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够呛啊。”   说到爹妈这一节,系青也头大,“对了,妈一人儿住大屋那儿?”   春儿没好气儿,“可不就是?”   “等会儿你回去陪妈吧,”系青劝弟弟,“一个人住那么大间房子,就算有工人在,心里还是不安的。”   春儿答应,“我知道。”   “还有,我今天去找计然,遇到小真,”系青说,“她大概猜到,我和计然的事情,是妈从中作梗。”系青把遇到计真的情况告知春儿,“你要当心点儿,她可能因此不开心呢,觉得妈也会不喜欢她,跟你没未来。”   “放心,我会给小真定心丸吃的,过几天带她去见爸,还有看看爷爷。”见老哥行李就收好了,春儿愈加沮丧,“哥,你只是去玩儿一段时间吧?过些日子会回来?”   系青拍拍老弟后脖根,没回应。未来的事情,很难讲,但眼前这些年来说,他会带着计然,过简单的日子。   春儿和哥哥一向心灵相通,无须多言,也能领会兄长的意思。不再追究,闲话,“当老师好玩儿吗?”   “不知道啊,我还没开始玩儿呢。”系青说。   春儿很体贴地,“那你去玩儿吧,玩儿够了就回来。以前都是你放纵我出去玩儿,帮着我,这次我帮你。”   系青端着水杯,回头看春儿弟弟给他的那个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快,宽容,仍然依赖,但突然,系青有点想抱着弟弟嚎啕的冲动,系青不是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不知道……   办工作调动有很多琐碎,系青一件件自己亲自料理,并未假手于人,捧牢那些证明他身份资历,乃至种种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文件,他心平气和,找他前上司签。   老爸办公室,建军爸爸在清他办公室抽屉和柜子,这个地方,他将要移交给春儿了。系青要去做老师?建军爸爸刚刚听说,他扎煞着两手站在桌前,骇异,“老师?那是什么鬼?能赚多少钱?”   系青正色,“应该够养我和我老婆了。”   怀建军挺光火的,大概想说够个屁,总算及时忍住,卡半天,终究只是,“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   “为啥呢?”   “留住我想保护的人。”   这才是多情王孙拱手河山为红颜的戏码,怀建军嘘口气,掏笔,签吧,这会儿不依着青儿,这孩子不定整出啥幺蛾子呢。边签字边说,“实在不行你得回来,公司里春儿一个人顶不住的。毕竟你们合作多年,向来无往不利。”   系青笃定,“他能行。”   怀建军翻眼睛,还是不甘心,“当老师?一个月那点儿薪水真能活人吗? ”   哇,老头嚣张……他明知道即使没那点儿薪水,怀系青先生也可以依靠在公司的持股分红和其他投资收益,活得不错的。不过系青避过这个问题,安慰,“爸,当老师假期多,等我放假的时候,比较有时间陪你和妈出去走走……”   系青想,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需要应付这样的问题吧,不是每个人都能象春儿那样,对他的人生选择,只是用“好玩儿吗”这样来看待。系青相信,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会掩饰他们的不以为然,而对其他人来说,他的选择和理由更显得不足为道,莫名其妙……当然,这世上有个人,会和春儿一样例外,就是他媳妇儿。   再去常蓝妈妈那儿,常蓝妈妈与建军爸爸如出一辙的骇异表情和问题,“那点儿薪水,塞牙缝都不够……”真不愧是夫妻。   系青笑笑罢了,他的表情目光,都传达了他的坚定,心意已决,举手无悔。   “为什么呢?”常蓝是真不解。   系青说,“中国人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我不过是想,把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做一点点改善和调整。就像你觉得,我的身份没办法和小然一起,理直气壮地站在这个社交圈子,那我就得改变,离开这个社交圈子。”系青郑重,“我想和她在一起,很想。”   这个痴儿,就是为了计然。,从女人的角度来讲,常蓝羡慕那个叫计然的女人。她盯儿子片刻,掏笔签字,喟叹,你比你爸强。”   趁此机会,系青才问,“妈,你和计然之间,有过什么协议吗?到底,你和她说过些什么?”   常蓝笑笑,平静,意兴阑珊,“问计然吧。哪天有空,约她一起出来吃顿饭,大家正式见个面好了。”   终于,连常蓝妈妈都答应他们在一起,想起来,并不算很难的样子,起码,比当年,轻松多了,可是,他们现在,还是没能做成携手共老的夫妻。很奇怪,当外界压力没那么强的时候,好像他们自己反而出了问题……系青抱着从他办公室清出来的杂物,站在街上,曾经计然站过的地方,抬头,看在夏日蓝天下,闪闪发光的写字楼,现在,他知道,他的小然在这儿看什么了,那些云彩,那些尘埃……   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心   春儿要带小珍珠见父皇和太上皇,事前知会老爸,“我要带女朋友回家见长了哟爸爸。”   怀建军这方面不如老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儿子第一次说带正经女朋友回家见家长,还拿腔拿调的,“你那乱七八糟的女朋友有什么好见的?”   春儿不乐意,“我啥前儿带乱七八糟的女朋友回家见你了?当然是真实的,将来要给你养孙子管你叫爹的人嘛。”   怀建军兴趣立转浓厚,孙子?得劲儿,“哟,转性了?哪儿的姑娘啊?怎么都没见你和你哥提过?”   春儿表述清晰,“医生,心外科的医生,姓计,计真。”   计真?计然的妹妹?计显德家的二闺女?怀建军瞬间醒悟,哦,这就是以前春儿想瞒住的那个啥吧?难怪,计然的事情,他知道的那么清楚……愣了会儿才说,“计真才是你真实的女朋友?”他打个无谓地手势,不太能相信的,“你们有结婚的打算?”   春儿笑眯眯,甜蜜蜜,不知死活的样子,“是啊,爸爸,你会祝福我吧?”   怀建军大多时候波澜不兴的一张脸都快波澜壮阔了,挑着一根眉毛,“你认真的?”   春儿笑出更甜模样,万死不辞,“爸,我认真啊,你一直嫌我不认真,现在我认真了,你高兴不?”   怀建军相信眼下这状况,怀系春先生多数私下里演练很多回,人有备而来,他这个爹是措手不及啊,能怎么样呢?   “爸,相信我,计真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你和妈一定会喜欢她的,”系春保证,“她特好。”   怀建军认为,这不是计家二闺女好不好的事儿,而在于……有点别扭,他也知道,这是他脑子里有个地方转不过劲儿来,因此拒绝不见计真,对儿子未免有伤害,于是,“好吧,好女孩儿爸爸不应该错过不见。”笑,“计真喜欢吃什么?爸亲自下厨,表示点儿诚意。”   春儿那惊喜的……当即冲上前抱着老爸,在亲爹脸上亲一大口,都不知说啥好了,光呵呵乐……怀建军感慨,春儿长大后对爸妈是差别待遇的,抱妈妈多,很少抱爸爸,他可是好多好多年没被春儿这么真诚地拥抱过了……还没感动完,春儿叮咛一句,“她爸和咱家的事儿她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就是得陪着儿子一起隐瞒啰?那等哪天人姑娘知道了,还不得以为老怀家一家大小在骗她?这事儿整得……春儿可真是……   春儿前脚离开,怀建军自个儿琢磨,是不是该和孩子妈商量商量?两个儿子都喜欢上计家丫头,好像也……怎么说,两家之间纠葛太多,恩怨缠夹,关系没那么单纯。计然和青儿之间,那是经过岁月的检验,他被感动,婚事应承下来情有可原。但春儿这没正经的小子,和计家二丫头也搅和到一起,想着不太靠谱啊,就没更好的选择吗?怀建军也想到,和常蓝磨叨这个,她未必愿意搭理他,多数热脸贴冷屁股,不过,孩子的事情总是比较要紧的。拨通常蓝办公室电话,“小蓝儿,有件事你知道不?春儿新交的女朋友是计然的妹妹,叫计真?”   “嗯,我知道。”常蓝的声音平稳无情绪。   “你知道?怎么不跟我说呢?”怀建军问的理直气壮,完全几十年来对常蓝惯用的语气,天经地义到让人恼火,好像压根没有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女人已被他辜负到遍体鳞伤,还敢埋怨,“那个计真你见过没?”   “见过,非常漂亮,”常蓝好像在笑似的,不无讽刺极尽揶揄“是想告诉你来着,去你办公室,正好见到你在安慰你的小蜜糖江姑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怀建军现在要跟常蓝谈的是春儿,“你怎么看?春儿和计真的事情?”   “别问我,怀建军,”常蓝不紧不慢,“你们爷儿仨自个儿处理,咋整我都没意见。”是的,没意见,她再管,那是她这当妈的太犯贱。   怀建军默半晌,换公事公办的语气,“好,那就这么说吧,你忙。”电话,重重挂上,怀建军嘀咕,再找你商量,那就是我怀建军犯贱。   春儿约计真去见爹和爷爷,“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不过你未来公婆最近属于王不见王的抽风局面,我们只好分别拜见。”   计真半信半疑,“你爸妈肯见我?”   “为啥不肯?”春儿生怕计真不去,用蠢兮兮的激将法,“女王,该不是不敢去,没自信了?”   计真笑出来,“嗤……这不是我敢不敢去,而是我肯不肯去。”   春儿的手段瞬间由激将无障碍改为装可怜,“给点儿面子嘛女王……”   计真安慰性拍拍春儿面孔,女王范儿十足,“肯定去啦。”   春儿呼口长气,放心了。想到大哥青跟他提点过的那些,惴惴不安试探,“呃……女王,如果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计真瞥春儿一眼,脸上甜酒窝跳几跳,继续翻她手里的汽车杂志,最近跟春儿在一起染上的新癖好,她说,“你忘了我是女王吗?你爸妈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你喜欢不喜欢我才是重点啊。”   春儿喜上眉梢,“也就是说,如果臣下的爸妈不答应你和我结婚的话,你还是……”   “结婚?”小珍珠手里的杂志敲到春儿头上,“我要是答应你什么?你这就骗婚了。”   春儿窃笑,“女王陛下明见万里。”抱住小珍珠,亲她脸上的酒窝,“放心,你这么聪明可爱,谁会不喜欢呢?我爸说,要亲自为你下厨……”   有句话春儿说对了,小珍珠的魅力势不可当。   进怀家老屋,怀爷爷在卧室休息,春儿先带计二小姐去厨下见老爸。怀建军正处理条鲜鱼,久未下厨的他技艺有所生疏,弄得乱七八糟,小珍珠与其寒暄一阵,便把怀建军手里的刀接过来,“伯父,杀鸡焉用牛刀?小事情我们做,等我拾掇好了您负责烧就行……”   然后怀建军见这丫头手脚利落,麻溜地,一条鱼三下五除二,处理的干干净净,计真边洗手边跟怀建军唠家常,说这些活儿她干起来手到擒来,从小有做外科的天分……   这姑娘,爽朗,勤快,不怯场,有大将之风,实属难得。甚至,怀建军觉得计真有点儿常蓝年轻时的劲儿,他喜欢,再说,长得又那么漂亮,跟春儿站一处,那个光芒四射啊,怎么看怎么登对儿,怀建军都快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所以怀家爸爸决定,他们家与计家那一段,春儿想暂时瞒着,他这个当爹的就配合配合吧,非常主动,“计真……小真啊,来,伯父带你和春儿先去给奶奶上柱香……”亲自替计真点上三炷香,怀建军对着老母遗像介绍,“妈,这是春儿的女朋友,我们春儿可第一次正式带女朋友回家呢。来,小真,叫奶奶……”上香完,怀建军给计真一个红包,里面有现金和只玉簪。怀建军同时也表示,他很期待早点见到计然,想了解这对姐妹是怎么折服他家两个混世魔王的……   在怀家老屋这餐晚饭吃的宾主尽欢,怀爷爷状态竟好到不行,没认错人,知道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计真给他喂饭,老人家还对她笑了笑。   春儿大声,“爷爷,她是小真,叫小真!”   老爷子挺费劲儿的,模模糊糊,“小……真……”   春儿乐的直拍巴掌,“哎哟,爷爷要好了呢。”   怀建军当然也高兴,自老父患病这些年来,他可是难得被老父认成是儿子呢,给老父倒了点儿酒,“爸,今儿个高兴,咱爷俩碰一个?”   春儿因为要开车,没喝酒。由小珍珠陪怀伯父尽兴,见量都不弱的亲爹和亲爱的气氛融洽中,喝到三分小醉飘飘然,春儿美得,比那三分小醉的状态还飘,跟爷爷允诺,“爷,咱家很快就四世同堂,我们小真可以再给我们家添对双胞胎。”   计真又气又笑,但落落大方,“喂,怀系春同志,咱们能整点有谱儿的不?”   怀建军大笑,他很久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从怀家出来,春儿说,“下次不管咋地,得把咱哥咱姐给带来,看我爷和我爹多高兴啊。”   计真不反对,跟春儿打听,“你哥真是当老师了?”   春儿摇头一叹,“我哥就是发神经。他换工作咱姐就能跟他和好吗?不知他咋想的。”   “当老师有前途吗?不过……”计真笑,“我觉着这苦肉计对我姐来说好用。我都要对咱哥刮目相看了。”   这是相识以来,计真首次松口,把怀系青认成“咱哥。”春儿心情大好,美啊,从灵魂,到血肉。   没美几分钟,计真又说,“你爸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刚开始我还以为多面目可憎一人呢。   春儿立不乐意了,抗议,“喂喂喂……”   计真笑眯眯给点儿安慰,“你不说他包二奶,我可能还觉得他可亲可敬呢。”   春儿稍微好受点儿   计真摸出怀伯父送的那只玉簪来挽长发,又道,“我真跟你结婚的话,你以后敢给本姑娘玩儿这哩格朗……哼哼……”   春儿头皮发麻,“哼哼什么?”   计真挽好长发,对着车里的小镜左照又照,说,“别忘了我的职业,外科医生嘛,办法很多的,弄晕你,在你尊臀上盖个章,老二上雕个花,不难……”   春儿心惊惊,方向盘都快把不牢,车子歪歪斜斜。   计真稳如磐石,“雕花盖章的当然都是小意思了,二少胆子够大,我也可以伺候的更别致一点。”小珍珠拔下簪子,长发流水样披泻下来,她冲春儿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快开车,晚上我有事儿,要整理我姐的病例,她明天回来做检查……”   在计真等来做检查的计然之前,先来找她的是多年未见的旧识陈广平,计真大为诧异,“哟,你怎么来了?”   广平对着计真,有一刹恍惚,继而赞叹,“你咋越长越水灵啊,再美下去快成精了吧?”   计真玩笑,“成精是我的人生目标。对了,听说你结婚了?”计真大方地冲广平伸手,想说恭喜。瞅见他两手里拎满水果和保健品,只好作罢,“来探望病人吗?我这科的?”   “不是,给嫂子的。”广平说,“打过电话给她,她说不要,我和六嫂心里过意不去,想想还是来谢谢她比较好,偏我又忘了你住哪间宿舍,跑来问问你。”   “你见过我姐?”计真警惕,“还有六嫂也见过我姐?什么时候的事儿?”   “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广平这才觉得自己做了鲁莽了,但已经来不及,他做不到跟计真撒谎,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遂将如何遇到怀系青,怀系青怎么打算报复,又怎么和六嫂遇到计然,他们一起拜托计然救命的前因后果一并告知。   计真瞠目结舌,她不知这么小半月功夫出这许多事情,怀系青找陈家麻烦,整出挺大动静,春儿没可能不知道,但他没告诉她,还有……“我姐在那边医院干嘛?”计真问广平,“你知道她为什么在那儿吗?”   广平老老实实,“哟,这可真没问,不过,她好像是从办出院手续那边的窗口过来。我后来还寻思,咋你在这儿上班,姐倒去那边住院呢?”   计真没言语,不,她是暂时失语,脑子里一坨浆糊,姐姐在做什么?   广平放下手里的礼物,又拿出一个轻飘飘的信封,塞计真手里,“我妈和六哥的一点意思,现金拿来拿去也不方便,都存卡上了,密码写在里面。”见计真没反应,广平嗫嗫,“我妈以前是过分了点儿,念在相识一场,她现在身体也不好,也就是拖时间,小真,你就……”   计真强打精神,信封退给广平,“别放在心上,小事情。”   广平还想坚持,“没别的意思,就是尽点儿心意,不然我们也过意不去。”   计真摇头,“再这么拉拉扯扯,人家以为你是给我送红包的,很难看。”信封折两折,小真直接塞进广平上衣口袋里,她看上去象广平的姐姐,“来,我送你下去。方姨身体状况很差吗?”   “是,”广平犯愁着呢,“你知道她那个脾气。”   “别烦,人年纪大了跟小孩儿似的,你多陪陪她……”   送完广平再回办公室,计真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翻电话号码,她记得那家医院有个她认识的医生,可以拜托对方查查老姐到底在干嘛?同事进来,“小真啊,主任找。”计真不得不放下电话去见领导。   主任问,“不是说你姐今早来做检查吗?还没到?”   计真答应,“等等应该就到了。”   “哦,”老主任转手里一只笔,面有为难之色,欲语还休。   “什么事?”计真敏感,“跟我姐有关吗?有事您直说。”   “我上次去友院做一个会诊,病人是你姐姐。”瞅着学生神色紧张,老主任推推眼镜,坚定地将这个大炸药包丢给她,“并非刻意瞒你,不过按照要求,我确实不能泄露病人隐私,尤其病人特别要求保密的情况下。”   计真着急,“我姐是……什么情况……”她害怕,因为前些日子,是她的老师主动将姐姐的移植申请调级。   “她怀孕了,而且心脏的状况更加糟糕,最糟糕的是,你姐执意要这个孩子……”   计然走进医生值班室,没看到计真,其他医生请她先坐,“小真被主任叫进去了,等等就出来。”   计然坐那儿等,忐忑不安至极。她没有理由拒绝来做例行检查,可做检查,怀孕的事情也瞒不住。不过,计然想,瞒不住,就瞒不住吧,她一个人,想了这些天,也没想好,这孩子出生后,该托付给谁。如果坦白了,仍然没人要接受这个孩子,她也还有更多的时间,帮她的宝宝尽早安做其他准备。正瞎琢磨,计真办公桌上她落下的手机响,计然吓一跳,拿起查看,是春儿的号码。春儿啊,多数是想和妹妹聊点小情话,计然帮忙接听,是打算告诉春儿,他的女朋友不在,有事情她可帮忙转达。谁知刚把手机贴耳朵上,春儿咋咋呼呼火烧火燎的,“小真小真,糟糕了,我哥车祸,送你们医院急诊……”   计然都来不及听完,电话往桌上一丢,不假思索朝急诊冲,系青车祸?怎么会车祸?很严重吗?他会死吗?死在她前面吗?   忘了我就没有痛 1   计真是被主任安慰着送出他老人家办公室的,学生气得脸发白,他这当老师的也很为难,理性劝慰,“还是得跟你姐好好谈,她想要孩子的心意我们能理解,但现实状况是,很可能没有怀胎十月,她自己倒出了危险……”   计真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她现在抓住老姐一顿审的欲望很强烈,把怀系青一顿狠揍的愿望更强烈,那厮每次都说会好好照顾计然,跩的那叫个二五八万,可光说不练啊,姐姐哪次跟他在一起捞着点儿好了?净他妈耍嘴皮子,败类就是败类,回炉重造了也是败类。   同事见计真,告知,“刚你姐还在这儿,接了个你的电话,跟见鬼了似的,就跑了。我们想让她小心点儿,叫都叫不住……”   计真和主任互相交换个眼神,又怀孕,又刚保胎完没几天,又跑,合适吗?计真赶紧查电话……是春儿来的,打回去,“春儿,刚你找我?”   春儿十万火急地啰嗦,“是啊,你到急诊没?见着我哥没?什么,你不知道?那刚谁接的电话……呃,是这么回事儿,我哥说他为帮个学生,被车撞了……没没,能说话,对,送到你们医院急诊去,我也不知伤到什么程度,就赶紧找你帮我去看看啊,我也不衬啥,不就一个哥吗?能不急……对,我这儿正往你那儿赶呢,路上特堵……”   就像春儿说的那样,系青是被车撞了一下,但不严重,亏得肇事司机车速也没多快,刹车也够及时,他也就是擦破肘弯处的一点皮,连血都没流两滴。当时系青赶巧见一孩子骑着单车在马路上乱闯,眼看着就要被辆小货给刮倒,他离的又近,能不管吗?他老大出手相助,把自己也连累着。还好路上学生多,又都热血冲动的年纪,拦下货车不让走,把刚调进学校的老师和摔成乌眼青的同学一起送来急诊。   急诊的周大夫还在,见系青跟几个半大孩子过来,尽心招呼,上上下下检查个遍。确定没事后,系青让学生赶紧回家,他留下,说要请周大夫吃饭。是因着调动工作,系青想起老早以前,他可是跟人周医生说,要来学医,给人做徒弟的。正笑呵呵想跟周大夫提这一段,计然跑进来,脚下踉跄人摇晃,见着系青,扑上前,抓着他上下左右细看,气喘吁吁,“你没事吗?你没事吗?”   系青乍见计然,虽不明就里她为何紧张,但媳妇儿的关心那是青天可鉴日月昭昭啊,心里是美的,连道,“我没事,放心。”小心拭计然鼻尖上那滴细汗,嗔怪,“你干嘛?跑什么跑?”   “春儿说你出车祸,吓死我了。”计然想必是真吓倒,也不顾急诊里医生护士都在,光天化日下忘形抱住男人,眼泪双双对对坠下,哽咽,“你把我吓坏了……”   此刻,系青就算揣着被计然撵出门过十遍的委屈,都被救赎,笑的满足又快乐,这就算能和好了吧?拥住他的女人安慰,声音柔如一江春水,娓娓细诉,“好啦,没事的,春儿爱咋呼你也知道的嘛,我就擦破点儿皮。那会儿他约我吃午饭,我正好带着学生往这边赶,跟他说了一下状况,人多又乱,可能一下子没讲明白,他误会了,真是的,这都能传成车祸……”系青说着说着,发觉计然身体在他怀抱中往下滑,两条环在他腰上的胳膊也无力地耷拉下来,心惊,扶起计然面孔细看,她声若游丝,“系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着他,似包涵无数却又欲语还休,清澈的泪珠儿顺着鼻梁滑落,眼睛缓缓阖上,头歪在他臂弯……“计然,计然?”系青刚开始还轻轻唤两声,随即猛省,他把媳妇儿吓死了吗?再也抱不牢计然的身体,带着她一起跌坐于地,狂呼,“计然?计然?救命,医生救命啊……”   随着系青凄厉大叫,计真带着老主任进来,看到的就是那乱糟糟一幕,怀系青抱着姐姐呼天抢地,实习生推来轮床,周医生全面戒备准备施救……老天,姐姐真被春儿害死了,计真跟老主任立即加入战团,好无奈,这离上次姐姐到友院求助治疗才几天功夫?又发病,如此频密,是嫌活的太舒心吗?听得老主任交代指示,“计然怀孕了,注意用药……”   周大夫愣住,就看着系青。   系青也愣住,他没听懂,怀孕?谁?计然?   计真听着护士报上来的一串数据,以家属身份决定,“马上做手术,孩子不能要!”   老主任提醒,“最好等你姐醒来跟她谈谈再说,毕竟她之前执意保胎,非要不可……”   系青终于插上嘴,“孩子?计然怀孕了?”他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大家都看着他,所有的目光似乎都在问,你不知道吗?   系青摇头,又摇头,猛摇头,“不,我不知道,怎么可能呢?我……”他想辩解,他那么小心,怎么可能会让计然怀孕?他明知道她的生命中不能出这种纰漏的。   可怜系青的隐衷无人知晓,不明内情的医护人员见惯不少此类场面,也用惯有的经验下着判断,冷言冷语,“不是吧?这会儿就不想认了?”毕竟,医院里的人和计家姐妹更熟,象系青这样的反应,在惯性理解下,多数会被诠释成,这男人压根不想负责任。   系青无力为自己辩白,也没有人有时间听他的解释,大家都在忙于救治计然,把他放到急诊外面去等。春儿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大哥青坐椅子上,肘弯抵着膝盖,双手抱头,怔怔发呆,看上去灵气全失,傻到不行,他受啥刺激?   “谁死了?”春儿百无禁忌,捅捅他哥肩膀,“你没事吧?”跟计然一样,先上下左右检查一遍系青,“没受伤吗?”   系青抬头,深深眸子里象汪着层泪,“春儿,计然怀孕了。”他那素来温润平和的声线,在此时都像被什么重物压制到哑然失色。   计然是不能怀孕的,这是所有熟悉她的人都有的认知,所以春儿的嗓音被惊得高八度,“什么?啥前儿的事儿啊,你不是说你很小心吗?怎么会怀孕呢?”八卦春儿差点没爆出来,难道除了哥哥你之外还有别人经手吗?知得哥哥姐姐的为人,所以惊呼转为责备,“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哥?”   系青痛苦地揪自己头发,“我就是想不到我哪次不小心,害她怀孕。”更崩溃的是,“我刚听她的医生讲,小然曾经要求保胎,她非要孩子不可。”系青说不下去,手蒙住脸,半晌才抬头,眼眶通红,“她怀孕的事情,竟然瞒着我?还自己去保胎?春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天天和她在一起,可她想什么做什么,我通通不知道……”系青真是挫败到极点,她媳妇儿和他妈私下定什么协议他不知道,什么所谓的拿大屋换爱情他不知道,她的过往和悲苦他不知道,她怀孕保胎他还是不知道……他还可以再白痴一点吗?还可以更糊涂更失败吗?   春儿见不得哥这个样子,难受,大哥青难受他一定会跟着难受,抓心挠肝的,“哥,别急,计真呢?在哪儿?我们找她问问现在什么情况?”   提到计真,系青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计真会恨死我的,我答应过她,好好照顾计然……”   春儿安慰,“这不是你的错……”可这样的安慰真是苍白无力,如果不是怀系青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计然从急诊推出来,转去病房,她昏沉沉躺在轮床上,单薄的象纸片……她和系青意念中孕妇的形象与概念相去甚远,没办法想象这样的身体里能孕育生命,她自己的生命都脆弱如斯。系青和春儿随着轮床走,徒劳的试着唤醒计然,她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让系青没有丝毫安全感。护士跟系青说,“她暂时没事,我们送她去病房,等等就醒过来了。”系青不敢再干扰医护人员工作,找计真。或者他伴随计然的时间还不够长,计然发病时的状况经历的也少,而且不是医生,所以他表现的不如计真镇定冷静。只见计真和几个大夫正商量怎么处理计然怀孕的事情。   看到怀家兄弟,计真的目光变得不一样,放其他医生先走,她直直对着系青过来,“你要不要给我个解释?”   系青直言,“我不知道。”   计真咄咄逼人,“你守着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你妈找我姐给她为难你不知道,她怀孕你还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跟她在一起……”   春儿往女友和哥哥之间一杵,“先少说几句吧,这会儿重要的还是计然嘛。”问计真,“咱姐到底怎么样?”   “还可以,得尽快做手术把孩子拿掉,时间越长对她来说越危险。”揪下口罩,计真嘀咕,“居然偷偷去保胎,真是疯了。”   系青绝对同意计真,“是不是手术越快做越好?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做手术吗?对了,她怀孕多少天了?”系青问题很多,因为确实他了解到的不多。   奈何系青的心情计真不打算体谅,也不给痛快答案,暴躁,“她怀孕多少天你都不知道,还敢来问我?”硬忍着没爆粗口,计真怒冲冲去搭电梯,按照妇科大夫提供的时间看,计然受孕期正好是她在外地培训那阵子,趁她不在家搞出这种大麻烦,都是怀系青的错!   沮丧中的系青也很想发少爷脾气,不就是想不出来才问吗?春儿灭完女朋友的火还得来救老哥,劝,“医院是计真的地盘,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拽哥走,“好啦,先上去看看计然吧。”   兄弟俩没和计大夫搭到同个电梯,人太多了,等好久,至心外病区,还没来得及找到计然住哪间,却见计真从走廊那头她办公室里窜出来,癫子似的,直蹦跶,吓得系青手脚冰凉,还以为是计然出事把小姨子吓疯了,看到计真是在笑,才放心点儿。   春儿冲计真喊,“怎么了?出啥事儿?”   计真笑得眼里泪花乱转,她什么都没说,先热烈地抱住春儿,主动献吻,那真是质素优良的一个亲吻,无视走廊上病人家属扎堆,护士医生一群,怀系青都替他们不好意思,文质彬彬兼风度翩翩地,冲侧目中的众人欠个身,解释,“爱情的力量。”   系青错了,这不是恋爱的力量,是生命的力量。亲够了,计真放开春儿,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春儿,心脏,我们等到了,我姐有合适的心脏做手术,她可以活下去了,我刚接到通知,手术室在准备呢……”   这是个多令人喜悦的晴天霹雳……导致系青和春儿的双胞胎特质再次闪闪发光,他们一式挑着长眉,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嘴里发出音频相同的惊呼,然后在同一秒拥抱住计真,狂叫狂跳,那种兴奋,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他们抱得紧密无间,象是脚踏实地的一家人。   “去告诉计然,让她高兴高兴。”系青率先要去找媳妇儿,往左走两步,又往右走,哪间病房?不知道……求助的目光看着和弟弟亲亲热热靠在一起的小姨子。   计真脸上一行泪来一行笑,一只手拖青儿一只手拽春儿,“跟我来。”   计然刚醒,对着飞沙走石般快速涌到她病床前的妹妹和怀家兄弟,先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系青有一大堆话要对媳妇儿说,奈何弟弟妹妹比他更具活力,竟把他挤到最边上,他们两个一人一句轮番交替,“姐,有心脏了,马上手术。”   “对啊,姐,你能长命百岁,说不定还能冲浪跳高玩儿直排轮。”   “咱们这就准备,姐,你放心,我会一直在的,别怕。”   “就是,姐,别怕,等你出来,有个全新的花花宇宙等着你……”   “姐……”   计然也被这消息震的半天无反应,好半晌,等计真和春儿的热闹告一段落,她还是静静睁着那双大眼睛,两扇幽黑长睫时而忽闪,衬得她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她象沉进另个世界,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所以系青愈加不安和心疼,这才有机会靠近,理顺她额角一丝乱发,柔声呵护,“怎么了?不舒服吗?有什么你说。”   “孩子,”计然清楚地问,“做手术会不会影响到孩子?”她眼神里有怯弱,戒备和不确定,“我怀孕了,我不能伤害这个孩子。”   这时候谁会理会……或者说,谁会认为计然肚子里孕育的那一小团血肉是孩子?不到六十天而已……计真做主做惯了的,不以为意,“刚才我们一起讨论过,你的人流手术和心脏移植手术一起进行。放心,我们会先给你打麻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计真掌握一切,就像春儿说的,这是她的地盘,她是这里的王,看看腕表,计真交代春儿和系青“我得先去前面缴费,你们两个在这儿陪她。等会儿麻醉科的人过来,让他们等我签字。”   系青拦着,“我去缴费,你在这儿。”   春儿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你俩都别走,我去哈……”   “等一下,先不要去,”计然挣扎着坐起来,“你们没人听我说吗?我在问,做心脏移植手术,对我怀孕有没有影响?”   计真有点不耐,“姐,怎么了?我也说了,两个手术会一起做。”   计然飞快接口,“就是说,心脏移植会伤害我的孩子?”她轻声,坚定,“那我拒绝手术。”   计然的话屋里三个人一时都没整明白,异口同声,“你在说什么?”   “我拒绝做心脏移植手术!”计然喘口气,反问,“这样够明白吗?”   于无声处响惊雷,大概如此,静默,怀家兄弟和计真之间,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回不过神。   系青试着跟媳妇儿说理,“小然,你想要孩子,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抚着她手感细致微凉的脸,“我保证,等你身体好了,我们想生多少个孩子都可以,可现在,我们得去做手术,这事儿开不得玩笑,也不能任性和感情用事,好不好?”   计然摇头,“不,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任性,更不是感情用事。我不能放弃这个孩子。”   计真火冒三丈,“什么孩子?那就是个胚胎组织,在娘肚里长到十个月生下来以后会哭会叫的才是孩子!”她气得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挥着两只手,“我们等了多久才等到这颗合适的心脏?你敢说不要?你瞒着我怀孕我不计较就算了,现在连手术都拒绝?你这是在伤我的心你知道不知道?”   计然眼里隐隐一层泪光,但一张脸不容动摇的倔强,“对不起,小真。”   计真气得吼,“光对不起有屁用,别玩了行不行?你现在给我去做手术!”   “冷静点冷静点,”春儿先安抚安抚计真,再来劝计然,“姐,要生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合适的心脏不是说有就有啊。那个,你的身体,医生是说禁不起十个月孕期是不是?”春儿给计真个眼色,意思你大医生可以讲理的,先别发脾气   计真揉着太阳穴,真头痛,摆事实,苦口婆心,“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怀孕,现在看好像没什么,但过几个月你会觉得连呼吸,吃饭都困难,你……   “我知道风险有多大,医生跟我讲过,”计然固执的很欠揍,“我随时会死掉,到时候不但孩子生不下来,我自己也没命。”   “对啊,你很清楚的是不是?”系青抓住计然一只手,着急,“那为什么不肯做手术呢?等你以后好了……”   “做手术的话,可能我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也可能术后出现排斥反应,”计然把手从系青掌心抽出,这个男人,现在她指望不上,他们没一个人愿意帮她,计然带着作战的心情,“我为手术担的风险,不会比怀孕更小。”   “可手术你能活!”计真叫,“怀孕你就死了!”   计然的声线稳得象恒温空调,“做手术我的宝宝死定了,不做的话宝宝能活。”她没说这是我和系青的宝宝,因为很明显,孩子的爹从头到尾没为这个孩子考虑过一丝一毫,计然的失望临近冰点。   这回轮到系青没办法冷静,他跳起来,“你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啊计然,你是要拿你自己的命换这个孩子的命吗?”   计然嘴里银珠走玉盘般的吐出两个字,“我是!”   紧跟着是屋子里另外三个男女炸锅,“我们不许!”   “咋了?吵什么呢?”有医生推门进来,“大老远听你们一惊一乍的,是不是太高兴了?”麻醉的医生,来找计然签例行协议,特别恭喜计真,“知道你姐有合适的心脏,我们都替你高兴呢,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快进解放区了。”他还乐呵呵哼一句,“解放区的天啊是晴朗的天。”唱着笑着,文件递给计真签,计真是有效家属嘛。   计然抗议,“我签才算数,别人签无效。”   系青骇然,这媳妇儿到底要疯到什么程度才肯停下来?喝叱,“不要闹了!”转头告诉计真,“签!”至此又恨一遍,没早早跟媳妇儿去登记。   计然急了,她身边那台监护仪器屏幕上,计然的心跳显示不稳定,嘀嘀乱叫,她不管不顾,要从床上下来,摇摇欲坠,弱不胜衣,却顽固不化,“你们不能硬逼着给我做手术,我要求出院。”   计真气急败坏,“姐,你够了好不好?”她哭,双目通红,这是她一直尽全力维护的亲人,她生命大部分的重心,“你不能这么对我,”计真嘴唇直哆嗦,厉声吼,“你不能这么对我!”   春儿上前抱住计真,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他见不得小真生气,受苦,可对计然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名其妙,这是春儿的全部感觉,莫名其妙。   麻醉医生才莫名其妙,这家人在做啥啊。系青接过那份文件,“我来签,有问题我担着。”他不允许计然这么个胡闹法。   计然坐在床沿,把身上连接到监视仪器上的线一条条往下拉,重申,“别人签没有用,这里没有人能逼我做手术。”她连正在打的点滴都拔下来。   看这架势,麻醉医生也有点懵,“我等等再来,你们商量商量。”走到门口,又停下,“计大夫,那颗心脏能保存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你们不要,有更需要的病人。”   计然想站起来去找她的衣服和随身背包,却一阵阵头晕目眩,逼得她又坐回床沿,偏意识极清醒,回复麻醉医生,“我同意给更需要的病人。”想想,这里她自己难支大局,对门口的麻醉医生说,“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我的主治医生过来?我想跟我的主治医生谈。”   这是个合理的要求,从程序上来讲,病人对住院医生不满意,可以找主治医生,麻醉大夫只能点点头,“你等等。”   在这家医院,计然的病况,从来都是计真全权处理,计真才算是她的主治医生,计真被气得连哭都哭不出,靠着系春,“你想炒了我吗?”   计然虚弱地坐在床沿,扶住床头,勉强支撑自己,她好累,思维还是清楚的,“你一直逼我做我不能做的事情,我看你暂时不要负责我比较好。”   系青想扶计然躺下,抓着她一只胳膊,跟计真说,“再把针给她打上吧。”   谁知计然把他手推开,用力导致她额头浮一层虚汗,却令人难以理解的强硬,“不要碰我,我自己的事情,我能自己处理。”   系青不能置信,他家计然不至于无情到这个地步……   而对计然来讲,真正无情的是眼前这三个人,她知道他们顾着她的性命比顾着孩子多,但他们连挣扎都没有,就让她做人流手术,她也不能置信,他们竟完全不顾孩子的性命,或者对他们来说,这孩子根本连命都算不上,尤其是怀系青,那是他的骨肉,莫非,他从没觉得她肚子里的宝宝与他有关?   计真还在游说,暴怒暂且压下,尽力做到专业人士的心平气和,“姐,不要这么冲动,你理解你想保住孩子的心情,但你得考虑,你之前一直在用药,对胎儿有影响的,我们就算要个孩子,起码那孩子也得是健康的,不能生个孩子让他受苦吧?”   “我的孩子是健康的,”计然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三位高大健美的亲人,“我发誓,这个孩子是健康的,我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但我相信她会长大,会和你们一样。”   系青真受不了,“小然,你这不叫相信,你是迷信,你一直在吃药,胎儿怎么可能健康?”   计然也快受不了,她被系青逼得就要无路可退,忘了她要为她的行为圆谎,“我吃的不是治疗心脏病的药,那些全是维他命药片。”   系青惊愕,他屡次送到计然手里的药盒,里面装的全是维他命丸?   计真奇道,“为什么是维他命丸?你没在吃药?”   春儿也奇道,“你老早就想要孩子?所以才不吃药的?有计划的?预谋?”他特别看看老哥,眼神在问,你不知道吗?在搞什么?   “没有预谋,”计然情急解释,生怕这些家伙用这个理由逼她去堕胎,“我也是从纽约回来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的。”   系青很快追问,“那你为什么停药?用维他命丸骗我那是你新换的常规用药?”   计然回答不出来,头别过去,避开系青的目光,只是看着计真,清澈的眼里,泪珠泫然欲坠,“我的宝宝是健康的,小真,我求你给她条生路,你是她的亲姨啊。”   计真转过去对着窗户,一只手捂着嘴,她气恼的几乎暴毙在这儿。   春儿手扶着额头,一只手叉着腰,在屋里横晃,他也束手无策,没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局面。   系青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是他家茶几上的DVD碟片《魂断蓝桥》,还有纽约的大百货楼下,穿着一袭绿裙,站在街边,对着车流来去发呆的计然……她不吃药,并非有计划的预谋怀孕,而是她……不想活了,系青电光火石间,绝望着觉悟,觉悟中撕心裂肺地疼痛,她就在他身边,但她竟然不想活了……系青耽溺于自己的思绪,喃喃自语,“可你怎么会怀孕的呢?怎么会怀孕的呢?”   如果,怀系青是说,我怎么会让你怀孕的?也还好。   如果,怀系青是说,我们哪次失误了?也会好。   如果,怀系青从没对计然难堪的往事表示过介意,也能好。   可怀系青介意过,说的又是,“你怎么会怀孕的?”   计然没办法不敏感,不多想,不反击。就象刺猬一样,她竖起浑身的刺,“怀孕也没什么,这个孩子未必是你的。”   屋里三个人屏息静气。   计然盯着系青,眼里曾有的泪意全数撤退,她语气轻淡,再次,“这孩子未必是你的。”她的潜台词很清楚,孩子不是你的,你可以滚了。   系青也不知道,到底是计然不想活了的念头让他更绝望,还是她的固执轻慢让他更绝望,被这半日来连番事物折腾的七零八落的他,做了件让自己更更绝望的事情,抬起手,他狠狠煽了计然一耳光,“不许胡说!”   ---------------------------------------------------------   忘了我就没有痛   忘了我就没有痛 2   计然被系青那一巴掌煽得倒在病床上,黑发披面。她没有动作和声息,心里也没了痛和爱恨,这是计然这辈子第一次挨耳光,如果问她被最爱的人打是什么感觉,她会说,没有,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空白,所有一切在瞬间失却色彩。   空白,系青的世界这会儿白成病房的白墙一般,脑子里什么意识都没了,连穿着病号服,被他煽得歪倒在病床上的计然,似乎都茫得失去焦点,耳朵里尽是嗡嗡着不知始于何处的声响,倒像刚才被人重重打了一记的人是自己一样。   计真和春儿有石化掉那么几秒,傻愣愣看着在病床上全无反应的计然,之后计真一声怪叫冲到系青面前对着他下巴就是一拳,“你打死她了,你打死她了。”系青没动弹,连看都没看计真一眼。   春儿出于本能,上前护着哥哥,抓住暴怒中的计真,“你冷静冷静成不?我们先看看咱姐咋样……”   病房门又打开,心外科的主任带着两个学生进来,目光一扫,先抢到病床前查看计然,计然手护在腹部,眯着眼睛,半边脸上几条指印清晰可辨,她神色温柔,唇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唱歌,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那确实是主任大人曾听过的儿歌……主任示意学生按铃叫护士,计然精神状态不对……疯了,这屋里还有正常人吗?他把计然扶起来躺好,扭头看看咆哮的计真,挣扎的春儿和如座鬼城般的怀家大少,医生不像医生家属不像家属,什么玩意儿?!威严,“都出去!”   时光悠长……或只是弹指一刹?   系青不知道自己在计然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了有多久。开始,他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谁在对他大吼大叫……对,那个是计真。尔后,老主任从计然病房出来,摇了摇头,于是计真靠着春儿哭,春儿好像在劝,但不知怎么劝着劝着,就吵起来。他们吵的很厉害很厉害,整个走廊里堵满人,都在看医生如何与男朋友吵架,啧啧称奇。不过系青没听到他们在吵什么,他一直听到的,就是盘旋在耳边,乱七八糟的嗡嗡声。直到春儿来摇他,好大力好大力,系青几乎错觉,自己被弄散架了,终于,他能听到春儿开开合合的嘴里说了些啥,“哥,哥,我们走,离开这里,她们姐妹跟我们再没关系。”   系青迷迷糊糊,是想跟春儿走的,可他发现,其实他浑身软得没一丝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实话实说,“不行,我走不动了,春儿,没力气了。”   春儿看着他的大哥青,眼里亮晶晶的,那是什么?眼泪吗?但,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那种八分刻意二分假装,可怜兮兮,小狗似的,带着点儿水汪,委委屈屈的模样儿……系青想,他们家春儿,也知道痛了吗?“你不走,我走!”这几个字,象是从春儿齿逢里挤出来的,带着春儿前三十年生命里不曾有的决绝和强硬。他站得挺拔笔直,扭头看计真,那个和他一样,决绝强硬的医生。“不用看我,”医生的话,也像是从齿逢里挤出来,字字恶毒刻薄如诅咒,“我肯定会想你们,每年清明给我爹妈上坟的时候,我会想起你们一家子,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死了,你们仍然活着。”   春儿再没说一句话,也没再耽搁一秒,路过整整一长条走廊上看热闹的人群,离开。计真也是,和春儿相反方向,扬着下巴,穿过一走廊的人,消失。   只剩下系青,他坐在那儿,感觉走廊的光线慢慢变暗,又灯光闪亮,人来人去,直至喧嚣平息,销声匿迹。间中有护士来跟他说过什么?他……不记得确切那是什么。后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恢复点儿力气了,去护士站,问值班中的小护士,“计然不能做手术了吗?”   护士眼里有几分怜悯,“是的,本来她合用的心脏,给了其他有需要的人。”   能救活她的机会没了……消息这样被证实,还是让系青有那么点儿晕眩。要求,“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她?”他觉得应该是不能,如果晚上不能,他就继续坐门口等到能好了。   没想到护士说,“可以,计然正等你呢。我刚给她拔针的时候,跟她说了你在门口,她说想见你,可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好像没听见。”   系青道,“谢谢。”   “别聊太久,别刺激她。”护士好心叮嘱,“计然情绪不稳定,给她镇定剂也不太奏效,她一直没睡过……”   计然住的单间病房里,亮着盏小灯,她半靠在枕上,清秀的面孔,长睫浓重,眼波幽幽,和室内器物那些层层叠叠的影子一起,隐在昏黄的光线后面,有种虚虚幻幻的不真实感。系青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无言无语,看了这个女人好一会儿,他还是没办法想象,在最近这段他们亲密相处的日子里,她竟怀着赴死之心。   那些……让他屡屡心动的时刻,都是假的吗?   象,她撒娇说“你给不给我养”的时候?   象,她为他与妹妹对决那一刻,“以后是他。”挎着他的胳膊,“我们回家吧。”   象,她睡的迷迷糊糊,钻到他怀里说,“我爱你。”   象,她无数次意乱情中时,缠缠绵绵,唤着他的名字……   拥有过的那许多美好,都留不住她……伸手,碰碰计然脸颊,系青记得,他那一巴掌,是打到那儿的,“我打了你,应该道歉。”系青哑着嗓音,“可是,我不想,也不能道歉。”   计然摇摇头,“无须道歉,我让大家不好受,理应受罚。”   系青很平静,“你知道就好,现在,再给你个机会,我们去美国治病,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专家。”   计然定定望着系青,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要那颗能救她命的心脏,这里失去了,就去美国找,美国没找到,去欧洲,欧洲没有,或者他还可以寄望于日本,甚至,花大价钱从黑市买一颗心脏来给她,他有那种决心,倾家荡产,也要她活着,可他对他们的孩子,却无半分眷顾之意怜惜之情……“不,系青,我不会跟你走的。”计然淡淡地说,“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系青笑,荒凉,无奈,他脸上的表情,让计然蓦然想起他少年时代拉的二胡,涓涓澹澹的旋律,老旧而沧桑。系青换个话题,“告诉我,怀孕什么时候开始的?”   计然习惯性地半垂着脑袋瓜儿,每次,遇到让她觉得尴尬的问题,她都这样,“你们同学会第二天,在你那儿,你给我事后避孕药片吃,不过我当时很饿,叫你出去给我买食物。我洗好澡出来吃药,药片掉到地上,想找没找到,赶巧这时候你妈来敲门,吃药的事儿也忘了。”   “你什么时候停掉你平常治疗的常规药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系青步步紧追,“因为我妈逼你的关系?”   计然抬头直视系青,“不,你妈真的没逼我做什么。她只是说了一下你我之间的实际差异,而她说的也是我想的,我都认可同意。我也问起我爸妈的事情,你妈都告诉我了,并说希望能补偿我,所以我跟她要了层楼,就是这样。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拜托你妈不要把我以前的事情告诉你,但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系青不太相信,“没人逼你做什么,你却选择放弃?连药也停掉?”   计然倒笑了,浅浅嘘口气,略沉吟,“不知道怎么解释,系青,无论你信不信,这都跟任何人没关系,我就是觉得够了,累了,真的。”   她够了累了?!系青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碎了,体无完肤,但他还是平静的,对着灯影下看上去和他一样平静的女人,“我相信你是真的。”系青道,很残忍的说法,“你用不吃药的方式,拒绝跟我去美国找更好的大夫治疗的方式,甚至你用怀孕做由头,只因为你不想活,你够了。你找了这么多好看的理由给自己,不必担负自杀的罪名,也能逃避你自己的良心责问,甚至显得自己够伟大,从而达到你期望的目的,顺顺当当死掉,死掉后还能风光大葬。”系青近乎咬牙切齿,“计然,你真行。”   这是许多哲人名家曾在很多故事里当典范的戏码,一对情人别后经年再遇到,终于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于是主角们之后会各奔东西,寻找更适合他们,更值得的人来陪伴自己,剧情自此冉冉落幕。看起来,怀系青总算觉悟!   计然无悲无喜,也不屑再解释,不带情绪和指望,极清浅的语气,“病人当久了,就是这样吧,心理阴暗,离光明越来越远。跟一个病人在一起,是没办法感受到什么生活美好的。”   她竟然承认她就是这样的想法?系青悲愤莫名,他真的恨她,“计然,你在我身边,却怀着轻生之念,我不会原谅你的。”   系青的愤怒在计然这儿,如泥牛入海,不见痕迹,计然说,“你原谅不原谅,都不打紧的。系青,以后,不要再轻易爱一个病人了。反正,你还年轻,以后,仍有机会。”计然道歉,“让你痛苦,非常对不起,忘了我,会好一点,忘了我,就不痛苦了。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我,这个世界仍一样,众生美丽,光耀大地。”   那是不久前,滞留在纽约机场,他们一起仰望雨后的彩虹,他拥抱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顺,对他来说,这世界之所以美丽的大部分原因,是他拥有她的关系。   “不过,谢谢你,谢谢你教过我的那些事情。”见系青似乎不解,计然说,“谢谢你教过我贪图和捍卫。”这一次,她贪图了这个孩子,也捍卫了做妈妈的权利。   系青无语,他教她的时候,不是为了教她贪图和捍卫放弃这回事儿。   见系青沉默,计然再次道歉,“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系青觉得自己头痛的厉害,胃也跟着一起抽风造反,他得离开这里,站起来,瞅瞅计然,她微仰头,看着他,眸子晶莹,一如初雪的冬日,他们相见时的黑白分明,系青伸手,揉揉她的发,“小然,你没有骗我,也并非不爱我,你只是不要我。”顿了顿,系青重复,“对,你只是不要我。”   从计然病房出来,系青冲进洗手间,先是一阵子呕心沥血地狂吐,他中饭晚饭都没吃,吐出来的都是苦水。想放水洗个脸,又发现自己在流鼻血,他又是仰脖望天又是拍冷水的,就是止不住他的鼻血。系青本就一肚子懊恼怨愤,这会儿又屋漏偏逢连夜雨似的出这种状况,愈加烦躁,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索性低头对着洗脸池,听之任之吧,血总不至于在这儿流干吧?亏得一值夜班的医生路过,被系青的狼狈样子给惊倒,忙给他拿来一冰袋敷在头上,用纱布堵着他鼻孔,再推来一轮椅,叫护工把系青送去急诊。值班医生说,“你烧的很厉害,谁家的家属啊,怎么病了还来陪护?”   系青不知周大夫今天到底在急诊上多少时间的班,反正,他还在。从认识这位医生那天起至今,系青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对周大夫说,“医生,救我,我很难受。”   周大夫把他扶上床,都没给检查,已下结论,“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一团酒精棉球在系青臂上擦擦,蚊子叮到的感觉,须臾之间,系青沉到一团黑暗里,像是万米之下的海底,载沉载浮,很好,他离这个世界,总算够远了。   这个早上,常蓝没见到春儿。   系青已经有挺长段时间没回怀家大屋住,可是春儿这些日子一直陪她来的,昨晚,春儿却没回来。常蓝捏着手机,想打电话给春儿,问问他昨晚咋没回家?想想,作罢。三十岁的男人,还被妈追着问为何没回家,会烦吧?她这当妈的把这当天经地义,只怕被问的人从不觉得这应该是理所当然啊。更何况,也没甚要紧事儿,常蓝只是有些心底没谱儿,今天,是和怀建军签字离婚的日子。   离婚的日子,常蓝稍作打扮,以示隆重和……不想在怀建军面前跌份儿。特选件大红连衣裙。以前,怀建军说,大红是个挺邪行的颜色,没阅历的年轻小姑娘穿,压不住,非得上点儿年纪的人穿才对味儿。怀建军跟常蓝说这话的时候,常蓝尚还年轻,刚嫁进怀家不久,想添置件颜色鲜亮点儿的衣服,主要为着讨公婆欢心,年纪大的人,喜欢艳一点的色调,彼时怀建军建议,还是选素淡雅致些的吧。后来,常蓝就那么素淡了好多年。直到上四十的年纪,要出席些很重要的场合,怀建军给常蓝订大牌礼服,选红色极大气的款式……都是往事了。   和怀建军约了在会所一起吃个早餐,再去律师那里签字,然后一起回公司处理些日常事务,差不多他们会在这几天内,办好移交,离开公司。   晶莹剔透的喷泉边上,怀建军在大阳伞下的餐桌边坐着,看报纸,好整以暇,寻常模样,不见有何异状。见着一身大红的常蓝,赞美一句,“漂亮。”那语气,倒像是打算偕她去参加一个晚会。   常蓝看不出怀老头有几分真诚,客套,“谢谢。”瞥见桌上有只水晶碗,碗里堆着十来粒半红半绿的荔枝,每只荔枝都剥了一半壳,新鲜水灵至极,引人馋涎。常蓝最好这一口,直接捡两粒来尝,“很新鲜。”   怀建军还在翻报纸,二郎腿翘着,“老张刚从广州回来,一早给我送来的。”   “嗯,老张还挺有心,年年从广州回来都给我们带这个。”常蓝再吃两粒荔枝,才想起来,这大概是怀建军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为她做这件事吧?着人为她从广州带回最新鲜的妃子笑,每只荔枝都这样帮她剥掉半个壳,又保鲜,又好入口……不由得怔一怔。眼神故作不经意,瞟坐他对面的男人,他仍顾着他的报纸,一贯专心致志。常蓝暗忖,或者在老怀眼里,今后她和他是不是还能在一起吃早饭,根本无关紧要。侍应生送上餐单,常蓝掩饰下她的怅惘,“给我一杯脱脂奶……”习惯性问怀建军,“你要什么?”   怀建军翻报纸,习惯性回答,“你拿主意。”   常蓝想说,我们这是要去离婚诶,还我拿主意?我们的习惯可以改改了。也就这么想想,瞅眼怀建军那死德行,放弃,这把年纪,别事事较真,交代侍应,“两份早餐,一样。”   边吃边聊些琐事,谢天谢地,在这个打算携手去离婚的早晨,他们仍有琐事可聊,不然这般相对,总是会有别扭吧?   怀建军说前几天怎么跟春儿和计真见了面,他给未来儿媳了什么见面礼。   常蓝也提起计然,表示,那孩子不错,心眼儿挺好。   老俩口觉得,可以哪天一起见个面,该办的事儿就办了吧,也别拖,拖久了没啥意思,甚至,老头老太颇认同,儿媳妇选来选去,都差不多,都会有不完美的地方。他们也都有共识,人也就那么几十年,看谁再不顺眼,对方的坏处忍一忍,好处多想想,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怀建军其实很想问与他共进早餐的漂亮老太婆,你看起来挺清醒一人儿啊?怎么就不能多想想他的好处,忍忍他的那点儿坏处?你常蓝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吗?你做错了之后都处理的很妥善很完美吗?何必不依不饶呢?不过话到嘴边,就打个折扣,变成,“常蓝,对于我和江蓠那件事情,是不是还不想听听我怎么说?”   不提这茬也就算了,提起来常蓝就眼冒蓝光,一肚子火噌噌往外窜,拿餐巾擦擦嘴,“江蓠说过了,你们相爱嘛,还有比这花样更多的理由?”   “相爱?她说的?”怀建军撇嘴,象不小心吞了只死苍蝇,“她说的话又不代表我。”想试着表达完整,觑着老太婆那挺光火的表情,算了……站起来,“吃好了吗?我们时间差不多了。”   忘了我就没有痛 3   车行一路,怀建军和常蓝一起坐后座,常蓝掏出口红胭脂,对着小镜子补妆。怀建军别过头,赏窗外街景。大概今后,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看她在他身边,拿着小镜胭脂徐徐涂抹,怀建军知道常蓝个性保守,在别人面前,她自持端庄,不肯这般放肆。   从前,怀建军刚创业那会儿,孩子还小,父亲尚未退休,家里照顾两个小混世魔王的,就是常蓝和母亲。彼时,常蓝自己也有工作,每天早上起来很早,和母亲一起,料理一大家子的事情。怀建军很少帮忙妻母,这方面他和父亲一样,相信君子应远庖厨,即使会下厨,都应远。向来睡到准点才起床,穿熨烫好的衣服,吃可口的早点,开车载常蓝,送她去上班。   常蓝忙完一家大小,已经没什么时间坐下好好吃个早餐了,所以她的早餐总是便携式的,菜肉包,夹小菜腐乳的馒头,春卷之类,加一小瓶牛奶或豆浆,边在车上吃着,边和怀建军磨叨些家里的事情,主要还是老人和孩子,有时也聊他们喜欢过的那些小说,《二十一条军规》和《静静的顿河》。在当时,怀建军没什么时间再看闲书,但还是喜欢这么瞎聊聊。等常蓝吃完早餐,怀建军会将车开的更慢更稳当些,要么在路边停几分钟,方便常蓝给自己画个淡妆。她是麻利能干的女人,做什么都手脚利落,也就几分钟功夫,敷粉,描眉,扫淡淡的眼影,涂口红,那张清秀的脸在稍事修饰后,很快便光芒四射。怀建军深深记得,他每天有多被常蓝那连串动作吸引,百看不厌,不过,却从没跟她说过。那时,他们之间好像也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回忆起来,怀建军才想起,他从没问常蓝,每天这样的生活累不累,快乐不快乐。   “小蓝儿?”怀建军偏头,对着发妻,“象这些年,为了生意四处奔波,日子过的快乐吗?”   常蓝收她的胭脂口红化妆镜,有一瞬愕然,她从没想过做生意累不累这样的问题,顿了顿,才说,“女人嘛,嫁鸡随鸡,没有更多的选择。”   “嗯,”怀建军点点头,咬着下嘴唇,半晌,很认真地说,“是,以前让你辞职,跟我学做生意,帮我打理公司财务,这些,都是我要求的,从没征询过你的意见,行不行啊或是可以不可以?而是要求,你该怎样该干什么。”   常蓝奇道,“不然呢?不这样……还有其他可能?”   “很抱歉,未经允许,将你练到今天这个样子。”怀建军拍拍常蓝手背,“以后,你可以做自己了,过些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意思?否定我这些年为这个家做的努力?”常蓝好悬又要发飙。   怀建军倒是老神在在,“怎么总往歪处琢磨呢?我是想,可能你跟我在一起,生活的并不快乐。”   常蓝差点冲口而出,她没有不快乐,起码在知道怀建军你出轨之前她没有不快乐,随即忍下,这么讲,岂不更是输的一败涂地?抬抬下巴,倨傲,“你是需要跟我道歉和反省,但不是在这部分。”   车停,司机和保镖下来给开车门,怀建军没再与妻子深谈。过几分钟,字一签,他们的关系,就是前夫前妻。罢了,随缘吧。到这地步,他应该道歉的是哪部分,已无意义。   系青在急诊醒过来,时已近午,照顾他的是个年轻医生,跟系青说,“你已经没事,热度退了,过来补办个手续,拿上药,便能回家。”   系青揉着僵硬的脖根,闻见自己满身汗臭味,浅色衬衫上还有几滴血渍,头重脚轻的,不用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够狼狈。问小医生,“周大夫下班了?”   年轻的小医生有停那么一下,竟无限怅惘的口吻,“嗯,下班了。”吐了口气儿,“来,我带你去拿药。”又清楚仔细地交代,早上怀系青手机一直响,他只好帮系青接过两个电话,都是顾姓老师打来问系青情况的,并且,还有短信,小医生声明,“短信我们没看。”   系青谢过小医生,查看短信,孙律师来的,内容:怀董和常董已经签妥离婚手续。   啊……真离了,系青觉得连室外夏日里毒辣的阳光,都显得寥落孤寒。   小医生给系青说明几种药物的用法,周大夫给开的大多是些清热凉血安神的中成药,不过其中一个小药瓶,让小医生颇为挣扎,捏在手里好半天,才跟系青说,“这个药一定要按照说明服用,过量会出事的。周大夫说了,实在睡不着才吃。”   系青认得这种药物……镇定剂,是的,吃多了会有依赖和成瘾的症状,可能还会出人命。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这玩意儿,同时又觉得,周大夫还真是很信任他,答应小医生,会在确实有需要时才会动用此物。   出医院,系青电话给春儿。春儿那边很热闹似的,“哥,我在喝酒,嗯……很快乐,有……七个,呵呵,”春儿类似于喝茫掉了的那种笑,“七个妞儿陪我。”   七个妞儿?系青望天……问,“接到孙律师的短信没有?”   “接到了,”春儿无所谓,“爱咋折腾咋折腾,跟我没关系。”说完,断线。   这小子生气了,伤心了,借酒消愁,借故堕落,先随他去吧。系青想,总得回去爸妈那儿看看,打车回公司,就那么副狼狈样子去见爸和妈。   爸不在,常蓝妈妈倒在,着漂亮的大红裙装,看上去无任何不妥,不像正经历婚变的女人,且精神矍铄,反打量系青,惊呼,“青儿,什么事儿,不是在培训吗?怎么搞成这样?你跟人打架了?”   系青实在无法跟亲妈解释那老长一串变故,累,说不动,顺水推舟,“哦,有两个学生被车撞到送医院。”在妈妈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抱歉,没时间换衣服,想来看看你。呃……和我爸离了?”   常蓝脸上有点别扭的神情闪了一下,很快恢复惯有的端庄雍容,淡淡的,“嗯。”   系青瞅着妈妈,欲言又止。   常蓝明察秋毫,“有话就说。”   系青道,“你和爸,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感受吗?”   常蓝想说,你不要再袒护你爸,他包二奶的时候可没想过你妈的感受,可看看儿子那倒霉摧的德行,无可不可,“这个现在讲还重要吗?”   “倒不是重要不重要,我们常常不知道和自己最亲密的人都在想什么。”系青停了停,平静一下情绪,才继续,“妈,你知道你找过小然后,她在想什么吗?”   常蓝瞪着儿子,不明所以,还能想什么?最多腹诽她常蓝一二,还能吃了谁不成?   系青抿抿嘴角,那算是个笑吧,“她把自己平常用的药物停掉,不要活了,这些,你不知道吧?”   常蓝惊骇,那孩子有轻生之念?喃喃,“为什么?”   “可能本来会有几分幻想,凌驾于理性之上,而你那强悍无比的现实,让她绝望。也或者,她不堪的过去,被挖出来,不愿再面对。”系青无悲无怒,对着母亲,“妈,她跟着我的这段时间,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纽约,她心里的念头,都是怎么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就在她身边,离她那么近,可这些,我全不知道。”   常蓝脸色微微发白,不答话。   那时,她意图让计然离开系青,是确实觉得他们不合适,常蓝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的观点,计然也认同的。奇怪,看着清醒理智又体贴的明白姑娘,怎么会糊涂至此,把药停了呢?常蓝本能欲为自己辩白,那是计然的心态有问题,怎么能怪她?可这话她对着系青说不出口,尤其,在她曾抱着计然痛哭过之后,她不能先在那个孩子那里得到过安慰,再说这么绝情的话,她和计然,算是有情分的。   系青摇摇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笑,很没力的那种,“我猜,离婚这件事情,你和爸是不是也这样?从决定到现在,都没有好好聊过吧?到底,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是不是把自己的揣度,当成是既定的事实。不怕错过了什么会后悔吗?”   常蓝清清喉咙,无奈,“青儿,我和你爸的情况,跟你和计然不一样。你爸出轨是事实,那不是我揣度的。”   “或者,或者。”系青不再坚持,点点头,“不过,我现在很后悔。”系青丢下这么句话,素来谦恭有礼的他,连普通的再见都没跟常蓝招呼,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了。常蓝第一次见到,她家青儿的背影竟不再挺拔,步伐也不再敏健轻捷,他连掩饰他的失意和颓丧的企图都没有。   常蓝怔怔呆坐片刻,自问,离婚,她会不会后悔?摇摇头,她甩掉这个念头,她常蓝做事,惯例是举手无悔。可是……她捏着手机,忽然想拨通电话给怀建军,问问他在做什么?到底,并没有……她拨了通电话给计然,“在做什么?”   计然温柔亲厚,“中暑了,在医院吊点滴。”   “又住院?”常蓝颓掉,这玻璃做的小身板儿能顶啥用啊。   计然答应,“是啊。我特没用。”   哎,也可怜,常蓝说,“住哪间医院,上次那家还是你妹妹那里?我去看看你吧。”   计然忙推拒,“不要了伯母,你也忙,等几天我就出院,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聚聚吧。”   “呃,也好,我是有事儿想和你聊聊。”   “哦,什么事,很要紧不?”   “没什么,就是……关于青儿的。”   计然可能有误会,“伯母,我和系青,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常蓝叹气,“计然,我觉得,失去你,我这个儿子会很有什么的。这样吧,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详谈。”   “好吧。”计然放下手机,冲穿着病号服,坐在她床边的周大夫笑笑,并不撒谎,“是系青的妈妈。”   “来约你谈判,让你离开她儿子?电影里有钱男人的妈都这样。”周大夫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自动分享计然床头的水果,计然请的特护和工人还算勤力,应被褒奖。   计然神情恬淡,“系青的妈妈倒不算是。”   周大夫嚼蜜瓜,“你告诉没告诉他妈妈,你怀孕的事情?”   计然摇头。又想起来,“你说系青没事了,真的没事吗?没事怎么会又发热又流鼻血呢?没仔细做个检查?”   “都被你气得呗,”周大夫替系青抱屈,“我昨儿个早上给他做各项检查,人啥事儿没有,心肝脾肺肾都正常,从你这转悠一天功夫,再见就那样儿了,不被你气的难道是中邪?”   计然又低着脑袋不吭声。   “我死了以后,要是见到钟晴,一定会骂她的,她根本就是个贻害无穷的大毒物。”周大夫瞅着计然长吁短叹,“没想到,你记得她,还会效仿她。可是计然,钟医生的故事,不值得效仿和复制,你明白不?”   计然避过这个问题,“你还有去看过她的女儿?”   周大夫承认,“最近去看过,跟她养父养母一起,很快乐,她能弹很棒的钢琴,得过奖。”   “长得很高了吧?”计然颇有兴致。   讲到当年那个孩子,周大夫兴致也不错,比划,“到……这儿了。”   “漂亮?健康?”   周大夫笑,满足,甚至骄傲,毕竟那孩子是他接生的,“非常。”   “那就行。”计然故意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为着学妹放弃治疗,气得差点要杀人呢。现在,看着她的女儿,觉得不值得吗?”   周大夫耙耙头发,“认真讲,现在我不知道。如果……”   “没有如果,”计然抄系青的话,“人生里有很多如果,但我们只能活一个结果。”如此毫无预兆地想起系青,计然瞬间恍惚,白色的病房在她眼前退去,她站在肯尼迪机场的彩虹下面,系青牵住她的手,温柔庄严,“现在,我的结果就是你,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按照你的账务平衡原则,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来交换这个结果。”   “很好的一句话,”周大夫的声音,将计然从那七色绚丽的彩虹里带回到现实,她听周大夫说,“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等我见到晓晴,一定告诉她,她用生命交换的结果,值得她骄傲。”   计然又递块水果给周大夫,以这个动作,掩饰她泛红的眼眶,想哭,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大夫,“不要绝望嘛。”象每次,医生劝计然那样,计然劝大夫,“说不定会有奇迹。”   周大夫噗嗤一声,狠狠笑出来,笑半天,道,“丫头,就算要安慰我,也换点儿新鲜料吧?这种的对医生没用。”   计然索性放弃安慰,“真没希望了吗?”   “嗯,也就几个月的事儿,晚期肺癌都这尿性,扩散了,有并发症,最后就……”大夫耸耸肩,继续啃水果,“我多吃点儿,再过几天吃啥都没味儿了。”   计然也拿了块蜜瓜,她也得多吃点儿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可能这人间美味,她也享受不到多久了。不再有安慰眼前大夫的打算,破罐子破摔,“见到钟医生代我问好。”   “没问题,”周大夫潇潇洒洒,“我肯定比你先接受到神的召唤,话说,我给人看一辈子病,末了死在我病人前面,这样子……啧……”   计然无情,“谢谢医生成全,我很安慰。”   忘了你也没有用   天气热毙了,系青的世界,在这个热毙的夏日里,似再也无法收拾地分析崩离,措手不及。   当然,日子还是一样过,参加培训,和顾校长吃饭,给校里集资的住宅楼设计方案提意见。系青喜欢顶层,但顶层夏天热冬天冷,系青懂得怎么避免这个问题,建材方面他知道有更科学的更环保的新产品,还有预算这些……   系青已见过校长夫人,他的师母。师母不姓韩,也姓顾,名讳与夫君一字不差,系青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惊得眼珠子差点瞪脱窗,“不可能,哪有这样巧?”   但事情就是如此凑巧,说起当年在火车上相识的情景,师父与师母至今津津乐道,兴致盎然。师父师母家育有一子,模样生得象爸爸也象妈妈,漂亮着呢,活泼,好动,七岁小儿,在房间里折腾他那辆小单车,小单车前轮被他高高拎起,意图造成飞车之势。那孩子向系青自我介绍,“顾韩,我爸妈的那个顾,韩非子的韩,韩愈的韩……”至于韩非子和韩愈是谁?小朋友大声,“古人,进棺材了,埋着呢……”系青莞尔,失笑之余,也知道,顾韩的韩可以是任意人的姓氏,或是平生未尝愿,便敛迹于此了吗?不禁又无数唏嘘,原来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我和小然呢?春儿和小真呢?   自打医院一别后,系青没见到春儿。倒是浩子来过电话,报告春儿的行踪,喝酒呢,唱K呢,跳舞呢,蒸桑拿呢,钓鱼呢,玩球呢……“哥,你放心,我看着他,等他不闹脾气了,我就带他回家。哎哟喂,其实离婚就离婚嘛,还是爸还是妈呗,春儿这穷折腾劲儿的。对了,哥,你为嘛去当老师,那薪水比我还低吧……”   看样子春儿和计真闹脾气的事儿都没跟浩子说,他不说,只怕真的很严重,系青其余也没跟浩子扯,有空再讲,叫了春儿来听电话 ,“你跟小真到底怎么了?”   春儿刚打完球,喘粗气,“你跟计然呢?”   系青一时没言语,春儿等不到老哥答案,索性收线。   陈嫣也有联络系青,肯定也就系青去当老师这决定表示一番不理解。提起顾老师的情况,还问几时约时间聚聚?可这都并非重点,陈嫣问系青,“春儿和计真没问题吧?我听浩子说,他最近很不对劲儿,还不肯带我一起出去玩儿。”   系青也就重点反问,“如果春儿和计真有问题,你会怎么样?”   陈嫣小声嘀咕,“我能怎样啊……”   “给他点时间吧,”系青叹气,“就算要争取,也不该是现在。”搁了手机,系青思量,其实,战术上论,在这个混乱时期,如果陈嫣趁虚而入,虽说风险大,但好歹是个机会,值得一赌。不过,他不会鼓励陈嫣这么做,私心里,他偏向小真,虽然那丫头一向与他针锋相对,可计真,是他的自家人。   话说,若不计较老同学时来骚扰,系青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单纯到不能再单纯了。   永远的校园。   这里和十几年前一样,上高中的猴孩子们暑假期间照例补课,如果培训结束的早,系青就能挪出时间回校进教室,跟着听一堂,看有经验的老师是怎么授课的。   其实,老师的授课方式,与从前一般差别不大。只是系青的感受,与从前自不相同。少年时,系青总嫌老师课讲得不生动有趣,可现在来看,那些他曾想到的,生动有趣的方式,他自己都嫌胡闹,不好玩儿了,倒觉得,课,还真的只能这样子讲才得以让程度不同的学生都能理解,让个性喜好不同的学生都能接受,而他少年时代的天马行空,才只不过是志同道合的小撮人能适应而已。或者,世事永远如此,他长大后,灵气全失,也不能免俗地成了“他”?   接受培训占据系青白天所有时间,没空再念及其他。接踵而来的长夜,则因空闲而显得漫漫无尽。系青刻意不去想烦心的事情,但让他烦恼的人,却形如鬼魅,屡屡在他毫无预兆之下倏忽而至。   象吃饭的时候,她好像就在他一旁,扯他的衣袖,“我要吃米布丁。”   象他洗完澡剪个脚趾甲嘛,她的脸突然凑过来,“我嘴里都是你脚丫子味儿,你还亲我?”   象他不过就是整理一下宿舍房间,回头,她就站在门边,睁着清波澄净一双泪眼,“我回过家,见到墙上的字,可那时你刚上大学,我已经是个寡妇……”   折磨……系青能好好吃饭,能好好跟人说话,能好好接受训练,偏他的睡眠却在这样的折磨里一点点被凌迟。   刚投入到教育界的应届毕业生,胖弟一名,无限神往地问系青,“怀哥,你是怎么在几天之内瘦到这嶙峋之态的?分享分享,告诉我吧,我,我,我给你刷鞋,洗衣服。”   还没等系青回话,比系青更显麻杆的高数老师先插嘴,“失恋,瞅他那苦大仇深的造性,一准儿是失恋。”   胖哥憋屈,“哎哟,我这肥的恋都恋不上呢,可咋失啊……”   麻杆高数先生拍拍系青的肩,“我没说错吧?为了女人,是不?放心,象你这样开百万奔驰,一表人才的帅哥,缺啥也不能缺女朋友啊。”   系青谨慎,“那车是朋友的……”   就算车是朋友的,又有何关系,朋友是有钱人,能共享好车,说明帅哥路子还是野啊,更何况长的清俊,气质恬淡,谈吐斯文,穿的戴的明显很高贵……有来路的小子哦。   麻杆高数老师风风火火,翌日便将他侄女,教音乐的老师带来见系青。曰,“也是我们学校的,同事哦。“   但音乐老师的另个身份是麻杆老师那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挺好的女孩儿,长发,大眼睛,笑起来甜蜜蜜的,两只手白皙修长,那确实是一双能弹琴的纤纤玉手,与系青聊天,“大学在哪里读书?”   这是查学历,系青不好说他那留洋的硕士学历,低调到不行,直接报上他在本市大学的文凭。   “学商的啊?调来以前做什么的呢?”   系青简洁,“也是随便打工。”   “哪一行?”   “建筑。”   “薪水不是比现在高?”   “高一点而已,主要是打工不稳定,还是想找个正式单位。”   “哦,家里就你一个吗?”   “还有个弟弟。”   “你弟弟和你年纪相差大吗?读书,还是工作了?”   “工作了,”系青想到女方总是要问的,自动把弟弟的工作内容给补上,“在家房产公司做事,薪水是比我们高,但工作压力大。”   “你爸你妈退休了吗?”   “再过几天就退休。”   “你家住哪一区?”   “呃……”   让女孩子一再追问,系青觉得这属于太不体贴对方的行为,所以,他决定,主动招供比较好……中指蹭蹭眉梢,不用人家练打破砂锅的功夫,便道出他家住址,但不是他家大屋的地点,而是城里的很多女生不太喜欢的城乡结合部。然后系青微笑着,细细编造出爸妈那套房多少平米,几时买的,爸妈的工作性质,都是会计……   系青的主动,让音乐老师觉悟到,单方面逼问确实不太好,于是她也很主动地,将她家的家庭成员生活环境也一并道来……爹是爹来娘是娘啊,单位是单位房是房啊……   系青听的不是很认真,对着这位女同事,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和计然。他和计然在这方面,都蛮弱势的,他们无论与谁相处,即使算是很熟的人,对方不主动提起,他们也很少问起别人家的情况,主要是,他们对“人”的来龙去脉,不怎么关心。正是如此,以至于少年时,他和计然在一起那么久,却不知道她家乡何处,家里有什么人,她失踪后,想找都无处找起。所以,与人相处,做个户口调查,追根问底,是种自我保护的好习惯,不过,系青没这方面的习惯,他对另方面的习惯更为偏执,他习惯与志趣相投的人胡说八道……象……计然。   音乐老师的好奇心比系青想象中旺盛,又打听,“听说你前两天出去只是买个冰水,却拉回来一辆迷你小冰箱?你开的车真是你朋友的?”   系青开始有点头痛了。   他前两天是想出去买个冰水喝,天气太热嘛,后来是寻思,宿舍没冰箱,想随时喝冰水冰啤酒还得出来到外面去买,这么热天,水和啤酒不冰了能喝吗?总出去又不方便,尤其晚上,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都是很早就关店诶,再说,半夜出去还得叫门卫给开门,很打扰人家的,所以干脆拉回一个小型迷你冰箱,没办法,他是夜夜睡不着的人,半夜总得做点什么吧?可他的私人行为,却被大家如此关心?太没安全感了……系青跟音乐老师解释,“哦,车是我弟弟的朋友的,最近要跑调动的关系,有车方便些。至于那个冰箱,是……因为可能会租个房子住。租房子,自己烧饭当然需要冰箱。”   “租房子?”音乐老师更加好奇,“你不是已经申请参与集资建房了吗?首期付完,每个月还得交一笔钱还房贷,又要租房子?”   系青卡住了,他从没打算付首期,又不贵,完全可以一次性全款的,所以,其实一次付全款的想法,也不安全……系青自觉即将山穷水尽,这么不断找托辞好累……而且,的确,他每个月工资很多吗?可是不租房一直住宿舍,怕是每天拉屎放屁打几个喷嚏大家都知道,也太没隐私了啊。他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借口……   还好,女人这种生物,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匪夷所思,音乐老师已经给他找好借口,“想和女朋友一起住吧?方便一点。”   和计然一起住?系青连连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音乐老师摊摊手,“看你心不在焉的,也知道是啦。”不言而喻,一个男人对一个象她这样还不错的女人完全不为所动,肯定是因为心里挂记另个女人的关系嘛。   系青笑笑,客套一句,“有空一起喝茶……”   送走被人刻意介绍的相亲对象,靠进椅子里,系青长吁气,悲摧的,他的落魄与失意,谁都看得到,这可真糟糕,糟糕的不是他爸妈住在城乡结合部只是小会计,糟糕的也不是他的弟弟只是个打工族,糟糕的更不是他的车是借来的和他不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糟糕只在于,他都这么合作地配合被人盘问过之后,末了,还被人瞧不上。   都是计然的错!   模模糊糊,系青好像能看到计然的脸,她在笑,唇角微扬,道,“我已经在我的领地上撒过尿了。”哦……系青颓的一塌糊涂,现在的他,是块被抛弃的领地,无人贪图和捍卫,而且因为沾着她那威猛强大的尿味儿,还无人敢来招惹冒犯,悲剧!   系青的悲剧不止于此。   傍晚时分,教学楼里没了学生们的朗朗书声,校园操场上差不多都是出来散步纳凉的教师家属和附近的零星居民,老人带着孩子,情人十指紧扣,夫妻相携而行,系青与其他单身同事混迹其中,随口闲聊,不知怎么看花了眼,某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孕妇的脸,就成了计然的,短发,娇俏,小小刁蛮,偏头调侃,“那你这种天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系青强装无事,跟在同事旁边,顺着话题扯淡,却被惊得浑身汗水淋漓。有前车之鉴,知道再这么下去是不行了。   他需要计然,他想她,想的厉害,但是,他做不到就这么原谅她,所以,系青绝不答应自己去找她。   或者,好好睡一觉,能救救他紧绷的神经?系青晚上临睡前,用片周大夫给开的镇定剂,倒是睡着了,却做梦,梦里还是计然的脸,一双眼黑白分明,似包涵无数却又欲语还休,泪珠儿顺着一管纤秀的鼻梁滑下,眼睛缓缓阖上,头无力地垂在他臂弯里……她死了,她死了……系青一激灵醒来,呼呼喘气,心惊肉跳,又烦躁难安,吃了药还做梦?吃太少了吧?找到药瓶拧开,倒满掌心药片,就想往嘴里塞,总算理智还在,跳起来,抓起瓶冷水兜头浇下,清醒了。   药片,又一粒粒塞回到瓶子里,系青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很安静,忽然,有一点点能明白计然,原来,即使是怀系青,也会有糊涂的时候啊,何况计然呢?没人能时时坚强,永不出错,算起来,除了在计然这儿,他几乎算一生顺遂,他是最没资格糊涂的人吧。换好运动衣裤,系青下楼,开始绕着超大的操场,慢慢跑。   深夜校园,幽静的象童话。或是因为太安静的关系,墨色的天空似乎离的很近,一弯月亮就悬在头顶,星星则垂手可握,点点流萤,提着灯,仿佛追着系青跑,黑绿的树木,枝条斑驳,叶片浓密,层层叠叠,在这略带些许闷热的夜晚里疯长蔓延。系青心平气和,或者这就是命中注定,他总会为一个叫计然的女人,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他还听到在这寂静空旷的操场上,传来淡淡的口琴声,那是一首老歌,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   每当变幻时   顾校长,穿着肥T恤宽松裤,屁股底下垫把老土大蒲扇,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吹口琴,望着从远处跑来的……到底是哪个神经病嘛……怀系青?又是这孩子?许许多多的往事前尘,随着慢跑中渐行渐近的怀系青,又至眼前……深秋的翻飞落叶中慢跑的少年,还有在冷冷霜月下拥吻的顾老师和韩老师……   直至顾卫敏与嘘嘘喘气的系青面对面望着,不约而同,“这么晚了,干啥呢?”   校长先生这么晚在这里的原因是,老婆带着儿子回娘家度假,他有事要忙没跟去,晚上家里没人,清锅冷灶,实在不习惯,就出来溜达溜达,寻思折腾乏了可以睡的安稳些。他问系青,“你咋了?换工作环境压力大?后悔了?”又笑,“听大家讲,你在闹失恋。”顾校长善意揶揄,“老些年过去,你还这点儿出息?”往边上挪挪,请系青也坐上乒乓球台,挺八卦的,意欲详谈,“是为着谁家的姑娘啊?”   系青坐好,水泥球台白天吸收到的阳光炙热,威力犹存,在他屁股底下苟延残喘,嗯,知道老师为何在屁股底下垫蒲扇了。慢悠悠喝下半瓶水,系青才肯相告,“计家的。”   对于计然,不能说大家都已忘记,可是,应该很少有人还会想起了吧?或者,觉得那样一个女生,多数命不长久,也本能的不太会相信,她和系青仍能“狗血”如莎士比亚笔下的男女般,离散后再遇。所以校长先生只是问,“计家?家里做什么的?和你爸妈是同行?”   系青抿嘴浅笑,轻轻吐两个字给领导,“计然。”   开始,校长只是淡淡嗯一声,等意识到这个名字的意义的时候,就,“啊?啊?啊?”一声比一声大,只差没响彻校园,“啊?你们居然遇到了?我的天啊……”   系青把自己和计然的遭遇以及现下情况,跟领导粗略讲过一遍。顾卫敏闻之骇到无法言语,只能发出一串串感叹词,“哎哟,哎哟,哎哟……”系青自个儿结论,“我不会原谅她的。”又加重语气来一次,“我绝不原谅她明明爱我却不要我。”   “她是孕妇,我们不能跟孕妇较真儿。”顾校长稍微冷静下来后试图劝解,“我们都知道女人是不理智的,反正那颗能救她的心脏也没了,她身体又不够好,何苦再闹气?”   系青听得懂领导的弦外之意,计然时间确定是来日无多,他没时间在这儿闹脾气……可他能怎么办?对那个与他站在彩虹下面感慨众生美丽,却怀着轻生之念的女人,他能怎么办?   校长先生倒是突然怀旧起来,无限遗憾,“你和计然啊,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担心你妈会发现你们的事情,于是劝韩老师先去跟你妈谈,才害得你们……”顾老师摇头,“对不起,系青。”   系青拿冰矿泉水抵着汗湿的额头,反安抚师长,“过去的事儿,别总惦着。哦,对了,韩老师怎么样?我们光知道她去了南方,一直都没再听到她的消息。”   顾校长摆弄手里的口琴,默半晌,“死了,离开这里到南方差不多半年,就死了……”   那年,顾,韩两位分别辞职,远走他乡。顾老师找到一份在广告公司做文案的工作,事业发展顺利。忙碌之余,与和他同名同姓的小姐偶有约会几次,互存好感的阶段,具体能否再进一步发展,且随缘。   春节期间,顾老师回乡看望父母,在街上遇到韩老师的女儿。小女孩儿瘦了好多,脸色不好,跟在奶奶身后。顾老师看到孩子老人臂上俱裹黑纱,初时还以为是韩老师的公公过世,虽知道,出于避嫌的的顾虑,应该装没看到路过,偏他心如死灰中又燃出一丝光亮,很想得到一点韩老师的消息,于是上前跟韩老师家的小公主打个招呼。谁知这个招呼打得“触目惊心”,顾卫敏才晓得,孩子臂上黑纱,是为母亲所戴。   韩老师去广州不久,也找到合适的工作,某日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她从公司写字楼出来去厂里,厂子里发生火情,她本可以没事的,却为了救两个陷在火场里的孩子,吸入太多浓烟导致窒息时间过久,救治无效,自此撒手人寰。被她救的那两个孩子才十六岁……   就算离开学校,她骨子里还是老师,见不得花季年华的孩子没坐在教室里读书,见不得孩子们有危险……   春节过后,顾卫敏再没离家,决定,还是做老师,为了自己,为了她,为了他们对这份工作的喜爱,为了那个曾在灯下,顶着一头生机勃勃的短发,笑容象冰啤酒泡泡一样清新爽口的女人,顾卫敏想法设法要回来。本来是欲调回之前的学校,在他和韩老师共同呆过的地方生活下去,但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后来他被安排至这里。一进这学校门,他立刻喜欢了,喜欢这个大操场,和在操场上肆无忌惮,活蹦乱跳的猴孩子。任教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这里缺乏有效率的管理,于是,当了几年老师,又致力于行政工作。   有一年,顾卫敏带学生参加夏令营,遇到了和他同名同姓的顾卫敏老师。   女顾责问男顾,为何回家过节后再无音讯?   女顾的责问里夹带着能把人掀个跟斗的怨愤。男顾恍悟,或者,他认为他们之间只是有好感,纯属误会?人女方可能别有心思?   女顾说了,“我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你莫名其妙失踪这些年……”   男顾想,他得娶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失去这个。当即回应,“要不,结婚吧?”有半开玩笑的兴致,分开这么多年,哪能说结婚就结婚?   谁知女顾不是吃素的,“结就结,谁怕谁啊?”   嗯,就这么,结婚了。婚后一年,生下儿子,顾太太提议,取名顾韩,说,“我们都姓顾,没所谓了,主要在于,我有你,很知足,她提前退场,只怕心存遗憾。逝者被纪念,生者多努力。”   “我一直自责,如果不是我,她可能根本不会死,”顾校长无限怅惘,“若非我痴心妄想,搅浑一池清水,她会一直站在讲台上,象是那里的女王,带着永远十六七岁的猴孩子们,说说笑笑拼高考。”   系青安慰,“可能韩老师不这么想。”   “人走茶凉,她心眼里是何种念头,只怕已没人去意会,活人还得过活人的日子,久而久之,事过境迁,能想起逝去的人的时间,越来越少。”顾校长拍胳膊上咬他的蚊子,语重心长,“系青,去找计然同学,把老师这番话讲给她听,让她反省反省。”   那丫头会反省?系青心里暗暗翻个白眼,她才不会。系青知道,在计然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她活着就是个大麻烦,让周围所有人都不快乐的大麻烦,她从不觉得,她死了,被人忘记有多可怕,多数还会庆幸,落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是喜剧。她就是学不会贪图他怀系青,能有什么办法?   顾老师跟着劝系青,“你呢?也得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考虑,尤其现在,人家怀孕了嘛,你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知道不?两个人,可别这么个耗法,还当自己十六七呢啊?小子,再这么扯下去,将来后悔的人是你。就象我,即使想起她的时间不多,但每次想起,还是遗憾和后悔。”蒲扇丢给系青,“给,呼打着点儿,这蚊子够猖獗的,我困了,睡觉去。”   如果她死了,今后的他,想起她来,也只是这样吗?   就像以前,觉得没有她的日子,简直活不下去,而现在回头看,却只是感慨,原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关。就像后来的校长,想起韩老师,唏嘘一刹,完了拍拍屁股上的土,大可安然入睡?   若仅此而已,他又何必纠结于计然的心态?归根结底,他们是相爱的,这个关键无法抹煞,男未婚,女未嫁,他们没理由不在一起。系青拿扇子呼打着,有一下,没一下……确定,他会后悔,不,他在后悔,后悔明知她死期已定,却在这里浪费光阴。   其实,无论是在当年,还是在之前,他每次劝服计然最强大的理由,就是两个字,珍惜,没道理言行不一嘛。不管过去和未来,起码在现在,怀系青并不想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呆着。   但……他实在是生气啊,想起计然淡漠的表情,无所谓的语气,“以后不要再随便喜欢一个病人了……”系青仍气得要喷血,想到她在他身边预谋的就是“去死”这事儿,系青都恨不得自己也“去死”泄愤,还是……挠头,使劲儿挠……哦,说起来,这好几天了,计然现在还好吗?她在怀孕……系青叹气,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   口袋里手机乍响,这时分……多数是春儿,果然,“哥啊,我在你学校附近呢,怎么进去找你?”   大哥青跩起来那也一样是神憎鬼厌的德行,“这大半夜我还得叫门卫开门,怪麻烦的,算了,你番强吧,我告诉你往哪边绕……”   亏着春儿对哥那是言听计从惯了,都不带反抗一丝半星,真就后半夜为见哥一面,贵公子跟个小偷似的番强而入,不明就里的瞧这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儿,还以为张君瑞夜半去见崔莺莺呢。   衣冠楚楚的春儿这么一折腾,皮鞋不闪亮了,真丝衬衫也脏了,倒还洒脱不羁,跟哥一起坐乒乓球台上,末了却被大哥青嫌,“你把古龙水当杀虫剂吗?蚊子都能被你给呛死。”   春儿无精打采,“计真说了,我喷多少古龙水也盖不住人渣的味儿,我还不信邪了,往身上倒半瓶。”   瞧这点儿出息,系青铁没辙,嘀咕,“怄气的话,至于么……”他只敢小声嘀咕,至于不至于他自己个儿知道,邪火攻心之时,针鼻大的事儿都能整出圆明园那么宽敞的景儿来。   春儿也嘀咕,“瞧你一身汗臭,还敢嫌我?”掏烟,一人冒一根,春儿跟哥并肩坐着,眼盯着只萤火虫在身边飞来飞去,听着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半晌,“哥,我完了,刚找个妞儿上床,还没咋地呢,卵蛋……就……他妈……软了。”   就知道这弟弟会有惊人之语,可也不用这么惊人吧?系青好坚定地把含在嘴里那口冰水咽下去,水瓶子递给春儿,天儿太热了,喝点冰的清醒清醒吧。关心,“你咋了?”   准确说,春儿开始还真没咋地,那天离开医院,就去喝酒了,二少混江湖有自己的原则的,亏谁,别亏自个儿,谁气,咱自个儿不气。   夜总会遇到熟人,凑一局荤的素的瞎侃,有美女靠上前,娇娇嗲嗲,“二少啊,很久没来玩了哦,还以为你要改邪归正呢。”   二少海派,“胡说,二哥几时邪过?二哥一直又忠又正,过来……”照他风流本性,揽过靓妞儿,口口相对嘴儿一个,众人欢声雷动,气氛high上去了。   春儿边high着边想,这是他惯常过的日子啊,前俩月为着他对小珍珠的认真,本想放弃的,可如果这些她都不在乎,他又何必再自我约束?爸妈分家了,女朋友也飞了,他再不玩玩儿,好好犒劳自己,未免活得太过憋屈。于是这些天,他没回公司上班,没去看爸妈,要么张浩陪着,要么跟其他狐朋狗友混,要么有几个公司的项目经理小心伺候,总算没白折腾,心气儿稍顺。又觉自己想忘掉的应该已经忘掉,确实,再没刻意想起谁来,于是熏香沐浴,轻车熟路,找猎艳寻欢的地儿,要酒保供上他私藏的黑方,兑上苏打水冰块,美美地享受。眼睛四处搜寻目标,今晚这一局,定要有所斩获,方不负他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怀系春。   有个将豹纹穿的如猫般慵懒神秘的女人主动勾搭春儿,“喂,记得不记得我了?”   春儿对豹纹女挤挤眼睛,直言,“不记得。不过,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凑近点儿美女,“我是……”   豹纹美女,“春儿二少嘛,谁人不知?”   春儿勾着嘴角,“啧,什么二少?俗……我是李奥纳多……”   豹纹美女大笑,脖颈略微后仰,性感迷人。春儿带着点儿潮润和热度的手指,悄悄蹭过美女滑溜溜的手臂,心里痒上来,这滋味,说不出的魅惑。   笑够聊够,照程序送美女回家,路上方向盘一打,直接开去酒店,那里春儿常年包着间房,服务台拿过钥匙,领人上楼,放音乐,叫了酒水宵夜,洗澡,抱着女人滚上床,渐入佳境……春儿后来根本忘记豹纹美女到底提到了什么,只不过他望着她那张洗净铅华后,看上去略染风尘不失清秀的面孔,有一瞬恍惚,心头浮起的,生生就是小珍珠月光皎洁下,明眸生辉的面孔,美得犹如般若……找不到色相代替……然后,春儿就软了……没见过这种的,箭在弦上,都没发出去。若别的事儿,春儿随便掰扯个理由,还能撑撑他那快挂不住的面子,可眼前这状况他实打实地撑不下去啊,力不从心,再无兴致重鼓雄风,万般无奈,春儿只好从美女身上撤下,蔫头蔫脑的找出个破理由,“对不起,这两天玩儿的太累。”   “没关系,”豹纹美女大方不介意,裹好浴袍,“来聊聊天吧,估计你也睡不着。”倒杯香槟给春儿,“说起来,你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   春儿纳罕,“我们真见过?”他一直以为,美女对他演的那个开场白,只是搭讪的方式。   “当然啰,二少出手大方,想忘也很难啦……”   春儿遇到豹纹美女,是半年多前,他刚从美国回来,到夜总会买醉作乐,夜总会的妈妈桑把豹纹美女带进包厢,二少请她喝酒,她不理,春儿嫌扫兴,损她,“出来混就有个出来混的范儿,要不别出来丢人现眼,装腔作势没劲不?不专业嘛。”豹纹美女气不过,直抹眼泪,二少还不饶人,“也别给我哭,哭吓得住二哥吗?二哥想让你哭,保管比这哭的有节奏。”   豹纹女本来被二少前面那两句给撩拔的极其窝火,谁知却被二少最后一句给莫名其妙地整乐了,她一笑,二少顺杆爬,“这就对喽,来,陪二哥跳个舞……”当然那天不止跳舞,肯定也吃过宵夜滚过床单,就在这间房。早上豹纹女醒来,春儿已离开,床头放着一叠钱。此后豹纹姐姐再遇过春儿几次,不过春儿都忘记她是谁。说到底,她只是他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滴水,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蒸发,更何况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尤其漂亮女人。   听过美女叙述,春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终于记起来点儿关于这个女人的涓滴之情,“对了,你那次为啥啊,出来混脸还拉老长,哭哭啼啼的?”   豹纹美女抽根香烟,倒还挺轻松,“男朋友结婚的日子,我出来工作,赚钱供他出国读博士,可他回头却娶了个名门淑女。”   春儿愕然,为伊不平,“混蛋玩意儿,这真他妈贱!”   豹纹女很想得开,“算啦,我不生气,爱情这回事儿,本就如此,拥有过享受过就好,知道自己确实还活着,还能爱,算是在爱情上得到的最大回报吧,指望从中得到其他什么,那是奢望。真要怪,也是怪我天真,自找的。其实象我们这种人,风月场子里混,本不该牵扯情爱,我当时为他赚钱,也没拿一定要他娶我做条件,并非他背信弃义。”   爱情这回事儿,拥有过享受过便好,指望从中得到什么,是奢望吗?琢磨这话,春儿竟有点痴了,一时间心眼里酸楚难言,又似乎身体里某部分豁然开朗,不由自主赞美豹纹姑娘,“你是个干净人儿,真的。”   豹纹美女睁着俏眼一双,“我是最蠢的吧?姐妹们都说我蠢,对了,上一次,要谢谢你出手大方,那会儿我确实困难,没地方落脚。”   春儿一贯来洒脱模样,摆摆手,意思那是小事儿不值当道谢。   豹纹女盯着春儿的脸,仔仔细细,目光坦荡温柔,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二少,你也说过,出来混就得有混的样子,现在,你不适合出来混了,做人呢,最重要别勉强自己,强扭的瓜不甜。”   春儿逞强,“我有那么惨?以前一直混的。”   “不是谁都能混一辈子的,二少。”美女脱掉浴袍,当着春儿的面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该上岸,就得上岸……”   “可能我真的没资格再混,”春儿对着大哥青长吁短叹,“可现在上岸,哪条岸收我啊?”   系青撇嘴,“想上小真那条岸你直说就是。”   春儿委屈,“我咋说啊?他爸妈和咱爸妈的事儿也被我给捅漏,她指责我骗她,狠话成吨成吨往外倒。”   系青故意的,“不用愁,你也不是没别的岸,陈嫣不错啊,妈想她做儿媳妇也想很久了。”   “嫣儿?”春儿仰脖看看天上星月,耙耙头发,明显深思熟虑过,“嫣儿不行,不是她不好,是我们不合适。陈嫣和你,和计然,和浩子一样,都能做好朋友好兄弟,但不能是我老婆。哥,你们都是正经人,做人有原则,守贼很多规矩,而我,我不是个正经人,太正经了,我会崩坏的。陈嫣这样的女生,在我这儿,未必能得到她想要的那种,安安稳稳,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在她面前,可能我也得不到自己想活的那种日子,穷折腾,胡说八道,自由自在。我喜欢小真,是因为和她一起,有我想要的自由……”春儿瞅着大哥青亮晶晶的眼睛,努力解释,“你知道那个感觉吗?就是……跟自己频率相通步调一致的人生活,看什么都很清晰,做什么都很舒适,你知道自己玩儿大了弄出格了,她都不计较,不别扭,还乐意赞美你……”   系青乐,拍拍春儿的后脖根,“哟,我们家春儿今儿个总算开窍。”   春儿也跟着乐,“对,是这么码事儿,开窍。”   “嗯,那你知道陈嫣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了?”   “哎,知道,”春儿抹汗状,“一开始真吓倒。”   “那你应该也知道,其实你曾经喜欢过她?”   春儿呲牙咧嘴,“你也说是曾经嘛。”   系青挺坏的,“遗憾不?”   “有点儿。”   系青更坏,“如果小真那条岸不行,也别错过这条岸嘛,有个备岸不错的。”   春儿暴躁,捶他哥,“你咋不给自己整个备岸呢?就跟我能耐大,到计然那儿全瘪茄子。”   系青跳起来往宿舍奔,大笑,“咱正经人,比不得你,常年以犯错为乐。”   春儿拿水瓶子砸他,学爷爷奶奶的话装老卖老,“还当哥哥呢,没点儿哥哥样儿……”   系青老远里回他,“原路番强出去……”   春儿没马上番强出去,自己又坐会儿,打量夜色中的校园,发现不远处的高低杠,哦,话说,这个地方……果然象是顾老师料理出来的。   走到高低杠底下,春儿伸手握住,引体向上,还好,经常有运动的关系,他还算灵活,但实在比不得少年时候的轻巧矫健。习惯性,坐上那根高杠,夏夜的星空就在头顶,风很凉爽,带着草木清香,袭人欲醉,时而有只萤火虫,在草丛里一闪一闪飞过。   此情此景,让鲜少怀旧的春儿想起某个夏日傍晚,晚自习前,敌营女生站在高低杠下面,脆生生的嗓音,抬头相问,“怀系春,吃不吃冰激凌?”   因为被大哥青的早恋风云波及,春儿心情差的很可以,瓮声瓮气,“拉肚子的人不吃冰激凌。”   苹果脸的敌营女生笑起来,永远甜的淌出蜜汁儿的娇憨模样,“你还记得上次小合唱,我们比赛吃东西,都吃到拉肚子的事情不?”   春儿闭着眼睛,都还看得到没心没肺的他如何无情,“谁记得那些无聊事情?”把陈嫣气坏了,在他身后拿甜筒丢他。   其实,春儿没忘记,肯静下心来想的话,那些无聊事,仍在心底深处影影绰绰,活色生香。当然记得那次小合唱胡闹到拉肚子,在侯演期间,他跟陈嫣说过什么。   拉得面无人色,意志消沉的怀系春,随口跟陈嫣讲,“连拉肚子都一起,可见咱俩有缘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嫣坐在他旁边,就红了面孔,睫毛垂着,静默无言,吐气如兰,弄得他也尴尬不堪,好似闯了大祸一般。好容易捱到上场,连唱歌都没唱出一贯的慷慨激昂,还拉着整只合唱团队离题三千里的,一起打蔫儿。此后怀系春同学不思反省,却一条道走到黑般,在意念里巩固他的认知,敌营女就是敌营的,偶尔合作一次,也是扰人不安,坏他大事,陈嫣是不能做朋友的……哎,那荒唐的少年怀系春啊。   错过了。如果在那时,怀系春有觉悟,懂道理,或者,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如果没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怀系春来说,也很遗憾吧,系春喜欢现在的自己,非常非常喜欢……春儿坐那儿无缘无故,咕咕笑出声,是真的啊,如果怀系春不是现在这样,保不齐会有人比他还遗憾呢,那个“有人”是计真,他知道,她也喜欢他。计真说过,会因为喜欢他,愿意冒险。很幸福,他爱的女人,愿意为他冒险。春儿从高低杠上下来,抻抻腰身,决定,他得去把他的小珍珠弄回来,从此后,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为计真,做个快乐有趣和自由的人。   手机响,是老爸,春儿纳罕,这都快天亮了诶,啥事儿,接听,脸色倏变,放下手机,在大操场上狂奔,老天,大哥青的宿舍在哪儿?春儿惶急无助,大喊,“哥,哥,你在哪儿?爷爷死了,爷爷死了……”   ------------------------------------------------   还没好好的感受   还没好好的感受   计然睡到半夜,模模糊糊觉着身边有人,蓦地清醒,幽微灯光下,见计真坐在她床头发怔,奇道,“怎么在这儿?几时来的?也不叫醒我……”想问妹妹假期是否已经结束?又觉不好开口,自上次计真大闹病房并和春儿吵架之后,她被强制放假,老主任说,计真没想通之前,不许接近计然的病房,也不许正常工作。说起来计然可是有好几天没见着计真了。   计真倒没什么变化,娇艳端丽,硬朗自信,不过身上带着酒味,还有几分挫败感。大半夜坐姐姐病床前,呆愣愣,也不知在想什么。计然坐起来,用橡皮筋拢好头发,温和问询,“去喝酒了?你很少喝酒的。”   计真摆弄一只打火机,淡淡的,“出去混了两天,寻思到酒吧吊个凯子玩玩儿,见着个还不错的,打算进一步发展,谁知到打啵的阶段就进行不下去了……”为何进行不下去,计真省略没明讲,很懊恼,“这简直就是犯贱。”   计然下床找出瓶乌龙茶,“喏,喝这个吧,我不能喝茶,这儿也没茶叶,想给你冲杯热的醒醒酒也不行呢。”   计真拦姐姐,“你别瞎忙和,想要热茶不会去办公室倒?我没醉。”   “你怎么看也不像没事儿的样子。”计然嘘口气,“小真,你和春儿之间,不需要被姐和系青影响的。”   这是屁话,不被哥哥姐姐影响的可能性有多少?简直牵一发动全局,计真白老姐一眼,想从包里摸烟,又作罢,抢过计然手里的乌龙茶喝一口,问,“爸以前给他家当司机的事情,你知道?”   计然点点头。   计真看上去着实搓火,“爸出事的时候,和常蓝在一辆车上,妈发病,和常蓝也有关系,他们还匿下应该给我们的抚恤金,这个你也知道?”   “知道。”   乌龙茶瓶子往床头柜上重重一顿,计真责问,“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计然平心静气,“我从系青妈妈那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在外地培训,你培训结束之后,又出那么多事情,我紧跟着去纽约,从纽约回来发现怀孕了,我自己也心慌意乱的,都没顾上和你好好谈谈。”   计真暴躁,这大半夜的又不好发脾气,脚小踹一记床腿,埋怨,“姐,说到底怀家跟我们是有仇的,我们不该跟他们兄弟两个牵扯不清。”   计然说,“姐不觉得他家和我们有仇。以前,倒是这么担心过,担心是系青妈妈逼咱爸做什么,但现在看,不是这么回事儿,爸出事那天晚上,是爸和系青妈妈一起决定出来找我们,而且,之前,我们家也有不少地方得人帮忙。包括我们能在这个城市有落脚之处,还有我们能找到不错的学校读书,这些多亏了系青的爸爸妈妈,小真,得人恩果千年记,多想想人家的好处,别总记着他们的坏。虽说系青妈妈匿下那笔抚恤金,但她已经跟我道歉过,并且把那笔钱换成大房子和现金还给我们了。”   计真啼笑皆非,“姐,你从常蓝那里拿来的大房子和现金有这么多用处?你能用这个打发怀系青,也能用这个打发我?你当我跟怀系青一样傻帽啊。”   计然也不知是不是跟春儿学的,皮厚上了,“哎呀,那大房子和现金的妙处被你看出来了,你可得给姐保密哈。”   计真无奈,“啧,跟你讲正经的呢,不是说我不记人家的好处,光惦着他们的坏处。问题是现在给我们大房子和现金不嫌晚吗?当初他们要是肯把话讲清楚,我们至于遭那么多罪?他们家可倒好,就为了把你和怀系青拆散,生怕我们缠着他们,干脆躲起来不吭声,这干的是人事儿不?”   计然豁达,“一己之私,谁都有,我们都会做错事的。我不乐意把我们不幸的原因,都归咎于他们家,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更可耻。”计然还笑得出来,劝妹妹,“再说,他们是我肚子里宝宝的爷爷奶奶,你当小姨的,别计较了。”   计然不提这茬,计真还好点儿,被她这么一说,计真纠结的简直九死一生,嘴里重重骂出个脏字,“操……”头往椅背上一仰,懒得再搭理计然。   计然装没领会妹妹的意思,给计真找零食,“吃什么?我这儿有好多种话梅,不过医生建议我尽量少吃这些有防腐剂的东西,白买了,你要不要?喏,核桃仁好不好?还有开心果和腰果,我最近喜欢的芒果干,菠萝蜜干,鱼片,烤虾,大红枣,喏,都给你。”计然把一堆零食小点心全塞给计真,拉她到床上坐,“来啊,反正睡不着,我们一起靠这儿聊天,象小时候一样。”   不得不承认,姐姐偶尔是有点小滑头的,只要她愿意,她完全知道怎么对付人,那张楚楚动人脸和弱质娉婷身,大部分人都难以狠心拒绝,尤其……“象小时候一样……”即使你知她存了请君入瓮的意,计真还得跟计然坐到床上,盖着毛巾毯,并开始不由自主在一堆零食中找她喜欢的口味,自此有些明白,那骄傲自负目无余子的怀系青何以败在计然手里……   计然又给计真拆开一包鸭翅,慢条斯理地打听,“春儿是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啊?”   计真边嚼着零食,边把前些天在计然病房里闹完后,又在走廊上闹起来的始末,复述一遍给姐姐。   那天,主任从计然病房出来,冲计真和焦急地侯在外面的移植小组的人摇摇头,计真就知道完了,那颗救命的心脏,肯定得给别人,计然不肯手术,谁都没有办法。计真熬不住,抱着春儿大哭。春儿也很难受,毕竟,他现在已经把计然当自家人待,自家人出这种事情,他这种很有护犊子情结的二少心里绝对不是滋味。初时,春儿还试图安慰计真,说可以再想办法,带计然出国找专家治病云云,后来也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无力,因为计然可能根本不会依他们计划走,接着,他只能拍着计真,哄她,“别哭了。”结果,二少倒把他自己给招哭了。春儿边哭边琢磨,这档子事儿吧,还得怨爸妈,要不,当年的圣人青老早和计然在一起,就他们家的条件,十个计然也能救回来啊,哪至于弄到眼下这步田地?嘀咕,“这都怪我妈一次又一次阻挠咱哥和咱姐,要不多好的一对儿啊……”他哭咧咧的,“这要早在一起了,咱俩也早有个结果,说不定我就是人孩子的二叔你是孩儿他姨,我们自己个儿的双胞胎保不齐都能说话走路了呢。”   计真本来心里存了些许别扭,象姐姐不对劲儿那事儿她不过是碍着春儿面子没讲,再说刚不是又知道怀系青找杨老六报复这一节吗?听春儿的话,重点全贯注于他妈一次又一次阻挠这部分,正好她也在气头上,问,“你妈找我姐是为啥?”   春儿这会儿情绪不稳,戒备力度弱了不是一点半点,跟计真掏心掏肺的,“还不为着姐以前跟杨老六的事情?”把常蓝妈妈怎么找人查计然,又怎么“胁迫”计然跟大哥青分手这些全招给计真,没辙,在系青和春儿的认知里,计然就是被妈给逼得才这么不正常。春儿还特别加一句,“其实以前爸妈已经很对不起你们,害得你们姐妹吃这么多苦,我妈还执迷不悟。”   这话里有话嘛,计真跟上,“你家……怎么对不起我们了?”   春儿后悔为时已晚,计真紧盯着他,“别想骗姑奶奶,都给我倒出来,还有你哥怎么会去找杨老六和陈家报仇的?”春儿稍有迟疑,计真踹他一脚,脸上泪痕未干,却气势凌人,春儿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计真着急生气,寻思说就说吧,已经带小珍珠见过家长,爸连见面礼都送了,八字的那一撇算写成了呢,就……倒吧……   一切发生的太快,出人意料,来不及找其他更安静的地方密谈,更顾得上那边整个人都傻掉的系青,计真和春儿就站在走廊上说话。他们声音不大,不会打扰别人,但计真几乎忘掉她还有工作。心外的老主任叫人传召计真去见他,计真眼里心里这会儿只剩下春儿,敷衍,“我就来。”几次三番传不来高徒,老主任把笔往桌上一摔,“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以为有靠山了?要上房揭瓦是不?”自己亲自出来找,刚出办公室门,就见走廊不远处计真甩怀家二少一巴掌,这还不算,揪着怀二少的衣襟,又推又搡又骂,“贱人就是贱人,任何时候都贱,怀系春你贱死了……骗子,你们全家都是骗子……”老主任相信,计大夫的失控行为在他所见,算空前绝后,太掉医生的价了,恨不得给她一针镇定剂将其弄晕……或者因为没办法弄晕计医生,所以谁都没办法制止计大夫在这个下午将心外科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只能在后来给处分,放假,写检查材料,还取消了推荐计真出国深造的机会,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   知道计真竟失去出国深造的机会,计然遗憾,“好可惜啊。”   计真倒还洒脱,“本来也没想去的。”确实如此,计然无论能不能做成手术,她都不可能放下她出国,不过她不想让姐姐太好过,又加一句,“除非你移植手术成功了。”口气很差,“你不是不要换吗?”   “看你的选择,”计然比妹妹坏,“如果你确定,我这个姐姐是个扫把星,你和我一起长大的过程中,你没有享受过快乐,也不觉得有我这个姐姐是幸福的,我可以去找怀系青,接受他给我的机会,处理掉这个孩子,出国治病。”   计真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高兴我们是姐妹吗?不高兴的话,我就按照你们给我选的方式生活,如果你觉得姐对你来说,虽然有点负担,有点麻烦,但你和我在一起是值得的,你不后悔我们姐妹一场,姐坚持现在的选择。”   计真被老姐绕的有点乱,思忖半分钟,确定,“你不变着法子逼我呢吗?”狠狠咽下嘴里一口杏梅肉,计真说,“合着我选A,你倒是跟怀系青去治病,治好了心里还烙根刺,成我这个妹妹嫌你累赘了。我要是选B,你就给我整任性的,明知自己不能生还非要不可?你这是……”计真那表情看起来就像要打人。   计然只是笑,抿着嘴角,眼波清亮,“你都忘了吧?妈跟我们说过的,她怀你的时候,爸怕妈再生孩子有危险,而且,已经有个不健康的我了……”   计显德当年得知妻子李慧又有孕之时,决定这孩子不要,主要是从现实考虑,出生的大女儿健康欠佳,照顾计然已经让大人很头痛了,哪里还有精神再养一个?李慧倒不这么想,她很担心计然养不大,若计然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夫妻二人再想要孩子,只怕也力不从心,不如趁年轻时候再生一个,主要是,李慧想在能生的时候,养个儿子,让计家有后。计显德不同意,医生交代过,李慧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再要孩子,届时有个意外,只怕大人孩子都危险。而且医生也说了,万一第二个孩子也象计然的话,你们计家两个病孩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计家夫妻两个就为第二胎要不要商量了很久,后来李慧问计显德,“你要觉得我和小然是拖累,这孩子我就不要,咱们就这么过。你要是觉得有我们娘俩在一起过挺好的,肚子里这个我们就留着……”计显德寻思寻思,决定,“留吧……”   计真生下来,不是男孩儿,还是丫头片子,李慧怀孕时期也没吃啥好东西,偏计真生得雪白粉嫩,活泼可爱,特喜欢笑,把医院里医生护士哄得都高兴,至要紧的,是这孩子健康的很,李慧的状况也比大家估计的要好,计显德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倒是李慧小有遗憾,就因为计真是女儿,想给闺女取名叫胜男,计显德不答应,这么漂亮的女儿叫胜男?有病啊?才不呢,发话,“我们家二闺女不能用这么丑的名字……”他给二女儿取名为真,真诚,真切,真爱,真高兴……   “计真同学,快点吧?”计然轻眉淡眼的,嚼着块芒果干,“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啊。”   计真只觉得自己前无去路后无退途,哪里有什么决定权,气哼哼瞪计然,“说吧,你想怎么样?”   计然厚颜,“孩子生下来,我要是死了,帮我照顾她长大吧。”   计真咬牙切齿,“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啊?可能没几个月你就会死掉,你没办法生出足月的孩子,你到底懂不懂呢?你和妈当年的情况不一样。”   “现在的医疗条件和以前也不一样。”计然固执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抓住妹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隔着薄薄的棉布衣物,能摸到计然平素瘦骨支离,脂肪层微薄的下腹部,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凸起。计真不是没在妇科实习过,且实习期甚被妇科赏识,她是把好手,帮忙过跟多孕妇,但这样碰姐姐,是第一次。计然目光灼灼,逼视计真,“是你们眼里的这个胚胎组织,救了我,你知道吗?姐一直认为,我不应该被生下来,我活着是累赘,是麻烦,我的存在没有带给谁快乐过,我不觉得自己值得拥有什么,那时候,见过系青的妈妈,虽然她没逼我,但想到自己以前的那些事情有可能被系青知道,我都不想活了,自动停药,希望自己哪天发病死掉……”计然看到妹妹瞪圆大眼睛,频频吸气,安抚她,“可是很快我知道自己怀孕了,觉得这真是天意,好像老天为了保佑这个孩子的健康,才让我误入迷途一时,却给我留个醒悟的机会,这是神的旨意。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姐才慢慢想明白,为什么妈明知道自己不适合有孩子,却冒险生下我,继而生下你,是因为这个孩子,姐才弄清楚,我生命中前三十年的消极是有罪的。”计然眼中似有泪,“小真,我相信这个孩子会活着,会健康,会长大,会让大家快乐,也会让你和春儿美满。姐求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计真手掌下,熨帖,柔暖,她知道现在计然不会有明显的胎动,可她确确实实又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有力的东西,在那里躁动,她脸上,潮润一片,她听自己讲,“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幽暗灯光下,计然眼里象闪着星星,她笑得露出两排编贝玉齿,伸长胳膊,抱住妹妹,对计然来讲,这是种少有的热情奔放,她说,“我知道你会答应我。谢谢你,小真。姐知道,最应该跟你说的是对不起,不过,姐以后都不会跟你讲对不起了,欠你的,姐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计真呜呜哭,止都止不住,好半晌,“你怎么会想到要停药呢?怎么会想放弃呢?我们撑了那么久,你太过分了,姐……”哭着哭着,计真自然而然念叨起怀系青,“怀系青天天跟你一起干屁的啊?”她还来神儿了,忘掉自己这些天也没来看姐姐,挑剔怀系青那几乎是惯性的,角色转换也顺利无障碍,立马就是孩子姨妈的立场,“他来看你没?你这儿怀孕他就不管了?想逃避责任是不是?他当老师很了不起吗?不就是接受培训吗?能有多忙……”   计然拭去眼角泪痕,惊讶,“你说什么?系青怎么了?”   计真随口的,“听春儿讲,他离开他家公司,去当老师。”蹭下床,“我给你拧块热毛巾来。”   计然拉住她,“不,等等,你说清楚,系青辞职去当老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计真惊异,“没人告诉你?怀系青也没说?”   计然情急,“没人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计真想想也是,事儿全赶一起了,怀系青忙着办工作调动,春儿顾着在闹婚变的爸妈和接手公司事物,她本想在姐姐做体检之后把这茬告诉姐姐,谁知马上就得知计然怀孕,又不肯接受手术……谁都没来得及把系青的做法传达给老姐,于是解释,“春儿说他哥为了表示他对你的诚意,决定拉近和你之间的距离,因为你因为你们身份上的差距才拒绝他,所以……”   “所以他去当老师?”计然声音都高了几度,气恼,打断计真,“他发什么神经呢?他去当老师不一样是怀系青?又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的经历……”计然找手机,动作急,脚沾地头直迷糊,胸口烦恶一片,捂着嘴,就往洗手间冲。计真忙跟着,“你慢点儿啊……”   对着马桶狂呕完,计然被计真扶出来,计大夫再找热毛巾给计然擦脸,倒热水漱口,好通折腾过去,窗外夏日的太阳已经伸着懒腰,扬起媚艳的光芒,且在转瞬间热情四溢。计然暂时冷静,让计真先去梳洗,好跟领导做个检讨,交代,“态度诚恳点儿,怎么说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那是她玩命读回来的。”计然也难得跟计真摆姐姐的谱儿,“别再生春儿的气,也别再怪责怀家。”   计真明白姐姐的意思,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怀家的血脉,但让她就这么对怀家释怀,也好难的。她故意问,“那你和怀系青呢?”   计然喘口气,白着张脸,靠在枕上,淡淡的,“再说。”   确实,再说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计真先回值班室拿了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漱,被路过的同事抓住,八卦,“听说你那个二十四孝型的浪荡二少家出事儿了。”   “他家能有啥事儿?”计真敷衍这么句就算,急着要走。   同事不让,“慢点儿慢点儿,你未来老公公和老婆婆就这么分家离婚了,他家股价大跌你知道不?我刚买没多久的嘛,全给套里头了,喂,你有啥内幕没?”   离了?真离了啊?计真傻在当地,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平时机灵百变的计大夫反应慢好几拍,脸上那表情都来不及伪装出淡定。   同事觑着计大夫那张漂亮面孔,沮丧,“不是吧,你不知道?”   计真无话可说,她就是不知道啊。   抓着洗漱用具回去姐姐病房,却见计然脸色更糟,盯着墙上的壁挂式电视机,全神贯注。本市新闻正在播出一通讣告,某位怀姓军方要人于前日夜间逝世,终年……新闻里有怀老爷子的大幅黑白相片,还有怀家人的身影,怀建军,常蓝,系青和系春身着丧服,臂缠黑纱,在灵堂上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致谢。   计然和计真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对着电视新闻,呆若木鸡。怀老爷子她们姐妹都见过,在怀家老屋,她们都是以怀家兄弟正式女友的身份去的,其实没多久时间的事情……他们也都看到镜头里怀家兄弟的脸,肃穆悲伤自不必说,计然是觉得,系青怎么一下子瘦了那么多那么多?计真是没想到,怀系春怎么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她比较适应他笑逐颜开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德行。   正自怔忪间,有人敲门,计真以为是护士,随口应,“请进。”   门开处,进来的是春儿,大热天,穿着正式到吓死人,也帅到吓死人的黑色西装,同色细领带,他身边跟着张浩和陈嫣。见到计家姐妹,系春很是平定,甚至是笃定的样子,开门见山,“想请你们参加我爷爷的葬礼,他老人家前天过世了,今天出殡。”   参加葬礼?计真瞪着春儿,她心里盘旋的念头其实和葬礼没什么关系,她奇怪春儿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脸也有点肿,他哭了多少?   计真没答话,躺在床上的计然却先答应,“好啊,我们去,现在吗?”   春儿唇角略过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可以稍微再等等,哦,我带来你们适合穿的衣服。”他探头看看计然,“你可以出去吗?”   计然说,“我好多了,没问题。”主动伸手给春儿,与之一握,“对不起,我刚刚看新闻才知道,没去给老爷子上香行礼。”   春儿眼圈泛红,眼见着又要哭出来似的,倒是忍住了,哑着嗓音纠正计然,“叫爷爷,你和小真是以我们怀家孙媳妇的身份,去见我爷爷的。”   计然顺着春儿,重复一遍,“对不起,我刚知道,没去给爷爷上香行礼。”补充,“我很乐意送爷爷最后一程。”   春儿把装衣物的袋子从陈嫣手里拿过来递给计然,自始自终,他没征求过计真的意见。出来之前,大哥青有交代,“你去比我去强,计然不会跟你计较什么。你也别跟计真硬碰,只要计然答应,计真就会跟着来。”   悲欢离合人间路 1   那天晚上,春儿找到刚洗好澡正欲上床睡觉的大哥青,哥儿俩一路急如星火,赶至军区医院,常蓝妈妈正巧也刚到。不过,再赶,他们仍算迟到,送怀爷爷终的是怀建军,老人家临死,也没见着媳妇孙儿最后一面。   春儿不管不顾,拉开蒙在爷爷身上的白床单,喊声“爷爷。”眼泪噼里啪啦就砸下来,他紧跟着对爸妈吼,“离什么婚,离屁离啊……”好像是在控诉,如果不是你们胡乱做决定,爷爷不会死似的,他声音嘶哑,趴在爷爷身上狂哭,犹如再也没人疼的小孩儿。   这还是常蓝和怀建军离婚数日后首次见春儿,他们都知道,春儿还不成熟,有些孩子气,他说的话,也是孩子话,大多时候,他们听听就算,不过今天,真没办法算了。   常蓝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件宽松的全麻家居服,站在急救室公公的灵床前,带着几分不相信的愕然。理智上知道公公年纪大了,再说又有老年痴呆症,什么都忘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早晚有这么一天。但感情上又逃不过这样的想法,是不是离婚这件事儿让老人受刺激,公公才发病出事的?   怀建军坐在床头,身上穿着医院的无菌罩袍,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常蓝相比,他是实实在在的觉得,是他害死了老父。他以为老父不认得人,跟他念叨念叨自己的烦恼,没有关系,老年痴呆嘛,什么都不知道啊。晚上临睡前,他一边给老爸按摩按摩手脚,一边就说,和常蓝离了……其实,他从小不是个愿意跟人谈心事的人,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嘴怎么也碎上了呢?或者,所谓的强硬,也有限度的?后半夜,听得老父房间里有动静,跑进去看,老父摔在地上,口角挂着道血丝,他忙叫来救护车,但晚了,突发心梗。奇迹的是,老父弥留之际,倒似什么都明白,眼神清明,嘴里断断续续说,“军儿啊,我去找你妈了,你跟小蓝儿好好的,看着俩孩子……”怀建军悔得肝肠寸断,他一辈子要强,可活到这把岁数,却让老父抱憾。   系青一语不发,只是把春儿弄乱的白布给爷爷盖好,跪下,揽住春儿,哥儿俩相拥而泣。奶奶过世,他们没能送终,谁知到爷爷这儿,仍是如此,这对系青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   怀老爷子单位的军方人士和怀家企业的几位主管,紧跟着也来医院,虽说就怀家老爷子的身份而言,丧事主要由军方操办,但怀家企业这边指定也不能闲着,该处理的事儿仍有很多。可说老实话,这些以前都由怀家女主人打理,怀建军不太管琐琐碎碎的这部分,现在,常蓝打算脱离怀家企业,再说也离婚了……办公室负责人纠结了一会儿,才往怀建军跟前一站,问起各种细节。   怀建军和老父单位的人正打着招呼,听下属来问,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小声,“等会儿……”   常蓝接话,“我来吧。”看看怀建军,说,“就算离了,他也是我爸,我叫他爸,叫了几十年,不尽媳妇儿的孝道,也该尽女儿的孝道,最后能为爸做的事儿也不多,我来处理吧。”   怀建军神情萧索,“你是怀家的媳妇,一直都是。”   常蓝也不知道这话是怀建军替公公说的,还是代表他自己的意思,但她此刻,因着这句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亲人故去,呼天抢地哭哭本属正常,但类如常蓝这种脾气,人前不肯失态,硬忍,嘴唇哆嗦着,手自然找自己的皮包摸纸巾,奈何她是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叫司机开车往这边赶的,手袋忘记带了,什么都没摸到,怀建军从自己裤兜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常蓝,他眼圈通红,和常蓝一样,死忍住不哭,转头叫俩儿子,“起来,把爷爷送出去。”   能送哪儿?当然是太平间,大家都知道尸体的去处。系青还理智,知道天气热,就算是有空调,但爷爷的遗体还是放到合适的地方去,才能保存完好,接下来要举行追悼会仪式,还得帮爸妈治丧,他们没时间在这儿哭。春儿不管,抱住爷爷,“那些没人味儿冰冷冷的地方,我们不去……”他撕心裂肺,“谁他妈爱去去,我爷爷不去,呜呜呜呜……”   春儿这么一闹腾,再谁都撑不下去,全线崩溃,常蓝拿手帕捂着嘴,嘤嘤啜泣,怀建军淌了满脸泪,伸手把常蓝抱住,让她靠在他肩头,象以前他们面对过的任何一场生离死别一样,她妈和她爸的,他老母亲的……   春儿后来被系青给扯走,这才算把该进行的程序一件件进行下去。每个来安慰怀家人的亲朋都说,老爷子年事已高,走时也没遭什么罪,对活人来讲,寿终正寝,就算是一喜。所谓白喜便是如此,既是“喜”事,自然也没什么空给你哭,老多的人,老多的车,老多的花圈和应酬,络绎不绝,这些对怀建军和常蓝而言不算什么,他们不止一次面对这部分人事,系春和春儿稍有不适,他们成年后在国外受教育,参加过的丧礼和这不一样,何况参加那是客,这会儿他们是主,但哥儿俩也都耐心依足了规矩,毕竟,这是能为爷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为天气热,遗体也不好久存,出殡的日子定的很快,日程也就更紧密些,家人之间没时间交流,甚至,白天都没空伤心,晚上,给爷爷守灵,系青和系春兄弟才说起,可惜,爷爷都没喝上孙媳妇儿敬的酒,春儿还加一句,“本来都快四世同堂了。”   系青没接这话,他私心里还是不想放弃带计然出国治病这念头。   春儿跪在爷爷遗像前,傻愣愣发回怔,突然道,“明天出殡,把计然和计真叫来。”   系青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他有他的顾虑,出殡繁文缛节甚多,天气这么热,计然受得了吗?她们姐妹来,就等于向众亲朋好友公开,她们姐妹是怀家的人,计然和计真乐意吗?至关紧要的,是计然会适应吗?   听春儿斩钉截铁,“见过爷爷,就是我们家的人,板上钉钉的事儿。”   系青蓦地醒悟,春儿的目的,还是在于计真。逝者已矣,生者所做一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事实上,再多的鲜花眼泪慰问,逝者看不到的,在系青眼里,丧事,更多的是对生者的交代和安慰,相信春儿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计家姐妹带来,虽说是为了爷爷,但更多的,还是在利用这个机会,令他们走出在感情上的困境。   系青晓得,春儿和计真闹翻,若一遍遍去认错请罪,计真未必轻易原谅,恐夜长梦多,再出变故,劳心劳力,倒不如请计真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出席这次丧礼,公开亮相,造成某种既成的事实,速战速决。爸妈就算觉得这事儿还欠点火候,可考虑到计家姐妹是他们兄弟唯一带回家见过爷爷的女人,也不好反对。所以……这是系青一直佩服春儿的地方,弟弟从不像他,年龄渐长,给自己身上套的条条框框越多,瞻前顾后,思虑过重。春儿更懂得利用机会,象春儿以前,为了让计然断了心里的念头,达到他的目的,春儿敢说,“是死人,就不要从坟里爬出来”,象这次,他可以利用爷爷的丧事,来绑住计真……   “哥,我们一起去把她们接过来?”春儿问,“好不好?”   “我不能去,”系青往火盆里添些元宝纸钱,说,“我去,不如你去,计然对我会斤斤计较,但对你却一定大方,你去了之后,不要和小真硬碰,什么都跟计然讲就好,计然肯来,计真一定也会来。”思虑缜密有缜密的好处,系青面授机宜,“如果小真说……”   “我参加爷爷的葬礼不代表我原谅你!”计真冷眼相对怀系春,目光凌厉,咄咄逼人。陈嫣瞅着计真直替春儿难受,胆儿颤,情不自禁手掌握住春儿的一条胳膊。春儿对此并无所觉,他精神都在计真那儿,谨记大哥青的交代,“如果计真说,参加爷爷的葬礼不代表原谅你……”春儿不动声色,面色沉静,不争辩,“我知道。”   计真装没看见陈嫣那只扶住春儿胳膊的纤纤玉手,长眉淡挑,“知道就好。”   计然换好衣服从病房出来,“现在走吗?”   春儿没带计家姐妹来之前,系青跟爸妈报备过,等等她们会来,为什么要来的原因也解释过。怀建军和常蓝现在虽说没有不同意婚事,但觉得这样也太过唐突,毕竟,按照他们的想法,应该先有个订婚仪式或酒会什么的,广宴亲朋,把计然和计真正式介绍给大家。可也考虑到,确实,老父本来差一点点就能喝上孙媳妇儿茶的,葬礼上有计家两个孩子出席,或者老人能高兴点儿?再说,怀建军和常蓝刚离婚完,老父便去世,两人心气儿也泄了几分,再要强,什么都得最好,四眼儿齐备,也拦不住这世事变迁,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春儿给计然和计真准备的衣服是得体的。计真着件黑色连衣裙,保守正统的款式,一头黑发编成根油松大辫子,垂在脑后,粉黛不施亦是艳丽可人。计然穿着很正式的白衣黑裙,乌发披肩,鬓边戴了朵绒线的小白花,弱不胜衣,端庄清秀。水葱似的两姐妹,灵堂上先给怀老爷子恭恭敬敬上了香,来跟怀建军和常蓝打招呼,“伯父,伯母。”   怀建军还是第一次见计然,虽一向知这孩子身体欠佳,真见着了倒诧异,这和计真差太多了,不是说她不美丽,而是说姐姐和妹妹气质迥异,瞧计然那娇怯怯捅一指头怕都会戳个窟窿的模样,与计真那生机勃勃的精神劲儿,完全不同。不由得瞅瞅系青,却明白儿子为何非得早早撤退去“隐居”,如此光怪陆离,浮躁嘈杂的圈子,是需要个好体魄好精神来应付,计然的脆弱通透,不适合这里。   摒弃成见和疑虑,再见计真,常蓝在心里暗暗喝彩,这孩子大方,磊落,不怯场,甚至,她看得出来计真并不多掩饰对她的抵触和抗拒,可言行有度,礼数周全,那是好的教育与职场上的历练培养出来的知性和洒脱。一直以来,常蓝和怀建军说起春儿那一拨拨的女朋友,没哪次不皱眉头,无日不惴惴,生怕春儿出什么幺蛾子,带回个让他们老夫妻目瞪口呆的“货”,料不到这小子在选媳妇儿这方面,倒是有谱儿的。话说,常蓝满意,计真,那是大溪地产的天然上品珠,光华内蕴,有资格做他们怀家董事长的夫人。   一对漂亮女人由春儿亲自带来,围聚在怀家老屋的亲朋少不得互相打听,这是谁人呢?常蓝牵过计家姐妹的手,特别介绍,“青儿和春儿的女朋友,计然,计真……”问计然,“你身体还好吗?已经出院了?”因为还没人跟常蓝和怀建军说过计然怀孕的事情,所以在常蓝的认知里,计然只是中暑,她特别交代系青,“照顾着点儿小然,天儿热,屋外都有四十度了吧?别再又折腾中暑。”   系青瞥眼计然,还没等答应妈,爸先吱声,“放心,青儿会的。”   计然只对着常蓝和怀建军,“谢谢伯父伯母,我会照顾自己的。”她不敢看系青,几天没见,他瘦很多,眼睛里都是红丝,计然恨自己,她所谓的那些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心,那些所谓的理智和客观,那些所谓的为他好,认真想,其实大部分是从自己的立场考虑,她明知道系青在乎的是什么,只是她更在乎自己的自尊,骄傲,生命……   常蓝拉着计然计真的手,“我们坐一辆车。”   怀家三个男人,体贴地,站在辆加长宾利前,送他们家的女人上车,系青手护在车顶,他怕计然磕到头,盯计然,可惜这女人垂着睫毛,半低下头,又那样儿了,看都不看他。系青从头凉到脚,糟糕不,那一巴掌下手太狠,她大概好难原谅他了。   悲欢离合人间路 2   去陵园方向,有警车开道,车流长长一串。路上也不得空聊什么,常蓝和怀家人的手机一直响,计真都替他们累得慌。到殡仪馆,先举行隆重的仪式,菊花簇拥的礼堂上,各界名流和怀建军发言完,见过老爷子的遗容,紧跟着进行火化,再送骨灰到陵园安葬。   计然和计真今天算怀家主要成员,自是随怀家四口进去焚化间,系青和春儿亲自扶灵,把爷爷送上推进器,给爷爷又理一遍身上衣物。边做着这一切,兄弟两人的眼泪不停地掉。怀建军和常蓝还能勉强自控,见计然打进来,也是静悄悄擦眼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就跟陪同的陈嫣和张浩说,“带计然出去歇会儿吧。”怀建军和常蓝是怕计然受不了。系青听到老爸这么说,抹把脸上的泪,也小声嘱咐兄弟张浩,“到阴凉地儿呆着,别让她晒太阳,拜托你们帮我顾好她。”   计真没让陈嫣和张浩陪,“我照顾我姐就行了,”她看看哭得一塌糊涂的春儿,跟陈嫣和张浩说,“等会儿肯定会更难受,你们陪春儿吧。”她送过自己的爸妈,知道推进器把逝者往焚化炉里推的那一刻,活人会崩溃的。永远不要小看身上这幅臭皮囊,肉体还在,即使不再鲜活,也是个念想,进了焚化炉,那真叫灰飞烟灭,天地俱碎。   怀建军和常蓝并肩而立,瞅着陪计然走远的计真,这一刻,当真是愧悔交集。或者这是天意,让他们在逝去的老父面前,反思自己的行为,当年,他们为一己之私,没为老计安排好后事,让计然和计真在花季年龄,面对失去亲人最惨烈的一幕,是他们不对。如今,他们的过错,理应由两个儿子来补偿。   计真扶着姐姐到树荫下站好,便听得身后传来春儿的嘶声恸哭,姐妹俩也忍不住,抱在一起哭,女人,不爱便罢了,心里但凡还有几分情意,也不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受这份生离死别之苦,何况她们对他们的那份情,超过喜欢很多呢?计然伤感,更为着不久的将来,还得是这一拨人,在某个焚化炉前送她走……   参加葬礼,这对计然来说是第一次,虽说她从小到大,面对过好多的生死离别,在眼前上演,但她没参加过谁的葬礼,包括自己父母的。父母的后事,当年全托赖方琴照料,送爸妈最后一程的人,是年少的计真。话说,计然偶尔觉得自己运气还好,她这辈子,只会被人送走,而不必承担送人走的责任。可是……送人走……参加过葬礼之后,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不容易。正想跟妹妹说几句贴心的,有人来搭讪,“计然和计真是吧?”来者是位保养得当衣着讲究的……婶子,对方让计家姐妹叫她婶子,至于有多“婶子”?那就是个一表三千里之外的关系了。   有一个婶子来搭讪,必然就会吸引更多几位婶子,于是一起到走廊下的长椅上坐,话题从天儿够热的开始,慢慢引申到婶子们问计家姐妹两个见过怀爷爷没有?共同热乎乎地感叹过老爷子的耿直仗义,大家都得过老爷子的帮助等等之后,再无例外,问起姐妹两个什么工作?居于何处?父母做哪行生意?在哪儿读的书?   婶子们来问,做小辈的自一一答应。计然只是附和性质地回上几句话,大多由计真代劳应付,这方面,计真显得比她老练些。计真那部分的个人情况,大可照实讲,计然这边,主要是考虑到怀家,照实描述,就显得困难了。象工作,计真告诉大家姐姐在家商场做会计,本地财经学院毕业,和系青是同学。不能说与事实完全不符,但出入甚大。知道交际场合虚张声势有时在所难免,偏计然是个实心眼的,并不习惯这种往脸上抹粉的修饰性言辞,可也没办法,推心置腹实话实说,怕把婶子们吓倒,毕竟计然的情况与系青相比,那是云泥之别。听着计真一味帮她粉饰人生履历,计然阵阵心虚气短。至于计家的家庭背景,计真直言,工人之后,父母早亡。婶子们一致赞叹,“哎哟,懂事,那么小年纪就能照顾自己咯,有出息哦……”不过眼神里就另有深意。   计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就问回去,婶子们何处高就?这是个好的开始,各路婶子们和又慢慢加进来的几个叔伯们,俱有表述,有从政的,从商的,还有从军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并非人家刻意炫耀,确实是家世显赫,见识多,人脉广,而且跟怀家也都是好多年的老交情。   说到交情,其中有个婶子讲起自家和怀家有多熟,说是前段时间,怀家兄弟两个和县里负责国土资源局的杨局长,不知怎么闹起不和,还是这位婶子从中周旋,将矛盾化解于无形……姑且不论人家婶子的话有几成真假,只是计然,在听到杨局长那三个字的时候,浑身虚软。计真握住她一只手,与其中一位大叔寒暄,“您认识我们院长很多年了吗……”   这会儿陈嫣和张浩过来,系青拜托他们来看看计然,问,“你怎么样?去后山下葬还有点时间,上车休息一下吧……”   “也好。”计然站起来,跟各位叔伯婶子告辞,没让计真与她一起,“去看看春儿吧。”随陈嫣和张浩走了。   计真望着姐姐的背影,忽有顿悟,她能站在这里,心无芥蒂,展示她干干净净的履历,得亏两个人的成全,姐姐和春儿。世人都会说,学历,资历,代表不了一个人的全部。但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都会先看你的学历和资历,并将这当作你的全部。没有当年姐姐委曲求全,没有春儿的心地仁厚,哪怕只差一点点,就算仍给她机会站在这里,她都未必如现在般坦荡纯粹。   冲一群叔伯婶子欠欠身,计真往焚化间那边去找春儿,她脊背挺的笔直,步履端正翩然,走的极其好看。这并非她故意做作,而是她忽然明白,在这里走的,不是她一个人,她必须把姐姐那份骄傲,一起走出来。一只脚踏进这个圈子,经此日后,这个城市里的部分商贾名流,都会知得,她计真是谁,未来,想再回复从前那样天真的医生日子,怕是不能了。我会好好活着的,活得漂亮精彩,计真对自己说,为姐,为爸妈,为自己!从今后,她不敢再稍有轻视姐姐丝毫,以前,她有,她不喜欢姐姐的懦弱和糊涂,不喜欢姐姐的犹豫不决,今后,她不会!她乐意听姐姐的话,支持她的任何决定,为她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怀爷爷的骨灰放置在一张托盘上被端出来,好好一具肉身,顷刻间,就成这盘中灰末……怀家人俱无言语。如果知道自己最终也只是这样,会否再执念胜败爱恨?会否继续铮铮戎马,上阵厮杀?可这一生若没在在爱恨情仇里固执纠缠过,又怎么对得起这一炉熊熊烈火。系青和春儿率先对着骨灰跪下去,戴上手套,屏息静气,将略带火焰余温的灰烬捧到骨灰盒里。计真进来,也戴上手套,帮忙一起。   怀建军和常蓝拖着略染疲惫和暗哑的嗓音,“小真啊,让青儿和春儿弄就行了。”   计真说,“我可以将头盖骨拼成比较完整的形状。”这不是大话,她真的拣出骨灰中一块块残存的头盖骨碎片,拼成较为完整的形状,略慰生者,似乎那圆圆的,薄而脆的头骨下,灵魂安稳。   计真的灵巧,让春儿和系青都傻了。春儿万分崇拜,“乖乖,你外科的还是法医啊?”   计真不掩饰职业上的骄傲,语气淡淡,“都有涉猎,不怕失业。”   怀建军和常蓝忍不住笑出来。实在不算是该笑的时候,可这会儿不知怎地,就想笑。系青惦着计然,“小真,给你姐电话,让她不要跟我们去陵园,在车上吹冷气吧,天气太热。”可不是,他们西装下的白衬衫都湿透了呢。   计真白他一眼,“自己去说。”   系青在小姨子跟前非常之老实,“我怕你姐不理我。”那语气冤屈的,好似他一片丹心都被伊人践踏。   小姨子不同情,还给他冤上加冤,声音不大,屏着鼻息,“是她不理你,还是你不理她?知道我姐怀孕了就甩手不见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告诉你,孩子生下来姓计不姓怀。”   孩子?姓计?不姓怀?怀建军和常蓝不约而同,“哎?”   春儿跟爸妈报告,“计然怀孕了。”又对着已经收拾好的骨灰盒,“爷爷,你要当太爷了哦……”   等把怀家老爷子下葬,丧礼算结束,再回市里赴怀家设的素席,时已过午。回程车上,还是计然计真跟常蓝坐一辆车。常蓝把电话关了,一路问的就是计然怀孕这事儿。到吃饭的包间,都是自家人在,就跟怀建军又念一遍。有些情节系青都不知道,哇,媳妇儿自己去保胎,还是妈送去医院的?这……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啊。   常蓝也跟怀建军说起计然不要那颗活命的心脏,非保孩子不可,这对刚办过离婚手续的夫妻,表情相同,眉毛一色全竖着,“你这孩子咋这样呢?”也同样竖着眉毛把这话给儿子,因为儿子还甩了孕妇一巴掌,“你这孩子咋这样呢?”怀建军手指头敲桌面,嗓门挺大,“你爸啥时候教过你动手打女人啊?”常蓝脚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没见系青脸皮薄,这都快挂不住了吗?怀建军极有默契,立即转向计然,“伯父这里替系青给你道歉,对不住了。青儿被我们惯的,脾气差,你别跟他计较,回头我们肯定教训他。”嗯,怀建军就算是离婚也不肯跟常蓝说句软话,为了儿子倒是乐意拉下脸来。   春儿和计真就围观的,不吭声,不解释,不帮忙,也不添乱……谢天谢地。   计然偏帮系青,“不怪系青,是我任性,再说他也没用多大劲儿,就是轻轻碰了一下,不痛的。”   系青斜眼瞅瞅坐身边的女人,女人不看他,目光不肯与他交会。   怀建军和常蓝这餐饭的重心就全集中在计然这儿。   “差不多三个月就能看出男孩儿女孩儿了吧?”   计然回答,“还没到三个月,快了。”   “反应严重吗?”   计然点头,无奈,“特别是早上。”   系青想起计然在纽约那段时间,胃口已经够差,估计现在更甚,不由得心里发紧。又看看计然,计然还是对着怀建军和常蓝,规规矩矩筷子拿在手里,却光顾着说话,菜一口没动。   怀建军跟常蓝确认,“我记得你怀他俩的时候,也是反应很重是不是?”   提到这部分呢,哪个女人都会谈兴很浓,长篇大论的,常蓝也不例外,“我那会儿不光反应重,还怪,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特爱吃炸酱面。”   怀建军立刻想起来,“对,妈跟我提过,你天天吃炸酱面,后来特爱吃杏儿,还非青杏不吃,吃完拉肚子拉了三四天,差点没拉脱水。”   常蓝补充,“对,是因为又拉又吐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怀孕了。”她自己还感叹,“那前儿多粗心啊,啥都不知道,呵呵……”   系青拍案,“一样啊,小然也是,她光吃米布丁……”   怀建军和常蓝异口同声,“这是不行的,孕妇得吃好休息好。”然后又想起很重要的事情,“哎哟,有没有胎教啊……”   计然脸红,羞色妩媚,“嗯……”   “你身体还行吗?”   “目前可以。”   计真说,“目前还行。再过段时间可能要困难多了。”是的,她会没办法好好睡觉,胃口将越来越糟糕,只能卧床休息,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疲累……这些计然自己知道。   虽然计真没细讲具体将有多糟糕,但怀建军和常蓝都表示,“别怕,这儿不行,我们去国外治疗,不能去国外,我们会找最好的外国权威来。放心,有伯……不,”怀家家长立马改口了,“有公公婆婆在,还能让你有事吗?”   系青手支着下巴看爸妈,这老头老太太疯狂了吧,是不是年纪大了都这样?知道自己要当爷爷奶奶,没法儿淡定啊……   计然看着怀建军和常蓝,迟迟疑疑。   怀建军鼓励,特慈爱,“孩子,有话就说。”   计然细声细气的,“你们支持我?不觉得……我麻烦……”   常蓝小激动了,“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是麻烦?你怀的孩子是我孙子。”   怀建军跟常蓝同心同德同激动,“你拼命生的是我们老怀家的骨肉嘛,当然支持。”瞅常蓝,“你说是不是?”   常蓝都忘了他们刚离过婚,还使劲儿点头,“当然啊。”又想起来一桩,“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春儿插嘴,画龙点睛似的重点,“你们是不是得先让哥和计然把婚结了,在合计孩儿名字的事儿啊?”于是大家目光都射向系青。   系青表情挺茫然,他刚才光琢磨,这些人疯了吧?难道真让计然生孩子?那是会要命的,爹妈只想要孙子想的痛快,根本没顾及计然的生命嘛。可又觉得,这样想不太对,看着爸妈兴头头的,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他心里悄悄往外长,他不太敢承认那是一种喜悦,他觉着这样真是不理智,可又难以压抑那种力量。突然见家人都盯着他,尤其小姨子的那眼神里,警告意味强烈,偏他刚刚跑神又没听明白大家在说啥,春儿提醒,“结婚啊,问你啥前儿结婚?”   系青是想说越快越好。不过刚才他那一瞬跑神,计然以为他另有什么想法,在他开口前先替他开脱,“也不用非得马上定日子,时间有的多,慢慢再谈吧。”终于看系青,问,“当老师累不累?”   系青瞅他媳妇儿,笑,很淡的笑意,却象层层乌云后面忽然闪出金色的阳光。他对计然说,“不累。”终于,他放心大胆把几色小菜夹给计然,这傻妞儿光顾着答复爸妈轮番轰炸,坐这儿半天什么都没吃过,示意计然吃东西,自己也扒拉两口菜,又轻声类似耳语,“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问我累不累,不是问我每月赚多少。”   计然瞥他一眼,那眼神很象说,你毛病啊。本来嘛,明知道你怀大少是为了我换工作,末了我还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那还是人不是人?不过,贝齿咬咬嘴唇,就故意的,“那你每个月赚多少?”   系青暗暗嘘口气,看得出来,计然还是有点在生气的。   这回,计真和春儿噗嗤乐了。春儿蹬鼻子上脸的,“哥,那你们到底啥时候办酒呢?反正咱俩差不多时间生的,结婚也可以一起结。”   计真瞪他,不冷不热,“有人要嫁你吗?”她不是开玩笑哦,认真的。   春儿呲牙咧嘴,干笑两声,不行,还得努力,这雷阵雨没过去呢。   怀建军和常蓝的关注焦点还是计然,“你喜欢吃什么?酸的辣的?”   计然忙放下筷子,回,“都可以。”   常蓝就结论,“酸男辣女也不太准。”   怀建军看出来了,“你这是啥意思?想要个孙子?”   常蓝斩钉截铁,“孙女儿,臭小子不要,要女娃儿。”她想的贼美,“象计然和我们青儿长得都漂亮,基因好,那孩子生下来不定多水灵呢。”   怀建军胃口更大点儿,“孙子,孙女儿,都要。”   计然和系青微微愣住,都要?异想天开,哪里生得出来?一个都要命呢。再说明明儿子有两个,没道理延续香火的重担都他们担吧。   怀建军和常蓝安慰,“慢慢生嘛,不急。”   虽说,大家都认为这根本不是急不急的事儿,也都明白,计然的情况不算乐观,但不知怎么,系青那颗因为计然而焦躁到暴动的心,在爸妈这通看上去理智全无的啰嗦之下,就安定下来了,好像未来不再显得可怕,是啊,如果那深不可测的未来有家人一起面对和期待,会显得充满希望,有何可惧呢?系青开始相信,计然可能会没事的……虽说,他仍不能理解,她厌倦和放弃这个世界的做法,她想要孩子在他看,仍只是放弃的一个由头……   饭毕,怀建军还在跟常蓝磨叨,常蓝怀孕的时候特爱吃酸,这酸男辣女其实挺准的。几个孩子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哎,看到老头老太这样,心里就一念头,赶紧复婚吧,穷折腾啥啊。   春儿给计真拉椅子,计真回赠他一卫生球眼。计然站起来,系青自然而然双手扶住她,计然一直贫血,久坐久蹲猛不丁起身,很容易头晕,这样的搀扶,是他们相处时甚为习惯的动作。自从纽约回来之后,他们很久没这样在一起,他在她身边照顾她,她被他照顾。计然偏头看系青,他也看着她,任是谁人都感受得到,他们目光交错间,思念和爱恋如黑夜海面的闪电,火花四射。   我可以缝缝补补   很晚了,系青仍然睡不着,他已经有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今天好容易办完丧事,再不狠狠睡一觉,自己都觉得,接下来怕是没办法回去学校受训。可是,住在爷爷这间老屋的卧室,想起那些沉在光阴中的过去和现在,真的睡不着,爬起来,找他的镇定剂,他今晚需要一片帮他进入深睡眠。正倒水,春儿进来,熟门熟路,挤上哥的床,瞅见药瓶,拿来看,“干嘛的这是?你感冒?”仔细瞧瞧说明,盯老哥,“谁给你开的这玩意儿?”   系青据实以告,“医生。”   春儿不以为然,“嗤……你需要这个吗?再说吃多了会有依赖性和不良反应。”。   系青保证,“我只吃过一粒。”   “哦……”春儿把药瓶放手里转来转去地研究,也不知琢磨啥呢。   既然二少驾到,大少估计他那药就算了吧,或者跟弟弟唠嗑唠乏了,也能睡着?翻身上床跟春儿并头躺着,好像幼时光景卷土重来,“爸妈睡了?”   春儿撇嘴,挺介意的,“分房……”   系青笑笑,“保不齐早晚还得睡回一间房一张床,不急。”找个舒服姿势放平身体,意欲与弟弟闲聊,春儿扑腾腾却又起来,出去了……这死小子,神神叨叨的是要干嘛?系青倒见惯不怪,继续倒着,忽想起他的药瓶,好像在春儿手里被他拿走了,真是,又想起啥来急成这样?药都来不及给他放下?忙追出去找,“春儿……”进他房间,见宝贝弟弟正仰脖灌酒呢,药瓶扔桌上,空的。系青瞠目结舌,不相信,“你,都吃了?”   春儿又喝口酒,神智清明,表情无辜,“嗯,吃了,你送我去找计真救命吧,她应该会安排我洗胃。”   系青徒劳地倒倒药瓶,确定,丫真把药片都吞了……该死的……他楞足足三秒,再没说话,拎起春儿冲出房间,到车库开了车就走,也没空数落春儿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一路给计真电话,“小真,赶紧到急诊等我们,你得帮我,春儿出事了……”系青瞥眼坐旁边老神在在的春儿,极有默契,咬牙鬼扯,“呃……春儿,晚上想到你不肯原谅他,很痛……苦……所以,他吃了一瓶镇定剂,哪种……”系青讲出个名字,“说明,药瓶我带着呢,他是用酒送的,对对,我知道很严重,没耽误,立刻找你,嗯,你会等我们是吗?好的,我马上到……”   春儿的老神在在和神智清明在半路就打了点儿折扣,喊“哎呦喂,我迷糊了……”   系青气骂,“迷糊死你拉倒,没轻没重的玩意儿……”   计真晚上不当班,从姐姐病房回宿舍,洗个澡正要睡下,系青电话就来了,吓得她飞奔到急诊,叫了同事准备好。系青带春儿下车,春儿见着他的小珍珠,胳膊一伸,也不管旁边有医生在,轮床在旁,先把人抱住,还眯着眼睛嘟着嘴儿,从头到脚的没正形,肉麻到令人崩溃,“女王,别生气,我为你都疯了,我好爱你……”话音未落,人就往下倒。   系青和计真被惊掉了魂儿,计真情难自禁,也抱住春儿,忘了先救人,混无半分专业素养,喃喃道,“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春儿……”那眼泪直直滚落。   还是急诊的大夫赶紧把春儿推进去抢救。   计真和系青一起等在急诊,忍不住埋怨系青,“你这当哥的怎么也不看着他点儿?”   系青一面担心弟弟,一面觉得这个中乾坤还是春儿自己跟计真讲清楚比较好,决定戏演全套,继续鬼扯,“下午吃完饭你都不肯让我们送你回家,他很受打击,再说爷爷过世,他受了很大刺激,我们兄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嗯,我知道你能理解……后来春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理人,我们也是想让他静一下,谁也没想到……”   计真恨恨,“没出息,这点事儿都禁不住?”又奇道,“他怎么会有药呢?没有医生处方买不到这种药的。”   关于这个,系青没办法编,“那是周医生开给我的……”   “开给你的?周医生?”计真更奇,“你失眠吗?还是哪里有问题?”   系青把那天大闹完心外病区之后的情况大致讲一遍,说,“他应该很相信我才开给我,为了让我休息好吧,事实上我也只用过一次。”   计真没再吭声,过半晌,怅然道,“他一直是我们这里最怪的医生,也是最好的医生。”   说话间,春儿洗好胃,急诊大夫告知,“没事,幸亏送来的早,过会儿醒来就能回家。”   系青放下心头大石,到老弟床边,拍拍昏睡中春儿面孔,摇头,“净他妈出幺蛾子。”   春儿没事,计真暂且安心,判断力也回来了,想想春儿的脾性和事情始末,不由她不起疑,“你的药,春儿怎么拿到?”   系青此刻又是谦谦君子,润雅高贵,操着温和声线,不急不缓,“我也不是太清楚,等春儿醒了,我们一起问他。”   瞅着系青态度,计真认知,不用问,保不齐这就是春儿的一出胡闹,你计二小姐不是生气吗?人拿命跟你玩儿,表态,开玩笑,吓唬你……反正,差不多就这样。找两把椅子,和系青往春儿床边一坐,“聊聊吧,再呆会儿天就亮了,”掏根烟给系青,“我们不用担心熏着他。”   系青落座,问“你姐怎么样?今天折腾这大半日,没累着吧?”   “她没事。”计真吐个眼圈,“你呢?真打算跟我姐结婚吗?”   系青笑笑,这个问题很烂,他根本不需要回答。他倒是有另外问题,“你怎么改变主意,不再坚持她做人流手术?”   计真揉揉眉心,非常无奈,“因为我是那孩子的姨,”她长长叹口气,很有点吊儿郎当,“怀大少你了解计然同志的,她最会的是什么?扮猪吃老虎,看上去什么都依着你,但每次搞到最后,你会发现事实上都依着她的路子走,我决定以后不跟她斗了,放弃,什么都听她的算了。”   系青皱眉,“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你看不出来?”计真摊手,“她有她的想法和道理,而且,我估计她只要一息尚存,就会拼命拿各种理由说服我们,你明白的,要不你去跟她谈谈,看能不能劝得了她?”   系青沉默,最劝不动她的,一定是他。   计真把烟蒂按灭,“对了,还有周大夫,在楼上。”   系青有误会,“嗯?调职了?”   “不,做病人。肺癌晚期,在肿瘤科住着呢。”   系青瞪大眼睛,“god……”   计真带系青去看望周大夫,至于春儿,让护士照顾吧,有种吞药,就得有种活回来。貌似凌晨探望病人,很诡异,系青小有担心,“护士能让吗?”   计真大剌剌,“没事,跟我来吧,我这个师父做医生,是怪医生,给来急诊的半大孩子送避孕套,给正常的病人开镇定剂都他干的事情,当病人了呢?白天睡觉,不配合检查,晚上就坐在露台上乘凉,一夜一夜不睡……”   系青柔和的声音响在医院寂寂长廊中,“你是个正常的医生?”   计真清脆明快,“我绝对是个听话的小孩儿,从不跟这个世界对着干。”   系青相信计真听话,有时个性不羁的人,反而很懂得从善如流,不较真儿,象弟弟春儿。   系青要求去看见周大夫之前,先去看看计然,他知道计然睡了,而且,他们白天已见过,不过,他都来了,总得看一眼才安心。他答应计真,会轻轻的不吵醒计然。蹑手蹑脚进屋,手探探计然的额头,习惯,看看她是不是有发热,这个动作还惹来计真白眼,然后,两人又轻手轻脚出去。   躺在床上的计然,缓缓睁开眼睛,她没睡着,计真和系青进来,她知道,只是不太清楚,为何这个时间,系青会出现?翻身坐起,靠在枕上发怔,他来了又去,转瞬无踪,却令她的寂寞在这一刻开成海。   计真和系青果然在露台上找到乘凉的周大夫。大夫憔悴很多,其实也不过十来日未见,感觉老了好几年似的。倒是大夫被系青吓到,活泼泼语气,“哇,怀系青在减肥吗?暴瘦哦,演苦肉计给计然看啊。”   即便系青胸有悲戚,意图安慰,这种情绪到这医生这儿算土崩瓦解,顺水推舟,“是啊是啊,苦肉计来的。”慰问,“听说有的病人不听医生的话呢,是想演造反的戏吗?”   周大夫撇嘴,“屁,我就是医生,医生和医生不是谁听谁的话,现在这属于内部矛盾。”他勉强站起来,笑呵呵给系青和计真找椅子坐,“来吧,我最后一位病人,让医生再给你检查检查,最近好吗?”   瞅着这医生嬉皮笑脸,蹦蹦跳跳,系青真想哭,低头掩饰,计真打岔,“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熟?”   周大夫食指挡在唇前嘘一下,“我们小声点儿,别吵到那些护士……”   计真和系青陪着周大夫狂聊之际,天色微明,春儿醒了,大着嗓门叫人。值班医生给他检查过,结论,“再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还巴拉巴拉交代一堆注意事项,春儿没怎么听进去,好容易等年轻医生得得完,他发泄不满,“没人照顾我吗?我哥呢?你们计大夫呢?”   值班医生有点想笑的意思,但维持住专业形象,“计大夫和你家属刚出去,可能去后面住院部看计大夫的姐姐了吧。”话说这段时间,计家姐妹花和怀家双胞胎的故事,医院里可是传得甚嚣尘上,不亦乐乎呢。   春儿一只手捂住半边脸,控诉,“喂,我今天也是病人好不好?不带这样的,把我往这儿一扔就没人管了?”见医生没吭气,春儿摸摸后脖根,“吼,奶奶的,真难受,有冰激凌吗?二哥想来点儿冰凉的舒服舒服,满嘴这什么味儿啊?”   值班医生本着尽责的精神,在春儿发表完他的意见之后,继续巴拉巴拉,“你不能这么吃药的,过量的药剂会引发心脏病,还会引发其他器官衰竭的并发症,死的很惨诶……”   春儿足足费了将近十五分钟时间,忍着让年轻医生布完道,才弄清楚,他需要的冰激凌在哪里有。隔条街后巷,有大排档,大排档的摊主会推着雪柜出来营业,雪柜里有冰啤酒,可乐和春儿需要的那种小甜品。春儿是被哥哥拎出来的,身上没车钥匙没零钱没手机,死皮赖脸跟值班医生借了十元,可怜T恤上还染着洗胃炭剂那张脏兮兮的黑色,居然要自己去买好吃的慰劳自己?!他们太没良心了!春儿捧着一大盒对他来说质素实在不算上乘的冰激凌,念叨着,“太没良心了,这些家伙……”又回医院,去后面住院部计然病房找兄长和小珍珠。在护士站好说歹说,心外病区的护士小姐才陪他进去找计然。   不过病房里就计然在,她没睡,靠在床头不知想什么。见春儿进来,惊讶,“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儿?”   春儿直言不讳,“我因为自杀被送来洗胃,但是没人管我,把我扔急诊了,我哥和你妹呢?哪儿去了?”   计然瞪大眼珠,“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可是,自杀?你自杀?”   “我吞掉整瓶镇定剂。”春儿的语气好像在说他吃了一包鸭舌头,往计然床边一坐,坐去大半张床,也不管计然是孕妇应该被照顾,还示意计然挪挪,多给他倒出点地儿来。然后,冰激凌盒子往计然眼前一递,“姐,你吃不?”见计然迟疑,替她决定。“少吃两口没事儿,有事儿这也是医院嘛,医生会处理的,来吧。”挖一勺,也不计较那勺他用过,就往计然嘴里塞。   计然不能拒绝,人家弟弟刚实实诚诚叫了声姐。   春儿吃两口,发现床头有水果,掰根香蕉,剥皮,把冰激凌往香蕉上抹,搭配起来吃,连呼过瘾。计然看着都饱的慌,那玩意儿真能好吃吗?还惦着春儿自杀的事,“你怎么会吞镇定剂啊?真的吗?要自,自杀?   春儿理直气壮,“当然不是真的,吓唬小真的嘛,”懊恼,“临了还没吓住。”看看好似松口气的计然,加一句,“镇定剂是我哥的,他倒是被你吓住了哦,好像又犯那失眠的毛病,医生才给他开这个药。爷爷过世那个晚上,我去学校找他,他大半夜的跑步呢……”眼睁睁瞪计然,“别这样嘛,他打你是过分点儿,可当时那情形你知道的,换你是他……”   计然半垂头,“我又没怪他。”   “嗯,没怪我哥就行。”春儿心无城府,嚼他的香蕉配香草口味冰激凌,讲他的看法,“哎,反正能救你的心脏也没了,那就还是保孩子呗,管咋地,那是我亲侄儿,我是他亲叔啊。你和哥快结婚吧,结婚了,那孩子出来也名正言顺嘛。”   计然头更低一点儿,期期艾艾,“结婚啊……”   春儿怕计然不答应,使劲儿游说,“你别不乐意哦,嫁我哥有啥不好呢?咱不论你们这么老些年的感情,单讲我这亲侄儿,一生出来,啊,那家伙,我们老怀家长房嫡孙,你没看我爸妈昨天中午那神叨叨的劲儿?保证疼孙子。这吃的用的,还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啊?”   计然抬头,再不逃避春儿的目光,与他对视,“我的宝宝你们愿意照顾?”   “愿意,指定的,”春儿保证,“放心。”   “会让她从小学画画,学钢琴吗?”对计然来说,这已经很高级了。   “那还不小意思?”春儿做上梦了还,“不过这孩子要象我的话,画画学琴也没天分,光玩儿就行了,别遭那罪。”   计然抿嘴笑,“那我的宝宝长大了,能到处旅行吗?能去非洲看天上拳头大的星星吗?”   “你也太没追求了,”春儿嗤之以鼻状,“二叔带她去南极看企鹅。”   计然文文静静,乖乖纯纯的,“南极?好远啊,我就听你哥说去过南非,对了,你跟他去的啊?”   “不,他和他前女友去的。”   “温明娜?”   “不,还有个,父母都外交官,混血美女,叫……苏珊。”   “哦,”计然自动拿过春儿手里的小木勺,挖了口冰激凌吃,“那,以后,我的宝宝也可以出国读书什么的吗?”   “能……”春儿拖着长音,为使计然放心,施展那三寸不烂之舌,“我们都会为她安排的好好的,从找保姆开始,到上幼儿园,你知道咱们最好的幼儿园在哪儿?嘿嘿……”春儿这亲二叔,将那也不知是侄子还是侄女的未来蓝图,就这么描绘下去,直描绘到孩子大学毕业,嗯,大学那得在剑桥念,有气质啊,宝贝孩儿放假,得周游列国,自己开着设备完善的游艇,满世界走,想去哪儿去哪儿,那个叫自由啊……   计然笑脸明媚,“你这么说,我真的放心了。”   春儿大言不惭,“有钱就这点好,嫁个有钱人不亏,嫁我哥算了。”   计然答应,“行,嫁就嫁呗,结婚。”   春儿没想到还挺顺利,一下子都没反过劲儿来,哎哟,这咋就行了呢?求婚成功了?还他替他哥求的?不相信,又问一遍,“答应了?真格的?”   计然慢慢品着冰激凌,大力点头,“真格的。”感叹,“哎呀,今天冰激凌真好吃。”   春儿高兴,通体舒泰,贼真诚,“姐,你这人儿吧,就是心眼好,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些狠话,你都不生我气。”他起身,立正站定,大彻大悟正正经经地,“正式向你道个歉吧,对不起!”   计然想不到看上去死没正形的春儿来这么一出,还以为他开玩笑,咯咯乐,“别玩儿了,来,这里还有香蕉。”   春儿气,“我认真的好不好?你正经点,我再来一次,”立正,半鞠躬,“对不起。”   计然拉他坐,“不用啊,发什么神经,我又没介意……”   春儿没马上坐,“你确实不介意是吧?”   “我真的不介意。”计然急得就差赌咒发誓了。   春儿贼兮兮,“那行,嫂子,小真那儿,你帮我美言几句,以后我们家里,我闯祸啦啥的,你也得帮我说话哦,俗语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计然恍悟,老天,未来的小叔子在跟她这个将死之人讨价还价……她的生命里,没那些以后啊……   系青和计真与周大夫聊的兴浓,眼见天儿大亮了,周大夫也有疲惫之色,与他告辞,系青拿钱包,说“来的急,什么都没买,也不像探病……”   周大夫拦住,“别说来探病,我当你是徒弟来着,你以前可是说过,要当医生,来找我教你的哦,可惜,你没赴约,来的是计真,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也算目标一致。咱们相识一场是缘分,别整那没用的。”   系青没再坚持,但他抱了抱周大夫,“师父。”就这一句,他少年时多少遗憾,都可就此落幕。   因着反正也在住院部这边,系青和计真决定顺路先去看看计然,再去门诊部急诊观察室那边找春儿。见计然病房门虚掩,里面笑语阵阵,推门看,春儿和计然俩人坐那儿,也不知在笑啥说啥,甚是愉快,并……用一根勺子共享一份冰激凌。   见着小珍珠和老哥,春儿立马冤上了,“哎哟喂,你两个去哪儿了?也不管我?”   计然容颜清新如朝露,冲系青和妹妹颔首致意,却没说话,捡根香蕉慢慢剥皮。   计真语气嗔怨,冲春儿喊,“不是让人照顾你了吗?你一大早到这儿来干嘛?你还给我姐吃冰激凌?”   春儿说,“我来陪咱姐聊天的。”也没看出来他哥是想和计然说话的意愿颇强,凑过去,想报个喜,求婚成功嘛,“哥啊,我跟你讲……”话没说完,计真送客,“烦不烦啊,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让我姐再歇会儿,过一下又要打针,又要等医生查房,睡不够还得多吐好几回……”   计真这是出于医生角度完全为病人的健康着想,而且标准的习惯性霸道,把自己当姐姐唯一家属了,都不顾忌系青的心情。不过她逐客的理由太强大,系青也不好反驳,冲媳妇儿点点头,“你多休息。”顺手把春儿也要拖出去。   春儿不甘心,“小真,我可都为你死过了,不能再生我气哦。”   计真一双杏眼似怒非怒又似笑非笑瞪春儿,嘴里倒很是凶巴巴,“滚!”   系青瞅着计然,她根本没看他,自顾自把香蕉掰成一点一点的碎块,丢装冰激凌的盒子里,拌着剩下的冰激凌汁儿吃,老天,这什么吃法?成吗?他冲计真挥挥手,那意思很明白,赶紧把那玩意儿缴了吧,看上去让人好担心。   -------------------------------------------------------------------   悲欢离合人间路,我可以缝缝补补   有过你背影的这一条街 1   计真送怀家两兄弟到电梯口,二少一路追着二小姐碎碎念,“我爸我妈当年就算有错,没道理搞株连,他们的儿子没错的。”   计真不理他。   春儿又道,“就算我也有错,动机是善良的,怕被你抛弃嘛。”   计真还是不理他。   春儿坚持不懈,“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做人不能太跋扈。”   胆子大,敢控诉女王跋扈?小珍珠站在电梯口,俏生生扬着下巴,“我有跋扈的权利。”   她有没有跋扈的权利?春儿的目光求助大哥青,大哥青手插在裤袋里,左顾右盼,装没看见,春儿觉得……那就有吧,对着跋扈的计大夫,央求,“看在我吞了整瓶药片的份儿上?”   计真替这对双胞胎按电梯,“这么喜欢吞药片,不如使劲儿吞几瓶当饭吃啊,”把春儿重重搡进电梯,冷哼,“看我下次救不救你。”   系青不用小姨子发力,自动走进电梯,冲计真点点头,算告辞。弟弟和计真打情骂俏,他做好那枚沉默到被忽视的电灯泡,乐见其成。   回家车程,系青宽慰弟弟,“放心,小真原谅你了,就是嘴硬而已。”将春儿昨儿晚上在急诊外倒下那一刻,计二小姐真情流露的段子转播给老弟听。   二少开心,和哥交换情报,把怎么帮哥哥求婚成功的案子也转播给哥听,系青还没喜上几喜,又觉着不对劲儿,“我去非洲跟谁一起去重要吗?你该讲的就讲,不该讲的瞎讲什么?”   春儿无辜,“那计然在问嘛,再说老早的事儿了,她没道理计较……”说话间就到家附近街上,车窗外建军爸爸步履矫健,着唐装布鞋,拎着豆腐脑烧饼往家走。系青停车,春儿下来喊,“爸,这么早?”给老爸开车门。   怀建军上车坐好,“你妈一大早穷折腾,说要拾掇拾掇,带着工人翻箱倒柜,整一屋子暴土扬灰的,我看也没人弄早饭,出来买点儿吧。”瞄着春儿衣服上脏兮兮的炭迹,“这是咋了?你哥儿俩大晚上不睡觉,不是去找计然和计真的?咋整成这德行?吵架了?”   兄弟两个肯定不会详细告知家长昨晚到底干了哪些壮举,含含糊糊,“呃,去看看她们姐俩,那个……写……毛笔字,哥写,嗯……”   怀建军特别关注,“计然身体没事吧?昨天早上辛苦她了。”   系青说,“她没事。”   怀建军叮嘱,“找时间带她正式跟我和你妈见个面,赶紧把婚事办了。”   系青胸有成竹,“知道。”瞄瞄老爸买的几个油饼,善意提醒,“爸,妈不喜欢我们吃油炸的。”   怀建军固执,“我馋这口。”   春儿接过老爸手里的食品袋,先拣个尝,“要不,我们吃完再回家?”   怀建军还来不及表示意见,系青帮他做决定,“回去给妈打果汁煮麦片吧。”于是爷儿三真就把油饼吃完,才开车回去。进屋,如建军爸爸所言,常蓝妈妈带着两个工人楼上楼下地紧忙活,扫房子,晒被子,箱柜全开待清理,连置废弃物的阁楼顶上都没放过,怀家三男人瞅系着围裙包好头巾的常蓝妈妈,“这么大工程?干嘛啊?”   常蓝说,“老早想过来收拾收拾,也没倒出空,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怀建军试着抗议,“可有啥好收拾的呢?我一人儿能用多大地儿?”   常蓝与前夫说话的语气,跟和两个儿子说话的语气是有差别的,脸色也不一样,丧事办完,好似那股子热乎劲儿也告磐,盯了怀建军几秒,“你和谁住与我们没关系,我是为了把我自己的东西整理出来带走。”   怀建军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人家,息事宁人状,“哦,行,我帮你吧?”   系青觉得老爹这态度宁不了人,估计还会把亲娘给惹毛,和稀泥,“我帮妈吧,爸你收拾屋不行,不如去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瞎扯,“我肚子里直唱空城计呢。”给春儿使个眼色,春儿弟弟很默契,拉走老爸,“我还没吃饱,爸煎蛋你拿手……”   常蓝还是没好气,冲怀建军背影喊,“刚你手机响,我没帮你接,手机我帮你放偏厅了……”   系青佯作闲聊,“谁来的电话。”估摸亲娘是为着某个电话号码的主人不开心,果然,常蓝气喘吁吁抱着一床棉被要往顶楼露台上去晒,答复儿子,“你未来后妈。”语气不善。   系青接过常蓝妈妈手上的物事,闲闲淡淡道,“爸应该不会有什么再婚的打算吧。”   常蓝明显口是心非,“谁管他那个。”见系青神清气定,没接着她话茬讲,只好主动问,“你爸跟你提过?”   系青嘴角不易觉察有笑意,道,“没,感觉。”   怀建军到偏厅找他的电话,看看号码,是江蓠,难怪老太婆那德行,这都离婚了,还介意?打回去,“找我?”   江蓠,“我就在你家院儿外……”   就在外面?怀建军往窗外看,果然,院篱榆树底下,江蓠立在那儿。他出去,“有什么急事?咋找到这里来?”   江蓠递给怀建军张支票,“喏,你投资的那部分,现在还给你。”   “你怎么有钱还?”怀建军惊讶,抬头望望头顶青天白日,艳阳烈烈,“来进屋坐。”   “不了,”江蓠倒不是客套,“我进去坐,大概你夫人和两个儿子都会不高兴的,在这儿说就行。我把厂子卖了,自然,要把你投资进来的钱还你,不过利息那部分暂时无能为力。”   “厂子卖了?”怀建军奇道,“为何改变主意?你不是很想做下去的吗?”   江蓠表情温柔中不乏坚定自信,“以后会继续做,但现在,我得去找他,对我来说,他比我想象中更重要。”   怀建军释然,支票又塞回给江蓠,“带着傍身吧,我欠你不少,偏我这老头也身无长物,只剩这么两个钱儿了。”   江蓠不要,支票给回怀建军,“你知道我对你这两个钱儿没啥抵抗力的,就别拿钱诱惑我。”有些无助的眼神,“给我祝福就好,祝我能把他找回来。”   怀建军不再坚持,诚挚,“祝你幸福,得偿所愿。”   江蓠点点头,笑,年轻姣好,“我也祝福你,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怀建军摇摇头,挺感慨,“心想事成其实也是个挺危险的事儿,不过我谢谢你。”   “我刚听说你们离婚了,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我觉得很抱歉。”顿了顿,江蓠又说,“以前,想你们离婚,取而代之,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临了,真听到你们离婚的消息,其实非常不好受。”瞥眼怀建军,“事实上,想到我结婚的话,并不希望我的丈夫,像你这样。”   怀建军苦笑,“别说这些,没用。对了,生意结束的还顺利?这么短时间,都处理妥当了?”   “放心吧,”江蓠知道怀建军的心思,“我有给工人们多加一笔遣散费……对了,老爷子过世,很遗憾……”   常蓝在露台上,顶着毒太阳,指挥工人晾晒被褥,不要的旧衣服分类存放,一边不忘观察院篱旁聊天的人,嘴里小声咕哝,“还真有的聊。”   系青听老妈的话,把好几箱子旧书挪到露台上透气,不时观察一下楼下和江小姐说话的老爸,他是从常蓝妈妈的表现里揣摩出,那就是传说中的江小姐……其实在他看,还算正常,不显得有多暧昧,但他能体谅老妈的感受,所以很乖地按照老妈指示做事,尽量不火上浇油。   春儿在楼下喊开饭,系青陪妈一起下楼,见老爸进来,故意替妈问的,“来找你的是江小姐?她来做什么?”   怀建军并无异状,扬扬手里的支票,“她把生意结束了,要离开这儿,来还钱的。再说爷爷过世,慰问一下。”   春儿招呼工人摆碗筷,也故意的,替妈打听,“要走啊?去哪里?还回来不?”   怀建军往豆腐脑上浇一小汤匙辣油,美美吸溜口,才说,“说是去找她男朋友,还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   常蓝洗干净手,擦过脸,才坐下吃饭,瞪那爷仨,叱,“就不能洗了手再吃东西?这岁数的人还用我天天教啊?”嘴上喊的凶,神色绝对的阴转多云。   怀家三男又都站起来,齐齐挤水池那儿洗手,系青难得的话多,“我刚清理书架,翻到我们家的老相册……”   对做事一向沙楞麻利的常蓝来讲,这一天老屋子的整理计划,进行的真是巨慢无比,两个儿子一边帮忙干活一边打呵欠,说是一晚上没睡……教计真写毛笔字的关系?!常蓝也懒得追究,小年轻热恋,能指望他们多靠谱儿?那老的呢?从来都这样,做家务是一窍不通,干活不带脑子,指使一下动一下,说多了人还不太乐意,就那副你想带啥走你带走,但屋子是我住,我没意见,你何必多此一举的架势。这部分常蓝是有苦难言,确实,这地方她不住,可她不就是想他住着能舒坦点儿吗?可这心思也不好说出来,说出来,不显得她犯贱?   整理家务这三个男人不给力,看相簿倒是很积极的。有张春儿的相片,穿着件黑色V领羊绒衫,袖肘处织了圈红色花纹,里面搭杏白条纹衬衫,细灯芯绒的黑裤子,脚底下踩了双暗红色高帮牛皮靴,跟张浩,陈嫣,还有群旧同学,亲亲密密,靠在高中时校园里的高低杠边,照的一张相片。   系青纳罕,“这些相片我都没见过呢?”   常蓝和怀建军也奇怪,“咋没你哥?”是啊,读书时候,有春儿的相片,怎么会没系青?   于是大家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春儿还记得,那天因为哥穿的帅,他才把这一身换上的,那双漂亮的高帮靴,捂得他双脚汗出如浆,彼时,他就希望自己能有一脑袋卷发,如今,算梦想成真。不过,拍照时候大哥青不在,不记得干嘛去了。   怀建军和常蓝记得,那天系青要值日,是因为值日,才穿戴的整齐漂亮。   系青记得,那天,他那天其实感冒很严重,却带着种漂洋过海去见谁的心情,穿戴的衣冠楚楚。那是他费劲心力争取到的机会,跟老师去计家看望计然。他还记得,计然语带双关,“哪有人不想清楚就来拿药?”他年少轻狂,凭着一腔热情孤勇,“想清楚了……”   后来,岁月经年,他才知道,他为她想了不是一日,不是十日,不是十年,那天春日黄昏暖阳下清清楚楚一抬眼,似这一生已定,再无回寰。   “青儿,这个是你的,还给你。”常蓝搬来个挺大的防水纸箱,脑门鼻梁上浮着层薄汗……“哎哟,可好找,我这老胳膊老腿老记性也不顶用了,翻腾这一天,才找出来。”   “是什么还给我?”系青撕开纸箱上的胶带,再拆开两层包的很仔细的塑料泡沫,先找到好些卡带,很眼熟,不少恩雅的专辑,还有三口百惠和黄耀明。   也有书,好多厚厚的心脏病学书籍,他的一些教科书,模拟试卷,还有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   一条围巾,浅驼色的细羊绒线,手工细致精巧,相信编织起来一定又累又费工夫,须得好多耐心和爱心才能成就……计然……   箱子底下有小盒子,打开……避孕套……过期很久很久了的物件,系青记得那是自己在香港没的,更记得,买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没人再打扰系青,怀建军问常蓝,“还有啥要搬的?我来弄吧,春儿,一起……”春儿很听话,被爸妈支走前,象他哥总对他做的那样,大手掌,拍拍老哥的后脖根。   听着家人脚步声渐远,系青一本本翻他少年时手不释卷的心脏病学书籍,时至今日,不想他那些荒诞不经的秘密暴露人前的心思,与少年时不遑多让,他的亲昵计划书,还有计然的心跳……都在,染着泛黄的岁月,历历在目。   有过你背影的这一条街 2   怀建军问常蓝,“你以前不是说那些东西卖给收破烂的了吗?”   常蓝余怒未消中,给他白眼,“我还说总让你们爷三儿滚呢,你们哪次在地上滚了?”   怀建军撇嘴,这都他妈哪儿跟哪儿啊?他们不滚是知道她那是反话,并没真心让他们爷们儿滚,是一回事儿吗?嘀咕,“刁老娘们儿……”又暗暗自忖,老妻的心思他未必都懂,其实他并不全部清楚,她说的话哪些是“正”的,哪些是“反”的,起码,儿子的那个防水纸箱,他从不知道那件东西的存在。   很熟悉的一句“刁老娘们儿……”他对她用了几十年的老土称谓,从前没觉得有啥特别,可如今,却让常蓝徒生不少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慨。   这夜,系青忙着翻他那一箱旧物,包括去纽约之前想拿给计然看的作文本,就是从前计然写的周记……又看一遍……发现,他以前总觉得,他把他们之间的所有一切都牢牢记着,其实,并不是这样,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和他共同经历过的事,但对她写过的字,记得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牢靠,起码,他差不多忘掉,计然曾用文字描述过这样一个故事。而他也总以为,这个世界上,他是最了解计然的人,可事实上,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么有谱儿。起码,在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上,他对计然有很大的误会。   计然记录的,关于那个患肺癌女医生的事情,系青现在比较读得懂了,这要结合他去看望过周大夫时候,话里话外的一些片言只语,才能拼凑出较为完整的情节。   患肺癌的女医生叫钟晴,和周大夫是大学同学,在校读书期间,曾与周大夫相恋过,那是段谈了时间不长,最后无疾而终的恋爱,乃至后来两人无数次再度提起,俱想不起他们如何开始,末了又都如何结束。不过,他们并不以此为憾,双方个性都太强,即便继续下去,想必也难有善终,还不如这样,各行各路好些。   后来参加工作,在同一单位,也确实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相对来说,钟晴大夫的婚姻比之周大夫的更不顺遂,没两年,钟晴丈夫外遇,钟医生毫不犹豫地提出离婚,刚办妥离婚手续,钟医生前夫偕同新婚妻子出国留学,钟医生在单位体检时发现自己的肺上有个很小的肿瘤,被判定是恶性的,也是与此同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因为肺癌发现的早,钟医生完全可以手术治疗,先流掉孩子就行。可钟医生思前想后,却决定保孩子先。有很多人劝,“你给你那无耻的前夫生孩子做什么呢?”   钟医生淡淡说,“孩子是给我自己生的,与别人无关。”她也没通知前夫她有了身孕,怀孕,治病,工作,所有这些都自己担下。   暴跳如雷的是周大夫,有很长段时间,他天天与老同学吵,意图请钟医生放弃要孩子的决定,先治病。钟医生才不理他,最多回应,“滚边儿去,不帮我就算了,少给我添乱。”   后来,周大夫见劝不动,没办法,只好帮她。医院里很多同事都帮她,找合适的收养这个孩子的家庭,再后来,孩子生下来,钟医生的病情已无法控制,不过小半年时间,便撒手人寰。   对于钟晴医生的故事,计然说,这不是伟大,不是模范,更无关道德,只是一个做母亲的本能,生命逝去,非人所愿,但后代繁衍,生生不息,总是令人安慰的。   系青仍记得,那时课堂上,韩老师朗读计然的作文,他和同学们均被感动,眼眶湿润,他曾很想问计然,是不是也会如钟医生一样,用生命保护他和她的孩子?又觉造次,没开口相问。时间弹指而过,他当年想问而没问出口的问题,时间给予答案,是的,她会!   所以,是他错了,计然的决定,不是为着想死找强大的由头,她甚至不再想死,她有为她和他的孩子而努力,在好好活,系青终于明白,为何计然说,要谢谢他教会她贪图和捍卫,她贪图和捍卫的不是放弃,而是生命,他大错特错!   铺开一张信纸,系青执笔思索片刻,开始给计然写这辈子他从没写过的情书。   小然,你好   知道现在,我的书桌上放着什么吗?你的心跳,你送我的围巾,我签名过的那本《七剑下天山》,还有……你记得不记得?我的秘籍,天山折梅手?对,曾经让你笑到崩溃的那份计划书。我妈并没有将这些东西卖给收破烂的,她都保存好,放在爷爷家收置杂物的阁楼上,今天,我妈把这些都还给我。   必须要感谢我妈,她让我有重新审视你我之间感情的机会。尤其当我看到那张曾让你大笑过的计划书的时刻,我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我,比现在的我,待你更用心,那时的我,也更愿意从你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为你做一些事情。或是在那时,我知道供我支配的权限不多,于是小心翼翼,在那样捉襟见肘的日子里,为能与你见上一面,殚精竭力。   后来,我们经历过十多年的离散,人生各有际遇和挫折。   是不是我们分开太久的关系?我是那样心虚,自与你相逢后,总是担心害怕留不住你,也屡屡抱怨,为何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你就在我身边,我却从不知你在做什么想什么。可回头看,一脚踏入成年,自认有能力,拥有了支配很多权限的我,对你,却少了很多用心,也未曾表现出值得你信赖之处。   就像你说的,即便换上几十元廉价的衣物,也换不掉我是怀系青这个事实。因为时至今日的怀系青,习惯于什么事情都过得去便好的生活逻辑,我认为人生中值得他苦苦追究的不多,也因为我所拥有的许多,皆不费力便唾手可得,久而久之,不再小心翼翼仔细揣度谁的心思,包括你,以为穿一身廉价衣物便可在你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以为一趟纽约之旅便可缩短我们之间十多年离散造成的差异,以为只要我不计较你会不会吃西餐其余可以忽略不计,小然,我想,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我的自以为是,真的对不起,我没有一心一意的为你。   还记得从前读书时,你第一次和我提出分手的事情吗?你那些强大的,现实的理由?拼尽全力也不及格的你,和总是太优秀的我。那次的分手,其实并没有具体的结论,便不了了之。不过就是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你只要乖乖跟着我,其余让我来处理。可是从以前到现在,事实上,我从没真正为你处理好过什么。我们之间的很多问题,是靠时间来解决的,因为我们成人了,这个社会是由成人主宰的,我们因此也多拥有几分便利。而真正需要我做到的事情,我做的并不好,比如,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是我,可事实上,在你怀孕这件事情上,我对你的误会,让我汗颜无地。   再次看过你曾经写过的周记,我终于明白,你放弃换心手术的决定,不是逃避和放弃,是因为你爱我,爱我们的孩子。是这个在我看,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让你放弃死的意念,有了更多活下去的勇气。而我,却只是自私的考虑自己,曲解你的心意,甚至动手打你,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亲爱的,原谅我,给我机会惩罚我,代替我们的宝宝,惩罚她(他)的爸爸,我会改过,真的,我会很快为我们准备好一个家,小然,你需要的那样的小家庭,相信我。   不过,有件事情,我仍然无法同意你。想要自我了断的想法,无论在何时产生,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我,包括对我们的亲人来讲,未免太不公平。自杀,那是对自己处以的极刑,你对自己处以这样的极刑,有没有给自己辩护的权利?有没有给自己面对失败和与绝望抗争的权利?不值得活这种话,说出来是很容易的,虽说我们做人,不需要时时都挑战难度,但在生死面前,我们不能如此轻易地逃避。更何况,你是以哪种科学,哲学,宗教为依据证明,死亡是结束?是终点?你又拿什么确定,死掉确实比活着更好呢?如果,你死后有灵,愿意看到我们因为思念你而痛苦吗?而活下来的我,又该如何对着我们的孩子,讲起你的一切?小然啊,你不能想象,当你告诉我,“你够了……”的时候,我是怎样的绝望。   当然,我还是相信,你那个荒唐的念头,只是暂时的软弱。我们都软弱过,当某个我睡不着的晚上,烦躁到差点把周医生开给我的镇定剂全都吞下肚的那一刹,我开始了解到,为什么你会一遍遍看《魂断蓝桥》,明白你在纽约百货楼下,望着街上车来车往,茫成空白的表情,也是在那一刹,我觉悟到我的无知,对你和这个世界的无知,所幸,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我对这个世界生出无数敬畏之心。   我希望,如此无知的我,能变成延续我们的逗号,永远的逗号,不再如之前自以为是的我,是狂妄地对着你喊停的句号。亲爱的,再给我个机会吧,让我们依赖扶持,在这喧嚣世界,做彼此的信徒。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我又看过一遍《七剑下天山》,我知道,你会记得这本书,一定也记得我们第一次正正经经约会时候,公车上,你说,我是一个能带给人幸福感的人,而你不是。那天,我们谈起故事里的凌末风,大师兄评断,那个猥琐的凌末风啊,给令狐冲提鞋都不配。小师妹笑道,要大师兄我记牢今日的话,还要在书上签名。然后,在这个夜晚,我对着书上的签名,不无感慨。小然,凌末风秉持的,那对俗世和人生来讲,都嫌过分的骄傲,自尊或是自卑,我到如今才读懂,也终于明白,为何你说,你是个不能带给人幸福感的人。小师妹,作为你眼里的,那个能带给人幸福感的大师兄,你知道,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给的幸福,只要你能接受一点点,你就能让我幸福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都稍微放下一些固执吧,不要象刘郁芳和凌末风,相忘于江湖。我知道,坚强如你,即使失去我,依然能活下去,可这样的失去,会令我们的生命,怎样地失色?!   我会努力,为了我们的未来,让自己脱胎换骨,和你保持步调一致。是谁规定了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没有人问过灰姑娘愿不愿意,好像只要她的脚合适的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该感激涕零的跟王子回宫,便应在幸福中诚惶诚恐。小然,我不要做王子,你也不是灰姑娘,我们是等着被彼此救赎的大师兄和小师妹,我一辈子都会信这件事,大师兄永远爱小师妹。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段时间,大师兄暂时不能去看你了,因为有好多事情需要忙,给我半个月时间,我把所有处理好,就把你和宝宝接回家。这段时间,拜托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以为我不理你不管你,我会发短信和电话给你的。多吃点,多和宝宝说话……我会去买些这方面的书来看,好像我们应该一起去参加培训班才行……   这封信,系青写的很长……一发不可收拾,大概是因为好些天没和计然说过话的关系吧,尤其育婴这方面,其实,需要讲的事情好多好多啊。写完这封长信,又后半夜了,系青揉揉酸痛的眼睛,还舍不得睡,拿起那张,他收藏的计然的心跳,纸页旧了,泛着些黄的老时光,尽在这旧纸片上浮沉翻滚。系青思潮起伏,情不自已,在那条跃动的心跳上,留下行字,“系我一生心。”   将信再看一遍,封好,系青出去上个洗手间,发现老爸睡房灯仍亮着,还以为老头忘记关灯了,轻手轻脚推门,见老头没睡,戴着老花镜……天啊,亲爹啥时候开始需要老花镜了?这是在做啥?哈腰弓背,注意力全集中在桌上?系青进去,放低声音,“爸,忙什么呢?还不睡?”   怀建军被儿子吓得一激灵,抬头埋怨,“走路也没个声……”   系青俯身看看老头书桌上的物事,哎呦喂,刻印章呢。金石之物,是老头这几年培养起来的爱好,系青都不知道老爸会刻印章。   见青儿探看,怀建军显摆,“我这块红花冻芙蓉不错吧?”   系青这方面懂的不如老爸多,问,“寿山石?”   怀建军点点头,明知儿子不是特懂,倒不妨碍他自得其乐。   系青,“想雕个啥啊,费这老大劲儿?几点了还不睡?”   怀建军说,“不是我自个儿用的,给你妈。”   系青又趴下细看印章,篆体,常蓝二字,才进行到四分之三。寻思,“爸,给妈赔罪用的?”   怀建军不置可否,半开玩笑语气,“你妈也不缺啥,想送她点儿什么吧,能买到的也不算稀罕物,我这么一点点鼓捣出来的东西,也算独一无二是不?”   系青凑趣,“那是,孤品。”   怀建军笑,示意儿子坐下, “记得找空约计然和计真姐俩儿出来,跟我们正式见个面,说说结婚的事儿。”   系青答应,“知道,你都念好几遍了。”   怀建军扶扶眼镜,“年纪大了,就是好唠叨。”   系青没吭声,灯光下,他看到老父鬓角,竟然也隐约有花白之色,话说,爷爷过世不过几天的功夫,爸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年似的。   怀建军一边继续雕他的章,一边又问,“计然身体这样,怀孕越往后,越得辛苦吧?”   “嗯,一定的。”   “那你要是上班,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成啊。”   系青说,“到时候,给她找个特护在家陪着吧。”   “婚后你打算住哪儿呢?”   “我会在学校附近租间屋子,整理整理,就把她接过去。”   “这样也不太好吧,学校附近的房子又小,又旧。”怀建军看看系青,道出终极目的,“你一开始闹着要辞职,无非是生你妈阻挠你和计然的气,现在,你们的婚事我们也答应了,你还是回来吧。结婚后,和计然一起回大屋住,你妈就能照顾计然,也有个伴儿是不?”   系青无奈重申,“爸,我离开公司,不是为着和家里闹脾气,是真的有其他考虑,我不会回公司的。至于回大屋住,看情况,我得和计然商量商量再订。”   怀建军宽容,“行,不急,慢慢来。”   系青转眼珠,“爸,你搬回大屋住,妈不就有个伴儿了?”   怀建军的眼睛从镜片后面冲系青翻一下,“你妈烦我,我别招她比较好。”   系青语重心长,“爸,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烦和她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你就别固执了,其实象妈今天收拾屋子,你知道她是怕你住着不舒服,不是真的拾掇她自己的东西,妈就是脾气犟了点儿,咬尖儿要强,她心里是惦着你的。”   怀建军挺认真地看了看儿子,居然拿一句贼老贼老的话敷衍,“有些事儿你不懂。”   系青真崩溃,抗议,“爸,我今年不是五岁,我五岁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不带这么敷衍我的。”   怀建军呵呵笑出声,爷俩笑了阵子,怀建军才说,“算了,不折腾了,过些年,可能我会和你爷那样,老年痴呆,什么都不知道,别拖累你妈,象她现在这样,再找个比我强的,也容易。”顿了顿,怀建军又交代,“青儿,爸真老年痴呆了,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屋,你给爸请个工人,护士照顾我就行。”叹口气,挑掉芙蓉石里一条砂线,怀建军嘀咕,“这石头烦人,成色再好,免不了还是有砂线砂团。”又跟系青感慨,“爸觉得,现在这样也没啥不好,要是有幸没病没痛,仍活着,记着你们谁是谁,就是幸运的。和你妈,离了也就离了,我知道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想想过些时间,习惯了也就好了。总比真复婚,哪天一个意思不合,她又哭着喊着叫后悔强。”   系青劝,“爸,不会的,你和妈只是少沟通。你这样说,对妈来讲不公平。”   怀建军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他不想再继续,“太晚了,你早点睡吧,看你,满眼睛红丝,眼窝都青了。”   系青没走,他还是想劝服老头,能和母亲重修旧好,最低限度,做儿女的,都不愿意爸妈晚年孤单凄凉。沉吟几秒,道,“爸,我从书里看过一个故事,是说,草原上一个叫哈的庐的英雄歌手,喜欢草原上最美丽聪明的少女阿盖,哈的庐山和阿盖都很骄傲,不过,阿盖要更骄傲一些,当哈的庐向她求婚时,她要他跪下才肯答应。哈的庐很喜欢阿盖,但也爱他的骄傲,虽然跪下去,却在阿盖将他扶起的刹那,他掏出匕首,杀死阿盖,随即也用那把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   怀建军瞪眼睛,“哪看来这么变态的故事?最多不求婚就完了嘛。”   “可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她在一起啊,不骄傲也没关系的。”   怀建军这才明白儿子意有所指,摇头轻笑,半晌,道,“骄傲和理想,都很重要,不比感情分量轻。”   “重要到可以让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开心?”   怀建军没正面回答儿子,反问,“你喜欢计然,除了她有一颗想拼命活下去的心脏之外,应该还因为,她并不会象我们一样,问你当老师能赚多少钱吧?就像林黛玉从不问贾宝玉的仕途经济。”   系青琢磨琢磨,“有一部分是这样。”   “如果计然象薛宝钗呢?”   “那我们大概连开始都不会有。”系青敏感,“爸,你对妈是不是有误会?”   怀建军不应,撵儿子,“去睡吧,别想那么多。爸妈虽然离婚,但对你们的关心,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系青真不甘心,“爸,就这样,完了?”   怀建军耍老父的威风,“去睡觉!!!”   系青只好暂且罢休,怏怏不乐回屋,倒是躺下就睡着了。他如今心意已定,不再庸人自扰,自是一觉到天明,被春儿拽起来的。   怀家四口本来就商量好,丧事办完,他们今天会离开这栋老房子,各回各处。系青和春儿有很多舍不得,尤其不是那么放心老父,临行前少不得就生活起居之事细细叮咛嘱咐。常蓝倒没和怀建军说几句话,在厨房里,交代给工人一大堆的几大纪律几大注意兼之无数细则。直到怀建军不耐烦,“又不是再见不着,有空一起吃饭就是。”   没人理他,约在一起吃个晚饭,怀家人这几年是这样的,有事,给对方电话,或者叫自己的秘书找对方的秘书安排行程,可当他们一家四口,再次站在这栋老房子前,对着那条蜿蜒出去,曾有过家人背影的旧街,蓦然顿悟,家,还是象老早以前那样的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爸爸妈妈早上出去上班,晚上回来,孩子们出去上学,准时回家,家里有爷爷严肃的咳嗽声和奶奶在厨房料理出来的食物味道,大人们偶尔出差,带回可爱的礼物。那样的叽叽喳喳,琐琐碎碎,才比较象停停当当的一家人啊。可毕竟,人,很难再走回头路……   怀建军送前妻和儿子出门,再次啰嗦,快点约计然计真一起见面聚聚,还有青儿你得注意休息,春儿你做事稳当点儿,别总没谱儿……对前妻,怀建军掏出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按理说是个匣子,但严丝合缝光洁如镜就像是个打磨精致的木块,说,“喏,这个送你吧,我昨儿个刻的章,手工差些,拿着玩儿吧。”怀建军还说明,这东西常在手上脸上蹭蹭,颜色会越来越漂亮,活的……   系青和春儿本来要走,见老爹给老妈送礼物,虽不是啥稀奇事儿,但毕竟老头老太刚闹完离婚,算是个有意思的景儿,立那做足壁上观。   常蓝雍容有度,“谢谢。”想把那木头匣子打开,偏那毫无装饰本色木漆的匣子,竟无处下手,那开盖处是哪儿啊?摸着匣子一圈,作罢,又递回怀建军手里,“怎么打开?”   怀建军示范一次,老实讲,机关太巧,系青和春儿都没咋弄清楚,常蓝当然更没整明白,自己试一回,没打开,还是请怀建军示范。那怀建军挺好脾气又示范一次,系青和春儿稍微看明白点儿了,哇,这木头匣子不错,巧夺天工,尤其用料也讲究,木纹细腻,没节没疤,越瞅越可爱,但常蓝还是没打开盒子,怀建军只得再示范一次。   几次三番下来,老头老太都有点不耐,好歹在儿子面前,还控制着,不过,到第五次,常蓝仍是打不开那木头匣子的时候,光火,“怀建军你是不是故意戏弄我的?”   怀建军挺冤枉,没好气儿,“我花一晚上功夫雕个章子戏弄你?我有病啊我?不是觉着这章子配这盒子吗?你不说自己笨倒埋怨我耍你?”   常蓝微怒,“我让你花一晚上功夫整这了吗?再说这盒子哪里配这块破石头?你明知道我向来不明白这种东西还故意弄这么个盒子,我说你故意的冤你了?”   看常蓝发脾气,怀建军想想,决定自己先熄火吧,别被儿子看笑话,赔上笑脸,“算我错算我错,喏,我再告诉你一遍,要不我进屋给你换个东西装?我还有个镶珐琅螺钿的古董匣子。”   镶珐琅螺钿的古董匣子常蓝又不是没有,那还是这种木头匣子有趣点儿呗,也暂时熄火,“算了算了,再打开一次给我看看……”   春儿看气氛挺紧张,本想上去插科打诨一番,被系青拉住,“爸妈,我们先走了,你们……系青指指那匣子……你们慢慢玩儿……”拽老弟上车,“前面邮局给我停一下,寄信。”   放我的歌声在你的记忆   这天早上,计然接到系青的短信,说他已经回校,会马上找房子,收拾好,就把计然和孩子接过去。还说给计然写了封信,让她收到信后告诉他一声。在计然看这短信真有些没头没脑,找房子?他没房子住吗?再者,写信?他们俩以前早恋那会儿都没干过写情书的勾当。不过小事情计然一向顺着系青,也就回复,好的……   歇完午觉,怀建军突然来探望计然,老头事前也没个通知,人就这么来了,捧着一大束水灵灵的鲜花。当然,怀建军来看未来儿媳妇的排场肯定不止是鲜花这么简单,他指挥司机助理搬来好多礼物,差点堵上计然那间小病房的半面墙。有来自美国的一种矿泉水,说是特别适合女人和儿童饮用,产自新西兰的原装大盒牛奶,还有若干保健品与女生爱吃的零食,大部分都日文包装,怀建军说这些食物不含食品添加剂,至于什么补脑的核桃补啥啥的,应有尽有了……总之,一切为了孕妇和胎儿的健康。   计然很不好意思,谢怀建军好几遍。计真多少仍念着当初两家旧怨,表情上显得仍有芥蒂,不是特别热络。怀建军倒不计较计真的态度,他主要也是来看计然的,问的大多是计然的身体状况,又提到,和系青婚后是不是住回大屋那边呢?计然对怀建军和常蓝婚变的事情,从计真那里影影绰绰也听到不少,她和系青一样,觉着这事并非无转圜余地,也就语意双关,“可以考虑,以后,我也希望孩子每天都能看到爷爷奶奶,被更多人疼,就像系青和春儿小时候那样。”   听计然一说吧,怀建军咂摸,咋那么不得劲儿呢?好像一下子欠未来孙子老多了似的。他还没咂摸完,又有人来探病,进来的是常蓝,抱着一大束嫩生生的鲜花,指挥司机助理搬进来好多东西,转眼计然小病房里剩下的半堵墙也快被堵满了。还是矿泉水,据说是某国际女巨星最爱的那个牌子,装水的瓶子精致到令人发指,那不过是水诶,至于吗?除此之外有不少包装漂亮的盒子,那是来自米兰的孕妇装,和适合孕妇用的护肤品化妆品,一些炖汤的名贵中草药和南北干货,包括成色上品的燕窝,计然和计真鲜少见到,叫都叫不上名字的热带水果,常蓝说了,严禁色素和防腐剂……一切为了孕妇和胎儿的健康。   见常蓝,怀建军很识相地撤先,理由充分,女人聊天男人别碍事,“你们娘俩儿好好唠唠。”就走了,走前不动声色,塞给计真一张支票,言明在先,那是给未来孙子的。   还是计然心存愧疚,向常蓝致谢,“让伯父伯母操心,对不住。”计真不太说话,一下子还不是很想得通,怪为难的。   常蓝和计家姐妹寒暄一番后,也是说起婚事方面有什么要求?酒席摆哪儿,打算多少桌?操办到什么程度?这也该想想了不是?谁知计然一概不知,还没和系青谈过呢,再说,系青那不也刚表态吗?   哎呦喂,常蓝小抓狂,这年轻人办事儿没谱儿啊,再过些时候计然这肚子该显怀了,穿婚纱就不好看了呢。也谈起婚后住哪儿的问题,常蓝还是想系青带着媳妇儿回大屋住的,你说那么大栋房子,就她和时不时夜不归宿的春儿住,心虚。虽说以前,她也一个人住大屋,老公孩子并非时时都在,但那会儿不知咋地,底气比现在足。   对于这个问题,计然还是那句,“可以考虑啊,以后,我也希望孩子每天都能看到爷爷奶奶,被更多人疼,就像系青和春儿小时候一样。”计真在边上加一句,“刚伯父来也这么问我姐的。”计然再再加一句,“伯父知道伯母一个人住,很不放心,要我们婚后回去住。”   常蓝的表情就有些尴尬,“哦,你伯父那人,有时爱瞎嘚嘚,你们别忘心里去……呃……你们姐妹有没有打算一起嫁过来?”   计真吓倒,“好夸张,不要……”   计然和常蓝齐齐发笑。   等常蓝走了,计真对着大堆礼物犯愁,“他们一定没想过,我要怎么把这些东西搬回家。”   计然则说,“夫妻相处久了,就会越来越象吧?连选礼物,都心有灵犀……”   说自己和怀建军心有灵犀?常蓝目前不会承认的。在医院停车场,上自己的车,怀建军赫然在座,常蓝惊奇,“你在我车里干吗?”   怀建军戴着老花镜细细研究一本很老版的线装书,头不抬眼不睁的,“等你。”手拍拍司机椅背,司机习惯成自然,将车子发动,都不问常蓝,是不是能走?需要不需要把闲杂人等撵下车?万恶的习惯!   “找我有事?”常蓝问前夫。   怀建军,“既然是春儿接手公司,我们现在得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常蓝同意,“确实要好好商量,不过……”她提醒,“下次找我跟我预约。”   怀建军毫无挣扎,答应“好,下次我会提前预约。”   就像提出离婚时一样,怀建军真答应了,常蓝心里又不是味儿,默片刻,道,“你和江小姐相处时说话也这样?”   怀建军未料到前妻有此一问,他的话哪里有问题?他也不是很明白常蓝为何要把自己和江蓠比,她和她不一样啊。想了想,才回应,“不,我和她说话要客气很多。”   常蓝唇角有略带讥讽的笑意,“是觉得跟我在一起过了几十年,无须客气?”   怀建军的脸上,有几分没能掩饰住的受伤,想不到,竟有今日,连和她说话的语气,都会被她嫌弃?飞快收拾好他脸上神情,直言不讳,“是的。不过你若不喜欢我与你沟通的方式,我也可以调整到令你满意的程度。”   常蓝心一横,“那就调整调整吧,客气点儿好,”从包里拿出粉盒,补妆,“毕竟我们也离婚了。”   怀建军波澜不惊,“好的。”收起他的线装书,“春儿的事情,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春儿一时间还不知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虽说公司目前局面很紧张,但爸妈总不至于在这时候甩手不干,一个烂摊子都丢给他吧?开开心心去见顾老师,他要把老同学都约出来聚聚。从前啊,碍于怀系青大哥在读高中时候闹出来的那个大事件,他们哥儿几个从未参与过高中时期的同学会,不过,现在不一样,毕竟,大哥青和玻璃然算修成正果,当年的谣传摆明是胡说八道,他们兄弟大可偕同计家姐妹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嘛,于是春儿紧着张罗。约计然,电话却是打给计真,“咱姐出院了吧?身体没事一起来参加同学会啊?”   计真叱他,“这大热天三十九度高温,你让我姐出去跟你们闹哄?不行。对了,你哥呢?咋不见人?”   春儿向来不分你姐我哥啊什么的,“咱哥刚找着房子,忙装修,我这不才从他找的那小破屋下来,人拆墙呢。”   计真不满,横条鼻子竖挑眼,“你哥非得都整个四眼儿齐才能出现是不?”   春儿照例偏帮兄长,“抓紧时间都弄立整了不是好结婚?赶时间啦。”   “那我姐和我外甥不想他啊?”计真象是被气着了,恶从胆边生,要求,“让你哥来接我去参加聚会。”   春儿纠正,“哥没打算参加聚会,我去接你。”   女王下令,“一大老爷们儿天天煨家里干啥?说啥也得来看看我姐吧……”她一字一顿,“我,要,你,哥,来,接,我!”啪,计真撂下电话,寻思,参加聚会的人里,陈嫣肯定在座。   计然出院后,没回常蓝送她的那套房子,照旧在妹妹宿舍住,不管怎么样,这里离医院近,比较有安全感似的。   计真可算找着机会拿姐姐开涮,“在宿舍可没工人护士照顾你哦。”   计然解释,“那时候你不在身边,多找几个人来壮壮胆。”   计真粗枝大叶的,也没细想,冲口而出,“那你还非得住那边?”   计然道出前因后果,“不是为了瞒你们我怀孕的事儿吗?”   计真长叹,“姐,你这脾气啊,又轴又拧巴……”给她封信,“喏,情书。早上收到的,寻思反正你也出院,没带去给你。”她还挺夸张地摸摸手臂,好似满身都是被怀系青和姐姐吓出过敏症状,“就住同城还写情书……”   现在,计然手里正是这封系青写给她的信,她看过很多很多遍了,有些片段几乎倒背如流。如妹妹所说,她的轴和拧巴,让所有人都不好受,她若不能对系青坦白相待,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假如她来日无多,即使全无建树,起码活着的日子里,不该让大家不开心的。打算给系青回封信……哦,说起来,这还真有点肉麻兮兮,拜托孩儿她爹赶紧都忙完吧,如此书来信往,实在不是个事儿。刚写下行字,“对不起,系青,只是我没办法一无所有地爱你……”有人敲门,非常有礼貌和有教养的敲门法,计然警觉,这是系青来接计真去参加聚会的。   计真还在浴室冲澡弄头发对镜打扮,听到敲门声,喊,“姐,帮我开门,可能是系青来接我。”   计然边答应,“好。”边慌慌张张,把系青的信和刚写过一行字的纸笔都压到藤椅上,那个装着针线的草编筐下面,才去开门。   门外的怀系青除了瘦,还黑不少,之前温润如玉的白面小生,这回挺拔稳健的象株劲松,他可能也是刚冲完凉,头发还半干半湿的,见计然,双目闪亮,“你怎么样?”   计然压下那种想摸摸他脸的冲动,寻常语气,“没怎样啊,我好着呢。”让系青进屋坐,“听说你在忙着拆墙?”   对系青来说,这是哪壶不开拎哪壶,痛心疾首,“甭提了,那破老式楼,我带着工人都快凿完,才知道是承重墙,刚又给堵上。忙活一天白做功夫,还弄一身灰头土脸的,耳朵里嘴里都是沙子……”大少也很少亲力亲为这些事儿,估计确实觉得自己身上有孔之处尽皆积尘,系青手指掏掏耳朵,拿起计然桌上放着的半杯清水漱口,走去厨房水池那儿吐掉。   计然体贴,找出牙刷牙膏给系青,让他再刷两遍牙,她拿着棉签照料系青的耳朵,一点点细心温柔地擦拭。系青也不专心于刷牙,哈着腰,眼珠子盯着计然的腰身使劲儿研究。她穿件长及膝上的麻制米色短袖连身裙子,直腰身,裙摆处印着苍绿枝叶,其余再无花饰,裙下两条腿白润,笔直,裙子宽松,倒衬得她纤弱动人。系青这刻并非有何他想,就是……媳妇儿这样,也不像孕妇啊,肚子呢?肚子在哪儿?忍不住放下水杯牙刷,也不管计然在帮他掏耳朵,站起来,握住计然腰肢,试试手感,含着一嘴泡沫,呜呜噜噜的,“你腰咋还这么细呢?真的有怀孕吗?”   计然捏着棉棒,埋怨,“讨厌啊你,乱动,捅到你耳膜怎么办?”   系青还一门心思的,“人家怀孕不是都会变胖吗?你哪里胖了?”正想做个透彻的研究,计真大剌剌进来,一脑袋发卷,穿着小热裤红T恤,无视系青和姐姐之间的那个腻歪劲儿,冲计然扬扬手里吹风机,“姐,帮我吹头发。”   计然挣脱系青,答应计真,“好。”把一盒棉棒塞男人手里,小声,“好好刷牙。”   刷完牙的和吹头发与被吹头发的,都坐在客厅的藤椅上,计真大大方方嚼着未来公婆送给姐姐的零食滋养自己,顺便跟姐夫告状,姐姐妊娠反应还是很严重,最能下咽的东西是泡饭和素炒榨菜丝,还一定素炒哦,有肉丝的不成,腌渍的榨菜耶,孕妇是打算喂自己多少亚硝酸盐?鱼肉禽类勉强吃一点,亏得不排斥鸡蛋和水果,拿计真话讲,“你说这孩子生出来身上还能有肉吗?估计不得长的小猫似的……”   系青端着杯热开水润喉,又盯计然的腰身几盯,犯愁,“计真,没办法让她多吃点儿吗?”   计真道,“我有在给她冰糖燕窝,还有老参炖鸡,她吃的不给力……”   计然不言不语,她其实有些紧张,那个放在藤椅上的草编筐下面,有系青的信,和她还没完成的回信,千万别被系青发现。万一系青看到,他肯定又得逼着她讲清楚,她讲起来怎么会有写出来的清楚有条理呢?她一向嘴笨,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要不是系青写信,她大概也没勇气回信做个表白。所以……不要发现啊……   谁知越怕啥越来啥,系青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个小草编筐吸引,指尖捏起被安置在几个颜色不同的绒线团里的小小线袜,那是计然用钩针钩出来的作品,不足系青一指大小,深蓝浅蓝水蓝色彩相间,系袜腰上的红绳结头带着两只毛球球,煞是细巧可爱。系青从没摆弄过这样的小东西,对着那只毛线袜,想象它套在婴儿脚上的情景,少不得又将他骨肉的摸样,套成电视广告里见过的那种雪团儿似的,小小人儿的样貌,心登时软了,化了,脸上身上的线条,似乎顷刻间柔成汪秋水。   计然怎知系青此刻心情?只怕他碰到“筐底乾坤”,喊,“系青系青,你别动啊,我还没完工的,你当心再把线□秃噜了,我不是白费功夫?”   计真插话,教系青,“要不,你把筐摆桌上,别扯着线就行,”她嫌姐姐太过小心,“哪至于看看就弄秃噜线?再说就算真秃噜一圈,你几下子不就给补上了?“   系青肯定是不好意思扯乱线套再让计然费神去补的,而且他也不懂这针黹女红,以为那精巧非常的镂空花不定得费多大功夫才弄出来呢,当真意图按照计真教的,去捧那草编筐放到桌子。   见系青动作,计然慌张,大声,“系青,我饿了。”因这一嗓子颇为突兀,系青和计真都惊愕地看住她。计然干笑,“对不起,是真的饿了,孕妇吧,情绪上来就……”   “没事没事,”系青安抚,“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计然嗫嗫,“厨房焖锅里有木瓜排骨汤,麻烦你帮我装一碗。”她手里拆下计真头上最后一个发卷,笑笑,“小真,就快好了。”   系青乖乖把汤端给计然,计真进屋去换衣服,计然坐下喝汤,与系青闲话,“其实就是去参加个聚会,看她紧张的。估计是有段时间没和春儿约会的关系。”叮嘱系青,“等等见到顾老师帮我问好,我一直惦着他的。”   系青说,“放心,我们肯定有机会请他吃饭。”   计然笑,唇角弯弯,温柔恬静,点点头,算是应承下系青。真搬去学校附近住,相信他们今后会和顾老师有很多接触。见媳妇儿笑的好看,系青正想开口问信的事情,计真又在卧室喊,“姐,进来帮我拉一下拉链,有点卡。”   计然赶紧进屋去帮妹妹,进屋之前,虚张声势警告,“别碰我的针线,弄乱了很难收拾。”   系青是不知道弄乱了针线到底有多难收拾,但他直觉,媳妇儿肯定“有问题。”相处过一段时间,她那几板斧系青几乎摸透透,所以,她越不让碰的东西,越要碰碰看。嘴里答应计然,“好,我不动。”用遥控器开电视,新闻声音放到不大不小,肯定屋里能听到的程度。然后,他的手伸到草编筐里翻翻,很小心,不碰小小袜上的那个线套,嗯,其实没什么啊,何必紧张?所以……系青挪开筐,底下纸笔信笺一叠,系青快速翻阅,动作洒脱机警如詹姆士.邦德。看到计然写的回信,啧,什么状况?系青心思七折八转,她还是打算只退不进辜负他?或者还有什么要隐瞒他?系青几乎要踢门进去责问计然,又忍下,不,不行,即使她一再辜负,他也应该给她空间,何况这信她还没写完。爱她,就该信她,即使,她确曾欺瞒过他。将信笺和装针线的筐摆回原处放好,系青喝着那杯热开水,心平气静,看电视。   终于,计真捯饬好自己,十分贴身的牛仔窄裙,及膝长,上着件牛仔背心,前面略低胸,深V,后背拉绳设计,微卷的乌黑长发披至腰际,那雪白嫩滑无一丝多余脂肪的美背就在黑发间若隐若现,性感,漂亮,娇艳,还纯净无比,系青喝彩,“哎哟,小真,你是想给春儿挣足面子,把别人女朋友都毙掉吗?”   计真的得意与厚颜与春儿难分轩轾,“是啊,今晚谁敢比我漂亮,我指定记仇。”   计然和系青都乐,对着计真,那笑意同样温暖,宠爱,宽容。虽说计真表现出我们可以走了的意思,但系青坐那儿不动,不是很想走,放不下手里的活没空来是一回事儿,那来都来了,不想走,也是情有可原。计真才不管,催,“走吧,再晚要迟到哦。”踹系青坐的椅子。“少给我装死。”   系青只好站起来,“小然,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没事,又不用做什么,晚饭小真备好了。”计然送他们到门口,暗暗松口气,这俩祖宗总算撤了。关好门查看她针线筐下的信件,还好,没被动过。   和漂亮小姨子边下楼,系青边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小姑奶奶?有事儿现在就讲吧。”   计真仰脖朗声一笑,“果然是怀系青啊,明察秋毫。”问,“春儿和陈嫣之间有啥猫腻没?”   系青稍微戒备,“你为何不去问春儿?”   “春儿对真刀真枪地干比较明白吧,猫腻和暧昧这事儿,他不熟。”那眼神就表示,哥哥你才擅长此道。   系青特别纠错,“他们两个现在连暧昧都算不上。”帮小真打开车门。计真停下,“怎么换大众了?这么低调?”系青只笑不解释,继续帮弟弟说话,“你可以完全放心春儿,我拿性命保证,他和陈嫣没什么。”   计真不是这么好忽悠的,“那好吧,我们可以放弃春儿那部分,只谈陈嫣那部分。”   系青给计真定心丸“其实你大可不介意,陈嫣只是春儿无意的错过。”去聚会之前,简单地把陈嫣和春儿那段比纯净水还纯还水的年少往事说给计真听一遍。   计真的刻意装扮确实很夺人眼球,她的高调与春儿的张扬,结合到天衣无缝,更何况春儿又那种人来疯的个性,几乎玩儿到晕,唱歌划拳行令,劲头再大点儿,估计房顶都能被他戳出个窟窿。   顾老师看着春儿和计真,那是打心眼里高兴,跟系青念叨,“你哥儿俩打小就故事多,谁成想居然兄弟两个娶了姐妹两个,越活越传奇。”   陈嫣情绪不高,频频找人拼酒,虽说尽量掩饰她的不快乐,但她个性爽朗本不善掩饰,那点大失意和小任性,时不时显露行藏,写在脸上,刻在眉梢。亏得张浩在旁百般照顾。一来不想老同学喝酒喝太多,二来他们本都是失意人,三来不是为着春儿和计真吗?幸福来之不易,春儿快乐,他也为春儿高兴。   玩闹到近半夜,计真抽个空跟春儿商量,“等等你哥送我回去,浩子送顾老师,你送陈嫣。“   春儿不乐意,“当然我哥送顾老师,他们顺路,让浩子送嫣儿,我送你。”他冲小珍珠噘嘴眨眼耍贱扮可爱,“我们很久没亲亲抱抱了,女王,我想你了嘛。”   计真最受不了春儿这德行,起鸡皮疙瘩,叱他,“打住打住哈,站好了说话。”春儿做洗耳恭听状,计真道,“那个陈嫣呢,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别跟我装不知道。该解决,你解决掉。你要没那个心,别耽误人家大好青春。有那个心,就别给老娘整那哩格啷,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春儿咋也没想到计真会提这档子事儿,赌咒发誓的,“我跟陈嫣没啥,我……”   计真手指按在春儿唇上,阻止他穷掰活,妆容精致的脸浮满揶揄笑意,轻言漫语,声音妖娆,“我也没说你和她有啥,我是说你要真没什么,最好断了她念头,咱们都别给暧昧铺床叠被浇水施肥,再整出啥来是不?”   春儿使劲儿挠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让我怎么解决啊?难道让我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那就问啊,”计真直白白,“问清楚,说清楚。我是你的女朋友,总得跟你混你的社交圈子,也不能每次聚会,她都这样吧?明知道她惦着我的男朋友,我也很为难的好吗?”   话被计真讲到这地步,春儿也没办法了。本来他是觉着没必要的,时间慢慢过去,陈嫣自然会想通,不过……计真也有道理,等着她想通,那太被动,不如下剂猛药,让她断了念头好些。   于是依着计真,让浩子送老师,他送陈嫣,哥送计真。   顾老师也奇怪,“我跟系青走就得,他反正也得回学校。”   计真忽闪着长睫毛,“不行啊,老师,我哥得去看看我姐才放心。”这是个好理由,众皆感动,承认,怀家兄弟和计家姐妹……瞧这缘分,瞧这传奇,快神话了。   系青还是那个稳稳当当不骄不躁的样子,轻笑,他知道这会儿计然已经睡了,他上去最多就是摸摸她的额角。刚他给计然发过短信,“看到我的信没有?”计然回复,“不是告诉过你我收到信了吗?”系青:“亲爱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看完了有没有话告诉我。”计然开始有点别扭,回他,“没有啊。”可很快又说,“有,我给你写了回信,已经寄出去了。”系青明明心花怒放,偏使劲儿装,“哎哟,那么热,出去寄信干吗?等我去拿嘛。”看来计然没隐瞒什么,系青高兴,只是这样而已,他已经很知足了。他对她,要求的其实不多,只要她愿意接受,并与他分担,就是他的无上光荣。   春儿送陈嫣回家,一路上近乎故意,将他的百分快乐,发挥成一百二十分。开着他的火红法拉利,吹口哨,毫无目的,有一搭没一搭,无数话题闲扯下去。陈嫣是想跟着春儿闲扯的,但有心无力。吃醋,她受不了春儿跟小妖精似的计真满场飞舞,她也嫉妒计真那落落大方的态度,洒脱不羁的笑容,幽默可爱的应对,她以前不自卑的,也不轻易与人比较自己,但对计真,她的理智屡有失控感,在这么下去,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春儿似乎终于发现陈嫣的心事重重,“嫣儿,你失魂了?我跟你说半天你咋没反应呢?不高兴是不?”   陈嫣忍不住,承认,“是,我不高兴。”   春儿与往日无异的语气,“谁欺侮你了?跟二哥说,二哥给你出气。”   好温暖的关爱哦,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儿,陈嫣的失意便如接触过阳光的雪片,尽化泪珠晶莹,从眼里落下来,啜泣,“你欺侮我,你欺侮我了。”   春儿把车停路边,咋咋呼呼,“什么?我欺侮你了?这打哪儿说起啊?”抽几张纸巾给陈嫣,嘴里爆豆似的嘚吧,“行了,别哭了,喂……”他目光做贼似朝车外瞄,“人知道的当我们是谈恋爱闹别扭,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我逼你去堕胎啊?你知道二哥这张花花公子的脸,多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他没嘚吧完,陈嫣被他逗乐,还行,知道自己长了张欺哄女人的花花公子脸,可他怎么就不来欺哄她呢?想想又心酸,继续哭。   春儿挺无奈的,“到底我怎么欺侮你了?给二哥个明示,二哥有错就改,无错加勉。”   陈嫣哭得鼻尖通红,泪光点点,楚楚可怜,“你不喜欢我,就是欺侮我……”有这么个开头,下面就越来越容易。“这么多年,我心里除了你就没别人,你要认真,那个人也该是我,怎么会是计真?怎么会是除了我以外别的女人?”越说越委屈,陈嫣大哭,呜呜呜……   春儿拍着她肩,安慰,“别哭了别哭了……”陈嫣顺势倒在他怀里。这个怀抱她向往已久,靠进去,老天,她的世界好似就这么崩塌了,这比她能想到的更实在,更美好。   春儿有惊吓有不解有疑虑,“啊?你喜欢的是我?不是我哥?怎么可能不是我哥?你一直中意的不就是我哥那种正经人吗?”   陈嫣抽抽搭搭,喊,“谁说是你哥?是你,一直都是你。”   春儿心里回应,明明一开始是我哥,不过他不与女生争辩,信口开河,“好好好,是我,其实二哥也喜欢你,不过就是怕你瞧不上我。”   陈嫣身体震了震,从春儿怀里抬头,“什么?”   春儿眼带桃花眉含情的,“二哥也喜欢你来着,跟我交往吧?”可他要多挑逗多挑逗的表情表情很象是在说,我们上床吧。   陈嫣怔怔望着春儿好半晌,一腔热情不知怎的倒冷下来了,无论是交往或是上床,这都来的太快了吧?此刻方恍悟,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一局,或者说,其实她从没真正弄清楚过,与他表白后,她要的是什么。怎么会这样?原来她不知道吗?她所有的渴望只是停在对他表白这一块吗?原来她只是要他知道,她喜欢他,一直,这样而已吗?陈嫣张口结舌地发现,她所向往的,所有她和他如何相爱的画面中,有个要命的断层,在计真出现之后,她和他将会如何开始?   “怎么样?交往吧?”春儿那向来吊儿郎当,很象是问“上床吧”的俊脸,近在咫尺,陈嫣稍有不慎,就能碰到他那厚薄适中,颜色健康润泽,怎么看怎么合适接吻的唇,她实在不应该放过这样的机会……可她的理智不给她这样做的动力,结果,陈嫣只是喃喃问道,“我们交往,计真呢?”   春儿耸耸肩,很无所谓,“一起吧。”   一起?陈嫣快晕了,一起?这家伙怎么想的?他真说得出口。   春儿可谓厚颜无耻,还有胆子问老同学,“一起不行吗?”那小模样贱的很可以,似乎在说,床上双P咋了?不行吗?   陈嫣终被激怒,一拳头砸在春儿肩膀,胸腔里从刚刚聚会中带来的,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乱情迷,在春儿面前瞬间就被雾化,恨恨,“你想脚踏两只船?你当你是谁啊?你配吗你?”   春儿不会惭愧,“咋不行呢?二哥喜欢你也喜欢她嘛,我们一起,不是两全其美?不,三全齐美……”   陈嫣喊,“你以前说过你不脚踏两船。”   春儿严肃起来,“你这是逼着二哥做选择吗?我刚不说了吗?你们两个我都喜欢,再说计真在床上……”   陈嫣捂着耳朵,吼,“不要跟我说这个。”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春儿悻悻,“你也真是的,还说喜欢我这么多年,连这点儿委屈都不愿意为我受。”   陈嫣气恼,“你跟计真也这样?要求她为你受这种委屈?“   春儿发动车子,继续送陈嫣回家的路,她家快到了,至于自己,将那个无耻劲儿拿捏到恰到好处,“小真不行,她脾气坏,当然能骗就骗,你不同嘛,你是二哥的小甜心……”   陈嫣都快被恶心吐了,口不择言,“滚你妈个蛋,怀系春我会向计真揭发你的,让你不能如愿……”   “你告诉小真这个她不会信的,”春儿呵呵笑,跩上天了,“你现在对二哥的心思路人皆知哦,你去揭发我那就是居心叵测……”   陈嫣捂住脸,老天,她的表白……那珍藏于心中十余年的暗恋,生生被春儿毁成一段闹剧,她还不如从来没说过,现在,她连捧着她的初恋回味的余地都没有了……   陈嫣当然不会去找计真揭发春二少的无耻加贱格,她去找大哥青诉苦。翌日中午,学校不远的一家小餐馆,陈嫣哀怨,“我想不到春儿会这样。”   系青心里嘀咕,他不这样,你还不得继续执迷不悟?肯定帮弟弟和计真,添油加醋,“可能春儿是真的喜欢你们两个,不知如何取舍吧,他在你面前,也无须掩饰什么。”这话很违心,系青相信,以前,春儿可能是真胡闹,如今,胡闹只是他安全的伪装。他真的长大了,不再只是怀系青放出去的血滴子,无须他为他事事都安排妥当。   经过一晚思量,陈嫣这会儿已经没那么冲动,幽幽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春儿说喜欢我,不象是真的。”   系青诚意安慰,“春儿喜欢你是真的,我们都喜欢你。“   “我知道,大家对我都很好,不过……”陈嫣略有黯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春儿对我的喜欢,不是与爱情有关的那种。”笑笑,陈嫣试着洒脱,“不过,算了,其实想想,现在我能指望春儿怎样呢?认识了这么多年,如果他真的喜欢过我,早就有点什么了。”   系青没说话,他知道弟弟真的喜欢过这个女生,不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拍拍陈嫣的手,系青鼓励,“嫣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说不定,你的完美幸福,就在前面不远处等你呢。”   陈嫣半开玩笑半认真,“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是不是还遇得到完美幸福”振作一下精神,陈嫣夹块松鼠鱼,嚼两口,说,“对了,以前,我曾经给你写过情书,放到你的书包里,后来,是不是你把情书又放回到我书包里了?这事儿我一直想问来着,又不知怎么开口,”陈嫣喝口啤酒,“哎,反正今天丢脸也丢到姥姥家,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了。”   系青斯斯文文,好意提醒,“其实你那会儿是把信错放在春儿书包里。”   陈嫣大惊失色,“啊?”   系青继续,“信春儿看过,不过他觉得很无聊,还埋怨写信的连块巧克力都不给。”   “他就没以为那情书是给他的?”   系青摇头,“没。”   “可我那封信没抬头没落款,你都知道是我写给你的。信放到春儿书包里,春儿连误会都没有?”陈嫣感慨,“说起来我真是自找罪受。”   系青说,“那是因为我聪明嘛,而且,给春儿写信,用那种措辞,明显故意为难他,让春儿看不懂。”他还糗陈嫣,“聪明人应该知道,光给春儿写情书,是不行的。”   陈嫣噗嗤笑出来,继而大笑,“对,给他张床,准行……”   在未来未来的未来 1   翌日早晨在公司,春儿跟计真报备他怎么解决掉让女王为难的那个问题。   计真怀疑,“这也能行?”   春儿成竹在胸,“放心,指定成,嫣儿我知道,正经人,跟咱们不一样,我要这么忽悠你,你肯定不上套。”   计真咯咯笑,“怀系春先生,你很扯淡诶……”   春儿一语双关,“女王,蛋不是扯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不信?”春儿□,“不信我们试试……”和计真一起大笑好会儿功夫,想起来还有事要忙,“等我给你电话,现在我得去开会。”   常蓝和怀建军前后在董事会上宣布退出,这是大家事先都知道的。主席位置由怀系春接手,这个大家也知道。常蓝和怀建军将逐渐辞去他们原本兼顾的其他职务,什么意思?紧跟着常蓝和怀建军又表态今后公司事务由怀系春先生独立完成,全权负责……这……就是说,大权是你的嘞,小子,自求多福吧,搞屁搞啊?春儿瞪爸妈,眼神控诉,你们不带这么害我的,事前没跟我商量。怀家高堂全当没看见,其他董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会后,二少火烧屁股似的分别去见建军爸爸和常蓝妈妈。   建军爸爸说,“人家孩子知道自己有机会接手生意大干一场都乐得颠儿颠儿的,你瞧你这点出息。”   春儿可不敢惹父皇生气,特谦恭,“爸,你得给我时间准备准备嘛,你知道我胸无大志。”   怀建军顺着春儿,“胸无大志也有好处,不好高骛远。做生意跟做人一样,最忌贪。象我们这样的公司,有点规模,也都走上正轨,愁的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有太多机会给你选择,你要做的,是在众多选择里找一个最适合我们的机会,而不是我们承担不起的机会。”撸儿子一记后脑勺,怀建军摆摆手,“出去吧,爸还有事要忙。”就这么把春儿给打发掉。   春儿蔫头蔫脑去见母上,撒娇撒痴,“妈,这不害我吗?公司目前这形势,我难撑大局。再被我把公司搅和黄啰。”   常蓝妈妈不为所动,“你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春儿大嗓门,“妈,你和爸还真大方,拿着这么大间公司给我试?”   常蓝挺镇定,“是啊,很难得,你要珍惜。”并有忠告,肺腑之言,“春儿,以后自己独当一面,记得做事做人要留余地。”叹口气,“妈跟你说的,都是经验,你别不信,等吃过苦头再想起妈说的话,可就来不及了。不过,你这孩子向来心地仁厚,妈还是放心的。”   春儿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他们放心???悲摧……   只有电话大哥青,“哥,救我啊,这回你可不能不出现,把我一人儿扔这儿,做兄弟的得不仗义,你可是我亲哥喂……”   系青永远不温不火,规劝,“怕什么呢?你啊,就是懒,你现在面对的,我们读书时候做过很多次了。”   春儿反对,“那时候我有你。”   系青坚持,“老弟,没我你一样行。”金玉良言相赠,“不过春儿,不要自认天才,百无禁忌,想怎样就怎样,这个世界,自有规则可循。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做生意,都要守老天的规矩,不要以不按牌理出牌为荣,如果人人都不按牌理出牌,还要牌理干什么?一位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谁还愿意跟他玩牌?春儿,你精于牌道,关于这一点,你比哥清楚……”   春儿差点去捂耳朵,“哥,我只是想要你回来陪我。”   系青不答应,“这次不行,春儿,你得自己来。”   “这些无情无义的家伙,哪里半点象我亲爹亲妈亲哥哥?落井下石嘛。”春儿悲愤不已,电话打去吵张浩,“哥们儿,你评评理。”   张浩撇清,“哎,可别找我,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他宽慰春儿,做出副语重心长的鬼样子,“我想他们就是想你磨练磨练,你宽容点儿吧,有容乃大。”   春儿几处里找不到支持,被气得不着调,“人家是有,奶才大,象黄蓉吧,能生仨,那才有蓉奶大,你弟弟我不给力啊,没奶,大不起来!”啪唧,电话狠狠撂下。   二少把电话撂了,浩子那边没良心地笑到打跌,有蓉奶大,亏他想得到。   春儿一轮求救,没博得任何同情,伤心啊,平时他人品有差到这个程度,今儿个遭报应吗?本能就想找计真吐槽一番,刚从手机里调出计真的号码,没呼叫,又作罢。她长于救人,他惯于哄人,专业也不对口,跟她说,她不懂,还跟他一起烦,算了,待会儿还有会要开,他被人害事小,害她,春儿舍不得,等他这边安定些再找她吧。   连着两天,春儿忙于工作。他不是没忙过,但这辈子从没忙的这么不快乐过。本来,怀系春的人生最大追求就是乐,不是工作和赚钱,他还是比较习惯那种出一点点力便罢,让哥和爸妈出多多的力赚钱给他花的人生境界啊。   可能春儿真不适应的关系,注意力不集中,下午做错一个决定,签掉在加拿大的房地产投资项目。签过合约文件,跟对方握过手喝过酒,回自己办公室坐下后,才顿悟,他疯了吗?公司这个时候做这么大的投资,很快将会周转不灵,资金不足,弄不好会破产的,他接手生意后做的首个决定,是要断送爸妈半辈子的心血吗?额上冷汗涔涔,糟了……   指望着爸妈谁来提点他一下,告诉他怎么才能撤掉刚签下的合约,当然没可能,春儿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刚签下合同就毁,且不说他要赔一大笔天价违约金,单就信誉方面,出尔反尔,以后他在这行怎么混?他二少丢不起这人。   就这么在办公室窝着坐困愁城,等足一天,春儿也没等到谁来告诉他,他错了。倒不少高层主管尽力奉承,什么年少有为魄力大啊,什么心到手到准又狠啊……春儿看着那一张张拿不准是真是假的脸,嘴里发苦。真假又怎样?你能指望江湖上谁都对你掏心掏肺吗?阿谀奉承甜言蜜语的勾当他也不少干,能要求别人什么呢?这么想着,情绪愈加萎靡,人也愈加孤独,在办公室呆坐,晚饭也没吃。没吃晚饭都有人赞美,哎哟,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这个忘我……操!   拎上外套,春儿找一酒吧坐下,要杯酒,百无聊赖,全无目的,脑子空空,在那儿傻喝,他需要这玩意儿提提神。本想静静休息休息就撤,谁知遇到个半熟不熟圈内人,春儿以前一直叫他大昇。大昇做贸易的,和怀家有点少少的生意往来。虽说心情差,不过春儿还是与其乐呵呵招呼寒暄。   上次遇着大昇,还是在钟曼丽,不,应该说是王丽云的婚礼上,就是浩子的那位前情人的婚礼,被春儿和计真大闹过的那场婚礼。   大昇先是赞一番春儿这次的女友正点到不行,接着又恭喜春儿早早接了老父的班,大权在握,很多象他们这种做的比较大的家族生意,想接掌大权,都得四十岁上下,春儿是熬出头了,事业爱情双得意。   也问起系青在忙什么?毕竟外界印象里,接掌怀家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长子系青。对于外界这种反应,怀家人都有想得到,春儿也就按照之前跟家里套好的借口,含糊其辞,大哥另外有想法,在忙其他。   大昇感叹,“你哥吧,很像是想法很多的那种人,不合群。”就差没直接说,你哥不适合这圈子了。大昇兴致很好,话题很快从大哥青转到最近收购怀家股票那位麻烦人物,那人姓王,春儿影影绰绰听说过,王先生早前靠挖煤发迹于山西,但他从没细究,总觉着这事儿老爸会解决,谁知大昇话里那意思,怎么着?那家伙还想进入怀氏企业董事局吗?靠……春儿肚子里连靠了十七八句,灌下杯酒,示意酒保再来杯,冰块加多多的。   “要是老王加入董事局,多数来者不善,二少有什么打算呢?”大昇发问。   春儿笑笑,泛泛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这话题不再继续,随口聊,“最近哥们儿忙啥呢?”   大昇显摆,指尖蘸着酒水在吧台上写下个数字,说明,“就三五天功夫。”   春儿其实不太信,不过大昇虽嘴碎了些,倒向来不好吹嘘,忍不住奇道,“哇,你点金术吗?”   大昇挺自得,“点金术怕是都没这么快。”至于什么生意,大昇又蘸着酒水在吧台上写,香烟和手机。   春儿心中一凛,“走水路?”   大昇点点头。   春儿没说话,眼神,犯法的啊哥们儿。   大昇递烟给春儿,“二哥,富贵险中求,主要来得快。”   春儿是觉得,他不该再跟着扯下去,可那个来得快,实在极具诱惑力,令他心思蠢动。他需要快,没有充足的流动资金,他所能想到的应付这次危机的办法,只有卖地了。那些常蓝妈妈想方设法圈住的大片地皮,每一块,都有黄金的价值。可他如今为周转之用,也只能低于理想价格很多脱手,不,不行,那些地,本该支撑住怀家企业一部分的未来,怎么可以被他用这种方式毁掉?于是,他凑近大昇,“多少量,能很快消化掉吗?”   大昇斜着眼睛瞟春儿,“二哥,别装糊涂,这两样物件能不能消化掉,你懂的。怎么,瞧你这意思,有兴趣?要跟着玩玩儿?”   春儿点头,是,加入!明知是浑水,春儿也决定趟一趟了。   “明儿晚上开个小会,介绍你给我大哥认识,”大昇看上去挺仗义,“有钱大家赚……”   按照大昇说的,不能透露地点,春儿只好在办公室等他电话通知。   又一天时间倏忽而过,他不敢去见任何人,爸,妈,哥哥,计真和计然,还有……浩子!他有个兄弟是警察,他现在却要去做犯法的勾当,如果出事了,爸,妈,哥,浩子,他们会怎么办?还有小真,他的女王……春儿挣扎到快死过去。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又怕爸妈半生的心血毁他手里。   不说爸妈,他手下多少人是跟着他混饭吃的?春儿想起爸常常挂在嘴边一句话,“还成,混个温饱,没让跟着我的兄弟们饿着冻着……”建军爸爸家训,“咱们得到的比别人多,也得多担负很多责任。”是啊,这公司上下多少人,是他怀系春的责任?念及此处,春儿很崩溃,他这辈子最烦的事儿就是背负责任什么的,尤其那种他不怎么想背的责任,这下可好,家里人全撂挑子,怎么就非逼着他挑担呢?   手机响,是计真,嗲兮兮甜蜜蜜的腔调,“春儿,干吗呢?”   做坏事的人就这么理不直气不壮,春儿的声音不由自主虚软下去,还结巴上了,“没,没,没干嘛?你,你,你干嘛呢?”   “我在你公司楼下,来查勤呗,给我查不?”   查勤,这个时间?这不耽误事儿吗?春儿扶额。   见春儿没动静,哑了,计真催问,“怎么,你不在公司吗?我以为你刚接手公司,忙于加班。”   啊啊啊啊啊,再耽误事儿也不能让小珍珠误会啊,他本来记录就差。春儿连忙开门下楼,“我在公司,要查勤是吧?姑奶奶,给你查……”下得楼来,见暮色晚风中,立着计二小姐,干干净净的棉布裤子格衬衫,不施粉黛,清新自然的象天上挂着的那弯新月。她拎着一只烧鹅,天啊,那是一整只港式烧鹅,还有瓶酒,摆明了除查勤外的意图,人想他了呗,春儿眉花眼笑。   ------------------------------------------------   在未来未来的未来   在未来未来的未来 2   春儿和小珍珠并排坐沙发上,一起喝红酒对付那只烧鹅,又撕又啃,也顾不上风度,两人俱满嘴流油,边吃边唠嗑。   计真说起前儿个和姐姐聊天,计然终于问起,春儿和计真到底怎么认识的?计真本想找一堆借口搪塞过去,瞅着老姐安安静静的笑容,觉悟,还是不要撒谎比较好,说不定,姐姐也猜得到几分,就全招了。提到当年从春儿那里匿下的钱,春儿告诉过计真,那些钱是怀系青为着和计然的未来苦心存下的。计真感叹,临了,系青的钱,到底还是用在计然身上……   “后来我姐就哭了。”计真说,“看我姐哭,我也哭了,觉得咱姐和咱哥真挺不容易的。”   这还是第一回,计真用咱哥咱姐称呼系青和计然,春儿心里挺美,完全同意,“所以说,他们不终成眷属,天理不容嘛。”两人正谈的兴起,春儿手机响,他示意计真帮他拉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接听。对方是大昇,带着热情和神秘的语气,告知春儿去见他老大,密谋赚钱大计的开会地点,到江边上艘游艇,他们将把船开去江中,一边夜钓,一边……春儿听着电话,眼睛却瞟着计真,她举只鹅掌据案大啖,动作洒脱不羁,冲着他这边的面颊光洁白嫩如玉,春儿听到自己跟大昇讲,“不,我不去了。”   大昇没料到春儿会中途变卦,急,“二哥,这可不成,买卖你跟不跟,都得来一趟。道上的规矩,你知道我们……”春儿懒得听下去,管你哪条道上的规矩?老子又没跟你走一道,关机!转头,对着小珍珠的脸,亲一口,这么好的女人,他不能让她遭罪,所以他不能冒风险。   计真用胳膊蹭春儿留在她脸上那油滋滋的唇印,娇嗔,“你讨厌不讨厌啊……”   春儿得瑟,“我讨厌?可姑娘你不是就爱我讨厌吗?”   计真抿嘴一乐,继续春儿接电话之前他们聊的那个话题,“刚说哪儿了?对,咱哥咱姐,确实,他们不在一起,那真是天理不容。”肩膀撞春儿一下,腻歪兮兮,眉目含情,“春儿,你说,咱哥咱姐结婚以后,是疼我比较多,还是疼你比较多?”   春儿放下大昇那边的事情,浑身轻松,“一准儿疼我多,我的可爱天下无敌嘛,你有我疼就够了。”他眼睛冲计真眨一眨,不嫌肉麻,唱唱呵呵的,“我有很多个梦想,每个梦想里都有你……”   计真这回倒没起鸡皮疙瘩,笑眯眯,“哇,你今天嘴上抹蜜了吗?”   春儿凑近小珍珠,瞎兴奋,“抹蜜了,不信你尝尝,给你口条……”就伸出自己的舌头。   计真当然没尝春儿那根还泛着点儿鹅油光带着卤肉味儿的“口条”,她闲闲问,“最近尝过二少口条的女人都是谁啊?”   春儿一时没明白,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缩回去,“你说啥?”   计大夫气势汹汹,巴掌往茶几上狠狠一拍,“怀系春,少忽悠老娘,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谁?一接就关机!我来找你的时候瞧你鬼鬼祟祟磕磕绊绊那德行!小样儿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啊,女王还是误会了,春儿急着辩白,“那不是女人,是男的。”   “上房揭瓦了你,敢玩儿双性?连男的你都不放过?”计真厉喝,“手机拿来!”   这咋还说不清了呢?春儿没给手机,万一计真再拨回去给大昇不是惹麻烦吗?只能急赤白脸地解释,“你疯了?我只喜欢女的……”   计真才不听,雷霆之势,对着春儿扑上去……   女追男逃的戏码上演,两人绕着春儿办公室闹好几圈,气喘吁吁又坐回沙发上,春儿瞧出来小珍珠不会善罢甘休,投降,“得得得,我说我说……”就着没吃完的剩下半只鹅,春儿把自己那点烦恼一股脑儿兜出来,如开闸泄水,直嘚吧两个钟,才算嘚吧完,道,“女王,满意了没?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就是……”   “犯法的人。”计真接口,双手合十,竟念句,“南无阿弥陀佛……”   计真会念佛?少见哦……春儿忍不住问,“我要是真出事了,你会怎么样?”   小珍珠长眉一挑,笑,又媚又俏,“那还不赶紧再找一个?省得跟你瞎耽误功夫。”   一句话憋得春儿刚进嘴那口酒好悬呛喉咙里,颤指点着计真,“你个没良心的,给我过来。”   计真不过去,还躲更远点,半真半假,“要不,我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照顾你爸妈,等着你出来?”   春儿频频点头,“这差不离儿了。”   计真佯装遗憾,“真那样你就惨了啊二少,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咱家没人会答应的,爸生气,妈生气,哥哥姐姐更生气!”计真从沙发这头用爬的,爬到沙发那头春儿坐的位置,粘到他身上,胳膊环着他脖子, “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一点,如果你寂寞了……”女人气吐如兰,神态魅惑,“我也可以和你玩儿啊,你喜欢哪一种?护士装?老师?警察……”   这个构思不错,春儿的绮念被计真勾起,就听她接下来说,“厨娘?驯兽师……”春儿迅速接口,“驯兽师?厨娘?”恍然大悟,“你根本就是变着法整我吧,护士拿针,老师拿黑板擦,警察有枪,厨娘拎刀,驯兽师直接就上鞭子了。”气笑,揪计真耳朵,“刁老娘们儿,想玩儿死我是不?”   计真坐好,“对啊,玩儿死你,再给我胡思乱想整那歪门邪道的,看我……”话音未落,春儿桌上电话响,张浩,着急忙慌,“春儿,你在?”   春儿声音里还带着和计真笑闹的热度,“我在啊,你上来不?我这儿有个鹅屁股给你留着哪,呵呵呵呵……“   张浩象明显松口气似的,“我不上去,你下来,我在你公司下面,有事跟你谈。”   “啊?现在?”春儿看看计真,有迟疑,他不想把她一人放办公室。   浩子不许他迟疑,“下来,现在,马上!”电话挂了   春儿嘀咕,“靠,这死小子。”   计真拍拍他肩,亲厚默契,“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再聊。”   于是春儿下楼见浩子,老同学正在辆警用吉普里吞云吐雾。春儿拉开车门坐进去,“咋不上去?小真也在。”   张浩淡淡说,“我车里安全。”   春儿“嗤……”发笑,“你当我办公室被外星人监控了吗?”   张浩偏头瞪他,目光凌厉,甚至凶狠,瞪了足足好几秒,直瞪得春儿心头发毛,略避开张浩的逼视,他心虚,毕竟,差点就对不起这老同学了。眼神没接触,耳朵里却听到张浩慢悠悠清清楚楚问,“是因为小真在的关系,才没去参加走私集团的夜钓会?”   春儿愕然,老天,他知道?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春儿额上一层汗。   “我迟迟未去云南就是为了配合这个案子,”张浩狠狠吸一大口烟,“今天早上,我们派进去的卧底带回来消息,可能会再加入一个人,名字是你,我听着头都晕了。一直在部署晚上配合海关行动的事情,我也不可能通知你。”张浩恨到咬牙,眼圈泛红,“你知道我多害怕?”他气得要揍春儿,“我差点儿亲手抓你你知道不?”   亏得他没干坏事儿,一念之差,差点啥都毁了,浩子要揍他,春儿没反抗的意思,靠椅背上,没力了,也不吭声,半晌揽住浩子肩膀,“兄弟,对不住。”   “这回我先放过你,”张浩继续抽烟,仍恨恨的,“再敢走歪路,看我怎么收拾你。”   春儿没说话,用力揽紧浩子,兄弟就是兄弟,答应,“不会了,以后再难,绝对不起歪念头。   浩子没回应,眼睛透过车窗,望着灯火辉煌的长街,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春儿以为兄弟还在气他,宽慰,“放心,我以后指定好好做人,再起邪念罚我鸡 巴被老鼠咬。”   张浩没理春儿的鬼扯,还是望着长街,神色目光尽是茫然。   春儿才发觉不对劲儿,“你咋了?”   “可是,曼丽,”浩子声音很轻,“我亲手抓了曼丽,”他转头看春儿,好像有笑了一下似的,很飘忽,“想不到,是我把她送进去的。”   春儿瞪大眼睛,不相信,“怎么钟曼丽会参与进来?”   “她一直牵涉其中,上次,我遇到她,就是她故意设的局……”案子破了,张浩自可把一切对春儿和盘托出,春儿瞠目结舌。最后张浩结论,“说起来,都是早恋,我和曼丽是这样,嫣儿对你是落花有意,你小子流水无情,末了,只有咱哥和计然修成正果,可计然的身体又……”手掌搓搓脸,张浩深深叹气,“人生际遇,无话可说。”   春儿也无话可说,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浩子,想想,“走,找个地儿,咱们喝两盅吧。”   “警队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下次。”张浩拍拍春儿肩,“你上去陪计真吧。”   春儿应,“也好,那,案子结后,你大概几时动身去云南?”   “还会有些事情要处理,没那么快。”张浩勉强振作精神,“放心,送行酒,你免不了的。”   春儿浅浅笑,“我是说,你去云南的话,我会替你去看看钟曼丽。”到底,他们还是没办法把曾经的钟曼丽同学,那位长得象邱淑贞的学姐,当成是走私贩王丽云。   张浩眼里泪花转几转,伸胳膊和春儿拥抱一下,“谢谢。”   春儿再回办公室,计真不在,开手机找女王,进来条女王给他的短信,“春儿,太晚了,我回去陪姐姐,你自己照顾自己,别瞎琢磨那些没用的。如果确实要卖地,你还记得上次在医院围堵我那几天,你认识的广东客商吗?”计真一言惊醒梦中人,春儿翻他的名片盒,希望他没丢掉那个总在计大夫面前为他鸣不平,一见他就张口要地的瘦小广东客。哦噢噢噢,万岁,还在还在。   不日,春儿去见建军爸爸,他眉目间竟沉淀下少有的安稳沉静,看上去倒和系青更象了。不过,还是小时候的脾气,不管人乐意听不,坐那儿就开始嘚嘚,什么家里人的话得听,爸说的对,妈说的对,哥哥说的也对……是,春儿有觉悟,他不该胡乱选择一个不适合企业现状的投资机会,不该不给自己留余地,试图不按牌理出牌,搞歪门邪道,现在,他相信,家人给他的忠告,都是金玉良言,可以一生受用。   建军爸爸只管听,不发一言。   春儿就继续报告,“我会接洽银行,申请贷款。”   建军爸爸点点头。   春儿又道,“我们接下来,会把很多地卖掉,会裁员,要计划新的投资项目,可能做生意的方向,会转型……”   怀建军站起来,招招手,示意春儿到他身边,他把春儿按在还带着他体温的大皮椅里,终于开口,“春儿,这个位置,现在是你的,你说了算,无须问爸的意见。”他语重心长,“爸说过,我们老一套,已经不那么好用了,你大可自信一点,这个时代,属于你,未来,也属于你。”   春儿有几分哭咧咧,“爸,我不想你退休。”   怀建军洒洒脱脱略耸肩,竟十足十春儿年少时的无赖口吻,“我该去享受生活了,做奸商的老爸,还要受苦受累吗?那也太做作了。”   春儿翻个白眼,这简直是……冲口而出,“做人家长不带这么小心眼儿的。”   怀建军拎起他的公文包,“低调儿吧,早晚,你也要做人爹的嘛。”冲春儿道,“再见,儿子,收拾收拾搬这儿办公吧。”   春儿紧跟怀建军,“我送你下去,爸。”   怀建军没同意,“你去送送你妈。”   啊,今天,也是常蓝妈妈离开公司的日子,春儿答应,“嗯,好的,不过,让我陪你到电梯……”陪建军爸爸走一段,春儿才发现,老头今儿个没穿西装,短袖莨绸唐装,脚下踩着双圆口布鞋,看上去,真的有些像老头了,以前,他从来不相信,建军爸爸也会老……   紧跟着去送常蓝妈妈,春儿不厌其烦,把跟爸报备过的,再跟妈报备一遍。常蓝也是,光听,不说话,春儿不依,“妈,你可是我亲妈,得帮帮我,给我点意见啊。”   谁知常蓝语气竟与建军爸爸同出一辙,“这个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春儿,妈没意见。”钻进汽车里,常蓝叮嘱春儿,“有空回家来吃饭,别总吃外面的,妈给你炖好汤。”   春儿展出招牌笑容,“指定的,我就爱喝妈炖的汤。”瞅着那一车绝尘,春儿眼泪险些掉下来,回家喝妈妈煮的汤,这确实也象年长的娘亲会说的话,不过,常董事长从前更多是说,“我想给我儿子亲手炖点好汤都没空。”   慢悠悠,晃回公司,路过大堂,上专属电梯,一路上所遇员工,对新上任的董事局主席恭敬致意,从今后,春儿再也没可能,与他们没大没小,咋咋呼呼,二哥长二哥短了。秘书提醒,他马上要开董事会,他第一次主持的董事会,这次会议,他将会见到进入董事局的新董事,那位暗中收购他们家股票的王先生。推开会议室气派的大门,其他董事已经在座等候,春儿冲其中一位张开他热情双臂,“王叔吧?还记得我不?我是春儿,哎哟,我小时候见过您哪……”春儿知道他不会认错人,案头档案夹里,王某人的相片,就是这张脸。哦,这就是他未来人生的一部分,必须对着他很讨厌的人,笑出百分之百的真情洋溢,“今晚一起吃饭,”春儿大方明快,“我已经让人订了场子,每人必到,咱们不醉无归……”醇酒,美人,赌局,都已备好,请君入瓮,春儿这一着,从未落空过。站定,握手,微笑,对着相机闪光灯亮起的方向,春儿的卷发打理到神采飞扬,笑容闪亮,镜头里的他,年轻,美好,头角峥嵘,爸妈说的对,未来,是他的时代,他没道理会败给这姓王的老人。   再次走回办公室,是怀建军爸爸留给他的那间大办公室,助理送上人事部门草拟的裁员名单,还有一封辞职信。春儿先打开裁员名单,淡然表情下,铺满的是遗憾和心痛。有些名字,太熟悉了,他还记得那年他被诬陷杀人,警察来公司强行带他回警局协助调查。他因挂着小珍珠,几乎拒捕,他们家的员工为了保他这混账二少,不惜与警察动手,袭警诶。如今,许多维护过他的员工的名字,列在这名单里。他们有些人,在公司久了,摆老资格,不配合不听话。有些,是年纪大了,工作方式,已跟不上形势……满怀无奈,春儿在文件上,签下他的名字。辞职信的署名,是陈嫣,其实,他想她留下,这间公司,如果连她都走了,真的,就只剩下他了,可是,该走的,没人留得住。   从没有一个夏天,是这样冷的。春儿陷在椅子里,背对办公桌,望着白窗纱后,夏日的阳光。那阳光静悄悄空落落,连同街上车马喧嚣,都是静悄悄空落落的,他无可救药地想起年少那会儿,每当这个时间,暑假快结束,韩老师就要总结大家的周记。有一年,他的周记,是哥哥,浩子,计然,大家帮忙抄的《名著摘要》。哦,话说他一直不太会写那种东西,浪费光阴嘛,他的时间,要拿来游泳,爬树,偷老乡地里的果子,还有养蚯蚓,被人在水里扒走裤衩。乃至后来小有进步,他的周记里,记录的也是匪夷所思的梦想,为着吃鸡翅,要开个农场,养长着六只翅膀的鸡……春儿忽笑,养长六只翅膀的鸡,现在来说,不会很难吧?可是时至今日,即便是去养鸡,他也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做金融,一场金融风暴,多少商人失去所有。投资农业渔业,一段天灾,所有辛苦便会付之东流。春儿对着窗纱外冷静的阳光,闭上眼睛,再笑,亲爱的老爸,这就是我即将面对的未来的一部分,我的时代的一部分。失去你们的庇佑,我的未来,险阻重重。可是,谁能会被谁一辈子庇佑?终于轮到我站在这里,张开羽翼,爸,妈,所谓未来,就是我成了你们。   手机轻震,有短信,是计真提醒,“亲爱的,上视频。”   春儿的椅子,百无聊赖,移到电脑前,视频里……护士?计真穿着护士装,执着只针筒,仪态万千,窈窕曼妙,呃,之所以曼妙是因为……这护士服好贴身耶,曲线毕露嘛。计真嗲兮兮,“男宠,最近为了女王,有没有卖力工作?”   春儿忍俊不禁,“有,女王,臣下很卖力。”   “那女王现在给你奖励好不好?”计真一条软绵绵玉腿挂到椅背上,姿态极其诱惑,春儿心跳忍不住加速,狠狠要求,“晚上,我要你穿这一身陪我。”哎,话说,交往了这么久,还没发展到上床,春儿觉得实在是,不能告诉外人,太跌份儿。   计真腻着嗓音,“真要我晚上穿这个陪你?”   春儿肯定,“当然。”   计真表情很坏,慢悠悠转过身,春儿倒抽口凉气,她后背一溜夹子,为了打造这件能衬托出她姣好身材的护士服,竟出此下策?计真视频里说,“二少,我可是剑龙变身的哦……”   这妞儿确实够劲儿,真能整景儿,春儿趴在电脑前,笑得直不起腰。   计真隔空给春儿一个飞吻,“好啦,去忙,晚上见。”   关掉视频,春儿笑声渐停,可爱的小珍珠,现在,他只剩下她。是说,陪伴他从那个曾经轻狂年少的岁月里一起走到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只有小真了,她见过他的愚钝,鲁莽,胡闹,单纯,再到现在的恐惧,无奈,还有……很多……春儿的眼泪,在狂笑和兴奋后,潸潸而落,还好,至少,未来有她,“小真,你要记得我,”春儿流着泪,喃喃自语,“以前那个我……”   我可以朝朝暮暮   随着暑假过去,开学临近,很多放完假期的老师返校做开学的准备工作,系青认识到越来越多的同事。尽管系青已经够低调地将他的座驾换成大众,可他的手机很快被识货的同事认出,“哇,这一款要七万多哪。”话说,七千多的手机在这些老师们眼里已经很了不起,何况七万?系青忙道,“山赛货,山寨货。”随即他把价值七万多的手机换成三千元价位的,紧跟着换掉的是随身包,爱马仕变成简单的帆布双肩包,接着是……系青想,有些事情,不是他觉得没关系,不要紧,便真的“不要紧。”就像以前,他觉得即便自己是公司少董,员工认错他不许他进公司,无关要紧,毕竟不知者不罪,但他却害得员工差点被辞退。就像他觉得在哪儿吃饭没关系,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但那一次却几乎惹毛了计然。做人,不可以太过自我的。   于是,曾经的金堂玉马在此藏形敛迹,多少樱花飞雪的飘逸尽入青烟草莽。系青用的挎包,手表,上至衫裤下至鞋袜,通通换过,鼻梁上,还架了副窄窄的黑框眼镜,人愈显沉稳内敛。现在的他,站在讲台上,朴素的牛仔裤格衬衫,气质清新,安静,说话声音不紧不慢,温润有致,对待同事,向来亲和稳妥的态度,待学生们,他很耐心,永远不吝赞美。他身上有某种繁华凋零后的清爽无垢,脚踏实地,似乎随时可以撑杆长篙,披一肩冷雨,寻梦而去。   可这样并不算彻底,把自己打扮的完全是一个老师的怀系青先生,在整理那间小租屋的时候,不得不一步步放弃的更多,妥协的更多。上天作证,他是一心为自己和计然筑个最好的爱巢,谁知道弄来弄去,也只弄出个差强人意的鸟窝。   开始,系青很顺利找到他想租用的小屋,二室一厅,厨卫阳台齐备,房子虽然老旧,可喜在格局大小,皆与当年他和计然共度过一段无忧青春岁月的屋子长得依稀仿佛,连那栋楼的位置都相同,与学校一墙之隔。   -------------------------------------------------------   路过云荒第几篇   这栋楼原属某国有事业单位,一至二层拿来做门面店铺出租用,三楼以上是住宅用户,大多是三居室或二居室的户型,因为三楼以下比之楼上住宅户建筑面积大很多的关系,以至于三楼住户在自家阳台外面,平白多出一大块露台可用。系青租到的房子恰巧在三楼,他大少爷看到阳台外面那一大片露台,怎么可能不另打主意?虽说不在这儿长住,但就算只住一天,也该物尽其用不是?   既要物尽其用,怀大少自然会找他觉得合适的人来,帮他怎么用。怀家主营业务是建筑,肯定会有附带的装修设计公司,系青一个电话,下属公司的小经理带着设计师和几个伙计点儿颠儿颠儿就来了。怀大少站在小房子里,以气吞山河之势,讲了一下他的构思和想要的效果,为了看上去宽敞点儿,他决定把室厅之间的墙全打通,改用屏风,古董架或通透的玻璃门来做间隔,阳台栏杆也要砸掉,和露台打通,改成一间玻璃花房。话说有个玻璃花房种满鲜花,计然一定喜欢。嗯,就这么办了。   装修公司的经理和设计师乃至伙计,是不太明白大少为何非跟这老旧建筑里的一间破房子较劲,但出于职业需要,秉承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只要大少高兴就好,于是大少说把墙凿穿,伙计们就去凿穿,凿一半设计师发现这是承重墙,大家又慌不迭地给补上。设计师瞅着怀大少明显热情受到打击的表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这房子是打算给谁住的呢?”系青承认,自己住的,还是租来的。话毕众皆哗然,“大少啊,一租的房子,给您收拾清爽就得呗,不要这么大动干戈吧?”系青说,“不行,我老婆身体不太好,得考虑到她,让她住着方便,舒心。”   怀大少突然离开公司这事情,公司上下也有各种传闻,流传最广被最多人认可的那个版本,当然是说,大少冲冠一辞为红颜,丢下江山追美人……现下看起来,这是真的啊。设计师就觉得,这事情还是得审慎对待,不能马虎。屋前屋后又看一遍,不得不提醒大少,这房子电路和给排水都已老化,承重墙也不能拆,而且看起来生活环境并不安全,附近几个单元的住户将通往露台的阳台做了全封闭设计,所以,现行环境不支持大少的设想成立,除非大少你狠狠砸下大钱,将能改的都改了,但,不过就是住一阵子而已,用得着吗?   系青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好吧,房间格局就不改了,可他还是想要那个大玻璃花房。但很快,系青这个想法也宣告破产。近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他带着设计师和工人在露台上量尺寸的时候,过来位老大妈,理直气壮地打听他们是谁,想干嘛,打听完人家就走了,没一会儿,系青的房东出现,告诉系青,露台那块公共用地他不能利用起来做花房,这楼里其他住户会有意见。系青说我没影响到其他住户,房东叹口气,劝,“我知道你最多也就在这儿住个一年多功夫,可是,无论住哪儿,都得和左邻右舍和睦相处是不?”系青默然。   后来工人也提醒系青,装修风格在外观上,还是和邻居们保持一致比较好,至于屋里,他们保证,给大少拾掇的利利索索。没办法,屋子格局不改了,大玻璃花房放弃吧。饶是系青如此一退再退,工人们还是说,哎,收拾好才住一年多,便宜房东了。为着别太便宜房东,也为着相处几天,觉得系青是个很好的厚道少爷,再说身为怀家下属公司,怎么着都得帮着自家人吧?好心的设计师屡屡为系青的钱包设想,替系青设计出很多种实用省钱而且效果不错的装修方案,于是,系青原计划要用到的那种地板啊,那种灯啊,那种橱柜啊,那种电器啊,在现实的逼仄狭窄面前,全部精简精简再精简。人设计师说了,“大少,等你买下来的房子要装修的时候,找我,我保证给你……”系青只能承情,这样的好意,谁能拒绝呢?   租来的房子,还要大手笔弄装修,系青成了这栋楼上下住户眼中的另类人物,有空有闲的不免都盯着他。类如系青请工人吃饭,叫的外卖不是普通快餐而是某连锁店的大盒披萨,给工人买水果不是拎个西瓜而是整箱樱桃这些,在邻里之间一时谓为奇谈,哇,这小子哪儿来的啊?异类,跟他们不一样。人们对于跟自己不一样的人物,接受度总是不高的。   而对于外间种种揣测,说系青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毕竟这是他和计然今后生活的地方,只能压着心头无数厌恶,跟人陪笑脸,有时听着邻居们谁家供电线路坏了,玻璃窗碎了,还主动借出他的装修工人帮忙去看看。自然,再想请工人吃喝点好的,以兹鼓励他们干活动作再快些,他的手段也得更加迂回曲折,香辣蟹,椒盐虾,酱肘子全数饭盒装妥,放在只破烂烂看不清模样的购物袋中带回去。   可就算是这样,系青也没能讨好到他的邻居,小事故小障碍层出不穷。这天,系青下班又赶紧去看他的装修工程进行的如何,工人说楼上一住户往下扔垃圾,还有个花盆掉下来差点砸到他们,工人好心叮嘱系青,“大少,以后和夫人过来住,可千万仔细着点儿啊。”有个工人比较狠,说,“再他妈整事儿就把供水闸给拧上,让他们在家干靠,看他妈谁斗得过谁。”这话提醒到系青,老楼的设计,有诸多不合理之处,每个单元的供水控制闸在底层住户的洗手间里。   系青琢磨琢磨,谢过工人,开车出去,进商场买了些烟酒水果,带回来上楼去敲“肇事”住户的门,这还是他第一次郑重其事拜访邻居,话说,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说他自己住也就罢了,总不能让怀着孕的媳妇儿“以身涉险”吧?   “肇事”邻居家户主是个样貌粗豪的大叔,职业,户主说是,“开大卡的。”开大卡?系青一下子都没整明白,也不好意思追问。或是看在水果烟酒的份儿上,粗豪大叔接待系青还算客气,“叫我老郭就行。”系青斯斯文文叫声郭哥,冲其夫人欠个身,“嫂子。”坐定,见着墙上郭哥的相片,系青才算清楚,开大卡是指开大卡车的,司机哦。   和郭家户主夫妇寒暄过后,系青道明来意,说是马上要搬进来住,特别拜访邻居,日后还请郭家哥嫂多关照。系青特别提到,早上郭家阳台上的花盆掉下去好悬没砸到人的事情,问郭家阳台上是不是没有专门放置花盆之处?没有的话最好赶紧做个,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定做,现在他们家赶装修的工人倒还可以帮忙。系青也提到这楼的设计太旧了,怎么连楼上供水的总闸还设到三楼住户的洗手间?他一开始还以为没用呢,差点给关了……   明着暗着都提点过一遍,看郭家夫妻两个也有点别别扭扭,系青见好就收,闲话问起郭家嫂子是上班呢?还是赋闲在家?郭家嫂子说,在家闲呆着呢。郭家嫂子也有示好之意,问起怀老师未婚妻是哪里工作的,系青也就据实相告,他媳妇儿身体不好,又怀孕了,没工作,也在家修养呢。既说起这茬,郭家嫂子又问,怀师母得了什么病呢?系青还是挺坦白地说了实话,心脏病,本来不合适要孩子的,不过孩子妈舍不得,非要不可……   系青也没想到,和邻里关系的转机,就在计然这儿了。因着计然的关系,怀老师花大价钱请人装修的理由俱被邻居们接受,人家帅哥老师可没摆富炫耀,全是为了媳妇儿嘛,哎哟,小样儿可怜见的,其实也就是个工薪族,跟大家都一样,无非家里没啥负担,还有点条件呗,人家有那点条件还不让人享受啊,再者说,就算再有条件,那不一样得天天起早贪黑?挣点儿钱容易吗?娶个媳妇儿吧,这媳妇儿可能还不长命,难怪这么舍得呢。   自此,系青再上楼下楼,走进走出,遇到的邻居全都对他笑脸相迎,楼上郭家嫂子逮着系青,就一一指点介绍,那个是你什么叔,那个又是你什么婶儿,还有那家的毛孩子,过来,叫老师!最夸张的是住系青对门的大娘,怎么说也该是系青先拜访他们,谁知是对门大娘端着盆刚蒸好的菜肉包子,和一锅熬得不稀不稠的绿豆粥给系青送来,背着工人跟系青磨叨,“你啊,别傻乎乎的被人骗,这些搞装修的,黑着呢,整点包子饺子热乎乎吃就得了,你买那些披萨饼的钱,可够大娘包十次大肉包子的呢……”系青只有唯唯诺诺答应了事,倒是给他干活的年轻工人,不明就里,还对菜肉包子赞不绝口,“哎哟,吃着这味儿,我立马想我妈了……”   至于系青,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很多时候,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同类,人这种生物,就是因为他们欠缺一点点理智,讨厌一个人便将对方缺点无限度放大看不到优点,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无限度放大对方的优点,忽略其余细枝末节。不过,先别抱怨,这回,他得益于此,那就好好利用,在自己的优点下面加把火,再扇扇风,烧的旺一点吧。   遂又去糖啊果啊之类搬些回家,分袋装好,在刚刚整理利索的厨房里,系青开始包馄饨,就是他最拿手的那个虾肉小馄饨,久违此技,略有生疏,但不过一会儿功夫,系青便渐入佳境,一只只小馄饨长得齐整俊俏,白蝴蝶般,码在托盘里。做着这一切,系青笃定而安稳,在为计然而努力的心情,令他此刻的灵魂与身体都充实饱满,就好像少年时候,为她熬粥炖汤,为着见她一面儿费尽心机的怀系青一样,身心里承载着丰厚的幸福感。忙乎完,系青将小馄饨放冰箱速冻妥当,分包成一份份,连带着之前买的糖啊果啊什么的,左邻右舍,一户户送过去。每至一户,都会介绍一下自己的媳妇儿,叫计然,身体不太好,日后请各位邻居多加关照……   系青终于把房间都装修好那天,他屋里屋外擦个干干净净,你要说他有多满意,那倒也没有,这个爱巢在系青眼里不算完美,充其量也就是个鸟窝,与他原来的构思相比,相差起码十万八千里,不过就是粉刷过一遍,换了几扇门,而阳台毫无例外也弄了全封闭,为着安全起见,门窗还装上防盗栅,主要是把厨房和洗手间打理的更方便,实用性更高,负责水电安装的师傅有言在先,这些质量上乘价位不低的五金水暖类设备都能拆卸走,他们是实打实想接大少的第二单生意啊……   至于门口鞋柜里替换的拖鞋,厨房里的厨具和炊具,洗手间的洗浴用品,包括床上用品和窗帘,小到桌上放纸巾的盒子,系青全都弄的妥妥当当。这里万事齐备,只缺一个女主人。嗯,也不是,还有缺憾,就是婴儿床。不过怀建军和常蓝交代,不许系青擅作主张乱买,嫌青儿没经验,选不好,怀建军常蓝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地点,跟系青说过如一个模板里套出来的话,“给孙子买东西,那是爷爷奶奶的专利。”还有,浩子和春儿也都表示,你啥都置备好,他们当叔的不是没表现的机会?系青只好留着这点缺憾,等着那些当叔的和当爷爷奶奶的去补。   将房子窗户全开,保持通风,系青又再想一遍,有何粗疏遗漏之处没有,确定没有,他回去宿舍,躺在床上,临睡前,将计然写给他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这几乎是系青的睡前功课了,尽管这封信他几乎可以背下来,不过,他还是喜欢这样拿着她的亲笔字迹来看看。一位叫李敖的大师说过,“海誓山盟的情话写在纸上,把柄便留在了别人手里……”现在,他和计然都有把柄留在对方手里了呢,嗯,这玩意儿得慎重收藏,今后,他们两个谁敢三心二意不好好过消停日子,就把情书拿出来,定谁的罪。   上次偷看到的,计然写的寥寥一句,系青清楚记得,“对不起,系青,只是我无法一无所有地爱你……”可是够吓人的话啊,后来信的开头改了,改成,“系青,还记得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施惠者当然快乐,但用一种感恩宽容的心,能接受并包容别人的爱护和帮助的人,才是强者……”   嗯,系青记得,吃着中饭,水泥乒乓球台边上,他们胡扯过,亚里士多德和苏格拉底……系青微笑,读计然的信。   “系青啊,在当年的我,当然明白施惠是快乐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们很小的时候,老师就这样教过我们,能帮助到别人时的那种满足感,我们或多或少,也都享受到过。后来,慢慢长大,我才了解到,一个人能够给予和施惠,那代表着一个人的能力,那种被这个世界和被很多人认可的能力,很悲哀,这样的能力,我没有。如果我不具备能力,我似乎还可以试着坚强,带着感恩和宽容的心,去接受别人的给予和帮助,可是,系青,又有谁能一生一世,从未给予,只有接受?那得要多少坚强才能负荷呢?于是,当我接受到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时候,我也会失衡,会失控。   说到这里,可能你会不平,为何,让我失控失衡的人是你?倒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你只是叠加上来的因素,也是因为,你对我的好,会让我特别渴望有所回应,让我渴望,我也有能力令你快乐,给予你一些什么,不止是物质上,包括精神上和社会地位上,都是如此,而不是只增加你的麻烦,拖累你。可回头瞧瞧我的人生际遇,又有几件是能让你引以为荣,特别高兴的呢?最终,我也只能扎撒着两手,面对你,面对过去,苦无对策,一门心思,巴不得自己灰飞烟灭,赶紧消失。   是的,消失,在你面前,我是自卑的。想要骄傲,想要自信,也需要资本,我自问,我有何资本?这样问自己千百遍也找不到很好的答案之后,慢慢的,也就被自己的自卑压垮了。系青,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的世界还在,我感受到风,这个世界才有风,我感受到宇宙,宇宙才会在我心中,而当我一无所有之时,我的世界也就崩塌了,当我的世界全线崩溃之后,系青,我也就很难再顾及到你。   很抱歉,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人首先要爱自己,所以,系青,我没有办法一无所有的爱你。让这一切改变的,是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很清楚,你和计真为了我着想,是不会让我要这个孩子的,这件事情,我刻意瞒着你们。一开始,想留下这个孩子,只是出于本能,后来,因为怀孕,我的身体一天天起着变化,我逐渐了解,我是妈妈,我必须保护ta,现在,也只有我能保护ta,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一直软弱,无能,什么都不是的我,也有这样的能力,保护一条弱小的生命。是这时,我才开始深思,我这几十年,活的是不是真那么一无是处?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想起小真,想起我们。   必须要感谢我们的孩子,是ta给了我这样反省自己的机会,让我了解到,我的存在,对你,对计真,对我父母而言的意义。当我终于相信,我这一生,是值得活的这个事实之后,系青,我还能轻轻松松,把我们的孩子流掉吗?就算我真的流掉这个孩子,与你出国治病,即便是我能治好我的病,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想到我们的未来,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是用我们孩子一条命换来的,系青,我们是不是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所以,系青,结果就是这样,我怀孕了,是我们的孩子,我的世界因此重建,当我终于喜欢自己一点点,也因着这一点点重建的自己,而觉得自己并非那么一无所有,我能够爱你的时候,我的生命也会因此而划上句号。在此,我不得不再一次相信,老天给予我的公平,可能只会长成这样,一次次给我希望,再一次次让我绝望,我曾为此恼恨过,可今天,我心平气和,决定接受这样的结果,好吧,如果这样才公平,没关系,我乐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的一生。   可是,你呢?系青?   总会有那样的一天,突然抬起头,意识到捧在手里的书,封面是深蓝色的,穿着的格子衬衫上少掉一个纽扣,意识到厨房那把水壶的鸣笛坏了,而厨房外的天空高远,风浩浩荡荡,在楼群里穿梭而过,楼顶掠过团团云朵,云朵下鸽哨悠扬,而这个世界,你深爱的那个我,却无法相随,与你共享,你独自一个人睡,再独自醒来,工作到筋疲力尽,注视着寒冬之后,被白雪覆盖过的世界,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露出本来的色彩……系青,这是我和你的未来,你是否接受?   一笑望穿一千年   几场大雨,洗净暑热,凉爽的空气里已经能闻得到秋天的味道,早间的太阳,在此时失去炙热的威力,计然站在阳光底下微笑,她刚做完孕检,在靠近停车场的绿化带上给系青短信,“状况还好,B超显示,是女孩儿……”没写完,计然考虑措辞,她想说她还是更希望生个男孩儿,长得象系青的男孩儿,不过,又怕被系青笑她重男轻女。正傻呵呵瞎琢磨,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停车场停下,分散些计然的注意力,司机下车,计然认得,不就是常蓝的司机?司机扶下车的人,正是常蓝。常蓝看上去精神很差,脸色灰败,摇摇欲坠。计然被唬着,顾不上给系青短信,抢上前,“伯母,你怎么了?”她抓住的,常蓝的那双手,滚烫。   常蓝气促,“计然……”接下来一连串闷呼呼的干咳,还是司机代为答复,“常董昨晚开始不太舒服,没吃什么东西,她说就是感冒,喝过感冒药,早早睡下。春儿去温哥华,不在家,常董也不让我们通知怀董和青儿,她自己个儿硬说没事,不用麻烦。谁知早上起来我们看,还烧起来了,用了退热药,这热度也退不下去……”   计然把常蓝往门诊扶,一路埋怨,“你不找系青和伯父,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啊,小真在医院,怎么说都方便,等等等等……”计然扶常蓝在大厅椅子上坐好,去找急诊相熟的护士要轮椅,顺便给计真电话,叫她下来帮忙。   一轮检查过后,确诊常蓝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医生说,估摸天气变化的原因,着凉引起的,要常蓝留下住院观察几天,烧退了再出院。那反正也被困在医院,常蓝同意医生的建议,索性做个彻底检查,于是常蓝手里捏着厚厚一叠检测单据。计真回去她心外科工作之前把那些单子带走去做预约,留下计然陪常蓝。常蓝一个劲儿说不用,怕自己感冒传染给计然,就她大儿媳妇现在这情况,哪里经得起感冒发热?   计然倒安之若素,笑着安抚常蓝,“好,好,我就走,等你打上针的。”待针药用上,被高热折腾到疲惫不堪的常蓝很快昏昏睡去,计然最先拨通怀建军的手机,“伯父……”   怀建军赶来的很快,大概他刚从某个挺正式的场合脱身,还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系着领带,身材高瘦,气宇雍容,但看上去显得慌乱失措。进病房先伸手探探常蓝额上的热度,再擦着一额汗,压低声音问计然,“怎么样?”   计然小小声把医生的话照实说一遍,怀建军表示稍微放心,接着联络相熟的院长,去见常蓝的主治医生,又把司机支使回家去给常蓝拿换洗衣物,然后瞅着病房缺啥,他亲力亲为去办。老头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照顾过病人,他不是把需要的东西全都记在便条上一起处理,而是毫无条理,没头苍蝇似的,想起来一件火烧火燎赶紧跑出去买回来,倒是挺快,象阵风哗啦啦刮进来,再卷出去,虽说看上去拙了点,可不肯计然劳碌,“你坐那儿歇着,别动着胎气。”胎气……好古老的的说法,听起来却是非常窝心。   怀建军第N次挥汗如雨地再回病房,计然看出未来公公的紧张不安,劝,“放心,伯母没事的。”   怀建军跟计然说,“你伯母对养生保健方面很注意,我们平时连感冒都少有,这咋说倒下就倒下呢?”   计然浅笑道,“只是重感冒嘛,很快就好。”她调侃自己,“象我这样常年在医院走动的,也会延年益寿,伯母平时身体就好,一定长命百岁。”   听儿媳妇儿这么讲,怀建军乐,“被你一讲吧,好像真宽心不少。”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不是说来孕检吗?怎么样?都挺好的?”   “嗯,”计然点点头,略迟疑,“就是……怀的是丫头。”   怀建军脸上笑容多多,“丫头啊,丫头好,”其实也没征求过常蓝意见,先代表了,“瞅着我们家俩臭小子这些年,早够够的……”   怀建军这边话音未落,病房门嘭地被推开,系青进来,直着脖子喊妈。   计然捣蛋,轻轻应下,“哎……”   系青定定神,看清妈睡着呢,爸也守边儿上,气氛不错,心安神定,招呼,“爸。”手拍拍计然脑瓜儿,“咄,调皮。”   这么一闹腾,常蓝给吵醒,怀建军把她扶起来坐,“你赶紧好起来该干嘛干嘛哈,儿媳妇要篡位呢。”   常蓝瞅着家人都在身边,感觉好多了,耍幽默,“不想篡权的儿媳妇不算好儿媳妇。”说的怀建军和系青呵呵大笑。   正巧护士进来送药,怀建军从饮水机那儿兑了杯水,自己喝口试试温度,再给常蓝送药。这套动作做的那是熟极而流,自然顺畅。常蓝也未觉有异,药和水就在前夫手里喝掉,哑着嗓子感慨,“哎呀,我可有些年头没遭这罪,可是真老了,搁以前啊,哪能被场破感冒撂倒?”   计然安慰,“就当是休息,伯母别心急。”   说话间,计真回来,总是那么干巴溜脆爽爽利利的,“先做磁共振,预约时间到了。”抬手看看旧腕表,“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时间换个衣服。”哦,是得换衣服,常蓝住进来就躺倒在床上,和衣而卧,没换上医院的病号服。计真边说话,一张字条贴到床头,上面写好这两天帮常蓝预约好的检查时间,包括眼科的各项检查。计然递给常蓝一块绞好的热毛巾,“伯母,擦擦脸吧。”   怀建军算是真见识到女孩儿的好处,啥叫贴身小棉袄啊,这不就是吗?跟系青说,“青儿啊,你老了指定比爸有福气,你养的是闺女,不像爸,养的是臭小子,还一养养两个。”   系青初时没领略老爹话中真意,叫冤,“爸,我和春儿有那么糟吗?”还是听常蓝在那儿问计然,“B超结果出来了?”见计然频频点头,他才眼睛盯着计然,眼神追问,“真的啊?女孩儿?”   计然目光示意,“是啊。”两人心照,俱抿嘴一笑。   常蓝被计家姐妹照顾着擦脸梳头,整理清爽了,为方便她换衣服,众皆出屋,独怀建军不动,随手拿份报纸坐椅子上看。计真有心提醒怀老先生一起出去,女人换衣服,男人不好在场不是吗?计真没当过人家太太,她不知道,大部分老妻,没那么介意当着老夫的面换衣服的。不过系青做个手势,计真噤声。   到门外,计然试探,“系青,他们离婚了。”   系青手指挡在唇前,“嘘……”   计家姐妹一起瞪系青,这厮使起诈来连爹妈都不放过啊。   怀建军稳稳当当继续看他的报纸,对其他一无所觉,他生命中前几十年中的习惯是这样,等老婆换好衣服化好妆跟他出去应酬或者其他什么什么……就是这样。   常蓝解开几颗衣服纽扣,动作停下,觉察,她不能还象以前,在这老头面前毫无顾忌地宽衣解带。瞅着怀建军,足足半分钟,老头的眼珠子才从报纸堆里 □,与常蓝对视,带着疑惑,怎么了?哪不对劲儿?“你是不是得给我留点自尊?”常蓝婉转提醒,怀建军蓦地醒悟,对,他已经没这个资格,脸上腾地升起阵辣辣地热,期期艾艾,无比尴尬,“对不起。”   常蓝病房门口,系青正在研究计然早上照的彩超照片,全神贯注,随着孩儿她小姨的指点,辨认他闺女怎么打的那个哈欠。老天,三个月大的胚胎组织就会打哈欠诶,好神奇。系青忍不住又稍稍弯下腰,仔细研究媳妇儿的肚子,计然穿件白棉布连衣裙,腰里还松松系着跟带子,苗苗条条,其实……还是不像孕妇嘛,系青拿着彩超照片和媳妇儿的肚子努力做对比,他还是无法想象,计然那看不出什么凸起的肚子里,有个已经会打哈欠的小宝宝,真的没整岔吗?   对怀大少的这种当爹的态度,计真是真不满,追问,“你这到底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你给点表示成不?”   系青还没应话,计然护老公的秉性已发作,胳膊肘鎚妹妹一下。系青忙冲小姨子说,“我……”,怀建军从病房出来,打算系青,他老拳对系青后脑勺不轻不重一记,“臭小子,好容易春儿有点儿正经模样,你倒跟着没正形了。”   系青摸着后脑勺,表情上就看着很象是十足真金式的无辜,“我咋地了?爸,有事你好好说成不?”   好好说?怀建军狠狠吃个瘪,这事儿咋好好说?   计家姐妹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廊那边窜出个人,照例咋咋呼呼,“爸,哥……”   计真奇道,“你啥时候回来的?”   “一早下飞机,公司车去接,路上我给家里电话,工人说妈病了,住院呢,我这不赶紧的就过来了吗?”春儿气喘吁吁,要推病房门进去,计真示意常蓝在换衣服,春儿就隔着门喊一嗓子,“妈,我回来了。”常蓝在屋里轻轻应一下,声音里带笑。知道亲妈没事,春儿才跟哥拥抱。哥儿俩也有好些天没见着了,原来不在一起共事不住一个屋檐底下,即便是亲兄弟,想见个面,也不容易呢。   春儿叽叽喳喳念叨他这次温哥华之行,又有人来,捧着大束鲜花,看望常蓝的。男性,四十来岁年纪,打扮倒是很年轻,宽松牛仔裤,白体恤蓝衬衫,衣服上还染着几点油彩,主要是……他长发,梳马尾。怀家的男人都愣住,春儿嘴不啷叽喃喃嘀咕,“这货哪儿冒出来的?”   束马尾的老男人意识到这间病房门口的几位男女,跟常蓝的关系匪浅,并不慌乱,落落大方,直接对上系青和春儿,“怀系青?怀系春?”又看看怀建军,伸手,自我介绍,“我是常蓝女士的油画老师……”   怀建军手与之相握,“幸会,听小……哦,听常蓝提起过,她在学油画,怎么样?这个学生……”   春儿挪了下位置,整个人堵住门,这亲妈刚住院,老师就收到消息前来探病了,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嘛,嘿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妈的,想借画画之名行泡娘之实,那是不行地,对于侵略战争,人民是不答应地。   油画老师道出来意,因为今天早上有常蓝女士的课,她没到,所以电话到怀家去问,工人说他的学生病了,他不太放心,所以来看看。   系青斯斯文文,欠欠身,“谢谢,让您费心了。”他毫无敌意,扯开堵在门口的春儿,非常体贴地帮油画老师通传,敲门,“妈,有位先生来看你。”   常蓝换好衣服,出来,很意外,神色里并无暧昧,清明端正,“哎哟,老师,您怎么来了?真不好意思,让您费心……”   束马尾的油画老师不掩饰他的关怀,“啧啧,看你这嗓子哑的……”   春儿虎视眈眈,也不掩饰他的戒备,本来嘛,你哪根葱?我妈用得着你心疼啊?   怀建军按兵不动,这回守牢了他前夫的本分。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离婚,是代表着男另娶,女另嫁,各不相干。他,是,前,夫!怀建军发现,以前,他对于这件事情的认知,有些模糊。他从没想过另娶,也以为,常蓝会和他一样,不再另嫁,毕竟,他们也这个年纪了,还蛮适合用这样的方式了此余生。   哦,这真是愚蠢,凭什么,他认为常蓝和他一样呢?只是因为她在这方面传统而保守?但这个时代,日新月异的变迁,可以放弃很多传统,吞没很多保守,在某些方面,常蓝其实很追得上潮流,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他快。当然怀建军也知道,常蓝对这位梳着马尾的油画老师,没什么其他想法。但他不确定,未来会如何,说不定,他前妻……啊,前妻?对,前妻,说不定前妻常蓝女士,挡不住人家如火攻势,就此开始新的人生。   这位油画老师气质不错,样貌颇佳,有艺术细胞,还有风度有冲动,符合很多女人的浪漫想象。哎,油画,比起他捏在手里玩儿的破石头,油画不是时髦登样多了?最重要的,他比他年轻。   常蓝妈妈和油画老师站在走廊里寒暄,系青在旁适时插几句话,他适度的客气礼貌,象他的人,温润,谦和,理智上知道那也是种距离感,偏不会让人不舒服。知道常蓝要去做检查,油画老师也没耽搁,当即告辞,可他留下的花都没办法亲自送到常蓝手里,系青替妈妈接过,直接递给计真,他再极为周到地把探病的人送进电梯,“再见,劳您费心……”。至于那把花的下落,系青知道弟弟会说,“妈本来就咳嗽,放屋里会不会影响空气?百合太香了……”嗯,计真会好好处理的。   系青本打算一起陪着常蓝妈妈去做检查,常蓝没让,“用得着这么多人去吗?你们都吃中饭没?”   举手表示吃过中饭的就春儿一个,他倒也不是吃过正经饭,不过随身的prada包里,总是有……哦,想想三十岁出头男人的包包里仍装着各色零食和巧克力,会不会太奇怪?春儿板着指头跟妈妈报备他吃喝过什么,在常蓝看眼里那是足以塞满一匹马的食物,和一堆不知会不会混杂了哪个国家用来刷飞机的颜料的饮料。计真见怪不怪,或者说这怪她爱,从春儿包里掏出条饼干细细嚼,赞美,“这个奶酪夹心饼我喜欢,芝士味儿挺浓。”   常蓝冲系青和计然摆摆手,“行了,系青,你赶快带计然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孕妇不能饿着的。再说我感冒,别传染到计然。”大家同意,分头行事,怀建军带着春儿和计真照顾常蓝,系青顾好老婆最重要,怀建军说,“对,别让我孙女儿饿肚子。”   等系青和计然走了,春儿自由地发表他对那位油画老师的看法,“妈,他肯定不是好人。”   常蓝回应,“妈是学画,他是好人坏人跟妈无关。”其实她也不太喜欢老师的行为,有点过了,毕竟这种事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就行,大张旗鼓第一时间来探病,咋想咋别扭。   春儿索性说明白些,“妈,他居心不良,想骗你的。”   怀建军问,“你咋知道他有骗人的打算?”其实私心里指望儿子能有啥高论,对,他不喜欢那家伙,非常,不过处于他的立场,这种不喜欢不能宣之于口,感觉很……丢人。   谁知春儿的高论就是,“哦,我在网上和www.拆白党.com的网友聊过。”   怀建军绝望,在这方面,春儿指望不上。不但春儿指望不上,小儿媳妇也指望不上,计真嚼着小饼干,跟春儿一搭一唱,“你知道我都和谁聊?”答案是www.花花公子.com。连常蓝都有点想翻个白眼,亏着春儿计真两人还吃吃笑。   赶紧着往磁共振那边走,这可是要到下班时间了,虽说计真跟人家打好招呼,可总不能耽误医生吃午饭吧?不过常蓝脚底下踩的那双司机给送来的墨绿绣花拖鞋,特不跟脚。这种鞋底儿又软又薄,在有地毯的房间穿穿还行,搁医院走廊上,贼废。常蓝本来病得腿软,不知怎么,就把拖鞋给出溜出去。春儿没动弹,怀爸爸在的场合,向来不劳怀家逆子“越权”照顾怀妈妈,怀建军自动把鞋给常蓝捡回来,替她穿脚上。   常蓝眼里,弯下腰的那个老头,头上的白发添了不少。以前,他只有鬓边比较多,现在,后脑头顶,参杂着,密密麻麻,花白一片,打从公公过世后,怀建军好像一夜间从中年跨入老年。常蓝心里忽悠一下子,这才想起来,刚才来探病的油画老师,不知会不会让怀建军误会?其实心里也知道,他们都离婚了,实在谈不上误会不误会什么的,不过……这事儿就显着别扭,想找句能隐晦表达她意思的措辞,要知道常蓝以前颇精于此道,谁知这次不灵,话到嘴边就成了,“你今年的体检做了没有?”   怀建军说,“还没,不都是年底做吗?”   “还非得等年底啊?”话出口常蓝也有点惊愕,怎么语气凶巴巴?惹得春儿和计真多看她一眼。   怀建军当她是生病,脾气燥,浑不在意,再说,跟人年轻画家比,糟老头肯定显得特招人烦,不惹常蓝,“行,等过几天你好点儿,我顺道在这儿把检查做了。”其实怀建军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他很失落,常蓝,会和一个比他年轻,比他有艺术修养,比他体力好或者比他温柔懂浪漫的男人再婚吗?   “你妈会再婚吗?”计然问系青。   系青特坚定,“不会,我妈不会,我爸也不会!”还是计真的小宿舍,还是宿舍里的小厨房,锅里煮着两人份的荞麦面,碟里码着黄瓜丝蒜末,系青切牛肉片,盆里备着待会儿过面用的冰块矿泉水,两人的中饭就凑合一顿冷面算了。   系青什么都不许计然做,她站那儿陪他聊天就行,所以计然也就闲闲道,“既然都觉得你妈和他的老师不会有什么,春儿何必严阵以待的?”   系青振振有词,“正常反应啊,喏,举个例子,嗯,无意冒犯,假如,你爸妈还建在,你哪天看到你妈妈……”   “打住,打住,”计然明白系青的意思,说,“其实我是替你妈不平,毕竟,你爸外遇很长时间,你们不闻不问,现在不过是个老师来看望你妈,你看你们紧张劲儿的。”   系青有理由,“我爸的出轨一直偷偷摸摸,我妈的追求者可是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有区别。”   计然扬着下巴,斜睨系青,拖着点儿长音,“哦噢……原来,你们默许偷偷摸摸啊,是不是也想……”   这回系青喊,“打住打住,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哪能一个模板往下套?”   计然不承认,“我没有哦。”毕竟她没有很长久的未来可以活,所以她不会把自己往任何人的模板里套,当然她不会这样告诉系青。   “其实我知道,我爸妈的婚姻问题,会让你和计真都有些想法,会觉得缺少安全感,但情况不一样。在感情上,我们知道失去是怎么回事儿,我爸我妈不知道,他们从恋爱到结婚,顺顺当当。就像只有失败过的人,才会心存悲悯体谅失败,尝试过失去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珍惜……”系青捞面过冷河,沥干水,抄个盆开拌,施展他那打小就被训练出来的逻辑思维和屡屡在演讲比赛上拿名次的口才,从社会发展现状一直掰活到两性关系再到当代人的婚姻爱情观,力图让计然相信,她和他将执手相牵白头偕老。   一顿饭吃完,系青洗碗整理厨房,还没嘚嘚完他的长篇大论。其实不是他停不下来,不过一直一直,计然光笑,也不吭声,让系青多少有些心虚。不是他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事实太过强大,多少怨偶都曾经是爱侣,如果象建军爸爸和常蓝妈妈那样的一对夫妻,最后都落得如此下场,而他能给的未来只是靠嘴说,又没有时光机带他们去看,所以……他自己也觉得,好困难哦。喝下一大杯水润喉,系青无奈,“我的姑娘,别光笑行不?”   计然点头,“行啊,你等等哈。”进屋又出来,手里捧个看着挺俗艳的玫瑰红丝绒盒子,里面装了对白金戒指,明摆着是婚戒的那种,计然笑盈盈,“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系青有点晕,觉着媳妇儿那意思,大概是问结婚的事情准备的如何,就点点头。   于是计然在系青面前立正站好,说……不,念,也不,准确讲,感觉上是在背出来的,“我肯定将来会有不如意的时候,今后,说不定我们其中一个,仍会退缩。但我肯定,如果不向你求婚,我会遗憾终生。因为我很清楚,在我心中,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你的存在。”嗯,计然说完中文,还用发音挺不错的英文又念一遍,就是系青听着这段话,咋恁耳熟呢?傻愣愣站那儿,系青还是不太明白,媳妇儿整的这是哪一出?计然背完了,嘘口气,“这样行吗?中文英文都有了,不管现在脑袋顶上路过哪国神仙,应该都能听懂。”   系青做个小小的手势,眉梢略挑,“听懂……什么?”   “求婚啊,”计然唇角轻扬,笑面如花,“我在跟你求婚。”   系青觉得胃象被什么抓紧了似的,糟糕,又痛了,求婚?他几乎站不稳,对啊,这是求婚,可怎么是计然跟他求婚?凭啥她求婚啊?忍不住,手揉揉脸,呃,这是真的吗?好驴啊,系青也不太分得清,现在到底他驴一点,还是媳妇儿驴一点,更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捧着戒指的女人。   女人手里戒指举半天,胳膊都酸了,男人也没接戒指的意思。这求婚的场面也是她搞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弄出来的,难道要惨遭滑铁卢?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小声,“是不喜欢戒指吗?去纽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戒指的事情我做主。”   “哦,不,不是戒指的事儿。”系青喃喃,他想说,他只是介意求婚这种重头戏被媳妇儿抢了,而且,哪部分他觉着不太对。   喏,不太对的部分在这里,计然嘟着嘴,“那是不喜欢求婚对白?我跟着《诺丁山》练很长时间呢。”   诺,丁,山,系青真没力,靠墙上,终于给媳妇儿回应,“计然啊,祖宗,你至于去抄好莱坞电影吗?”   计然故意的,“那你嫌我诚意不够,没跪下是吧?”倩影轻盈,便欲往下跪。   系青及时抓住,把人拦腰一揽,拖怀里,“你疯了你?还真跪啊?”   计然那张俏脸就在她眼皮底下,三分羞怯七分娇嗔,“那我求半天你也没说答应不答应。”   根本就是废话,这边女儿都能在娘肚里打哈欠了,那边“鸟窝”也筑就,能不答应吗?瞅怀里女人那张垂头可衔的朱唇,系青沉默,她温软异常,他心襟摇荡,计然那双眼睛,秋水横波,他想吻,也知道她绝不拒绝。   但,没有预期中的缠绵热吻,系青接过计然捧在手心的戒指,斩钉截铁之势,取出来,自己戴一只,大小正好,再给计然戴一只,非常合适,他清清朗朗语气,“身份证在不?”   “在。”计然乖乖答应。   系青命令,掷地有声,“拿身份证,我们去登记。”法定的媳妇儿,才是真媳妇儿,求婚什么的,那是浮云。   计然呆了几秒,“现在吗?”   系青看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嗯,现在开车过去,时间刚好。登记完我还能回校,下午我有一节课。”   “不用通知其他人吗?”对啊,象怀家爸妈和计真,春儿。   登记完了回来再通知,他们又不是不同意我们结婚。”   计然再无异议,“好。”   临出计真宿舍前,系青在挂墙上的,计家全家福相片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带走人家女儿,这点礼节总是要的。   下楼,系青先送计然到医院门口的小超市等,他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放树荫下面,开上空调,把车里热气驱散,他再去小超市里找计然。女人立在卖纸尿裤的货架前研究纸尿裤呢,是个细心的准妈妈。可在系青眼里,其实,计然和十几年前的样子没变多少,气质纯净,一双眼睛,清澈分明,那样的清澈里,只容得下他。为了孩子,让她送命,系青真的……舍不得。   轻轻靠近计然,情不自禁,还是问,“小然,真不再考虑,我们去美国治病?或者,能保住孩子,还能换到一颗合适你的心脏,我们试试吧。”   计然的目光仍专注于一包包纸尿裤,“小真和她的老师,已经把我的情况跟美国的专家讨论过,结论不变,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既然声音轻轻,“系青,生老病死,没人能帮忙,自有天定。”   系青不响,计然瞥他一眼,“生我气?”   “没,”系青略摇摇头,“想你是怎样一个人。”   “嗯……结论?”   系青搬货架上那种最小号最大包的婴儿纸尿裤来研究,“你真的很勇敢啊,以前,宁可被杨老六欺侮,也照顾妹妹,给她筹学费,现在,可以为了我们的孩子舍命,你做的事情,很多人都做不到……呃,我觉得这种纸尿裤价格贵,质量也没更好,我们可以选另外的牌子,我知道哪里有卖。”把货品归原位,系青自然而然牵住计然一只手,“过来,走了。”边走,边讲他的结论,语气诚恳,实在,“小然,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以你为荣。”   计然没看系青,也没什么回应,一如既往,半耷拉着脑袋瓜,从系青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长睫下,闪着细碎如钻石的光芒,象拥有超能力的读心术,系青又追加一句,“不是为了哄你开心才这么说的。”   计然跟在系青身边,象追着老师的学生那样,嘴里咕哝,“你又知道……”   登记,很顺利,两个红本本拿到手,系青神清气爽,这一路走来,许多年来辛苦煎熬,种种波折,到此时无异于唐三藏行至西天,取得真经,尘埃落定。因为下午还有课,没时间再送计然回去,再说春儿和计真也电话来报过平安,常蓝妈妈热度退下去些了,所以系青提议,带计然回去他们新房看看,让计然在那儿休息一下,等他上完课,再送计然回去一起看望妈妈。   对于他们即将入住的屋子,计然不陌生,装修期间的点点滴滴,系青可谓事无巨细,都讲给她听过。计然知道系青为此付出的努力,不过,真站在这屋子里的心情,又有不同,似乎昔日重拾,不止是长相依稀仿佛的屋子,更有那种将丢掉的青春年华,悉数找了回来的感觉。系青把计然带到书柜前,指点给她看,他签过名的那本《七剑下天山》还在,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也在……   “在这儿等我,睡觉,看电视,都行。”系青打开冰箱,拿出酸奶水果放茶几上,殷勤叮咛,“等等再吃,现在太凉。”他抓着一把钥匙,叮当二五走哪儿响哪儿,满屋子绕来绕去给计然找另一把钥匙,哦,找到了,计然的专属钥匙扣上亮晶晶挂着只镶水钻的皇冠,他还是那样,愿意给她搜刮些娘们唧唧的东西,“喏,这把钥匙给你的,放好。我要到时间了,你自便……”站到门边想想这么说很错,加注解,“不是,我是说你是女主人……”计然坐在沙发上,长发披肩,眼睛水透清亮,白棉布裙子舒适妥帖,在笑,笑得好看非常,系青又回来,轻轻吻她唇,动作轻柔,象怕碰醒一段梦,这才离开。   瞅着男主人出门,女主人细细打量这个家,她今后会在这里生活,终于,灰姑娘,拐走了宫殿里的王子,不知她会不会因此遭报应。   流连在书架前,把那些象穿越过时空而来的旧书一本本拿出来翻,金庸的《笑傲》,梁羽生的《七剑》,《七剑》里夹着系青写过的行草,“倾我一生一世恋……来如飞花散似烟……独看沧海化桑田……千载相逢如初见。”至今,计然仍喜欢这字,关于他的一切,她都喜欢。计然想,她死后,走过奈何桥,绝对不喝孟婆汤,她不能忘了他,不能……   取下书架上的《心脏病学》,系青拟定的那份曾经令她笑到沸腾的计划书,让她于现在回味,仍止不住勾起嘴角。至于她的心跳……计然看着上面那行清隽挺拔的字迹,系我一生心?”系我一生心!一生,可长,可短,系青的字,在计然的泪光里,模糊的长长短短,她拿起书桌上的笔,不由自主,在系青那行字下面,添了几个字,“为你千行泪。”写完,又后悔,呃,她的字没系青的好看,还有,这样看上去,真的有点肉麻诶。计然挣扎着,正琢磨怎么把这行字弄没有,哗棱棱门口钥匙响,她手忙脚乱,把纸啊笔啊书啊,原样放好,刚退出卧室,系青开门进来,气喘吁吁,“你还好吗?”   计然拿着电视遥控器,要选台节目看的样子,“嗯,好啊,你不是赶时间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系青张口结舌,“我,我,就是……呃……你还没看过我怎么给学生上课吧?”其实他还是不放心,还是怕……弄丢了她。   他还是怕我再次说话不算话地消失,计然知道,不过,她不会说破,所以,咽下心酸和心疼,“是啊,怀老师,你怎么给学生上课的?再不走要迟到了。”计然保证,“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系青抢下计然手里的遥控器,拉计然走,“来,一起和我去上课。”   一起上课?怎么一起?难道和他一起站到讲台上去?计然也咽下迟疑,如果系青要她站,她就站,没什么不可以。顺从,“好,小师妹什么都听大师兄的。”   系青锁门,乘机亲亲计然额角,“乖,小师妹,师兄没时间了,番强进去比较快……”   番强,多少年前干过的勾当,还是那样,和着第一波预备铃,系青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把怀孕中的媳妇儿托到围墙上坐好,他的矫健利落不输当年,一跃而过,再把媳妇儿抱下来,期间念叨好几遍对不起,轻吻她唇,“对不起啊小然,我不该让咱闺女的妈以身涉险。”还有闲心再打量一遍媳妇儿那苗苗条条的腰身,“哎,你真的怀孕了吗?”有那种把耳朵贴到计然腹部听听消息的意图,亏得计然拦住,“别闹啊你。”轻轻闪过。回头,不远处乒乓球台,眼熟到令人几乎想流泪的水泥质地,可怜计然都来不及怀旧,被拿着球拍的几个半大小子给惊住。那几个小子半张着嘴巴,明显是被计然和系青吓住,那是他们老师诶,非常受欢迎的英文老师,带着个女的番强而入,妈耶,新闻哦,酷!有个还算机灵的小子,就掏兜找手机,这得拍下来,立此存证!   系青不怯场,厉声,“干啥呢?还不去上课?那破手机,哪天我给你缴了,当心我把里面存的大胸脯的奶牛的图片,晒出来给你们爸妈看……”很奏效,几个臭小子收球拍手机,麻溜地跑掉,一个不剩。   奶牛……还大胸脯的……计然囧毙,扶额,“系青,你真的适合当老师吗?”   系青掀眉,一笑,春风得意的劲儿,大言不惭,“亲爱的,三百六十行,大师兄干哪一行,都是各种翘楚。”携计然,不紧不慢,穿过超大的操场赶去教室,距上课时间晚了几分钟。教室里人声鼎沸,俱在传新闻,老师怎么怎么带个女的番强,还和那女的亲亲抱抱,那女的长的还行,身材巨差,干瘪四季豆。正热火朝天,怀老师没从前门进教室,走后门,把媳妇儿带到张空位置上坐,广昭众徒,“这你们师母,来视察老师工作的,你们都乖一点,别丢老师的脸。”再顺过道走上讲台,手上也没教案,取一截粉笔,直接板书,分毫无误,要求,“大家把书翻到……”   计然端端正正,坐在久违的教室最后一排位置上,看着她丈夫,法定的,货真价实的丈夫,即使是现在,她仍觉得不那么真实,这个人,她竟能全部拥有。   记得很多年前,她与他同桌,常常,老师叫读课文或者解答问题,他站起来,挡住靠窗的阳光,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她都会有种莫名的甜蜜,觉得自己好像只属于他,其余一切,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是陪衬,或不复存在。   计然也记得,那年冬天,她刚转到班上,翌日早自习,代老师领读完的他回到位置,轻声对她说,“计然,你的发音很标准。”她只能对他笑笑,低头避过他的目光,掩饰她的慌乱,一边惊异他为何能在全班同学的声音里辨别出她的,一边担心她那如擂鼓般狂噪的心跳该被谁救赎?   在计然的眼里,怀系青适合被仰望,不敢奢望拥有,可被她仰望着的怀系青,永远能在合适的时间,递给她她需要的一张纸,一只笔,一句问候,让她一点点相信,即使他好像没看她,但脑子里的一根神经,总是被她牵动,最后,她一点点的,在他身边沦陷,沦陷至今,她生命中的漫漫苍白,因为他,变得绚丽多彩。   在这个的午后,秋色微岚,教室外,顾卫敏慢慢走过,他喜欢这样,在上课时间,走过一间间教室,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他看到讲英文课的怀系青,哦,是他记忆里的样子,短发干净,眉目清秀,唇角含笑,声音温润,蓝色牛仔裤,干净的球鞋,白色条纹衬衫衬得他卓尔不群。没有教科书,课文从他嘴里一串串吐出来,词句琅琅,流畅生动。他习惯性地,一只手抄在裤袋里,一只手捏着粉笔,自信不张扬,随意不随便,轻松却不轻慢,你从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能看得到他对这群孩子的热情和认真。他清新稳健得像挺立在山崖上,风餐露宿,被云雾滋养的一棵苍松,带着种让人安心和信任的气场,恰到好处,只怀系青独有。作为校长,他为有这样的老师而骄傲。   手背在身后,顾卫敏不惊动谁,继续他的巡查,路过教室后门,他顿了顿,哦,那个女生……不,女人,是谁?呃……计然吗?手掌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对着讲台上的男人。这样的场景,是那样眼熟,曾经,计然总是用这样的姿态,看常常站在讲台上的怀系青……哦,真好,她还活着,被命运带来这里,继续做着这件事情。   计然发觉自己被谁注意到了,与教室外注目他的人对视,不意外,顾老师,她微笑,真好,复与故人又见。   《系我一生心》结局   婚礼的祝福   怀家哥儿俩和计家姐妹的婚期都是在常蓝住院期间定下的。   那天春儿给还没出院的常蓝妈妈送午饭,打开食盒,特别显摆,说饭是他闷的,菜是他炒的,汤是他下厨熬的,显摆完人就走了,新上任的董事长很忙,中午有饭局约。春儿前脚走,计真后脚到,她早上有手术,刚下一台刀,抽空来看看常蓝,马上还得赶回办公室。得知计真也没吃中饭,常蓝请计真与她共享春儿送来的饭菜,“尝尝吧,春儿说是他做的。”   春儿二少也会下厨洗手作羹汤吗?计真诧异,“他不是只会弄煎蛋?”   常蓝这准婆婆嘴巧,“可能为了你,他乐意进步呗。”   计真接受这个理由,与常蓝一起分享春儿的“进步”。两人都闷头吃饭,较少言语。对常蓝和怀建军,计真始终心有芥蒂,若怀家兄弟不在场,与怀建军和常蓝单独相对,计真总是显得话很少,她没办法完全放下,与他们谈笑风生,若非看在他们是她外甥女爷爷奶奶的份上,计真可能最多就是礼貌上应酬一下而已。   计真这份心思,常蓝并非不知,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是她和怀建军理亏在先,也知道,一时间很难化解这种局面,无非是指望这种不快能消弭于天长日久的相处中。计家两个女孩儿都是好姑娘,常蓝觉得,情况早晚会有所好转。   未来的准婆媳两个,执筷尝菜,扒几口饭,试了试汤的味道,不约而同,齐齐发笑,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知道对方在笑什么。米饭嘛,反正电锅闷的,好坏就算了。可那菜,春儿烧的?对,刀工看上去是很糟,可这味道也太正了吧?还有汤?他能把咸淡口感掌握的这么准确?计真估摸就是春儿捣蛋,或者亲自上阵,把菜随便切切,但上灶抡大勺的肯定不是他。   常蓝拿纸巾擦擦嘴,“我家春儿啊,总没正形的。”握住计真一只手,常蓝说,“以后,这孩子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你多提点着,别让他没边没沿的胡闹。”   计真含笑应下。   觑着计真神色愉悦,常蓝适时提出,“我想把你姐和青儿的婚礼,定在中秋,时间是赶了点儿,不过,他们的情况也不适合再拖,这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商量呢。青儿说,你姐的事情,你同意,她都不会反对,所以你的意思呢?”   计真忙道,“别听系青夸张,向来都是我对我姐唯命是从,他们没意见,我也没有。”   “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常蓝略沉吟,快马一鞭,“其实我也希望你和春儿能早点定下来,不如,赶着国庆,你们也把事儿办了吧。”   计真惊倒,“国庆?那么快?我们~~”她和春儿正正经经谈恋爱的日子才几天啊? “我和春儿确定相处都不满半年,太快了。”   常蓝的道理,“打铁要趁热,有些情侣相处的倒是久,七八年日子一眨眼过去,末了不还是说分就分?”拍拍计真手背,常蓝不懈努力,“我看你和春儿脾气倒合,不如赶紧定下来算了。”   计真迟疑,现在看,她和春儿确实挺投脾气的,不过,立马就结婚去,她还是~~   常蓝偏头,目光敏锐,洞悉她心事,“小真啊,你是不是仍记恨当年,我对你父母做的事情?”   计真很难说不是,只得定定看着常蓝,半晌,说,“那时候,为什么一定要那样?”   常蓝非常坦白,“自私吧,出于私心,为了让你们彻底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担心如果你们知道你爸为我们做事,会不断来找我们的麻烦,你姐也不能和青儿真正了结,所以,就这样做了。我和你伯父,在当年,为了这份家业,也曾做过不少极端的事情,虽说极端,但都没没品掉价到这个地步,昧下过世之人的钱。”   “有后悔和不安过吗?”计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不过,如果常蓝说她会,她可能能好过点,虽然,这个“好过”想来未免天真。   常蓝摇头,“在没遇到你们姐妹之前,想不到,看不到,无须面对,当然也不会有后悔和不安。若一定要找出那么一丝半点的不安和内疚,也是为了青儿,看他独来独往,连定下的婚事都退掉,真的很焦虑,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过到老呢?后来,发现青儿和你姐又遇到,找人去调查你们的生活~~”常蓝眼圈微红,“我不知道你们的生活那么艰难,尤其你姐。可处于我的立场,我仍然不希望,你姐和青儿还继续下去。如果我能早早预测结果,倒宁愿当初什么都没做过。”常蓝长长叹气,“当时你们被方琴带走后,我以为就算你们日子会有难处,但正常生活所需,总不至于有问题,也没再追究你们后来生活的怎样。我若知道后来你姐落到要与人苟合的境况,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所以,遇到你们姐妹后,我才有后悔和不安。”   她说的是实话,现实确是如此,计真只能问,“如果你知道,你真的会来救我们?”计真声音很轻。此时此刻,她终了解她躯壳里那个自己竟是如此弱小,一直以来,她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希望她和姐姐在那样的绝望之下,能被谁救助。   常蓝点头,很用力,“我会!小真,伯母只是坏了点儿,很自私,但没恶劣到那个地步,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女孩子被人欺侮,却不闻不问。”   计真反握住常蓝握住她的那只手,或者,我们活下去,爱下去,或者坚持下去,走下去,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即使那个理由,在意念里显得并不真那么可靠,但在此时此刻,计真要的不过就是这些而已。得到常蓝确定的的答案,她再笑,面孔如玫瑰花般甜美可人,“伯母,以后都不会怪你了。”   常蓝明显轻松很多,病容去了足足九成,筷子递给计真,“来,快吃吧,冷掉不好吃的。”   计真端起碗,学着常蓝,细嚼慢咽,听常蓝磨叨,“哎,这世上,弄得清楚春儿这小花样的人,有几个呢?你,我,青儿,你怀伯父,还有你姐,小真啊,我们这就算是一家人呢,我把春儿交给你了……”   是的,他们算是一家人,不过,计真还是不太想很快结婚。女人吧,这婚前婚后,不一样。   计真不想太快结婚,春儿却是很想安定下来了,不过这事儿他不会去找小真,电话给计然,“我想现在去登记,小真说免谈,姐,救命啊……”   计然这嫂子当的不错,隔一个晚上功夫,电话回给春儿,“我听小真说,你妈打算让你们国庆办酒,时间不会很赶吗?来得及准备吗?”   春儿估计有门儿,立马捣腾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姐,别说国庆啊,你就是要后天,咱都来得及。”春儿的声调透着几分嗲,“亲姐诶亲嫂子,小弟办事你放心……”   计然说,“那就国庆吧,小真没问题。”   “你是怎么让小真同意国庆跟春儿办酒的?”周末时间,系青把他的折啊,卡啊,票啊,券啊,保险合同啊等等诸如此类,拿给计然看,让她了解清楚他的财务状况,交代,“还有些收藏品和黄金什么的,放在我妈大屋那边,家里的保安设施好,安全些,或者你觉得我们可以在银行租个保险箱?”   计然猛摇头,“别,你以前咋样还咋样,不用改。”瞅着保险合同受益人那栏刚加进去的自己的名字,乐,回复系青的问题,“劝小真很简单啊,就像当初春儿劝我嫁你那样,告诉小真,嫁给有钱人不吃亏的。”拍拍手里的保险合同,计然促狭,“看得出来,确实如此,你和春儿若驾鹤西游,活人会得到很多很多很多钱。”   系青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一圈,“你嫁我是为着这个吗?”   计然正经非常,“当然。”   系青故意凑媳妇儿耳朵边,提醒,“我以为是因为你爱我。”   计然也故意把脸埋在一堆关于股票,基金,期货,房产,还有其他类型的投资,花样繁多的账册里,放大声音,“我很高兴嫁个有钱人,我妹也很高兴嫁个有钱人。”   系青把计然往沙发里一按,巴掌对着她屁股就招呼下去,看着很重,落到计然身上连拍灰的力道都没有,嘴里说的话那是哀怨与埋怨的双重奏,“一天到晚的你就忽悠我吧,一会儿嫌我太有钱跟我有阶级差异,一会儿又高兴你嫁个有钱人。计然我告诉你,再忽悠我,当心我买凶杀了你……”   计然调皮,“我觉得你买凶自杀对这个世界的贡献更大,”她对着保险合同挑挑眉,好像在说,哇,太好赚了。   系青摸摸老婆肚皮,再次提醒,“咱闺女不会答应的。”瞅着计然不知死活地娇笑,对着她红唇吻下去。其实,心里是知道的,计然能劝服计真,理由无非是,她命不长久,想看到妹妹有个结果。   而确确实实,计然劝计真赶紧嫁给系春的原因就是如此,“我想在死之前,还能动弹的时候,看你披婚纱……”   于是,哥儿俩和姐俩的婚事,就这么定下。准备功夫无须计然操心,常蓝和计真对此热情高昂,婆媳两个卯着劲儿逛街,从婚纱到礼服行头,再至酒席方面,想法很多,计然只需选要和不要就行。又选要或不要,计然挨家养胎人又不在,总得电话里商量吧?有几次电话打过去把睡午觉的计然给吵了,人怀大少还不乐意,“找个正常点的时间再说吧。”常蓝和计真又气又笑,你说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临了人家还不领情不道念的。   最终,尽管计然选出来的“要”在她看已经很低调,但那种低调出来的效果,仍显得超过她想象很多的隆重。大日子那天,穿上请专人设计量身订做的婚纱,脚踩着一双从鞋尖到鞋跟都缀满小巧别致花朵的鞋子,计然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的女人是自己,问计真,“她是谁?”   “那是怀系青太太。”计然的伴娘,计真和陈嫣都笑着,言之确凿,“百分之百的怀系青太太。”   而怀系青先生则每隔一会儿就拨个电话过来,“小然,别紧张,放心,有我呢。”当伴郎的春儿和张浩只好劝,“哥,差不多就行,这才没见多一会儿啊,你再拨电话,计然啥都别干了,光接你电话都接不过来。”后来醒悟,未必是新娘紧张,保不齐这是因为新郎也很紧张。   怀系青和太太的婚宴在中秋前后,摆了两次酒。   第一次宴请怀家亲朋,地点定于本城的五星级酒店,被邀请在列的人物常蓝和怀建军共同把关过,尽量避免触及那个在社交圈子里,会令计然和系青感到尴尬的人物。因女方没有家长出席婚礼,所以婚礼上,常蓝和怀建军征求儿媳妇同意后,在作为男方家长的同时,也特别代表女方家长的身份出来讲话,“今天,我们不单是公婆,更是父母,在父母的眼里,她们一样也是我们的孩子……”   婚宴后,计然把她的婚纱,一件中式旗袍和一件浅粉色礼服,挂屋里细细欣赏,结论,“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我真的换了三套衣服,举行了一个传说中的婚礼。”   系青逗计然,“打算看衣服看多久?不睡觉的话我现在出门贴张广告,把大床的另一半租出去……”   第二次宴请在中秋后,于系青住所不远处的一家小酒楼内,主要宴请对象是学校老师,系青并不希望自己和怀氏企业有关的身份这么快就被同事知道,所以,这次婚宴没有怀家人出席,连计真和春儿都不被允许露面。虽说男方和女方家里没人出现,但独掌大局的主婚人顾校长,很会调动气氛,还是把一场小婚宴,整得热热闹闹。当然这回计然无须换三套衣服那么夸张,一件酒红色小礼服足可衬托她新娘子的风采。未免俗,婚宴后,顾校长带着几个年轻老师来给系青闹洞房,说了,“不闹不发,一定要的。”当然,考虑新娘子身体状况,不宜劳顿,不会太过分,就是喝喝茶水闲聊了聊,便即告辞。之后,系青携媳妇儿带着烟酒糖果,楼上楼下邻居之间串串门,表示自己是已婚人士,开始要正正经经过日子了。   这天晚上,计然洗澡洗了较长时间,系青担心她晕在浴室,总在门外喊,“还没好?还没好?”后来听着计然回应“没好呢”的声音有些不对,推门进去,把站在莲蓬头下的女人的脸捧起来,计然脸上除了水,还有泪,嗫嗫道,“系青,对不起。”系青没说话,穿着T恤短裤的他,抱住计然,眼窝湿润,他知道她为什么说对不起,也知道她为什么哭。婚礼后,相拥着在浴室里哭泣,这是他们值得用一生记住的瞬间。   计然和系青的婚礼之后,不等国庆,陈嫣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她新联络的工作在丽江,跟大哥青讲,“参加你的婚礼我很高兴,但春儿的就算了,”还是有点醋的,“瞧他那架势,要大操大办呢,哼……”也知道,怀家哥儿两个,系青的婚事已然从简,春儿的若再从简,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再说春儿和计真也都爱热闹,巴不得大操大办~~哦,不行,陈嫣看不下去,所以,她得走,即使接下来一个颇长的假期要在异乡度过,也在所不惜。   陈嫣走,张浩相送。从她家至机场,老同学一路上显得没情没绪,浩子故意捡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话题逗她说话,成效不好,眼瞅着就要进安检了,张浩怪担心的,她这么独自上路乘飞机去人地生疏之处,多~~孤清啊,想想,跟老同学坦白,“嫣儿,你还记得上次,你喝醉了,在我宿舍……”   陈嫣白他一眼,没好气儿,“不是我喝醉了,是我们喝醉了。明明我们两个人出丑,单拎我一人儿来论,很不公平嘛。”   “啊,是,我们喝醉了,“浩子好脾气,继续,“后来,早上刷牙,你不是从窗台上拿了把牙刷吗?”   陈嫣把机票身份证给安检,“对啊,咋了?”   “呃,那只牙刷~~是我刷鞋的。”张浩对陈嫣笑笑,不太真心地,“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   陈嫣没太明白,“牙刷?刷鞋?”这真不能怪她,她家没人让牙刷这么物尽其用过。   张浩解释,“是,用牙刷刷球鞋缝里的泥沙特干净,”诚心建议,“下次你试试。”   陈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咧嘴呲牙,好像现在满嘴臭脚丫子味儿加泥沙似的,她牙碜着呢,想抓住张浩暴打一顿的愿望特强烈,奈何她人都要过安检了,只能~~先作罢,脸上那表情,十足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惨烈。   从机场出来,张浩接到陈嫣的电话,她暴跳如雷,把张浩狠狠臭骂一顿,撂话,“我告诉你,到云南你最好别来找我,你敢来,我就敢给你下毒。”   张浩只满口子答应,“放心,小姐,我指定把自己送过去让下毒消气,行不行?”陈嫣现在的状况,对浩子来说,能安心很多,有情绪,总比没情绪好。不过,他知道,到云南后,他应该没什么机会去见她,事实上,他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与旧朋友们好好联络,他的下一项任务,是卧底。将车停在路边,浩子找根烟来吸,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头顶上的大片蓝天,一架飞机,正从机场上空冉冉飞过,或者,就是陈嫣搭乘的那一班?张浩傻乎乎对着飞机摆了摆手,bye bye,失意女孩。   关于婚礼,春儿这么告诉计真的,“你不是说没参加过很厉害的婚礼吗?这回,二哥一定如你的愿……”然后婚礼这天,一条红毯从计真宿舍门口铺到楼梯口,他宿舍楼下,不宽一条道,挤满迎亲车队,一水儿的宾利被装饰的花团锦簇,从宿舍排到停车场,还有参与婚礼的男傧相女傧相,男的俊俏女的靓。她们的婚宴,先是在露天场地有个自助式的小仪式,紧接着会在酒店有个更大更正式的场合……如果这是计家二小姐想要的气派,她可以满足了。   和姐姐一样,计真的婚纱也是专人设计量身定做,不过她从仪式开始到结束,可准备了六套礼服哦,常蓝和怀建军对此持赞成态度,“六六大顺。”道理还是,“青儿那里弄的太简单,你和春儿当然……”噢噢噢,对,所以计真这个晚上觉得自己简直象T台上的模特,哦,不,模特没她风光,她在这天,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聚光灯都打在她身上,算过足了瘾。在不掩盖新娘子风采的基本前提下,常蓝自己也换了三套礼服,她也挺过瘾的。   婚礼被人津津乐道之处,除了新娘美丽,排场华丽之外,还有春儿的发言,二少可是下了功夫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兼之字字珠玑,“在认识计真之前,我的生活是漫无目的的疑惑,日日夜夜,怀有期待,但不知自己期待着什么。而自从遇到她之后,我相信我们心有灵犀,不管身在何处,我都能感受到她与我同在,她让我真正活了起来。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吃饭,看电影,把院子里的树种了死,死了再种,生生不息。我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与她共处的夜晚,喝啤酒,啃鸭舌头,对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傻笑,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会成为我有生之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为了不和她分开,我会拼掉老命 ……”   春儿的发言结束,非常应景地与计真相拥亲吻,宾客掌声如雷,不乏有女士感动到眼泛泪光。怀建军和常蓝却都暗暗瞪系青和计然一眼。春儿二少为了这场发言,可是发动所有人集思广益,最后选定的是系青的草稿,因为和他风格最搭,浅白,俏皮,又真情流露,简直就像幼时哥哥帮他写的检查,专为他度身设计一般。怀建军和常蓝只是奇怪,青儿能给弟弟草拟一份动人的发言,何以在自己的婚礼上,却只是中规中矩地寥寥数语了事,并无惊喜之处?可对系青和计然来说,这合乎他们的要求,日子是自己过的,跟别人没什么关系。系青惯于将自己的风清云白,做锦衣夜行。而春儿的蝶舞莺闹,却适合大行其道。   不过人生事多是不如意十之八九,百分百的美满终究难求,春儿和计真进来算是诸事顺遂,美梦成真,其余方面不可能都一帆风顺。春儿死活都很难相信,他和小珍珠多年前就应该一起滚床单的夙愿,到新婚之夜都没达成。   婚礼当日那天,春儿知道他那伙儿损友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老老实实,在酒店订下房间,晚宴后,续摊跳舞唱歌喝酒,寻思这也该玩儿的差不多了吧?带着小珍珠回套房,谁知,哥们几个搬进来麻将桌两张,挤挤挨挨,奋战的观战的,将近二十来号人,吆五喝六,精力贼好。   春儿抗议,“哎,二哥今儿个小登科,你们是不是得有点眼力见儿啊,该撤就撤吧,我还得洞房花烛呢。”   他话音刚落,一屋子人全乐歪了,“二哥,这年月结婚不就一仪式,洞房个鬼啊。”还有人打趣,“二少,你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洞多少回房吧?哪差这三两天儿的?”可不是?谁能信春儿和计真至今还是铁革命铁革命的一清二白,始终没进驻到全垒打的阶段呢?张浩爱莫能助,劝,“春儿,以前你闹别人不遗余力,今儿个就好好还债吧。”   春儿是有苦难言,却也莫可奈何,瞅着媳妇儿一张俏脸神采奕奕光芒照人,难受啊,想和她上个床咋就这难呢?估计跟谁讲,他和计真没空滚床单,都没人信。话说象大哥青和计然嫂子,上高中那会儿天天在老师和同学眼皮底下混,人俩都能吃上禁果,你春儿二少和计二小姐全成年人,有那么大的自由度,啥都能自己做主了,结果你俩还楞是没空上床,这说服力在哪儿呢?对,和大哥青和计然比,那确实~~所以,春儿只能暗地里憋屈,明面上一个字都不敢提,还得使劲儿热情招呼,“光玩儿麻将,你们会不会闹洞房啊?不会说一声,二哥教……”当新郎的教人怎么闹自己的“洞房”~~   春儿和小珍珠一起这段日子,在他看,实在是好忙。计真晚上时不时要值个夜班,白天还得开正常工,住院医师是属于还没熬出头的重要劳力,白天哪有什么空呢?好容易有点时间,春儿玩惯了的人,计真也不是那心甘情愿宅在家里的主儿,两人肯定得找点乐子放松一下,春儿教计真学品酒,学开车,学打高尔夫,学骑马等等,节目安排的不要太丰富,至于逛街吃饭看电影这种基础项目,更是不可或缺,一来二去,闲暇时光就都消耗掉了,好容易倒在床上,别提多累,脑袋一挨枕头就能睡着。   当然,春儿和计真有那么几回,是计划在酒店开了房间想好好浪漫一下的,临了房开成,但没浪漫成,不是医院电话找计真,就是春儿那边有人找。还有一次,好容易没人找,可是两人聊天聊的好嗨皮,还纯清聊的那种。其实没啥要紧事儿,句计真说起很小时候,她温书,有不懂的地方,计家爸爸撂话,“闺女,放学后饭桌边等着,爹教你。”春儿念起怀家爸爸,没这么温柔过,从来都是这种模板,“儿子,放学后老实挨家呆着,要不爹揍你。”两人就自己的爹,各抒己见,长篇宏论,筋疲力尽,相拥而卧呼呼大睡至翌日红日高照,床单就是没滚成。这个时代发展的很快,男人女人,都不需要非得在结婚那天才滚床单,所以~~春儿其实颇为怀念旧时代的老传统啊。而没享受到老传统好处的这对新婚佳偶,在熬完一夜之后,也没捞着睡觉,更衣洗漱,计真得赶回去怀家大屋见婆婆,中午晚上都有饭局,饭局完约了人唱K,行程瞒着呢。   事实上连着两三天,春儿和计真这床单都没滚上,太郁闷了,居然一直圆不上房。春儿交下的那群狐朋狗友,根本不给消停功夫,轮着来跟春儿胡闹,明明自己爱玩儿,还美其名曰,给二少的单身生活结束做纪念。偏春儿这苦处又不好意思明明白白说出来,只好继续憋屈着,行啊,纪念呗,看你们能纪念几天。捱过两日,好容易纪念完了,晚上十点,春儿和计真终于躺进新房卧室里的时候,春儿可算舒口气,不行,今晚说死也得和小珍珠成事,再拖下去都没脸见人了。找出碟A片光盘放进DVD,故意把声音调大了点儿,制造气氛是很重要的。奈何他媳妇儿那不是平常人,医生诶,啥没见过?人计真在乎的才不是气氛,穿着浴袍捧着杯红酒窝在米白沙发里,说春儿,“声音小点儿,当心妈听见了,把我当成虎狼之辈。”等春儿把音量调小了她又指出某处细节是假的,医学上说不通。还特上网搜了个春儿觉得那根本不怎么样的视频,说那个才比较真。   春儿倍感屈辱,哇,他那张碟是他很喜欢的诶,每次看着都很有感觉,现在被媳妇儿斥之为假货?太没面子了吧?于是就某A片中的细节问题两人争执半天,春儿不服气,让计真等着,他非得弄出个让媳妇儿欲火焚身的A片来调情不可,于是,事情的走向就成了这样,他抱着电脑和一堆A片光碟在沙发那儿睡着了,计真独据大床一张,睡得舒舒服服。话说这两天闹腾的太累了,是神仙都得崩溃,何况他们不过肉骨凡胎?   亏得春儿先醒过来,总算觉悟,自己又傻一回,有空找真实的A片,还不如把媳妇儿赶紧按床上做真实的夫妻来得要紧,趁着老婆还在床上,赶紧行动,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个光不出溜钻进被窝,抱住香喷喷甜蜜蜜的老婆亲个嘴先,谁知计真竟一声惊呼,拳头对着他眼睛挥过来,厉喝,“谁?”   还能是谁?春儿捂着眼睛,痛得频频吸气,咬牙回应,“我,你老公。”   计真总算清醒,道歉,“对不起,春儿,你怎么样?”接着埋怨,“大早上的你干嘛呢?”   春儿真撞墙的心都有,一脸郁卒,“哎,你是我老婆,我们结婚几天了,那件货我不想继续存着交滞纳金了行不行?”   计真揉着睡眼惺忪,恍然大悟状,“啊,是是是,不过你也得我准备好的啊,这大早上的,我迷迷糊糊,做梦自己睡值班室里……”   春儿彻底无语,想和媳妇儿圆房,还得等媳妇儿做着好梦才能实现?长吁短叹,“这日子算没法过了……”   结婚第三天,照规矩,新娘子得带新姑爷回门,计真只能回她姐那儿,亏着也就是回姐姐那儿,要不给外人问起新郎何以弄出个乌眼青,还真回不上话。临出门常蓝问儿子,“春儿,你眼睛咋了?”   春儿胡扯,“晚上睡觉从床上掉下来,磕着了。”常蓝将信将疑,可觉着不好深问,他算蒙混过关。   到计然和大哥青这儿就没那么容易了,计然问起,计真心思坦诚,照实回答,“春儿一大早爬上床,我一个人睡惯了,不适应,再说正好做梦自己在值班室睡着呢,稀里糊涂给他一拳……”还是计然怕春儿不好意思,赶紧把话题岔开,拉着妹妹进里屋聊天去。系青在厨房备午饭,挥着菜刀叮叮当当跺肉馅,边发力边使劲儿笑,笑半天问弟弟,“你和小真该不是还原地踏步呢吧?”春儿彻底蔫了,超级没力地翻个大白眼。   这天饭后,系青和春儿,带着计然计真去公园散心,阳光很好,他们附近的人工湖,湖水清澈,在蓝色的天空下,碧波荡漾,他们四个人,买了一大盒冰激凌,拿着小勺挖着分吃,风从水上吹来,带着干净舒爽的凉意,掠过耳边,似乎能听到阳光划过天空时,那种如干燥的沙粒穿透沙漏时候的,如水晶般纯净的声响。系青确信,这样的场景,他见到过,在很多很多年前的梦里,而此时此地此刻,时间证明了什么叫梦想成真。现在的怀系青,是个脚踏实地,触摸得到梦想的人类,很美好。   每次醒来都怕你不在。   计真和春儿按原定计划到马尔代夫度蜜月后,张浩便启程到云南接受他的新工作。临行前,系青和计然给他饯行,浩子说,可能会因为工作太忙的关系,没办法常常联络。系青听着心头一凛,但也知道事关要紧,他不能干涉,只是给兄弟一个拥抱,“多保重,我们的英雄。”就这样,送走了张浩。   计然和系青的日子,如相处了几辈子似的平静,规律,水到渠成。系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计然与邻里之间相处愉快,在家尽妻子的本分,有实用的家电帮忙,洗衣烧饭并不会花费太多力气。即便如此,系青也不愿让计然多有操劳,例如买菜购置生活用品拖地扫尘这些事情,他全包。事实上,计然的身体也越来越不方便,她现在的身材看上去终于比较象孕妇了,系青能轻易找到她闺女在娘肚里的安身之处,放心不少,这孕妇就得象孕妇是不?晚上两人闲来无事,话题大多绕在孩子身上,象给闺女起名这事儿,系青早有计较,提供多个选择,计然定下来,他们家宝贝儿名字叫怀想。怀想?怀想!计然知道这名字的意义。而计然手里编织的毛衣线裤,已经足够小想想穿到五岁,她没告诉系青,她的最终目标是十六岁,她希望女儿在十六岁的时候,仍能穿上妈妈亲手给她织的毛衣,感受到妈妈对她的爱。不过,这份心思,她不能直接说给系青听。她不说,系青也知道,只是不会让她知道他的“知道”。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表现的,似乎已忘记生死,假装明天鲜艳灿烂,永远在握,唾手可得,   有一日,不知怎么,聊起早恋这回事儿,系青说现在这个时代,大家对早恋要宽容多了,班里有些男生女生,哪里是早恋,人家就火辣辣地明恋,看上去比他们年轻时候幸福,耀眼。于是,计然问系青,“小想想十六岁的时候,要是和男生谈恋爱,你会怎么样?”   系青冲口而出,“不行!”谁也没料到,怀系青给出这样的答案,系青自己也很意外,他和计然是怎么一路过来的,其中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清楚,可轮到自己女儿头上,那几乎是种体内反弹出来的本能,直接就两个字,不行!老天啊,事实上,系青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到底长什么样子,毋庸置疑,他爱这个孩子,超乎他想象很多,他只是不了解,他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去爱吗?这和他一直以来所追求和相信的,谬之千里。   计然挺体贴,“给你一分钟深思熟虑,再告诉我为什么?”   系青别别扭扭整一分钟,“谁家臭小子啊,多大一屁孩?跟我闺女谈恋爱?”他的不屑根本掩饰不住,“切……”就差没将手指头点到哪个假想小屁孩的鼻尖上,狠狠念出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就好像他根本没理解到,他曾经也是某个家长眼中的小屁孩儿,哦,不,他不会有这种觉悟的,他是怀系青好吗?有几个男生能如他般神清骨秀超凡脱俗?   计然不做评论,轻得象怕对方听见的力道,抱住他,吻他下巴,“我爱你。”   这一夜,系青没法好好睡,第二天下午,找去常蓝学画的教室,等妈妈下课,请她喝茶。   常蓝带着点儿略微夸张的诧异,“哇,儿子,你怎么有空出来?”这真是句玩笑话,毕竟,计然状况特殊,系青足不出户妥善照顾,份属应当。   谁知今天怀大少严重缺乏幽默感,“妈,对不起。”   常蓝睁大眼睛,“啊?什么事儿?”   “没有,就是~~”系青不知该怎么表达,张口结舌半天,才细细道来,“昨天晚上,和小然聊天……”系青一鼓作气,跟妈妈诉说他自己,好像他一下子回到十几岁的时候,刚上初中,发现他的世界稍微变得不一样,迫不及待与家人分享。   这一切对常蓝而言,突如其来,青儿太久没跟她聊过心事,以至常蓝竟有些坐立不安,好半晌,倒弄明白青儿的意思,不禁失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终于,青儿也要为人父母了,说起来,时间真是快,护士把一对刚生下来的双胞胎抱到她怀里,不过才是昨天的样子。   系青跟亲妈倾诉衷肠好半晌,见妈光发呆,急,“妈,你在听吗?”   常蓝笑,“听着呢。”   “那,为什么我会这样?”   “因为你要当爹了嘛。”   系青颓到失智,“我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是个能与自己的孩子做朋友的开明家长。”   常蓝半真半假地玩笑,“这是在控诉你妈不开明呢?”   系青无助,“拜托,妈,别现在挑我刺儿嘛,毕竟我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想法上有差距是正常的,我奇怪的不就在于~~怎么可能会没差呢?”   常蓝也就正正经经地反问,“好吧,怎么才算开明呢?例如在孩子不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给他一打condom,,让他去闯江湖吗?”   系青承认,“是的,我曾经这样想过,有一天,我会为我的孩子做这样的准备。”他带着无数困惑,手揉揉脸,“可我没料到,真做了爸爸,我的做法却与我的意念背道而驰,我选了不?天啊……”   常蓝拍拍儿子肩膀,试图安抚他的焦躁,“选不,可以理解,如果现在问妈,妈也选不。”对着系青的目光,常蓝点点头,“是的,即使经过你和计然,妈还是选不。因为,会躺在一张床上,是两个人的事,关乎两个家庭。我不确定对方那个孩子的父母,是不是如我一般开明,如果对方的父母不乐见其成,可能他们会做伤害我的孩子的事情,这是我不能允许的,所以,青儿,今天,你为此来问我的意见,妈的看法,和当年没有不同,你们没成年,不行!”   就是这样,不行!在即为人父之时,他怀系青竟一脚踏到母亲的立场上,他再也没办法为多年前那件旧事怨怪母亲,以理直气壮的方式。而立之年,系青再次回顾自己的青春时代,不得不正视自己在当年的鲁莽轻率,在彼时,他和计然,很少考虑家庭,父母,类如这些,他们的心眼里,更执着于我“想要,”和我“不要”。   常蓝眨眨眼睛,她能理解青儿的心情,“你会比妈妈做的好,一定。”   系青已经被自己吓坏了,迷茫,“真的吗?”   常蓝翻茶单选茶点,今天心情漂亮,笑言,“放心,每个妈妈都是先知。再说还有十多年时间让你准备和学习,青儿,你这么聪明,没问题的。”   系青被妈妈逗笑。衷心地,“妈,谢谢你。”   “不用。”常蓝宽容,慈和,那个样子,倒有几分象系青记忆中的奶奶,当然,妈现在看上去,比奶奶看上去年轻很多,但说话的样子,气度,隐隐约约,真的开始象奶奶了。听常蓝妈妈与他闲话,“最近计然怎么样?”   “还算稳定,不过,体力更差点儿。”   “我越来越喜欢她,”常蓝说,“听起来很矛盾是吗?当年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反对你们,现在,却说喜欢她。可生活就是这样,矛盾重重。”   的确,矛盾重重,就像当年穷全身心之力反抗父母的怀系青,如今不是也~~“嗯。”系青同意,“还是,妈,谢谢你。”   “妈希望你们一直幸福,快乐,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系青渴望这样。   可~~其实,逐渐,计然卧床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平躺下睡觉,那使她呼吸困难,所以她大部分都是半坐半卧的方式,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她的饭量也越来越小,系青甚至无法相信,每天只是那么一点点食物,如何维持一大一小母女两个的生命。始终,计然都没能如大部分孕妇那样胖起来,她日益衰弱,也日益令系青相信,尽管他无法想象自己将如何呆在没有她的时空里度日,但她真的即将离去,而他无法相随。   那种即将被丢下的感觉真是艰难,多少次,系青夜半醒来,凝视着半躺半坐在身边昏睡的女人,她脸色苍白,眼晕浓重,系青想把她拥进怀里,怕把她弄醒。而就这么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又怕她随时会象朵云一样飘走。末了,他也只能躲到洗手间,坐在马桶盖上发怔,或流泪,他不知该如何安排时时刻刻如潮水般袭来的恐惧感,他怕她的生命在某次昏睡中偷偷溜走,等他醒来时,她已不在。   深秋,怀建军来看望儿子,正巧下班时间,他在校门口等系青,就为着看看,淹没在一群放学孩子中的怀老师,当然他如愿以偿,那个个子高挺,带着眼镜,风度儒雅谦逊,一边走一边和半大孩子说着什么的老师,很迷人。   见着怀建军,系青挺高兴,多少年没这待遇了,很象小时候,爸爸偶尔来接他一次放学的心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来校门口来接儿子的怀家爸爸总是说,“想吃什么?”现在,怀家爸爸说,“想到你家蹭顿饭。”   系青回应,“粗茶淡饭。”   这些年与古董金石为伍的怀建军摇头晃脑,十足酸腐,“于愿已足。”   跟老爸一起往家走,怀建军问起,“我大儿媳妇还好吗?”   一句普通问候,却勾引的系青的悲伤排山倒海而来,他在很多人面前维持了那么久的坚强,耐心,淡定,就在老爸的一句问候下土崩瓦解,“不好。”系青说,“她不好。”随即泪流满面,“爸,我很怕她活不长,我那么爱她。”   怀建军没说话,人来人往的马路边,揽住儿子的肩,“有爸在,不怕。”说着话,怀建军眼圈也红了,没办法,老头发现,他不太受得了大儿子的脆弱,就好像他不太受得了二儿子忽然变得忧郁和正经,当这两件事情出现,他会觉得天塌了一半似的。而这一刻,系青醒悟,父母应该对子女娶谁嫁谁发表看法,因为由“那个人”出现后带来的快乐,为人父母者未必能享受得到,而很多痛苦,父母却要与之一起背负。   怀建军享用过青儿一顿粗茶淡饭之后的翌日早晨,去常蓝的学画的教室找常蓝,他当然是有事,不过开场白却很拙,“咦,换老师了?”是啊,这回是个戴鸭舌帽的老先生,梳马尾的哪儿去了?   换老师是肯定的,之前梳马尾的老师让常蓝有种她好似在出轨外遇的错觉,对,理智上是知道她现在就算再婚都天经地义,但感觉上不行,常蓝对那种好像在出轨的感觉异常抵触,她不能做和怀建军一样没品的事情,那她就没立场和理由恨他了。不过怀建军真提起这茬,她又不便言明,淡淡的,“有事?”   怀建军说,“我觉得让青儿和计然搬回大屋住比较好,要不青儿白天上班,计然一个人在家,真的让人挺担心的。”   “我没问题,我还跟小真提过两次,听小真说,青儿和计然舍不得离开他们在学校边的住处。”   “嗯,我知道,所以你去接他们过来,他们不会拒绝的。”   有些老习惯,是让人痛恨的。常蓝以前就是这样,怀建军一个令下,她赴汤蹈火地执行,现在改都改不过来。所以等怀建军走了,常蓝别扭到死,瞧瞧,这老家伙会做好人,结果他啥都没干,就一个提议,回头还得她刀山火海上天入地的忙活,讨厌不讨厌?   常蓝跟俩儿子说了怀家爸爸的提议,哥俩认为这主意不赖,总比大哥青一边上班,一边提心吊胆地惦着家里,猛打电话好些,无异议。于是常蓝回家,和计真春儿一起,在大屋一楼收拾间屋子出来给计然,计真说,方便姐姐坐着轮椅进出,然后常蓝就去接儿媳妇。   常蓝来接,计然非常感激,刻来自家人的关爱,也让她更加难过。她拉着婆婆的手,只能说,“妈,对不起。”   “什么话。”常蓝宽慰,“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个七灾八难的,别怕,咱们这一大家子呢,还能让你有事吗?”   计然摇头,泪珠一串串落,哭得常蓝跟着鼻酸,劝,“别这样,你是孕妇,你难过,孩子也跟着难过的。”   “ 妈,我不是怕,其实我真没脸哭。”计然啜泣,声音细弱,“我是为着系青,我有今天,注定的,我明知道结果是这样,明知道我会让他伤心,而我却允许这一切发生,妈,对不起,还要连累你操心……。”只有当妈了,计然才了解,婆婆常蓝,为何一再反对他和系青。常蓝妈妈一直努力,避免自己的孩子遭遇可能的伤害,却始终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握住婆婆的手,计然允诺,“妈,我会努力活下去,我能活一天,就孝顺你一天。”   计然言出必行,与常蓝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这段时间,对婆婆千依百顺,不肯稍有“忤逆”,连系青都惊讶,媳妇儿能与妈妈融洽到这个地步。每每晚饭时间,一家子和和美美聚在一起吃晚餐,春儿都故意长吁短叹,感慨个美中不足,大屋这儿是热热乎乎,就不知亲爹那边咋样?常蓝每次都给春儿个白眼,“你爸转业当二道贩子捣腾字画去了,忙着呢,没空理你。”春儿撇撇嘴,暂且作罢。和大哥青互打个颜色,不管咋地,他哥儿俩得把这一家子给整圆了不可。   而对系青来说,美中不足的另一方面大概要来自春儿和计真,他们对他媳妇儿太不上心了,这两人在他看就是搁在计然身边的炸弹,特不安全。   有一次,系青忙着改试卷,回家较晚,进屋没见着春儿和计真,敢情在厨房忙乎呢。因为计然说想吃青椒土豆丝,春儿就要亲自下厨给嫂子做,也不用厨子,咋咋呼呼叫上计真,拿着锅铲笊篱在厨房又笑又闹玩半天,捧上来的那是~~系青确信,那货是薯条,他不会承认碟子里的东西叫青椒土豆丝。粗粗拉拉一盘子,可怜他媳妇儿那玻璃身板。计然很领情,真下筷子了,还说挺好的。系青嚼在嘴里,软硬不均的一根根,难为他弟怎么办到的?春儿和他媳妇儿很捧自己的场,居然把这叠菜给吃完了。晚上回自己个儿卧室,系青问老婆,“会不会觉得消化不良?”计然直笑,五分爱娇五分嗔怪,“你啊……”系青亲亲她额角,抱着她靠在沙发里,说实话,这样的美中不足,他也珍惜感恩,希望拥有至天荒地老。   好景不长,转眼入冬,就像所有人所预知的情况一样,计然熬不过漫长的怀孕期,一次午睡后起来不久,工人打算用轮椅推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计然在午后暖融融的太阳底下晕过去,毫无征兆,看上去好像也没有痛苦。   这次,终于是系青做主,一手执着病危通知,一手在紧急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如有万一,保孩子,这是他和计然一早商议好的决定。可这样的决定真到临头,还是令系青心碎,曾经,他对不能为她做这个主,签这个字,救她的命而耿耿于怀,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他签下的字却象是在送她的命。这样的感觉太破了,太破了,系青好似整个人都已支离破碎,等在手术室外,神游天外。他好怀念学校边上他和计然共住的小屋,日子简单明朗,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靠阳台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摇椅,他抱着她,在摇椅上慢慢晃,看白窗纱外,高楼掩映下一块小小的蓝天,云影悠悠,拖拽的时光静好,漫长。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那张摇椅,还是常蓝妈妈的礼物,看,他们已得到祝福,可在得到祝福的时候,又失去了未来……   都知道,这次,计然多数活不成了,坐在这里,不过是等着一个预知,变成已知,计然肚子里的孩子,不过七个多月,也不确定,是不是能平安无恙。之前,计然对计真说过,如果结局是最糟糕的局面,她和孩子都保不住,也无须介怀,她总算尝试过为人妻,为人母,这辈子很值了。可这样的结果,对手术室外等候的家人来说,未免残忍。   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怀家四口,静静等待,祈祷一个奇迹。听说,相信奇迹的人,才会遇到奇迹,春儿时不时给哥哥打气,“我赌没事,一百块。”   怀建军无甚情绪,“不跟,太少。”   系青依旧体贴,“我跟,没事,一百块。”   春儿揽住大哥青的肩,“放心,小真在里面看着呢。”   可小真不是上帝,我们都知道。不过,总得有个人不沮丧,显得比他更斗志昂扬,所以系青同意弟弟,“是,有小真在,会没事的。”   常蓝坐在前夫身边,不由自主想起她生两个儿子的时候,等在产房外的公婆,当然,他们都过世了,生和死,这是命运不可逆转之处,命定的轮回让她守在这里,等着另一段生死攸关的挣扎。似发现常蓝的紧张和情绪上的游离,怀建军握住她一只手,自然而然,并无牵强。常蓝暗自喟叹,她一次次常提醒自己,他们离了,之后应该各安天命,各行其道,可也一次次,走着走着,就又混到一条道上,守着一样的命运。不是他们有意如此,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牵绊,逃不开,挣不掉,这就是一家人,会为同一件事生气,会为同一个人哭,会共同坐在产房外焦虑,等待。常蓝也想起江蓠,她能从自己这里,真正抢走什么呢?她和他共度的光阴?他们共有的孩子?还是她即将出世的孙女?那位比她年轻得多的女人,抢走了她的丈夫吗?严格来讲,也并不完全是,所以,那些不能被抢走的,是她应倍加珍惜的拥有。向来不信鬼神的常蓝,这一刻虔诚无比,心内祝祷,万能的神啊,请赐我力量,让我保护我能保护的一切……   走廊上呼啦啦突然出现一群医生,如从天而降般,往手术室涌,那扇封闭的大门,打开,医生们涌了进去。系青脸色惨白,一定是媳妇儿情况不妙,怀家人悄然无声,几只汗湿的手互相牵着,等着计真或者其他什么医生来宣布“结束”。可紧跟着,他们听到隐约的婴儿哭声,细弱,但清晰,怀家四口互相看看,哇,那个声音,是孩子吗?还活着?系青站起来,眼睛死盯住手术室大门,也不过片刻功夫,系青却等得如万年漫长,大门再次门滑开,出来的是推着婴儿保温箱的护士,孩子早产,得放在保温箱里,天可怜见,她是活的~~确实是活的。   常蓝和怀建军伙同春儿,三步并两步地跑去,扒着保温箱看孩子,春儿倒抽口凉气,这当叔的肆无忌惮,“哇,怎么这么小?跟广告里看的小孩儿差老鼻子了,眼睛都睁不开,妈诶,我这侄女比猫崽子大不了多少嘛,“他唇齿开合间,重重吐出三个字,“真!难!看!”   结果二少把人护士给惹急了,“早产儿嘛,五斤重,这都不错了。”   常蓝急忙问,“都还好吧?”她是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健康。   护士答应,“虽然弱了点,但都好着呢。”   常蓝和怀建军不由自主抱在一起,几乎喜极而泣,瞅着箱子里打哈欠的小人儿,这是系青的孩子,三十年,一个轮回~~他们做爷爷奶奶了。常蓝才想起来告诉春儿,“广告里的小孩儿那都多大了,咱们这才刚出生,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等满百日了你再看,指定比广告里的宝宝漂亮。”怀建军附和,“就是,瞧咱家这孙女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横春儿一眼,“等她长大了知道亲叔叔嫌她丑,会恨你的。”春儿眼珠子转转,手狠狠捂住嘴巴,哦,不不不,他怎么能允许侄女恨他?   系青站在原地,没去看他的女儿,不敢,他还不知道计然是死是活,他怎么对刚出生的孩子说,她已经没有母亲了? 手术室门又滑开,出来一位医生,喊,“谁是家属?”   系青闭上眼睛,这就来了吗?他脑子里轰轰上演埋藏于年深日久记忆中的片段,第一次赴计然约会的时间,他生病吊点滴,恰遇不知谁家男主人毙命于急性心梗,走廊上嚎啕一片,三岁的孩子拉着轮床不让爸爸走,遗孀哭得昏死过去,当年的系青,躺在病床上,浑身火热,心头冰凉,那是他终归要面对的生离死别,天人永隔,永远的失去,今后漫漫长日里要独自承受的,如惊涛骇浪般的无尽孤独……   都以为医生是来传计然的死讯的,常蓝眼泪就掉下来,都跟系青一样,痛心这刚出生的孩子就没了娘,几位家属也没人应一下。医生又喊,“计然的家属?”   怀建军挺挺腰身,清清喉咙,“在。”   医生说,“恭喜,正巧有一颗适合计然移植的心脏,她有救了。”   系青睁开眼睛,听春儿喊,“嗨,嗨,哟嗨……”   对系青来讲,死去活来是这样,呆坐在手术室外那叫死等,在手术室外象钟摆一样晃是活等。他想见计真,指望着小姨子能从手术室里出来,给他个信,奈何小姨子一直没出现,所以他一直一直问春儿,“计真怎么还没出来?”   春儿开始还安抚,“可能在忙。”或者,“再等会儿。”又或者,“我也不知道。”最后,就给哥一个白眼,他被老哥问的心浮气躁,只好跟着哥一起,在手术室外转悠。怀建军和常蓝的活动面积要大一些,他们老俩口一会儿在新生儿室外探头探脑,一会儿回到手术室外等消息,两条腿儿溜得,合着一句话,吃肥了,跑瘦了。   也不知道等多久,天都黑透透的,手术室的门开,这次出来的是计真,他没先跟怀家兄弟和公婆打招呼,穿着手术服,靠墙上,揪下头上的帽子,看上去筋疲力尽,象是随时会倒地毙命的醉鬼一样,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系青的心情,随着计真的动作,跌落至冰点,如果计然没事,计真应该很高兴才对,所以~~哥儿俩一起慢慢靠近计真,如同拆弹专家不得不慢慢靠近一枚即将爆掉的炸弹,春儿的声音是抖的,“小真啊……”计真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她满脸是泪,但面带微笑,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她活着,应该会一直活下去。”   系青点点头,彬彬有礼,喃喃,“谢谢,谢谢。”顿了顿,“小真,你是上帝。”   春儿单刀直入,“上帝,我爱你。”张开双臂,抱住哥哥,也抱住计真,大嗓门狠命嚷嚷,“上帝,我爱你!”   其实我们都没见过上帝,他老人家一向隐身于各种学术研究的背后,只在偶然事件里才留下他的签名,很幸运,这次,我们看到了他的签名。   陪我看细水长流   恍恍惚惚,系青还是十几岁少年模样,他起个大早,接计然参加春游。天色幽暗,春寒料峭,冷月孤星下,满腹心事的男孩独身行路,象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他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游荡……还是医院后即将被拆建的旧房子,还是那条荒僻陋巷,不平整,坑坑洼洼,可系青不觉糟糕,他甚至偏爱这断壁颓垣墙塌窗坏,还有洒在他身上的斑驳阴影……这是梦,他知道他在做梦,可心里满是喜欢,每次去见计然的心情,永远都满载喜欢和得意。   还是计家的旧院落,狭窄,闭塞,院子角落里种着株茉莉,几盆盆景错落摆放,诸多杂物整齐码好,被防雨布盖着,屋里有人说话,房檐下的蜂窝煤炉子上炖着锅肉汤,香气扑鼻。系青敲门,叫计然,屋里不知谁模模糊糊应了句,“进来。”声音亲切柔和。系青推门进屋,也还是那间陋室,客厅饭厅并用,没有沙发,一张方桌几只方凳。没有橱柜和厨房,油盐酱醋摆在一张写字台上,电视机和一些小物件摆在另张写字台上。系青居然发现,原来那台电视机是有图像的,很早前的黑白两色,正播放一出他小时候可能看过,但现在已经忘记名字的老剧集,计显德和李慧夫妻两个,喝着茶水看老剧,满脸闲适安逸。   系青很紧张,他可是第一次正正经经见岳父岳母,很奇怪,虽说知道是做梦,可脑子里又有意识,这是某种真实的境况,他掌心带着汗意,跟岳父岳母欠身鞠躬,“爸,妈,我来找计然。”没人搭理他,好像计显德夫妻跟他之间隔着什么似的,系青没奈何又问好几遍,“我来找计然,她在吗?”还是没人理他,他耐不住性子,自己进去找。   他知道计然在里间小屋,熟门熟路进去,跟他那次探计然病的时候一样,计然很瘦,清秀,弱不胜衣,头发被剪的短短的,乖巧温柔,她赞美系青,“你穿成这样子好看死了。”   系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的是什么,哦,那件纯黑羊绒质地,袖肘处织了圈驼色菱形花纹的大毛衣,里面衬件米白衬衫,下身穿着半旧的深色牛仔裤,脚踩卡其色登山鞋。他笑道,“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特帅。”   计然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欣赏崇拜和迷恋,“我要给你织条围巾,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   系青觉得这个场景不太对,和他那次见计然的时候相比,对白明显不一样,在自己的梦里,他打算纠正错误,“不是,我们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计然摇头,“系青,说出口的,和能想到的,往往不一样啊。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真出色,我想亲手织条围巾给你做生日礼物,象其他恋爱中的女孩子那样。”计然拿起小书桌上的病历和心电图,无限怅惘,“当年,我总是怕你来不及想清楚,就打算喜欢我。”   系青无奈,“亲爱的,喜欢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因为想清楚了才去打算的。”   计然看起来要哭似的,“是啊,其实我也知道,你总说什么想清楚了想清楚了,都是糊里糊涂。”   哎,多愁善感的女人~~系青在小桌上的故纸堆里找计然的心电图,还记得在这里,计然给他看过一份她的病友,一位已经过世的老太太的心电图纸,还有她自己的。他也记得计然想要的那个喜剧,呃~~可那个他不想要。帮媳妇儿收桌子上的纸片,把自己家的那张心电图叠一叠收口袋里,其余的理顺放回桌上,跟计然说,“起来吧,咱们该回家了。”   计然不挪窝,打个哈欠,“不想走,好累,在这儿睡吧。”   系青不答应,“回去再歇着吧,我爸妈,春儿和小真都等你吃晚饭呢,接不回去你,他们还得啰嗦。”冲催媳妇儿偏偏头,催,“走啦……”听得外间岳父岳母不知在说什么,夹杂着老剧集的对白喧哗,笑语轻轻。   计然身子向后,两只胳膊撑在床沿上,纤弱楚楚,窗外的光线,不知何时就由暗暗天光转为一片昏黄,也分不清是太阳升起还是落日熔金的光线,只见那漂亮的色彩,穿透玻璃落在计然和系青身上,温暖,朦胧,熨帖。计然看着窗外,专注,认真,似怀着无数期待和梦想,用暖如阳光的语气说,“系青,看到没有?那是我想要的喜剧……”她抬手,白皙细致的手指在近窗处虚画,象特技出来的幻象,她指下出现一串带着绿色荧光的线条,如监视器上的那样,起伏均匀,跳动有致……系青紧张欲死,这许多年过去,他媳妇儿想要的喜剧换没换?千万别和他想要的背道而驰啊,也不够胆细看,牵起计然一只手拖她走,“行了,赶紧走吧,别磨蹭,一屋子人等你呢,回家回家……”   “哥,回家歇会儿吧。”计真和春儿推系青,“醒醒……”系青的脑袋从床头小桌上抬起来,春儿难得细心周到,帮他揉后脖根,“累了吧?说梦话都喊回家。”   系青揉揉眼睛,赶紧看看监视器,还好,计然的心跳稳定,各项指标也正常,他瞅着病床上的媳妇儿犯愁,“怎么还没醒?”   计真安抚,“那么大的手术做完,她又那么虚弱,怎么可能就醒?你看各项指标都还正常,你不要太紧张。”   春儿也劝,“回去洗个澡,你在医院呆的时间太长,再这么下去,你都要生病了。”给哥倒杯热茶,春儿还特别报备,“我们刚去看过小想想,她挺好的,眼睛睁开了,哇,她的眼睛真漂亮,水水透透的,象黑宝石……”系青站起来,他得去看看女儿。春儿给他件大衣,“要下雪了……”系青没接大衣,也没听到春儿的话,他盯着计然,刚刚好像看到她眼睛动了一下,话说除非他亲眼见到计然醒过来,能说,能动,否则是坐立难安。   计然确实醒过来,眼睛缓缓睁开,眸子水洗过似的,眉梢眼底,在系青看来,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生动情意,她看上去真是好,又温柔,又飘忽,系青俯下身,凑近计然,喉咙有一点点哑,“嘿~~醒了?”   计然气息微弱,“我听到谁说,下雪了?”   春儿和计真挤过来,压抑着激动,怕会吓坏计然似的放低音量,“是啊,下雪了,我们刚说的。”   计然微微点头,“孩子好吗?我还活着吗?能一直活?”   计真保证,“孩子没事,很健康,在暖箱里。姐,你运气太好了,刚换到一颗适合你的心脏,你会活蹦乱跳地活下去,一直!”   春儿也狠狠保证,“长命百岁,姐,一准儿的。别说话,多休息……”   “是啊,多休息。”系青又在老婆床边坐下来,这回,他改话痨了,没有让病人多休息的意思,“小然,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家,还有你爸你妈……”老婆闭着眼睛不说不动的时候,他快吓死了,如果可以,他愿意在可以活着的时间里,一直和她说话,和她做事,就是不要不说不动,所以,这回他象他家嘴碎的春儿二少,那样死命嘚嘚,“你家以前那台旧电视是黑白的吗……”   尽管春儿和计真提醒过好几回,大哥青你得让你老婆休息,怎么着那也是个大手术后的病人,是吧?可任谁都挡不住系青跟计然嘚吧他的梦,亏得计然也能扛得住,清清楚楚听她家户主一番梦话连篇,末了,总结,“我们的夜生活很丰富,还能穿越时空。”   系青抿着嘴角,在笑,直笑到眼窝湿润,他抓住计然一只手掌,小心亲吻,象怕气儿大了他的计然就会灰飞烟灭,低低咕哝句,“谢谢你回家。”   计真拉开窗帘,窗外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计然望着窗外,着迷般低叹,“真漂亮。” 系青看着计然,心里说,真漂亮,她似仍如初见时那样,样貌清秀,气质干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的小然,真是漂亮。   计然和孩子出院回家,已是春节时候,母女平安健康,常蓝很是满意。打定主意,大年初一,她得去庙里上香,必须的。话说,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这么和乐圆满的春节是不?大年三十晚上,她和两个儿子与计真,一边看墙上的壁挂液晶电视里直播的春节晚会节目,一起忙活准备十二点钟响时吃的饺子,饺子韭黄鲜虾馅的,意寓长长久久,是个好意向。   计然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靠在起居室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条软毯,听小厨房那边传来的,一大家子人影影绰绰地说笑声。哎,房子大就是这点不好,这要是小房子,吃喝拉撒就在方寸之地,什么都听得到,才美呢。   怀建军抱着睡着的小孙女儿,一会儿从厨房这边溜达回起居室看看计然,跟她唠叨几句,一会儿再溜达回厨房,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话题。他已经被家人数落好几回了,孩子睡了放小床里不行吗?非得抱着,那哪成呢?怀建军有怀建军的理由,说他们家月子婆不象月子婆,月子孩儿不像月子孩儿。娘俩都是三分钟一小觉,五分钟一大觉,特别是小想想,一放下就醒,抱起来就睡,怀建军认为这样不对,睡眠质量很重要,一定要进入深睡眠状态,长长睡一觉,孩子才长筋骨。听着很有道理是不?忽悠人的,春儿都看出来了,他爸就是稀罕抱着那个小奶娃娃,这是理由一。理由二就是控制欲和独占欲强,看别人抱闹心,就得他抱着才得劲儿。尤其,他爹不想看到他这个当二叔的抱小侄女,怀建军总怕他把孩子给掉地上。   这要前几天,春儿还有心情就这件事情发表看法,不过这两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计较,对他来说,他在这个家里的待遇有非常大的变化。喏,以前,家里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例如小时候,就是最新流行的好吃的好玩儿的,他第一个尝试,大了以后呢,什么好车好游戏,也先招呼他,因为他最小,对,比大哥青小五分钟也是小,再说大哥青是个怀旧情绪很浓的家伙,不贪新鲜,所以,他最得宠,那是天公地道的。可现如今,这趋势有变化,家里刚添置的新鲜物,一架直升机,咋是送给小想想的呢?才多大点儿一孩儿啊,直升机耶,就算一玩具,都会把小想想吓哭吧?结果那活生生一正经飞机,是小想想的礼物?春儿不能接受,费劲巴拉捏起个饺子,旧话重提,“我抗议哈,不能因为有了想想,就降低我的待遇。”   “咄……”全家人嘘他,“有出息,跟你不足百天的侄女争宠。”   春儿试图讲道理,“我不是争宠,那明摆着你们偏心。明明是我会开飞机,你们不让我碰,不公平。”   怀建军冷哼,“老子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谁买就给谁买,怎么不公平了?那还就行给你买才公平?”怀建军这话说的是硬邦邦,但老头底气足,给想想买的这礼物,是他这当爷爷的退休后,捣腾字画赚的钱。   春儿不服,“爸,你净整歪理,我不是说不能给想想买,”再退一步,“我是说,在想想不懂得怎么玩儿的时候,二叔可以教她……”瞅见大哥,老婆,爹娘都瞪他,春儿再再退一步,“这事儿计然肯定同意我,咱们民主归民主,少数服从多数,但也得听听少数派,不,弱势群体的声音……”   春儿最大的能耐就是啥事儿都拉上计然跟他一路,又被怀建军叱,“你少烦你嫂子。”春儿大大叹气,包饺子都没力,他想开飞机,就是这样。丢下擀面妆,做最后挣扎,“待遇降了就降了,那给我抱抱想想安慰一下吧。”   怀建军抱着孙女儿,后脊梁冲儿子,霸道到底,“不给,想想喜欢给爷爷抱。”   春儿手叉腰上,对着老父,就差七窍喷火了。   常蓝和计真闷头偷乐,这爷俩个幼稚起来,真够瞧的。系青递春儿个眼色,那种表情基本意味着,先别急,等爸忙到想不起来这一茬的时候,你可以偷偷去开飞机……,春儿偃息旗鼓,行,大哥青放水,他的待遇就能恢复个一两成。   怀建军再溜达回起居室,看到计然终于无聊到睡着了,回厨房跟包完饺子的几个人报告,计然睡了,让系青给老婆把毯子盖好,小想想给计真和春儿看着,他帮常蓝去收拾收拾,然后喝瓶啤酒,啃几个鸭爪子享受一下,他有点儿饿了,当然,也累了。其实,每天晚上躺倒床上,会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嗯,抱孙女抱太多的后果,不过,怀建军还是想抱孙女儿,这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对他来说,能回到大屋和家人这样亲近相处的时间,毕竟是有数的,这间屋子目前归属常蓝名下,他只是她的前夫而已。自打大儿媳妇和孙女出院回大屋之后,系青和春儿以孩子太小,需要家人陪伴照顾为名,小想想需要爷爷,就这么着把他接了回,毕竟不能什么都依赖保姆是不?当然怀建军知道那是借口,孩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自己的心思,他是清楚的,不过常蓝的心思,他不是很确定。   “你别总逗春儿。”等孩子们都从厨房出去,常蓝完全旧时模样,麻利地拍根黄瓜拌好端给怀建军,说,“这春儿也三十的人,过两年没准儿也当爹了呢,你还总跟逗猫似的逗他干啥?   怀建军咽口啤酒发笑,道出他总逗春儿的理由,只因为,“春儿识逗。”   常蓝翻眼睛,“幼稚。”   怀建军问常蓝,“春儿和小真说了吗?这两年会要孩子?”   常蓝撇撇嘴,“光是我这么想,估摸不行,他们玩性大,没那么快。可你说,这孩子当然是趁年轻赶紧要比较好,年纪大了,恢复起来慢,而且也不是说要就能要上。”   怀建军嚼着脆黄瓜,“他俩的事儿能有谱吗?哪是咱们光想就想得到的? 你啊,先别琢磨他俩了,顾着想想要紧。”顺手又拿个杯子,“啤酒,你来点儿不?”   “晚上了,喝什么啤酒?冰凉的。”常蓝嘴上说是不要,手上却把啤酒杯子往自己前面放放好。   怀建军笑笑,“过节嘛,例外一次。”心里长长叹口气,好像很多年前,偶尔某个夏夜,他兴致好,大半夜的不睡,来点啤酒花生米,常蓝总是给他拍跟黄瓜,陪他喝几口。或是都想起这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老头老太暂时冷场,都不说话,在小厨房坐着,一起看着前边大厨房灯火通明,照得全套不锈钢厨具锃亮。   计真进来,是想问厨房收拾完没,没收拾完她来弄。她也希望常蓝能让春儿把想想放回床上去睡,这会儿春儿抱着不撒手呢,还一个劲儿给侄女“发功”,“宝贝儿,你不丑,二叔很爱你……”春儿说,不能让想想记住那件事,就是她从产房出来,春儿嫌她丑来着。不过这些计真都还没来得及跟公婆细数落,厨房里静悄悄,怀建军和常蓝一人一杯啤酒,相对无言,看上去实在是~~接着,计真听怀建军讲,“老太婆,你说,咱两复婚行不?”计真捂住嘴边差点就冒出来的小声惊呼,悄没声躲进墙根处的阴影里,唉唉唉,算起来他们离婚也没多长时间。   “我们离婚也没多长时间。”和计真相比,当事人常蓝的态度实在要淡定多了,要说全无意外倒也不是,不过,两人相处了这么些年,她还是了解他一点的,所以,面对前夫求婚,常蓝还有闲心拎只鸭爪子慢慢啃,“我们离婚也没多长时间,这就复婚,不净给外人看热闹?”   怀建军也很淡定,“切,能有多热闹?最多说咱们比较赶时髦呗?这结了离,离了结,结了再离的折腾劲儿,时下不是挺流行的吗?”他还打个比方,“就跟青儿写给春儿的那个婚礼致辞似的,怎么个词儿?呃~~对,他们乐意永远在一起,吃饭,看电影,把院子里的树种了又死,死了再种~~这样。”   常蓝扬扬眉毛,似笑非笑,“你倒挺乐意赶时髦,养二奶的时尚潮流你能赶上,这离婚复婚的潮流你也能赶,还有啥你不想放过?”   这点小酒喝的挺好,怀建军显得比平时活泼且进取心十足,搁平日,常蓝话说到这地步,没准他就又嫌话不投机,鸣锣收兵,今儿个不,还挺赶趟的,回常蓝,“再婚吧,再婚这流行指定赶不上了。”找张湿纸巾擦手,辩解,“事实上我真不算很赶流行的人,有些流行你比我学的快。”   这话常蓝听着刺的慌,有点光火,“我赶哪个流行了?”   怀建军掰着指头数落,“服装啊,化妆啊,首饰,什么穿黑鞋不能配个白袜子,穿白袜子就不能穿黑鞋啦,还有~~”怀建军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这里,你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现在比我快,我喜欢的那些老八股,早就不时兴了。”   啊,是说这个,常蓝倒同意,“这还不应该的?我打扮的土里土气,出去还不是丢你老怀的面子?”瞥眼前夫,把话题拉回来,“你要复婚,这么说说就算了?没别的?”   怀建军挺茫然的,“不就这样?你同意,我们就还一块过呗,不同意保持现状也成。”琢磨一二,“莫非你有啥其他打算?”他还惦着那梳马尾的画画老师呢。   常蓝惦着的跟他不一样,“哎,怀建军,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你外遇,包二奶,为啥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打算就这么糊里糊涂里让我跟你离婚,再去复婚?”   怀建军摸摸下巴,“小蓝儿,是你说不要听我解释的,离婚也是你一定要离的。”   不提这一码就算了,提起来常蓝还是气得眼冒金星,一拍桌子,“怀建军你几时这么听话来的?我让你不解释你就不解释?我要离婚你就答应离婚?我让你吞枪子儿你吞不吞啊?”   怀建军居然很肯定地,“那会儿你给我把枪子儿让我吞,我说不定真会试试的。”怀建军不觉得自己在说虚话,事实上他那段时间心情巨差,只不过没法对谁明言,如果常蓝真给他一枪一弹,说怀建军你给我去死,他可能真会被激得就去吞枪子儿。   常蓝不信,“滚你的,你就这么一说,咱们相处这几十年,回回你说上句,跟你过没劲。”   看样子复婚没啥希望了,人家说跟他过的没劲,怀建军安安静静,手肘撑在桌子上发怔。计真看的直着急,这老公公够艮的,来点痛快的成不?亏着春儿不是这脾气,要不她非急死不可。   常蓝估计也要被急死了,又拍桌子,“你倒是说啊,你和江蓠,怎么回事儿?”   “哦,要听啊,”怀建军慢悠悠地,“那我话说前头,可别等我把我的版本讲完了,你再说我是编瞎话忽悠你……”   怀建军的故事版本,和江蓠的稍有不同。在江蓠闯进他在悉尼酒店的房间之前,江蓠对他来说,就是空姐,一个愿意提供肩膀和怀抱帮他大哭一场的空姐。不过在此之后,怀建军也很混乱,虽然他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也拒绝过很多明目张胆贴上来的女人,但他没亲自处理过“事后”事件。尤其,这位空姐帮过他,他又和她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他可以不负责吗?怀建军对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发觉自己很难将其用钱打发走。另外,他也心存疑虑,这女人看起来完全就是好人家,受正统教育出来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真的没其他什么目的吗?于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且约法三章,他相信这样苛刻的条件,没人能忍受太长时间,日久见人心,如果江蓠有什么其他目的,早晚水落石出,所以,他把江蓠带回到他生活的地方。   怀建军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喜欢上江蓠,因为她能跟他聊什么革命啊,信仰啊等等,这些已被这个世界抛弃的老古董,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怀建军真将她引为平生知己,觉得她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包括常蓝。   可是,很快,怀建军觉悟,原来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就是飘在空气中一瞬即逝的肥皂泡。有天中午,他在江蓠处午睡醒来,听到江蓠和她的姐妹淘煲电话粥,话题大概流连于:现在街上的女人和男人有多没品。穿的衣服鞋子有多不搭。肉色丝袜是多老土啊。穿凉鞋赤脚的那些人啊,脚后跟的老皮都没弄干净,太恶心了。还有肚子上一堆赘肉也敢招惹低腰裤的家伙,胆大包天嘛。至于那些招惹了低腰裤却把内裤边露在外面的神经病更是十恶不赦……   怀建军小心退回卧室,呆坐床沿片刻,用目光检查一遍自己的衣物鞋袜,稍微松口气,还好,他应该不在老土之列,没穿万恶的白裤子,一双脚还算体面,鞋袜不是奥利奥饼干式的黑白配,还有他向来不招惹低腰裤,内裤也没挣扎万状硬与外裤试比高低。接下来,他感谢常蓝百万次,感谢老太婆逼着他刷牙漱口每天刮净舌苔还要给他的脸擦护肤油,感谢老太婆常常要他泡脚去死皮,在卧室衣柜下面的抽屉里和他外出的行李里,给他放上一打打的黑色棉袜,没让他用一生的时间根深蒂固地误会白袜子才是时尚物。   就在他对老妻常蓝心怀感恩之时,隐隐听到江蓠又在厅里数落他,“我男朋友啊,年纪大了点儿,对我很好,就是太~~革命了,天啊,他根本就一出土文物,现在还崇拜刘胡兰和董存瑞呢,你不知道跟他一起聊天有多累……”大约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点,怕吵醒怀建军,江蓠往卧室这边探看。怀建军忙躺倒假寐,江蓠见怀建军还在睡,又回去客厅,继续和姐妹淘掰扯她的烦恼苦闷,“他真的会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哦,到哪儿都不落下,出国的话就上网看,固执的要命……”而此时怀建军只余感慨,她不特别,也并不独一无二,对他而言,她不出奇,和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一样,甚至,还更刻薄些。   如果江蓠只是这样而已,他不知为何要留着她。相处一段时日,怀建军发现她的背后没什么其他阴谋和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个女孩子算单纯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想用青春换金钱,事实上怀建军也并不迷恋她的青春,所以~~要怎么打发掉她?恰巧这时江蓠坏了他定下的约法三章,于是,这成了怀建军抽身而退的好理由。   怀建军没想到的是江蓠比他想象的有脑子一点,这孩子提出要学做生意,怀建军考虑到她已辞掉工作,就算他给她一笔钱,她若没计划地花费,也很容易坐吃山空,还不如教她一技之长,就答应下来。初时并未对其抱什么太大希望,倒是江蓠在这方面的表现很争气,令他刮目相看。他们此时比之前更简单明了的生活方式,也令他们之间的相处没那么别扭,更愉快一些,怀建军对江蓠又有些新的认识。其实,这孩子还不赖,将她看做一个比较亲近的晚辈的话,她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女生,做生意方面有天分,是个可造之材,怀建军对她的栽培也较为尽力。后来,江蓠遇到喜欢的人,怀建军是为她高兴,并给予祝福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江蓠和他之间过去的经历,会毁掉他们的幸福,人啊,确实做什么都要付出些代价。   常蓝有意外,哦,故事在怀建军这儿,就长成这个样子了?哦,原来和爱情没什么关系吗?   啜小口啤酒,怀建军给他这个版本加注解,“和两情相悦没啥关系,你知道我不懂那玩意儿,如果说有过那么一阵子稀罕她,也是个误会。”   关于误会那部分,常蓝有感慨,“你就那么喜欢老电影?刘胡兰?董存瑞?”   “喜欢。”怀建军肯定,“我喜欢!尤其是刘胡兰。你第一次看电影,不就是和我一起去看的刘胡兰吗?我们一起吃两分钱一根的红豆冰棍儿,看完了,咱俩不是还为那电影,整整聊过好几个钟头。”   曾经那样过吗?为一部现在看傻兮兮的电影,聊过好几个钟头?吃着没滋没味的红豆棒冰?若非怀建军提起,常蓝都不记得了。她倒是记得有一年,电视台放黑白老革命片,她这样评价,“刘胡兰八成有毛病,家境也不错,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去闹革命。她就不能好好读书,出国,再找个有点背景的男人嫁?那年代也有好模板可以学不是吗?象宋家三姐妹,多好……”她也记得,当她说完这话,老头子急赤白脸,非要和她辩一辩,可她没空搭理他,换了衣服便出门,她约了朋友喝咖啡。   又冷场了,怀建军和常蓝各有心事,没人吭气,计真被憋得快没呼吸,她觉得应该找人来救场,哪怕让小想想哭两嗓子也成,她怕常蓝跟怀建军翻脸,为一黑白老电影大过节的闹脾气,不值当嘛。   但是,常蓝并不是要发脾气,她只是突然想起很多,想起她曾经喝着咖啡,做家里正闹婚变的朋友的思想工作,面授机宜,“别冲动,要深思熟虑,要让家里的男人离不开自己,从经济上,到思想上,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其实啊,男人很幼稚的,多哄哄就成……”那会儿常蓝志得意满,因为她以为她很懂自己的丈夫,她家军儿离不开她,从经济上,到思想上。她以为自己很能干,有手段,照顾到了怀建军的身,也照顾到了他的心,可事实上,并没有那样,她让他的丈夫心灵寂寞,要靠外遇一个红颜知己去救赎他的孤独。所以,最后她糟了报应吗?她的丈夫包二奶,她也闹起了婚变。   不需要谁来救场,常蓝很平静,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长叹在计真听来,似乎包含太多,有伤感,有失落,有怅惘,有遗憾,常蓝不无感慨,“做女人,难啊,若全心全意在家做贤妻良母,怕男人嫌你跟社会脱节,不与时俱进,追不上他们的脚步。那我们若抛头露面跟着男人的脚步拼天下,算与时俱进了,又被嫌太赶潮流失去天真和信仰。嗨,没个好。”   怀建军应对如流,“男人也难啊,没事业没成就被女人们嫌没用没担当,撑不起一头家,是个窝囊废。等拼到了事业有了点成就,什么诱惑都到眼前来,哪天一个挡不住,又被女人们嫌没定力没责任感,是个下三滥。嗨,哪给人活路走啊。”   计真蹲下来,躲着头顶灯光,一点点往厨房外蹭,哭笑不得,这老夫老妻啊,整点有用的,实际的成不?到底是复婚不复婚啊?   “可能,我们渴望的十全十美,从不存在,总是会有遗憾的。”常蓝拎出瓶啤酒,又放回去,“咱俩还是喝点红的吧,啤酒太凉了。”说着话,拿出瓶红酒,端来鱼子酱和小薄饼,“唉~~十全九美,才是真的圆满。行了,复婚就复婚吧。”   怀建军抿住嘴角,不让那丝笑意泄出来,那是十成十的艮,一点都不十全九美,给老妻倒红酒,“哎,你不是不让晚上吃肉吗?”   “不过节吗?“常蓝杯子和老头儿的碰碰,没喝,动作停下,“怀建军,我能接受个十全九美,不过十之七八会超出我的底限。”   怀建军噗地乐出来,十之七八?那是好难了,以前,不太明白自己拥有的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结果绕地球一周,发现自己有多蠢,明明家里有上好牛排,他却非得挤在快餐店屋檐下面啃一只汉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干一次就够够的了。清清喉咙,“常蓝同志,不会有十之七八的,我六十多的人了,秋后蚂蚱,能蹦跶几天?再过些时日,可能和我爸一样,慢慢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那个病是有遗传的。小蓝儿,剩下的日子,我仍能记得你们谁是谁,都是我的幸运。其实你得想清楚,现在和我复婚,往后你可能就得照顾一傻老头……”   常蓝急急咽下大口酒,“胡说什么呢?今儿过节,快吐口水,大吉大利……”   计真艰难地退出厨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常蓝的大吉大利。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她跑进起居室,姐姐计然那五分钟一大觉刚睡醒,整个人仍裹在条浅色薄毯里,和系青靠在一起看晚会。春儿仍抱着小想想不撒手,可算轮着他抱了,二叔要抱个过瘾。因怕吵醒孩子,电视声音很轻,大家聚精会神,关注在电视晚会上。   计真对晚会没兴趣,她稍压着嗓门,通知,“爸向妈要求复婚哦……”   没人表示惊讶,爸爸爱妈妈,不是很正常吗?   计真继续通知,“妈答应了,她原谅爸了诶。”   仍没人理她,妈妈也爱爸爸,多正常啊。   计真不罢休,“妈说,人生应该十全九美。”   那当然,十全十美多数要遭天谴的,多正常啊。   计真情绪高昂,“爸还说……”连春儿都嫌她吵,对她嘘了一下,指指电视,音乐悠扬,和着王菲天籁般的声音,“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最终篇 惟有时间   怀家爸妈具体哪天复婚。,系青和春儿都不知道,也没人去问,装的好似太阳底下无新事,爸在,妈在,大屋的生活向来就是这样没变过。就连发现工人们在为此窃窃私语,系青和春儿都告诫式横一眼过去,久而久之,连窃窃私语都被压制到毫无声息,于是怀建军和常蓝愈发不能提什么复婚不复婚这档子事儿,只能表现出好像从没离婚过似的。   除了装从来没离婚过,常蓝和怀建军也得装一下他们好像从来没回去过公司。有一次,心血来潮,老两口回公司看看,发现公司重新装修过,很多老面孔都消失了,行事方式也与他们在时大相庭径,老头老太相顾无言,也没等春儿开会出来,自行退出,到商业街逛了半日,再没提过此事。很难宣之于口的感觉,一边讶异于春儿原来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觉得高兴,一边深深地失落,他们的世界和时代,是真的终结了。   春节后,计真接到出国培训通知,是她一直向往的那家医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为时两年。春儿和计真对此不以为意,反正就算计真在家,她也常常要值夜班,春儿也是常常要坐上飞机满世界跑,他们都闲不住,所以,无非是当空中飞人呗?“美国好玩儿的地方多得是,我教你到哪儿去玩儿……”游戏人间,才是计真和春儿关注的事情,计真的两年培训计划里,见缝插针,密密麻麻,重叠着春儿的工作计划,和他们的假期计划,以至于他们的家人都认为,这两年,不需要为他们担心,他们可以把自己照顾到很好,生活的充实而快乐。   系青和计然在系青学校开学后,便带着孩子,搬回学校边的小屋住。怀建军夫妻一开始真不想答应,可计然执意如此,她不愿系青上下班在路上赶的辛苦,早上的早读,晚上的自修,高中老师哪那么容易当啊?住的近,好歹还能抽空回家眯上一小觉,喝点热汤水呢,所以,只得委屈小想想的爷爷奶奶,不能天天看到孙女了。既是为了系青的工作,怀建军和常蓝也没办法。春儿曾提过好几遍,让大哥青回公司。奈何系青打定主意不回,他们当老人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事实上,时至今日,这哥两个是真的都能脱离对方独当一面,可怀建军却心有唏嘘,他忽然很怀念,那对曾经在他看有着太多缺憾的双胞胎兄弟,合二为一,无坚不摧,可是,都过去了。   再回学校的怀系青,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个性倒是未变,沉稳干练不张扬,并没有象其他刚做爸爸的人那样,四处给人看自家娃的相片,虽然随身手机里带着,却都是在同事要求之下才现一现。系青为人低调惯了,表现上明显不如春儿更像初为人父的样子,春儿从来都是随时随地亮出小怀想的照片,“我闺女,能生出来是奇迹哦,知道什么叫奇迹不?就是让你的想象力成为不毛之地……”   计然和系青搬回自家不久,计然时有跟他提起,带想想到公园散步时,遇到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对她和女儿很好很好,陪想想玩儿,教她怎么照顾孩子,还送小想想礼物,总之,好的完全不真实。系青听闻第一个反应。可别遇到人贩子,要求,“当心点儿,弄清楚是什么人再深交吧。”计然只是笑。   因为媳妇儿笑得让系青颇不放心,某日早上,系青尾随计然和想想去了公园,他看到计然对一位瘦骨支离,鬓边白发丛生的中年女人说,“要不要听听我的心跳?做了手术后,我的心脏就很健康了。”中年女人眼中含泪,顺从地,将她的耳朵,靠在计然胸口,心脏的位置,瞬间,系青明白了那对中年夫妇是谁。他听计真说起过,有个丧身车祸的女孩,心脏配型与计然相合。   春天之后,计然的生命中多了干爸干妈,系青感叹,“丫头,你的人生日趋完美,公婆俱在,父母双全,姐妹情深,兄友弟恭。”可系青低估了媳妇儿的野心,计然计划,“等想想长大到可以上托儿所,我想去好好找份工作……”噫,得陇望蜀啊。   而在春天之后,系青的随身包里多了本厚重的《圣经》,他有闲时便拿出来翻阅,到秋天时候,这本书他几乎能倒背如流。偶尔,他也会去附近的教堂静静坐一会儿,当然,他肯定不是那种特别狂热和虔诚的教徒,只是,他觉得,在他的妻子女儿都安安稳稳活在他身边之后,他应该信点什么,人,不该什么都不信的。无论神佛抑或上帝,起码,都引人向善,约束心中无限膨胀的欲望,适度的信仰,会让人对这个世界有适度的敬畏心,至少不容易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系青与耶稣,相处愉快。   这样的怀系青,从容,温柔,宽厚,循偱儒雅,温润动人,他的眼睛里有能令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在他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不做,人都会变得恬淡美好。大家都喜欢系青,尤其校长顾卫敏,他说,“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希望老师能让学生们静下来,听听别人说什么,想想自己在做什么,哪怕只有五分钟,不过只有怀系青能办到这一点。”   如果说曾经,系青决定做老师,是为了计然,那么坚持做老师,是为了自己,他已爱上这份职业,全心全意。计然私下里问过他很多次,“当老师令你高兴吗?”   系青摇头,“不,这份工作没有令我高兴。”   计然忙道,“还是回公司吧。”   系青更摇头,“绝不,当老师不会令我更高兴,但会令我更有期待和希望。”   高兴,当然是难得的,但期待和希望,比高兴更难得。一笑易得,希望难求。   “我希望能让这些孩子有一点点改变,知道自己要什么,能做什么,怀有梦想,相信自己是出色的,”系青拥着计然,在摇椅上慢慢说,“我想看到,他们的青春能更有活力,那些孩子的心上,都能开出一朵朵花儿来。”   计然闭着眼睛,在系青怀里微笑,“我的心里有花开,你看到过没有?”   系青促狭,“看过,哇塞,简直心花怒放……”   计然再没劝过系青离开这间学校,她相信,系青在这里获得的认可感,在让他幸福着。只要系青喜欢,她愿意为此拼命。   初秋的早晨,怀老师短发利落,穿着体面干净的运动服,带着群半大孩子出早操。有学生郁闷不平,“为什么我不能象王一飞那样躺在被窝里睡懒觉?我要做王一飞。”   系青谆谆善诱,“王一飞的嘴里长了个疱,吃饭喝水都咽不下去。他的鼻子不通气,只能靠嘴巴呼吸。还有他在发热,浑身酸痛。做王一飞,你的体育和英文可能会不及格,回家要比现在多坐三站路。王一飞没有爸爸,奶奶身体不好,他回家要帮忙做家务。”觑着半大孩子脸色越来越暗,嘴角越来越往下耷拉,系青才作罢,“你确定要做王一飞吗?”   臭小子蔫巴巴,“我还是做自己吧。”   系青笑,总结,“人生是很公平的。”   嗯,系青现在相信计然曾经的公平论,对他来说,这是个很棒的世界,人生有失,有得,你可能错过你的,我错过我的,公平。   出完早操,系青慢跑回家,动作轻轻打开门,一室安祥,计然正干活呢,蹲这擦不知怎么洒一地的米汤。“咋了?”系青赶紧帮忙,趁空探头看看卧室,小床上,想想的苹果脸红润润,睡的很香。   计然小声抱怨,“哎呀,我笨嘛,给想想煮点米汤,谁知道装米汤的那个壶把没装好,米汤全洒了。”头轻轻往系青肩上靠靠,计然噘嘴,“我太没用了。”   系青嘴上抹蜜似的,哄媳妇儿,“谁说的?你能用米汤画画,别人都不会,最能干了。”   计然冲系青呲牙一笑,“快点吧,春儿和计真马上要过来看想想呢。”   “这么早?不是放假回来过结婚周年纪念吗?没其他节目?”想到春儿和计真来看女儿,系青好难过,那代表想想又要惨遭二叔和小姨的“蹂躏”。   他这儿话音未落,门哐哐被砸响,计然放弟弟妹妹进来,哇,好漂亮的一对儿,春儿穿着华丽的丝质衬衫浅咖裤子,一头卷发被打理到顺滑流畅。计真的头发给染烫成褐色,大波浪卷,长长的,垂至腰背。上身穿着件缀蕾丝和花边的奶油色宫廷式衬衫,下身搭件露出两条修长玉腿的咖色热裤,脚下一双鱼嘴鞋,细高跟,衬得她亭亭玉立。腕上戴了只雕琢精致的金属质地宽镯子,头上同款发饰,她宛如从某个古阿拉伯宫殿里跑出来的公主,却比阿拉伯公主更朝气十足和动人美艳。   春儿和计真两人一进屋就说,刚从周年婚庆的舞会上下来,玩了一夜,先来看想想,他们太想小想想了。呜呜喳喳热闹的大嗓门,终于把睡梦中的想想给吵醒。想想倒没哭,床上翻个身,对着叔叔和小姨这边笑,一双眼睛清清澈澈黑白分明,雪团儿似的小人儿。   计真对着孩子伸长胳膊,“宝贝儿,你好可爱哦……”   她人还没过去,被春儿堵在门口,“我先抱。”这方面春儿不让着老婆。   计真不肯,“我先……”   “我先……”春儿坚持,僵持不下,拆拳解决,“石头,剪刀,布……”   系青很崩溃,他闺女需要先换个纸尿裤透透气,洗个小屁屁啊……楞从春儿和计真中间挤过去,嗲着软软糯糯无限宠爱的甜蜜嗓音,“来,宝贝儿,爸爸抱。”   计真和春儿色变,“哥,奸诈!”   计然晕,这能怪谁啊。   跳一晚上舞的春儿和计真,此行目的是,“带想想回去看爷爷奶奶。”   系青嘱咐计然,“跟着去,看着点咱闺女。”那不放心劲儿的。   “你的早饭~~”计然也很不放心老公呢   “我自己来。”系青麻溜地把闺女的奶瓶,衣服,玩具,纸尿裤装进一只大包包里,“别让咱妈乱给想想买东西。”   计然不吭声,这个就别指望她了,她拦不住。   叮当二五,春儿和计真旋风样把大哥青的老婆和闺女给劫走,屋里就剩系青一个人。看看表,他还有十分钟,微波一碗牛奶麦片,安静地吃掉,洗好碗。出门前,系青顿了顿,回去书橱前。有件事儿,他一直挺不安心的,上次看夹在心脏病学里的那张心电图,计然添在后面的一行字,字迹变淡好多,看得出用什么擦过的痕迹,系青意识到,这女人有把那行“为你千行泪”给擦掉的意图,呃,为什么呢?大抵是后悔表露心迹了,又或者,觉得自己字难看之类的吧?拿心电图细看,果然,这次,上面的字又淡了很多,连带着原本心电图上的纹路都变淡了,哇,她用的什么橡皮?还真是有毅力。系青挑挑眉,动作飞快,选只毛笔蘸上墨汁,漂漂亮亮蝇头小楷,力透纸背,连书两遍,“系我一生心,为你千行泪。为你千行泪,系我一生心。”还嫌不彻底,末了加一感叹号。吹干墨迹,纸片又放回原处,嘿,计然,叫你再改! <-- -------------------------------------------------------------- 书籍名称:系我一生心(网络版) 作者:钫铮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5/24 7:30:49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